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曹嚴華問:“有事???” “有飯嗎?” 闔著是來吃午飯,吧臺后頭,鄭伯抬頭強調:“羅小刀,你吃飯一樣要給錢的?!?/br> 羅韌笑。 他選了遠離吧臺的墻角位置,點了蘭州炒飯,加一份羊rou肋排,一瓶可樂。 先不急著吃,示意曹嚴華坐下。 開口就問:“還記得五珠村海底下那幅畫嗎?” 記得,一萬三后來特意重新畫過,就張掛在存放兇簡的房間里以作參考,那算是個兇殺場景,溺死。 “神棍昨晚上給我打電話,說是在另一個地方,也發現同樣的畫了?!?/br> 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點了張圖出來,遞給曹嚴華。 曹嚴華接過來細看。 拍的照片,像是石板,上頭凹刻的模糊線條,邊沿還長了青草。 往后翻,一共三張。 第一張,有人蹲在河邊俯身飲水,身后站了個人,躡手躡腳,偷偷靠近,像是意圖去推。 第二張,先前那個飲水的人正被后一個人摁在水里,雙手上舉,似是拼命掙扎,遠處,飛奔而來第三個人,像是聽到呼救前來阻止。 第三張,水底沉著飲水人的尸首,趕來施救的人正把兇手摁壓在地上。 曹嚴華驚訝:“三張?” 如果沒記錯,五珠村海底的巨畫甚至不是全的,老蚌根本沒來得及完成第三張。 羅韌拉掉可樂的拉口,仰頭喝了一大口,碳酸帶氣的后勁上來,沖的鼻子和喉嚨發癢。 “在浙江的一個古鎮,石板橋,你看到的是踏腳的石板畫,連著的?!?/br> 難怪線條模糊,千人踩萬人踏的。 “說是當地的風俗,把一些罪案刻在橋板上,任人踐踏,就可以讓這種惡事不再發生。每座橋板的畫都不一樣,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甚至有一座,刻的是男女偷情傷風敗俗,踩的人尤其多,以至于線條都快看不到了?!?/br> 想了想又補充:“當然了,畫面比較含蓄,不會很露骨?!?/br> 曹嚴華咂舌,把這些刻在踏腳石板上去“踐踏”,勞動人民的想象力和穿鑿附會的能力真是無窮無盡。 他手指點在觸屏上,把三張照片翻來覆去的看。 “所以,神棍的意思是,新的兇簡,在浙江的這個……古鎮?” 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每一根兇簡都有一個甲骨文的字,又叫簡言,理論上,應該各不相同。第二根兇簡的字是“水”,這橋板上的畫又跟第二根完全相同…… 曹嚴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是第二根?相同的……第二根?” 羅韌點頭。 從浙江古鎮到廣西合浦,曹嚴華畫了一下腦圖:這是跨了大半個中國的幅度啊。 “還有,石板橋很有年頭,至少是解放前修的?!?/br> 曹嚴華覺得信息量有點大,很多線在腦子里開始打結。 羅韌看出來了,說:“紙、筆?!?/br> 曹嚴華顛顛跑到吧臺,拿了紙筆又回來。 羅韌在紙上畫了中國的地圖輪廓,東部浙江的位置打了個三角,南部廣西合浦的位置打了個三角,用條弧線連了起來,旁邊寫了個“至少gt60年”。 曹嚴華小心翼翼猜測:“用了六十年時間,從浙江到合浦?” 單看羅韌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猜的不對,曹嚴華有點尷尬,他知道自己邏輯推理不行,不長智商光長rou。 羅韌說:“這只是神棍托人去查,發現了的。而事實上,中國很大,隱秘的地方太多,你怎么知道,這幅畫沒有出現在其它地方呢?” 曹嚴華終于明白了:“它……兇簡一直在移動?” 又覺得自己問的多余,第一根,漁線人偶,兇案地點一變再變,兇簡當然是在移動了。 羅韌問了個問題:“你覺得,它是在亂動呢,還是有自己的規律?如果有規律,它是按照什么樣的路數在動?” 曹嚴華的腦子徹底當機:“要么,喊我三三兄和紅砂meimei一起研究?” 笨不能只他一個人笨。 羅韌說:“先來吃飯,先遇到你,就先跟你說了。你遇到他們,就跟他們說說好了?!?/br> *** 午飯過后,木代告半天假,向鄭水玉支半個月的薪水。 鄭水玉打死不相信她沒有錢:“你是藏在內衣口袋或者什么秘密地方了吧?” 木代一臉的坦蕩:“真沒有?!?/br> 鄭水玉數了錢給她,說她:“沒你這么過日子的,做人,尤其是女孩兒,得為自己打算打算啊?!?/br> 木代笑笑,揣上錢就出去了。 陽光很好,她慢慢踱到記憶中的那個老地方。 城市變了,老樓已經拆毀重建,但總有些東西沒變,讓她篤定,就是這個地方。 新樓商務住宅兩用,底層很多商鋪,上頭當寫字樓,街道上很多車,互相搶道。 木代一家家進去打聽。 沒有收獲,店主大多是外來的,偶爾遇到幾個本地的,年紀又都不大——二十年前,頂多是十來歲的小孩,很多事情都沒有印象。 