幾回魂夢
他是喜歡權勢,但不是只喜歡權勢!汲汲營營、苦心算計是為了不再受人欺辱,連他的父母、親朋都可以不被那些高坐云端的大人物當成棋子任意擺布,這不代表他愿意為了榮華富貴泯滅良知! 誰不知道割地賠款很屈辱,誰又樂意將國庫銀子白白送人?兩害相權取其輕,此時不當機立斷,內憂外患夾攻之下,大明可能就真的亡國了??!亡國之君尚且下場凄慘,何況是亡國的臣子與百姓? 左護法看了一會兒,吩咐人將帶頭鬧事的幾位堂主拉開:“你們兄妹一脈相承的好口齒?!?/br> 受偏見影響,他不認為方才那段話是嚴璋的本心,只當他巧言令色,為自己開脫罪責。李持盈也不辯解,屁股決定腦袋,立場決定思想,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無法互相理解才是常態。也許嚴璋說的都是對的吧,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和談已經失敗了。 “護法為什么想要拉我入教?為了牽制玉倌?”兩個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白休怨就站在門前等著,雙方目光一撞,她抬頭沖他一笑,“他不是會為了女人無限讓步的人?!?/br> “那是你還不夠了解他,真該教你見見他追著你來鳳陽時的樣子?!弊笞o法也跟著掃了一眼白休怨,“他和他師父都是情種,為了一個情字,命也可以不要?!?/br> “你們沒懷疑過我的來歷?” “再是王府侯門,千金小姐,現在還不是同我們一道縮在城里喝稀粥吃咸菜嗎?”頓了頓,“難不成你是朱家的公主?” 她被這話噎住,過了一會兒:“我不能左右玉倌的去留,也絕不會替你們做說客,讓他心甘情愿地為你們賣命。但如果我入白衣教能換我表哥一條命,入教也沒什么不可以?!?/br> “算是我欠他的?!?/br> 被蒙著眼睛丟進伙房時嚴璋心知自己的命暫時保住了,他不確定是不是李持盈同那賊頭說了什么,亦猜不出她九死一生,好容易逃離京城,為什么會出現在此處,挨餓受凍了太久,不光手腳起泡,腦子也變得不甚靈光,胡亂思考一回,只得假定是同他和小吳將軍一樣,流落異鄉,不得北上。 看守他的人道近來人手短缺,最遲明日就得隨眾人一起下工廠做活,讓他抓緊時間睡個整覺。嚴君依言在干稻草上臥下,好漢不吃眼前虧,沒必要這會子與人爭個高低短長。南京失守后一路上提心吊膽、幾經周折,剛到鳳陽又撞上洋人攻城,一連叁四日沒能合眼,這下真是累狠了,不過片刻功夫就沉沉睡去。 “……喂,喂??!”太陽落山前李九帶了兩個碗大的粗面饅頭來‘探監’,一進門就見他睡得死豬似的,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倒還睡得著?” 被人強行喚醒,嚴君的兩條眉毛皺成一團:“什么——” 待看清來人,他愣了一秒,火燒衣擺似的迅速起身整頓儀容。兄妹兩個久不見面,乍然相對難免尷尬,好在餓了兩日,聞到食物的香味人就受不了了,肚子咕咕叫個不停。李持盈沒好氣地將兩個饅頭往他懷里一塞:“吃吧?!?/br> 非常時刻,也顧不上有毒沒毒,嚴璋咬了一口,一面偷偷打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 余光瞥見她盤起了頭發,不覺俊臉漲紅、怒發沖冠:“他們強迫你?!這幫該死的泥腿子愚民——” “噓!噓噓!”她被他的突然暴起嚇了一跳,趕叁趕四地撲過去捂他的嘴,“你餓昏頭了是不是?他們哪里有強迫我??” “你的頭發——” “這個說來話長,”李九被磨光了耐性,惡狠狠地瞪著他道,“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家的地盤上,不要亂說話!” 一個饅頭吃完,他想起問她:“吳子華死了?” “沒有,只是被暫時關押,不日送去南京候審?!?/br> 如今南京改叫天都了,六部衙門、九寺五監都是現成的,洪方彥學習西方,在那里設立了上下兩班議會,上議會由白衣教干部組成,下議會則大都來自平民百姓,不得不說在招攬人心方面洪宗主實在很有一手,英國的《泰晤士報》稱他為‘明國思想進步之先驅’。 嚴璋聞言冷笑一聲:“為了那點子權力數典忘祖,不比割地更可恨?” 李持盈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她與洪方彥相交不深,無法替他背書說此舉不是為了獲得權力和名望,而是真心實意為無數不能發聲、發不出聲的百姓謀福祉,她只能說:“再看吧?!?/br> 起碼這一招確實讓洋人的軍隊起了內訌,也為大明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過一陣子,等他們放松警惕,我會尋個機會帶你去北邊,”嚴璋看著剩下那個饅頭,“鳳孫不是在山東稱王了嗎?憑你的身份,便是……再嫁個青年才俊想必不難?!?/br> 她莫名有點被氣笑:“我去不去山東什么時候輪得到你做決定?” “李持盈,你很恨我吧?”他突然垂下眼睛,“既然恨我,為什么還要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