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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204章 處處殺機

第204章 處處殺機

,可以說道說道?”

    老人擺擺手,道:“喝你的酒,只把忘憂酒當尋常酒水喝的,糟蹋好東西,要不是看在那枚養劍葫的分上,我都不稀罕賣你酒水?!?/br>
    邵云巖喝著酒,隨口問道:“水精宮還是做著日進斗金的春秋大夢,光想著掙錢,改不過來了,可是猿蹂府那邊已經搬空了家當,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就想知道掌柜這鋪子,以后開在哪里?天下仙家酒釀千百種,我幾乎都喝過了,能夠喝過還惦念的,也就掌柜的忘憂酒,和那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水了?!?/br>
    老人瞥了眼那個還在與籠中黃雀慪氣的弟子,繞過柜臺,自己搬了一壇酒,坐在邵云巖桌邊,倒了一碗酒,各喝各的。

    老人說道:“我是世外人,你是局外人,自然是你更舒坦些,還瞎摻和個什么勁?既然摻和了,我這鋪子是開在眼前,還是開在天邊,就算問出了答案,你喝得上酒嗎?”

    邵云巖笑問道:“能說點心里話?”

    老人點頭道:“鋪子規矩,你是知道的,喝酒之人的醉話,半句不到外面去?!?/br>
    邵云巖望向酒鋪大門那邊,白霧蒙蒙,輕聲道:“早年答應過劍氣長城一件事,不得不做?!?/br>
    老人問道:“不能跑路?”

    老人很快點頭道:“難?!?/br>
    邵云巖笑道:“不用跑,只要不是大搖大擺離開倒懸山,做點鬼祟樣子,就都沒問題?!?/br>
    老人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還敢留下?你這點境界和劍術,不夠看的,真是自己找死了。蠢死,確實不如醉死。行吧,我再白送你一壇酒?!?/br>
    邵云巖說道:“劍氣長城那邊,隱官大人已經叛逃去蠻荒天下了?!?/br>
    老人一挑眉頭:“蕭愻那小姑娘,對浩然天下怨氣這么大?”

    邵云巖笑道:“聽說換了一個新隱官。如果掌柜猜得出來,我就不白喝鋪子一壇酒,掌柜可以猜三次?!?/br>
    老人想了想:“是當年跟著阿良撿錢最多最遠的那個愁苗,還是寧姚那丫頭?總不會是蕭愻相中的那個孩子吧,叫什么來著?!?/br>
    許甲說道:“好像是叫龐元濟?!?/br>
    邵云巖哈哈大笑道:“白喝一壇忘憂酒,心情大好?!?/br>
    邵云巖喝了兩壇忘憂酒,醉醺醺走出了酒鋪后,覺得不虛此行。

    老掌柜也與他說了些趣事,例如關于第五座天下的一些內幕,大好河山千萬里,一處處風水寶地、遠古遺址,一座座嶄新的洞天福地,虛位以待。青冥天下那邊,好像也能分得一杯羹,種種匪夷所思的大道福運,靜待有緣人。老掌柜最有分量的一番言語,則是連邵云巖也從未聽說,甚至想都無法想象的一樁秘聞。老人說許多儒家圣人,不光是在光陰長河當中為了開疆拓土、穩固天地,隕落得悄無聲息,其實戰死之人,不在少數,所幸那位“絕天地通”的禮圣,始終還在,率領一位位前赴后繼的儒家圣人,在天幕之外的未知遠方,與某些冥頑不化的古老神祇對峙已久。

    邵云巖當時忍不住問道:“其余三座天下,無須如此嗎?”

    老掌柜搖頭說道:“無須如此?!?/br>
    邵云巖還想問其中緣由。

    身為諸子百家當中一家之祖的老人卻說:“不知道為好?!?/br>
    邵云巖一路散步,走回與那猿蹂府差不多光景的自家宅邸。

    所踩之地,殺機四伏。

    因為都在倒懸山之上。

    與劍仙苦夏、林君璧一起游歷劍氣長城的邊境,既沒有留在城頭那邊殺敵,也沒有跟隨蔣觀澄這些年輕人去往南婆娑洲。

    邊境就待在了那座梅花園子,與酡顏夫人下下棋,十分風花雪月。

    不過今天邊境離開了園子,去了捉放亭,看那一艘艘跨洲渡船的往返。

    捉放亭被視為倒懸山最名不副實的一處景點,但是依舊每天熙熙攘攘,除了深夜時分,永遠人滿為患。

    邊境沒去那邊湊熱鬧,坐在捉放亭之外的一處崖畔白玉觀景臺欄桿上,以心聲自言自語。

    邊境笑問道:“你不是經常吹噓,自己與那老聾兒是舊識故交嗎?老聾兒那處牢獄,根本就沒有其他劍仙鎮守,真沒有半點可能,折騰出來點動靜?”

    “沒可能,少去觸霉頭?!?/br>
    邊境哀嘆道:“我就納悶了,蠻荒天下你們這些存在,境界都這么高了,怎么還這么死腦筋啊?!?/br>
    “花花腸子,彎來繞去,也算大道修行?”