問的最后一家是個小超市,依然無果,木代嘆氣之余,給自己買了些日用品。 東西一買,就算是客戶,店主比方才熱情很多,主動跟她搭訕:“這么著急找人啊?!?/br> 木代笑笑。 店主忽然想起什么:“哎,倒是有一個人,沒準……” 她同木代說,這條街上,到了晚上,八點來鐘的時候,就會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出來擺攤,賣自家腌制的葷素辣串,不管賣完賣不完,十點一過就收攤。 她的形容里,老太太尖刻、小氣、摳門、愛占便宜,有一次攤位擺在一個商鋪門口,店主嫌她占著地方妨礙生意,她一跳三尺高,說:“我打小就住這了,左左右右我都踩過腳,狗屁是你的地方了……” 店主對木代說,這人是上了年紀的,要打聽二十年前的事,找她沒準有門。 總算是有了一線希望。 木代找了個公共電話,給鄭梨打電話說,有事,晚飯檔可能趕不回去。 打完電話,就近找了個茶座,點了咖啡,還有冰淇淋,別看南田縣是小地方,消費檔次并不低,兩樣點單耗去她小一百。 木代想起鄭水玉的話,覺得自己的確也沒怎么為自己打算,眼下她似乎是提起十二萬分的熱情去過“現在”,但是,不考慮未來。 為什么呢,大概是對未來,總也沒什么期待和信心吧。 她坐在靠街的位置,慢慢啜吸著咖啡等白天過去,腦子里什么都不想,眼底像幕布,映了一輛輛過去的車,一個個過去的人。 六點過一刻,終于看到對街出現了一個推著玻璃攤車的老太太。 木代趕緊出去,小心地避讓車輛,站到攤車面前。 她先不問,撿了好多串串,各色各樣,付錢的時候,覷著老太太臉色不錯,才說:“奶奶,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這一片……以前是不是個四方方的舊樓???” 老太太正幫她裝串,塑料袋在干結枯瘦的手指間嘩嘩作響:“嗯?!?/br> 木代沒來由的有點緊張,盡量平靜的說下去。 “那從前,住在樓里的人,你有印象嗎?” 老太太沙啞著嗓子,把裝好的塑料袋遞給她:“這個不好說,十八塊?!?/br> 木代遞了張一百塊過去,老太太接過來,對著玻璃柜里懸掛的電燈照了又照。 木代說:“不用找了,我想向你打聽個人?!?/br> 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有這檔飛來的好事,又似乎對鈔票的真實性產生懷疑,更加仔細地去檢查鈔票的真假,還伸出食指蘸了下唾沫,在紙幣的邊緣處捻了又捻。 “有一個女人,那個時候,二十多歲吧,三十不到。打扮的好看,化妝,穿高跟鞋,很多時候穿紅色的高跟鞋……” 老太太喉嚨里發出嚇嚇的聲音,像干笑,又像裹著痰,說:“她啊?!?/br> 木代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你知道?” 老太太含糊著:“她跟人家睡覺,人家女人上門來鬧,頭都砸破了?!?/br> 又指身后的樓,好像當燈火通明的商務樓還是那幢暗沉沉的老樓:“那時候,整幢樓都沒那么穿的。還化妝,正經女人化什么妝!” 居然真的打聽到。 木代百感交集,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周圍很吵,但是感覺上,長長的街巷,只站了她一個人,冰涼的風一拂,把整個人都吹透了。 她覺得鼻子有點酸。 “你知道她后來……去哪了嗎?” 老太太臉一揚,表情里透出刻毒的意味來:“死了!這個女人,心腸壞的!” 她咬牙切齒:“我聽說,她得了愛斯病,那個病,沒有不死的?!?/br> 愛斯???aids?木代心頭激靈靈打了個戰。 老太太說:“這個女人心腸壞的,人家說,得了愛斯病,血也是臟的,她自己用針管抽了血,往同樓住戶的鍋里滴……” 木代的腦子嗡嗡的。 她模糊記得,當年的老樓,灶臺都在走廊里,一到午餐時間,整條走道都飄香,有時候,鄰居走過,會揭開別人家的鍋蓋瞅一眼,問:“吃什么呢?” “被人發現了,打的要死。人家說,她那個病,潛伏很多年,得有十來年吧,嚇人啊,我記得她還有個囡囡,小囡囡是她生的,病根肯定也帶下去了,但是那個囡囡就不見了……” 她神秘兮兮,板黃的殘牙在燈光下泛著亮,聲音壓的低低:“人家都說,她知道得了病之后,把囡囡掐死,扔到河里了……” 木代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耳邊忽然亂作一團,頓了頓,她忽然轉身,快步離開。 老太太叫她:“姑娘,你的串串兒……” 木代像是沒聽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專揀燈光不亮的地方走,到最后簡直是用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