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是規矩,就像不能窺人學武,人家要講私密的事情時,最好主動規避,等主人家來趕就不好看了。 炎老頭戴著眼罩向他的位置拱手,像是謝他知情識趣。 *** 炎紅砂第一句話是:“我們是采寶的,聽過沒?” 沒聽過,不過沾了個“寶”字,總讓人心里不安,木代看著她:“不違法吧?不是盜……寶吧?” 炎紅砂翻了她一眼,倒是炎老頭輕輕笑了兩聲。 “先前我爺爺讓你看了桌面上的話了,你不懂的話,我給你解釋解釋。那上頭提到了金銀和珠寶玉石,這幾樣東西,在古代,哪怕是現代,都是頂貴重頂貴重的?!?/br> 木代沒反駁,不過私心里,她覺得錢更實惠一點。 “但是金銀呢跟珠寶玉石的生成方式相反,金銀都是埋在深土里形成的,承的是日之精。珠寶玉石呢,是受月華,不要泥土掩蓋。我們有一句話,叫寶石在井,上透碧空,珠在重淵,玉在峻灘,但受空明、水色蓋上?!?/br> 炎紅砂搖頭晃腦,這段文縐縐的話,不知道跟多少人顯擺過了。 木代隱約聽得明白,這意思是:寶石在井中直透青空,珠在深水里,而玉在險峻湍急的河灘,都受明亮的天空或者河水覆蓋。 她心里一動:寶石在井,剛剛院子里有口無水之井,炎紅砂又自稱“采寶”,所以說,她們是專門采擷寶石的? “這寶石呢,價錢或許比不上頂級的珠子和玉,但其中的精品,也是頂值錢的,常見的呢,有貓睛、琥珀、星漢砂、祖母綠、玫瑰寶石、煮海金丹等等等等。古代人就對中國的產寶地做過歸納研究,一共是兩大產寶地?!?/br> 她說著就轉到墻邊,墻上掛了張好大的皮質地圖,地圖已經陳舊,顯然很有些年頭了,上頭的山脈河流線條都是粗筆手繪,筆畫遒勁,蒼茫雄渾之感撲面而來。 “一塊是‘西域諸邦’,放到今天來講就是新疆一帶,這也不奇怪,新疆遍地都是寶,比如和田玉啊,大紅棗啊,哈密瓜啊,葡萄干啊,羊rou串啊……” 炎老頭咳嗽了兩聲,木代忍住笑配合她:“嗯,我也愛吃羊rou串?!?/br> “另一塊呢,書上講是‘云南金齒衛與麗江’,金齒衛指的是瀾滄江到保山一帶,總之就是云南。所以我和爺爺住昆明,到云南哪兒都方便,新疆嘛,住不習慣?!?/br> 木代想了想,她對寶石所知不多,但有些常識還是懂的:“寶石……應該也是礦床里開采出來的吧,你說的那種是礦井吧,這種礦井也是土蓋著的啊?!?/br> 炎紅砂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問。 “采寶這一行,都是家族世代傳檄,人數少,運氣好的話,采到一個井可以活一輩子,犯得著去開礦嗎?我們采的,就是我說的那種井,‘上透碧空’的井!” 木代的性子,速來吃軟不吃硬,炎紅砂一兇,她跟著也不客氣:“那種井都是敞口的,除非在無人區,有人的話,老早被路人拾掇走了?!?/br> 炎紅砂“哈哈哈”大笑三聲,一聲一停頓,笑了三次才把“哈”字笑完:“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珍珠還要蚌藏著呢,玉還長在璞里呢,你以為寶石在井底下,金光閃閃閃瞎你的眼嗎?你撿上來的都是石頭啊,得交給琢工挫開,才能知道里頭是什么寶貝?!?/br> 木代不吭聲了,她確實不懂,真以為是進了四十大盜的寶藏,一下井就是滿眼珠環翠繞。 原來打眼一看,井底都是普普通通的石頭。 炎紅砂再次糾正她的錯誤臆測:“普通人冒冒然下去,必死無疑的。書上記載著呢,‘寶氣如霧,氤氳井中,人久食其氣多致死’?!?/br> 還有毒氣?