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相逢
說實話她沒想過自己為什么要站出來,她以為經過幾年離亂,心臟已經變得足夠堅硬,不管嚴璋是以退為進還是另有企圖都能做到不動如山,可當那句‘盡可以自便’一出,李持盈心慌了一瞬,哪怕只是為了還他當年高抬貴手的恩情,她不能讓他真的死在這里。 事情還沒完,故事遠沒到最終章,現在就心灰意冷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左護法的眼神掠過白休怨,輕輕落在她臉上:“請?!?/br> 公堂左側設有供知府和幕僚們歇腳議事的茶房,為了避人口舌,左護法使人將門窗洞開,然后吐了口氣緩緩道:“李娘子與那二人有舊?” 看在白魚的面上他待她一向客氣,這位李姑娘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心思細膩、博學多才,最難得的是目光長遠,非一般婦人可比,故有時教內議事左護法喜歡把她也捎上,若有思慮不周、考慮不到之處,她多半能幫著補全。然而今日這事關系重大,說句不中聽的話,她突然跳出來實在有些不知好歹。 “我與他們有沒有舊并不影響我想勸護法留下他們?!崩畛钟敝猩?,語速飛快,“護法難道沒有想過,倘若小吳將軍死在鳳陽,外頭那些報紙,尤其西方記者會怎么寫?” 不等他作答,她搶先一步低聲說道:“他們會寫天國不過是一場哄人的美夢,因為白衣教至今仍是一副江湖草莽做派,以江湖人自居,快意恩仇,視法律如無物!” 是,吳子華是殘殺了很多白衣教眾,可現在是報仇雪恨的時候嗎?拿他做筏子,進可以收攏大娘娘舊部,取浙江、福建二省的水師精銳為己用;退可以繼續散布即位人選的謠言,動搖朱珪的合法地位,膈應太后與搖搖欲墜的朝廷。哪一步棋不比直接殺了他更好?形勢比人強,便是要殺也得正兒八經經過司法部門審理,否則‘人人平等’、‘民主自由’豈不全成了笑話空談? 她確實存著私心,也確實不愿意眼看著這個天國重蹈太平天國的覆轍。 “你的意思是把他交給南京?”他還是沒有被她說服,笑著跟了一句,“要是洪宗主也決定殺了他呢?” “洪宗主不會?!焙榉綇┯植皇菦]腦子,現成的梯子為什么不爬? “好,吳子華姑且擱在一邊,那個姓嚴的又怎么說?” 心內一陣天人交戰,非要強辯其實也能辯出個一二叁四,然而李持盈沉默片刻,咬著牙道:“他是我表哥?!?/br> 室內陡然一靜,左護法雙眼微瞪,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是我表哥,所以他不能死?!胺讲爬钅镒舆€言之鑿鑿,勸我不要犯了江湖脾氣,‘視法律如無物’,如今卻要帶頭徇私么?” 李九看著他,盡力使自己聽起來理直氣壯:“敢問護法他犯了哪幾條罪?” 身為朝廷命官,和談破裂,南京被圍,后來又被天軍一舉占領,出逃是無奈之舉,要治罪也該由朝廷出面,輪不到他們;狐假虎威私放囚犯,根本目的是為了解城墻坍塌之困,就算不能功過相抵,起碼罪不至死。 “……李娘子口才了得?!彼矸莩芍i,白魚那小子時時不忘替她遮掩,今日卻肯為個表哥自爆家門?半晌,左護法試探道:“留他一條性命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畢竟是偽帝朝廷的人,不能不略施懲戒以平眾怒。好飯好菜是不必想的,還得派個兄弟日夜緊盯著他,免得又生出事端,應對不及?!?/br> 見他動搖,李九悄悄松開了一直緊攥著的拳頭:“這個無妨?!眹黎坝植皇前朦c不能吃苦的人。 “再者,此處沒有外人,我也就同李娘子實話實說了,你與那小白魚都未入教,便是我有心徇私,怕也無法服眾?!?/br> 她難得卡了一下殼:“護法的意思是……要我入教?可是我不信耶穌和上帝——” “那些都是小節,我教中也有不少信佛信道的?!?/br> 氣氛再次僵凝起來,她不說話,他也不出言催促,過了約一盞茶時間,白休怨動手叩了叩門框:“外頭不知為什么又吵起來了,左護法還是出去看看的好?!?/br>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嚴璋仿佛是教人推搡在地,滾得滿身泥土,好不狼狽。他乃十年寒窗、靠才智文章一朝揚名的士子,蠻力上頭當然比不過這些武夫工匠:“蠢才!愚民!銀子沒了可以再賺,碼頭給了可以反口!若不和談,割rou喂狼、及時止損,大明就成了群獅圍獵的羔羊,屆時如印度一般,難道就很光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