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就好像個大宅子,主人不出手,下頭人就蹬鼻子上臉,錢賬、人事,全是一鍋亂粥,如同小說里說的那樣:漸漸露了那衰敗的氣象來。 那她現在,就來出面管一管,正本清源,揚威立萬,必要的時候,殺一儆百。 這感覺新奇,她好像登上權座,對著黑暗中影影綽綽的許多自己發號施令。 不管是三重人格,還是三十重人格,都要聽我的。 心病,無外乎有心結,一個個疙瘩,把她的生活都擰的面目全非。 沒關系,從最初的最初,一個個來解,漸漸還自己本來面目。 不需要何醫生,不需要新型療法,也不需要林林總總的藥。 我就是我自己的藥,我就是我自己最好的大夫。 *** 鄭水玉慢慢有點喜歡木代,老板總是喜歡勤快的工人:木代手腳麻利,做事利索,不偷懶也不拖沓,閑下來的時候,她就安安靜靜的在靠近門口的桌子邊坐著,陽光從玻璃門里透進來,拂在她的臉上。 鄭水玉跟她聊天,問,多大啦,有男朋友嗎。 木代說:有啊。 這個“有啊”讓鄭水玉大為驚詫,和所有好奇打聽的中年女人一樣,她其實是想接一句:要么姨給你介紹一個? 居然“有啊”。 “長相怎么樣,帥嗎?” 木代低下頭,抹布在桌子的一面反復的揩,唇角露出淺淺的笑:“帥的?!?/br> “家里有錢嗎?” 木代想了想:“有吧?!?/br> “對你好嗎?” “好?!?/br> 鄭水玉有點納悶:“那他怎么放心讓你一個姑娘家出來,在這種小地方打工呢?” 木代說:“他忙啊?!?/br> 說的理直氣壯,鄭水玉有點搞不懂她。 下一秒,她進了后廚,鄭水玉的老公何強是主廚,刀工不錯,在給土豆切條。 他教木代:“手指要彎起來,手背抵刀面,這樣就不會切到手了,下刀要快,足夠快的時候,那就是刀光一片……” 其實何強遠沒到那個境界,只在小姑娘面前擺忽罷了。 木代說:“我試試?!?/br> 她嘗試性的切了幾下,然后手上漸快,鐸鐸鐸鐸,刀刃和砧板相擊相打,像是快節奏的音樂。 切完一個,又一個,砧板上堆滿細細的淡黃色土豆切絲,姿態優雅的藝術品。 何強張大了嘴在看,鄭水玉和鄭梨都被這聲音吸引,從廚門處探進頭來。 再伸手摸,盆里空了,土豆已經切完了。 木代拎起刀,向著砧板用力一擲,菜刀的邊角剁進木板,鏗然而立,像音樂乍停的一記強音符。 然后轉身,面對著三個人合不攏的嘴,屈膝、低頭、一拎圍裙,像謝幕的芭蕾舞小天鵝。 咯咯笑著就出去了,舒心舒意。 鄭水玉覺得,這個服務員招的真值。 下個月或許可以給木代加工資,省得她心氣高,被人挖墻角跑了。 *** 這天晚上,晚飯時間剛過,夜宵時間沒到,剛好是一輪空閑。 木代坐在餐館門口,看對街那個紅色的公共電話亭。 然后拿了紙筆,趴在桌上寫著什么,寫完了,抬頭看鄭梨,招手讓她過來。 鄭梨沒來由地喜歡她,就喜歡跟在后頭屁顛屁顛,一路小跑到跟前。 木代說:“有錢嗎?幫我個忙?!?/br> 她想打電話,但剛上工,還沒來得及預支工資,口袋里只兩個一角的鋼镚。 鄭梨趕緊點頭:“有!” 兩個人擠到電話亭里頭,木代轉身關好門,鄭梨投了幣之后,她慢慢地摁下一串手機號碼,等候的當兒,把紙條塞給鄭梨,說:“照著念?!?/br> 借著街燈和巷子里林林總總的各色燈光,鄭梨看清楚那行字,她有點不明白,看向木代,想問:為什么? 木代背倚著電話亭的玻璃面,頭微微歪著,格子襯衫卷起了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她伸出手指豎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多講話。 目光溫柔而沉靜,長長的頭發拂過肩膀,被后頭打過來的燈光籠出柔和的光暈。 鄭梨覺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話,幾乎就愛上她了。 電話通了,那頭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喂?” 鄭梨一怔,趕緊舉著字條,用自己不標準的普通話,磕磕巴巴照著念。 “您好,本公司專營各類房產,傭金優惠,服務到位,是您投資置業的不二選擇……” 電話掛斷了。 鄭梨捏著字條,有點不知所措,木代低著頭,一直在笑。 過了會,她輕聲說:“真沒耐性?!?/br> 說完了,門一推,往飯館的方向走,腳步輕快。 鄭梨在后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追著問:“木木姐,是你仇人嗎?故意打電話去整?” 巷尾傳來呼喝的聲音,木代偏頭去看,一群混混模樣的人,抬著箱啤酒,正吆五喝六地往飯館的方向走,要么袒胸露背,要么穿著松垮,年紀都不大,估計也就十□□歲。 木代說:“快點,夜宵檔要開了?!?/br> ☆、105|第9章 這樣的街邊飯館,一日三餐加夜宵,屬夜宵檔最亂。 大概是白天有日光照著,還會盡量克己著彬彬有禮,到了晚上就容易脫略形骸。 袒胸露背上桌翹腿、斗狠買醉借酒裝瘋、葷段子胡話一套套的——木代只當一切都是助她修身養性的空氣。 飯館里所有的折疊條桌都打開,吆五喝六的劃拳聲中,上菜幾乎邁不下腳,木代端著盤子側著身子:“借過,借過?!?/br> 有人不耐煩地瞪她,她毫不客氣瞪回去,有個醉酒的客人涎著臉過來摸她胸,被她捉住手腕順著胳膊一擰,整個人趴到酒桌上,木代往他腦袋上淋了杯啤酒,說:“來,醒醒酒?!?/br> 那客人惱怒非常,掙扎著站起來,腦袋一甩,啤酒滴子亂飛,跟剛上岸甩水的狗似的。 飯館里有那么幾秒鐘的寂靜,那個客人掄起一碟菜就要往地上砸。 木代說:“你敢!” 那個客人被她一呼喝,掄著盤子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鄭水玉怕事,趕緊上來掐木代胳膊:“快快,給客人道歉?!?/br> 木代盯著那人,開始解圍裙:“出去單挑?” 外頭的小巷里燈光晃晃的,餐館里的人開始起哄。 “或者……”她伸手從隔壁桌拿了一瓶啤酒,往這張桌子上重重一頓,頓的一桌人面面相覷,“吹瓶?” 那人臉色尷尬,同行的人趕緊起來勸和,于是就坡下驢兩相和氣,沒單挑也沒吹瓶。 夜宵檔在繼續,只是列桌似乎都規矩了很多,木代再出來上菜的時候,還有人主動拖凳子讓路。 再回到后廚時,鄭水玉她們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鄭梨說:“木木姐,你以前經歷過這種場合吧?壓的這么順?!?/br> 木代說:“沒啊?!?/br> 她自己想了想,也有點不好意思:“第一次?!?/br> 鄭梨臉都白了:“那你……那樣……” 木代說:“這些人,你掃一眼就知道,只認棍子的。我不得借個事揚威立萬?不然蒼蠅樣趕了一個還有一群,又或者天天都來,沒完沒了的,煩不煩?” 鄭水玉說:“合著你講大話呢?!?/br> 她憂心忡忡的:“好險啊,要真出去單挑怎么辦?” 木代滿不在乎:“我又不是打不過他?!?/br> “那吹瓶呢?” “吹個一瓶兩瓶的能叫事嗎?” 鄭水玉啞口無言,轉頭偷偷跟何強說:“我這心里怎么老不踏實呢?” 何強圍著灶臺轉,說她:“你呢,就是小市民心態,總想請個全能的,請來了真菩薩又怕。你要真不放心她在前頭,就讓她留后廚吧?!?/br> 留木代在后廚,鄭水玉倒是想,但是看鄭梨扭扭捏捏那樣兒,鎮不住場子啊。 近半夜時,客人陸續都散了,只剩了一桌小混混模樣的,年紀都不大,十八*九歲,自抬了啤酒來的。 鄭水玉最煩這樣的,沒什么油水可撈,一碟花生米加一盤土豆絲能下兩小時的酒,占著桌子不挪窩兒,影響她翻臺,還特別容易鬧事。 果不其然,忽然就拍著桌子嚷嚷起來了。 鄭水玉頭疼,吩咐木代:“你邊上看著,別讓他們砸東西?!?/br> 木代拖了張椅子,在不遠處坐下。 也不懂他們為什么吵,臉紅脖子粗的,向著一個胖胖的男生發通牒:“夠膽就去,不去不是男人!” 什么神奇的地方,嚴重到不去都不是男人了。 那個胖男生訥訥的,腮上的rou簌簌而動,似乎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