木代登時就覺得兩萬塊錢也不是很多,立馬聲明:“我不下井的?!?/br> 炎紅砂“哼”了一聲:“你以為想下井就下井嗎?下井也要靠練的?!?/br> 炎老頭像是知道木代在想什么:“這寶氣,其實也不是毒氣,但是自古以來,好東西都有兇煞之物守著,就好像傳說里珍珠有蛟龍看守,出寶的井里也有致命的寶氣。所以下井的時候,井上一定要有人,采寶人身上帶口袋和鈴鐺,一到井下,趕緊抓取寶石裝袋,當覺得寶氣逼人快要受不了的時候,馬上搖鈴,上頭的人聽到鈴聲,就會馬上把人拉上來?!?/br> 木代盯了一眼炎紅砂腰間的鈴鐺。 總算知道這么大的鈴鐺是干什么用的了。 她消化了一下自己聽到的,所以,這爺孫倆平時做的,就是去荒僻的地方找這樣的礦井? 難怪要人陪同保護,既然炎家人世代采寶,想來對怎么應付寶氣也有獨到的法子,確實是生財有道,無怪乎一老一小,能在市區住這樣的豪宅,還專門雇了人侍候。 不要她下井的話,這份工作登時順眼可愛起來,有錢掙還能開眼界,何樂而不為呢? 木代點頭:“那行,我沒問題。我們這趟,要下的井在哪兒?云南?還是……新疆?” 炎紅砂半晌沒開口,再說話時,有些吞吞吐吐:“我們這趟,不是下井……” 不下井?不下井給她講了半天的如何如何采寶?這么喜歡擺忽嘴皮子? 炎紅砂說:“你跟我走,到我屋子,給你看個東西?!?/br> 也不等木代同意,她轉身就往后廳走,木代想了想,還是決定跟過去,剛站起身,門響,有個鐘點工打扮的女人端了碗湯進來。 “老先生,喝湯了?!?/br> 什么湯?聞起來味道真是怪怪的,打眼一掃,又有菊花飄在湯面上。 那女人像是看出木代的疑惑,笑著給她介紹:“雞肝菊花湯,雞肝一付,菊花三錢。小姐要不要也來一碗?” 雞肝還能跟菊花一起燒? 木代覺得,自己真是見識太少了。 *** 炎紅砂給木代看了一段視頻。 時間是晚上,但月光清亮,機子的像素也不錯,不像某些機子拍出來的,到處都是噪點。 好像是在水邊,抑或海邊,風平浪靜,海面上迤邐著絲綢褶皺般的蔓延紋絡,月亮映在水上,像無際的磷光點點,又像巨大的不平整的鏡子。 炎紅砂指著屏幕正中的位置:“這里,你看?!?/br> 那是什么呢?黑乎乎的一團。 拍攝者像是料到了觀者所想,下一秒,鏡頭拉近。 可真不小,得有小圓桌面大小吧,但是,是什么呢? 好像是為了幫她解惑一樣,那個東西,忽然身體張開了一條線。 木代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這,這是……” “沒錯,蚌,你見過這么大的蚌嗎?” 木代屏住了呼吸不說話,屏幕上,那只蚌緩緩移動的身體。 屏幕里有畫外音,是一個男人激動的聲音:“從來就沒見過這么大的蚌,它現在是在曬月,傳說月圓之夜,老蚌會格外高興,會隨著月亮的東升西沉不斷轉動身體以獲取月光的照耀……” 又說:“我之前查過,世界上最大的珍珠,又叫‘老子之珠’,有人頭大小,現在估價兩千多萬美金。這么大的蚌,如果產珠的話,價值簡直難以想象……我要靠近去看看?!?/br> 視頻就在這里停止了。 炎紅砂給她解釋:“說話的是我叔叔,炎九霄?!?/br> “叔叔是我們炎家的采寶人,但是我們家好些年頭沒開張了,因為我爺爺眼睛不行了?!?/br> 采寶,即便知道寶在井中,也不能蒙頭瞎子一樣去找,得從小煉眼,練就一對能辨寶氣的毒招子,要在泱泱天地之間,無數清氣濁氣之中,辨認出淡渺的一方寶氣,談何容易? 所以采寶的關鍵,不在于會不會采,而在于能不能辨。 不過,世事也有公平之處,得之于此,必失之于彼,炎老頭的眼睛不能見強光,連陽光都很少見,常年避居屋內,及至上了年紀,愈發成了半瞎子,看什么東西都困難。 