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張公公聽見君子這二字就笑了,感慨道:“原來老夫人還知曉君子這二字,也算是難得。不過我一個閹人,哪配得上君子這等高潔之語?” 孟三娘看著面前的太監,也覺得有些眼熟,然而具體眼熟在哪也說不上來,只身后的媳婦們都怕得發抖,也只能自己頂上,語氣也變得堅硬起來,“君子也好,小人也罷,公公當自己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只是我劉家就算是犯了王法,也還要由刑部定罪,公公你跟我劉家有什么仇恨老身管不著,然公公要是敢動用私法,卻要看刑部答應不答應了!” 就算是被關在將軍府里,其實孟三娘也還是從外面得到了消息,刑部侍郎石奎正在風吼城,她的夫君已經被人害死,長子也被人射殺,她雖難過,卻也要為了兒孫撐著,只要見到了石奎就好。她不信張公公對劉家動用私法,不會忌憚石奎。 然而劉公公確實是不在乎,或者說是就算是忌憚石奎,然在深仇血恨之下,那點忌憚也不足以攔住他的手。 張公公面色頓時變得陰沉,道:“既然老夫人想不起,我就讓老夫人好好想一想了?!?/br> 孟三娘面容也變了,神色驚悚,頓時喝道:“朗朗乾坤,你想做什么!” 張公公想做什么,孟三娘下一刻就知曉了,只見得張公公上前來,往她身邊一抓,自己的一個來不及被兒媳拉在身后的孫子就被張公公卡著脖子就抬了起來,被嚇得哇哇大哭。 孟三娘忍不住大叫道:“他還只是個孩子,你個畜生!” 張公公看了一眼手里此時因脖子被越掐越緊,就是苦都難了起來,一張臉因為憋氣開始漲紅起來的孩子。 孟三娘哪見得自己的兒孫出事,往前一撲,就要把自己的孫兒從張公公手里救出來。 哪知道張公公雖是個太監,反應卻是極為敏捷,一個側身躲過了孟三娘的撲騰,反而是孟三娘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一時間心中那點子強撐著的勇氣也變成了絕望,頓時淚流滿面起來,道:“公公你要如何,就直說了罷!就是要我這條老命,我也給了!只求求公公,別為難我的孫兒!” 多大的仇怨,到了如此地步? 張公公看著抓著自己腳腕痛哭出聲的孟三娘,卻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當初也是這般愛護與自己,然而不過是那么一下子,卻是什么都被毀了。 想起當年的慘事,張公公掐住孩子的手忍不住再收緊,想要孟三娘體會一把至親在自己眼前眼睜睜死去的痛苦。 然而等他回頭看到手中孩子的恐懼與絕望,卻是心里打了個突,一下子像是時光回轉了幾十年,他眼睜睜看著母親與兄弟慘死之死。 自己那個時候想來也是跟這個孩子一樣,眼神里充滿了恐懼跟絕望,然而還不知慘事為何而起。 張公公這時候才知道,自己終究比不上劉希庭的心狠,就是手中沾滿再多人的血,要親自抹殺一條年幼的生命,卻是狠不下手來。 看著孩子已經青紫的臉,張公公手一松,那孩子便掉在了地上,而后面孩子的母親趕緊上前一步把孩子抱在了懷里,看向張公公的眼神已經堪稱是恐懼到了極點。 張公公卻是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只低頭對抓著自己腳腕的孟三娘道:“老夫人貴人多忘事,我便給老夫人提醒一下吧。當年進宮之前,我來自綏鄉,梁家鎮?!?/br> 張公公此話一出,孟三娘抓著他腳腕的手都抖了起來,匍匐在地的面色一白,沒讓人看見她眼底的驚慌。 察覺到孟三娘身體的異動,張公公抽出了自己的腳,輕聲道:“老夫人可想起了點什么來?” 女人從來都比不過男人的狠,劉希庭能把當年讓人做過事忘得一干二凈,然而孟三娘卻是不能。 張公公不過一句話,就讓她如墜落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誰又能想到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到如今竟還有人記得? 