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楊崢(六) (兩更合一)
陳母看到兒子的遺物,似乎察覺到什么,找到學校里,當所有師生的面,把所有怨氣發在這個女孩身上。 她沖于露打耳光。 于露沒躲開,啜泣說對不起,對陳母說,對陳父說,看到楊崢,漂亮年輕的面孔冷冷的,用一雙濕紅的眼瞪他。 仿佛在責怪他。 楊崢,要不是你,陳嘉治不會死。 陳嘉治是你害死的。 她對陳嘉治充滿干凈而又愧疚的愛意,而對他滿是怨恨。 她這一眼仿佛看到他心底里去,瞬時,楊崢脊背縫兒都寒透了,卻同時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顫栗從骨頭縫里綻開來。她起碼是恨他的。 命運真是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誰來插足也不行,兜兜轉轉,他們還是只剩下了彼此。 最后楊崢把發瘋的陳母拽出去,他跪下來,擔了所有責任。是他沒照看好阿治,是他的錯。 頭七后,楊崢仍跪在陳家前,有一天,陳母突然沖出來,像頭暴怒的獅子,對楊崢又打又罵,后來哭了,哭累了,癱坐地上哀哀地干嚎,“我造了什么孽,攤上你這個拖油瓶,阿治,我的阿治啊?!?/br> 陳母平時為人斤斤計較,不怎么招鄰居喜歡,可這天,所有經過陳家門前的人,看到一個頭花發白的瘋女人嚎啕大哭,都會“側目”。 后來是陳父把老婆拉進去。 大門里,已經擺起了兒子陳嘉治的黑白照片,是他生前的一張照片。 少年臉上甚至帶著微笑,目光溫和地對著鏡頭。 似乎透過鏡頭,正在看他。 陳父走到門口,又停下來,沒把臉轉過來,佝僂著腰背對他,聲音蒼老,“楊崢,以后別再來了?!?/br> 陳父木訥了一輩子,以前陳母不要看楊崢,他不敢違背,私下里常來找楊崢,阿崢,你要多來,舅舅家念著你。 但現在他讓楊崢別再來了。 看到楊崢,就想起他兒子,死的那么可憐,都沒見上最后一面,差不多的年紀,楊崢還好好地活著,讓做父親的心日夜飽受折磨和痛苦。 楊崢把僅有的積蓄全部留下,塞在門縫里。 幾天后,他帶于露離開,最后在父母去世的小城市落腳。 于露在陽水縣待不下去,陳嘉治的死帶給她無法言語的震撼,瞬時濃烈的恨意裂開來,一時間竟找不到方向,情形卻跟當初換了下,當初楊崢拋下她,現在楊崢要帶她走,于露跟著他了,這不代表毫無芥蒂,楊崢卻一反之前的惡語冷淡,用全部的錢供養她。 起先,于露不敢得罪他,后來做什么,他都縱容著,自從陳嘉治去世后,楊崢好似被一棒打醒。他們來這座城市時,幾乎身無分文,剩下來的錢只能應付基本住宿和飲食,他們住在最便宜的旅館,一間單人房,于露厭惡他的面孔,不許他沾床,攆他出去,楊崢反常態的不吭聲,一連幾晚住在公園的長凳上。 那時快入深秋,涼意陣陣,滿天大雨,于露似乎受到感應,從深夜里醒來,在寂靜中打開房門,她看見楊崢半靠在墻邊,垂下頭,雨珠從額上到胸前,身上濕淋淋的,像睡著了一動不動,又像個死人。 她起先一驚,隨后往他身上踢了一腳,楊崢被硬生生踢醒了,惺忪兩眼里,看見女孩穿著單薄的睡衣,頭發柔軟落在肩上,看他的眼神是冷漠的,一雙黑白分明地眼睛,也讓人心動的。 于露問,“這些天,你沒睡公園,一直睡在這?” 楊崢說是的,聲音呆板,壓抑的平靜。 于露說,“滾到外面去?!?