諷刺之處在于,別的都看不到了,勉勉強強,還是能看寶氣。 炎老頭靜心養眼,順便指導孫女炎紅砂學下井,炎九霄卻待不住,雖然素日掙的多,但是他們平日大手大腳,消耗也驚人,為免坐吃山空,炎九霄表示要出去“碰碰運氣”。 私底下,他跟炎紅砂說:“咱們采寶的,眼底不漏寶,這寶也不僅僅限于寶石,南面有珠,西面有玉,要是有機會,不妨也摻上一腳?!?/br> 新疆畢竟路遠迢迢,炎九霄頭站去了廣西合浦。 十來天之前,他打來電話,告訴炎紅砂,在合浦,他聽說了一個名叫五珠的村子,那是個好地方,因為聽說,那個村子世世代代奉行老祖宗留下來的采珠之法,采的都是天然珠子,從不人工養殖。 絕大多數的采寶人都覺得,人工雕磨,畢竟多了斧鑿痕跡,比不得天生地養。就好像整出來的當然也是美人,但拿到天生麗質的人面前一比,就少了些渾然天成的光暈。 更叫他高興的是,聽說五珠村已經廢了。 炎紅砂至今記得他說話時的興奮語氣:“聽說荒廢了好幾年了,老蚌不受人擾,才能靜心吐珠。海里淹死過人,臨近的村人都忌諱過來,真是樂得清靜。說不定,我在這片水里,能撿個寶呢?!?/br> 又過了幾天,他給炎紅砂發來了上面看到的那段視頻。 廣西、合浦、五珠村,還真是……有緣啊。 木代問她:“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然后,我叔叔就沒音信了?!?/br> 木代后背有些發涼。 炎紅砂沒吭聲,其實也不是沒音信,有的,有一個晚上,睡的迷迷糊糊的,做著夢,她接到過炎九霄的電話。 說不清那是夢還是電話,或許是夢。 夢里,炎九霄在海底爬行,雙手深深地陷進海沙,海底的涌流推著他顫栗不已的身子,他臉色慘白,雙眼布滿血絲,陡然間和她四目相對。 他帶著哭音叫她:“紅砂,我不想死在這里……” 炎紅砂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真的是在接電話,電話的那一頭,海浪聲好大好大。 她顫抖著,輕聲問了句:“叔叔?” 【不要漏掉作者有話說哦】 ☆、第14章 (小修) 木代出來之后,跟鄭明山說了一下要做的事。 簡言之,炎紅砂的叔叔炎九霄在五珠村“失聯”了,炎老頭放心不下,但一來自己上年紀,二來眼睛不方便,就想找個功夫不錯的姑娘,陪著炎紅砂一起去。 他把炎紅砂當下一代采寶人培養,多少有歷練炎紅砂的意思,之所以一定要女的,是考慮到同住同行,異性有些不方便,而且,同天底下所有守著漂亮孫女的爺爺一樣,炎老頭也得提防有壞小子打紅砂的主意。 鄭明山說:“哦,行啊。那沒事了,我走了啊?!?/br> 他說走就走,木代目瞪口呆的,反應過來之后,小狗一樣在后頭追著:“師兄,你就走啦?你就這樣把我扔了?” 鄭明山停下腳步:“不然還怎么著?你不是要歷練嗎?不把你扔海里嗆水,你學得會游泳嗎?” “可是,炎紅砂也沒經驗,我也……半吊子……” 鄭明山更不理解了:“又不是兵荒馬亂虎狼攔路,你自己又不是沒出去過,買張車票,哪都到了,經驗嘛,走著走著就有了?!?/br> “可是……” 鄭明山說:“小姑奶奶,你還像不像習武的人了?就憑你這兩下,別的我不敢說,從街頭打到街尾還是罕逢敵手的。炎紅砂也會幾招三腳貓,你們的戰斗力比一百塊錢游川藏的背包客強多啦,就去個廣西,至于嗎?” 木代臉上掛不?。骸澳恰瓗熜?,你好歹得交代吩咐我幾句?!?/br> 就像游子上路,家人不絮叨點什么總覺得儀式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