然而孟三娘知道自己不能說漏嘴的,畢竟當年去綏鄉的人回來回復的話是母子俱死,還拿了母子身邊的東西為證。 現在這個人,許是梁家人誰與那對母子交好,因此此回尋到了機會前來尋仇? 人是劉希庭找人殺的,如今劉希庭已經死了,自己又失了一個長子,這二對二,其實也不欠劉希庭前頭母子二人了。 孟三娘暗想必須得要裝不知逃過這一截,將自己也當作是受騙之人,許能救出自己及兒孫的命,就無辜道:“我夫君也來自綏鄉梁家鎮,不知道公公是梁家鎮哪戶人家,我夫君何處得罪于公公?” 這狡辯的話,又哪瞞得過常年與罪人們打交道的張公公,張公公嫌惡的踢了孟三娘一腳,也不與她拐彎抹角了,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老夫人以為呢?” 張公公一句話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孟三娘頓時心如死灰,實在沒想到當年竟是沒能把這個禍患除了,只咬著牙再硬撐道:“這其中許是有誤解?我知我夫君秉性,他素來為人和善,又怎會害人?” 張公公聲音揚了起來,“哦?” 孟三娘立馬道:“我夫君再和氣不過的人,這風吼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公公要是不信,只管使人去問,這一問就知?!?/br> 張公公看著眼前這個匍匐在地的婦人,眼神里說不清是什么神色,有悲憫也有憎恨更有嘲弄,“我也不與老夫人說這些有的沒的。不過老夫人當年嫁給劉希庭之時,莫不是不知曉他在家鄉已成婚有子?” 孟三娘忙道:“我嫁與夫君之時,自然知曉前頭還有個jiejie與孩子,不過夫君與我說過jiejie與孩子都病故了。就是將軍府里,也還有jiejie的牌位?!?/br> 然而族譜上劉希庭元配兒子的排序自然是沒有的,自己已經矮了元配一頭,孟三娘還是想要自己的長子占個正大光明的長字。 一個早夭的男丁,許多家族也不會將之記在族譜之上來排序,因此此事也并不出格。 不過此事孟三娘也沒說,只盼著張公公要去了將軍府的擺放劉家祖上的牌位的屋子,看不見上面的族譜才好。 人活著,大不易,不愁吃喝,也愁生病,劉希庭的元配兒子病故,這風吼城中大多人都相信,畢竟誰家也都這樣。 這世道,要想活得長久,一要有錢,二得看命。有錢無命,有命無錢,其實也并無差別,都是一個人生下來的命數。 孟三娘覺得自己這個說法,十分完美,讓人拿不出破綻來,就是她自己也死過一個女兒,何況條件還不如自己的劉希庭元配母子。 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是張公公對孟三娘這個人的評價。 然而他也不給她再狡辯的機會,“就是老夫人嫁給劉希庭的那時候,想來劉希庭的妻孝還沒過,這談婚論嫁的時候,怕是更早之前了?!?/br> 男人死了妻子,大多要守一年之后才會迎娶新人,當然也有百日內過門的,這種多少也會受些異樣的目光。 就張公公打聽到的消息,孟三娘嫁給劉希庭之時,正是他母親死后的第四月,早過了百日了。 孟三娘辯道:“公公不知,邊關婚嫁并不講究這些。當年聽得我夫君前頭死了jiejie跟孩子,我父親見他穩重,才將我許配給他?!?/br> 張公公搖頭,對之前那孩子的半點憐憫都被孟三娘消耗殆盡,“死不悔改?!?/br> 當年若不是孟家有意,邊關的軍中人為何到了綏鄉,對著一堆母子動手?這一撥人里,不是劉希庭出手,就會是孟家出手。 就算孟家在殺他們母子之事中清白,也避免不了對劉希庭施壓誘惑在先。 “這天下能讀得起書的人有多少?家境會如何?二十許會不會還不曾成婚?元配的妻兒會不會死得恰好?老夫人,謊言說上一萬遍,那依然是謊言。既然如此,咱們就慢慢耗吧?!睆埞D身出了屋子。 天下間能讀得起書的,鄉間里至少也得是鄉紳地主之家,家中良田至少得有好幾十畝,否則每年的束修,紙張筆墨、書本如何買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