/br> 外面下著大雨,轟隆隆的雷聲里,她沒有邀請他進去,叫他滾。 她微笑起來,語氣卻冷漠,事不關己。 仿佛他睡在門外,打擾到她的夢。 根本是他就算不出在她眼前,只要讓她知道了他悄無聲息的靠近,也是罪過。 對女孩刻薄的驅趕,楊崢一言不發起身,拿了把雨傘默默離開。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掩在樓道漆黑的光線里,無形之中姿態沉默,伏低平靜。 這一夜他沒有回來過,不知道是躲在哪個旮旯里縮著,還是身無分文,只能等雨停了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管他呢,她一夜睡得酣綿。 之后的半個月里,楊崢盡量不出現在她面前。 于露暑假快過去了,要上學,要學費,生活費,住宿費, 楊崢沒錢,在工地打工,打雜工,能掙錢就行,他以為于露不知道,偷偷去打黑拳,就像那年舅舅家欠債,把他抵出去的,現在只不過換了對象,利用他換錢的是于露,這回他是心甘情愿的,盡數交給她,讓她存著上學。她這樣的年紀,還是個女孩,是該要上學的,好好上學,學道理,別像他這樣沒出息。 楊崢把所有錢給她了。 于露愛花錢,不交學費,肆意揮霍很快花光了,到拖不下去,才向他坦白一切。 楊崢手里沒有錢,去賣血。 賣血次數太多了,他碰著錢沒來得及給于露,就暈倒在了醫院走廊上。 那段時間他身體虛弱,住院沒錢,在家里休息了幾天,需要人照顧,于露找借口不跟他待著,住到同學家去。 他問同學是男的女的,于露不告訴,他尾隨她,像一個變態,后來她好像知道了,故意繞很遠,最后他還是跟丟了。 等到他休息好了,于露才出現在他面前。 撐了一個月,楊崢有了工資,第一件事給于露交學費,剩下多的,就租了間小城里最便宜的房。 他們在這里住了半年,天氣不好,一下雨,房子就漏水,廁所也老堵住,空氣潮濕,到了晚上,蟑螂亂竄,房間隔音差,兩邊響著中年男人的呼嚕聲,小情侶rou體拍打的曖昧聲。 于露睡不著覺,把楊崢弄醒,縮在他懷里抱怨,她不睡,他也別想,但說著說著她就睡著了。楊崢后半夜卻幾乎沒閉上眼,他盯著于露,漸漸盯入神了。 直到有一天,于露大早上就不見蹤影,傍晚時分楊崢下班回來,家里依舊沒人,他消消停停坐了一會,轉眼笑出了聲,想開了,照舊淘米做飯。 淘米水灑窗外,嘩嘩的全倒進樓下陽臺,頃刻樓下女主人開始罵罵咧咧,在一片罵聲中,女孩開門進來,雙手背在后面,蹦跳著過來,馬尾一甩一甩的,“哥,你猜我買了什么?” “什么?”楊崢看著她,看著她翕動的嘴唇,看著她彎彎眼里的笑,一時沒聽清楚。 來到新環境,面對班上新同學,她的心情似乎格外輕盈,對他態度也柔和不少。 于露把綠蘿拿出來,“這叫綠蘿,我逛了一天花鳥市場才挑中的。別人搬家,都有人來賀喬遷,憑什么我們家沒有?這盆綠蘿當我的賀禮啦,你喜歡嗎?” 于露把綠蘿擺到窗臺上,看他還愣著,眉頭一皺,不滿道:“還愣著干嘛,還不去燒菜!我肚子餓了!” 楊崢進了廚房,于露哼著調子趴在窗臺上,像被什么牽引著,他忍不住回頭,看到一盆溫柔盛開的綠蘿。 忽然之間,有什么慢慢改變了。 漸漸的,簡陋的房間,像樣的家具越來越多,似乎他們在這個城市有了一個像樣的家。 楊崢沒再跟以前的朋友,女人也不玩了,他忙著掙錢,供于露念書,供兩人生活,每個月定期給舅舅匯款。 生活逐漸步入正軌,他們誰也沒有再提起過以前的事,懷著愧疚罪惡,悄悄掩埋那個混亂而又有一絲墮落中甜蜜的夜晚。 但發生了的事,痕跡是抹不掉的。 一個普通的夏夜,楊崢看著熟睡中的女孩,稚嫩的身體,臉卻長開了,像花一樣幽幽地盛開眼前,怎么不誘人去采擷。 直到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她的。 她現在讀高一了,長得漂亮,家里的電話常響,電話那邊總是有不同聲音的男生,這回似乎是一個干凈的少年聲音,說話聲低低的,不愿讓他窺聽。 “我生日還早,不要為我破費了?!?/br> 她似乎推脫不過,“唔就買一個蛋糕吧,不要叫其他人?!?/br> “好呀,我等你?!?/br> 最后她說,站在陽臺上聲音甜美,一如當初撥給陳嘉治的那個電話。 她對陳嘉治多么愧疚,也多么喜歡,糾結得要刻到心里去,他是知道的,現在出現了一個少年,來代替陳嘉治,彌補她心里的缺憾。 深夜,楊崢閉著眼熟睡,心里爛掉的rou瘡卻叫他心臟抽搐。 她讓他墜入一個痛苦甜蜜編織好的陷阱,摘走他剩下那半顆心,卻不負責繼續讓他沉溺。是她先走出了沼澤,拍拍手要把身上的過往洗掉,這次是她先甩了他。 不行。 這是不行的。 她睡著了,像小野貓般發出微微的呼吸聲,楊崢仍在黑夜里打量她。 起先只是欲望。 他撫摸她的眉骨,眼睛,嘴唇,手掌往下,在她沉沉的睡夢里,輕而易舉握住一只椒乳。他埋首深入,像以埋在母親雙乳間的親昵姿勢,用幼兒吮乳的方式,鋒利的牙齒含弄rutou,將津液一點點抹在上面,輪流玩弄兩只聳立。 他很早沒媽了,沒媽的孩子可憐,打小起,就有人戳他額頭罵他野種,他跟人打架紅著眼說不是,打得對方頭破血流,轉眼小區里的孩子全都喊他野種。野種,他是野種,沒媽的野種,沒媽的孩子是沒魂兒的,孤魂野鬼一個,世間所有的愛都落不到他頭上,還費什么勁兒去活,他早丟掉了半顆心。 對這一切,睡夢里的女孩毫不知情,她睡得是那么香,沒了白日里的提防與倨傲,就像是一只小奶貓。小奶貓,他盡情舔舐貓兒的嫩乳,越來越用力,舔舐得越發大聲,終于將她快弄醒了。他也不盡在意,弄醒了正好,無路可退。 女孩睡意沉,輕聲嚶嚀了幾聲,手一擺,便沒了動靜,繼續沉睡去,唯獨楊崢呆呆看她,臉頰仿佛還有她指尖的碰觸感,一下釘到骨縫里,最終楊崢慢慢放開她,如常般掖好被子,陰鷙幽暗的面孔慢慢恢復平靜,還有什么資格,連他自己都知道,連楊崢是個無可救藥的爛人。 楊崢又舊病復發。 于露白天在學校念書,他玩女人,抽煙厲害,跟一群人胡亂,錢很快花完了。他拼命工作,一天好幾份雜工,掙了錢就花,覺得這樣刺激。 但半夜楊崢時常醒來,捂了捂胸口,似乎剩下半顆心都被摘掉。他還是找不到出路。 忽然有天驚醒了。 起因是他坐在吵鬧的包廂里,看到一副骰子,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捉弄搖擺,頓時打了個激靈。 他慢慢回過神,順著這副骰子,看到一只女人的手,細白纖長,干凈無瑕,這讓他忽然想起于露身體貼上來時,手撫著他嘴唇的動人媚態。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徹底淪陷了。 陳嘉治的死不是真正的報復,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