    邊境哪壺不開提哪壺,笑問道:“害你淪落到這般境地的道老二,果真無敵手?”

    “不與他真正交手,根本不會明白這個臭牛鼻子的可怕?!?/br>
    邊境有些遺憾:“可惜東寶瓶洲老龍城的那位桂夫人,沒答應咱們酡顏夫人的邀請?!?/br>
    “是很可惜,那婆姨的真身,終究是最正統的月宮種,若是她愿意共謀大事,我們勝算更多?!?/br>
    邊境笑道:“我們?是你才對,我就是個身不由己的小角色?!?/br>
    “身不由己,心卻由己,你就少在這邊當婊子立牌坊了?!?/br>
    邊境說道:“按照酡顏夫人的最新消息,不少心有所動的劍仙,當下處境,十分尷尬,簡直就是坐蠟,估計一個個恨不得直接亂劍剁死那個二掌柜?!?/br>
    這一次,那個“老不死”沒有與邊境言語。

    邊境看著那些跨洲渡船,人人臉上多是難以遮掩的喜悅神色,他笑道:“看著這些人,還這么多,我就心情好了許多,再無愧疚?!?/br>
    來倒懸山,與劍氣長城做生意,以物易物,最劃算,滿載而來,滿載而歸,回了本洲,一轉手,就是驚人的差價。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說的就是這些做著五花八門生意的跨洲渡船。

    何況越是大戰期間,渡船每次往返,越是一本萬利,因為有了往死里壓價的籌碼。

    邊境點頭道:“哪有什么對錯是非,只有立場。至理名言,深以為然?!?/br>
    心聲起漣漪,道:“反諷?”

    邊境笑著搖頭,道:“沒有,是真心覺得如此。就像拳頭大是唯一的道理,我就很認可?!?/br>
    邊境環顧四周。

    很快就會換了天地。

    陳平安先找到了晏溟,兩人一起散步,米裕遠遠跟隨。

    一個是討要晏家賬本,一個是仔細詢問晏溟關于劍氣長城與倒懸山跨洲渡船的買賣規矩。

    當然,他真正要弄清的問題,是晏家的家底,如果先墊上神仙錢,在一場場買賣當中,大致能虧多久,以及劍氣長城這邊又該如何彌補晏家的損失。

    一個包袱齋,一個大財主,雙方一聊就是大半個時辰,各打算盤。

    來的路上,陳平安與米裕說得十分開誠布公。米裕覺得納蘭燒葦那邊不好說,晏溟這邊肯定問題不大,一來陳平安已經是隱官大人,又是臨危受命,權柄極大;再者,陳平安與晏家大少關系極好,晏溟于公于私,都該砸鍋賣鐵,幫著陳平安撐場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陳平安在老大劍仙那邊,說話管用。

    陳平安與晏溟告辭,去找納蘭燒葦。對外商貿,晏家與納蘭家族是劍氣長城的兩塊金字招牌,董、陳、齊三個頂尖家族掌握的衣坊、劍坊和丹坊,三者自身不過錢,所以晏溟與納蘭燒葦兩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財神爺。

    米裕問道:“還算順利?”

    陳平安自嘲道:“大方向沒問題,細節磕絆極多。本來想著是與兩位前輩打交道,先易后難,看來是難上加難才對?!?/br>
    米裕調侃道:“隱官大人的那幾聲晏叔叔,豈不是白喊了?”

    隨即這位喜好持酒玩月、醉臥晚霞的玉璞境劍仙,有了幾分惱怒,道:“這晏溟是不是太不知好歹?半點面子不賣隱官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我都想得明白,這晏溟在磨磨嘰嘰個什么?是不是早年沒了兩條胳膊,不愿登城,殺妖寥寥,就更怕隱官大人搶了他的財權?”

    對于跌了境到元嬰的晏溟,米裕是半點不怵的。

    神仙錢極多,偏偏用不到本命飛劍之上,這種可憐蟲,比那些辛苦殺妖、拼命養劍的劍修,更不堪。

    陳平安搖頭道:“哪有這么簡單的事情。晏溟算賬極精,既然大方向談妥了,多磨細節,也不算壞事,我多找他幾次便是。話說回來,晏溟如此作為,半點不覺得隱官比神仙錢更值錢,才是對劍氣長城真正負責?!?/br>
    米裕輕聲問道:“隱官大人,當真沒點怨言?”

    陳平安說道:“更多是享受些舒服事,如米劍仙這般神仙中人,境界上,就很難勇猛精進。難熬事,熬過去,一絲一毫,都是裨益?!?/br>
    米裕啞口無言。

    還是有怨氣的,只是拿晏溟沒轍,就可憐了自己。

    不過米裕受得了這些當面言語,受不了的,是某些劍仙笑意盈盈、客客氣氣打招呼,也就只是打招呼了,比如曾經的李退密?;蚴悄欠N正眼都懶得看他米裕一下,例如與兄長米祜關系莫逆的大劍仙岳青,在米裕面前,就從來不說難聽話,因為話都不說。那些好似包裹綢緞的鈍刀子,最是磨損劍心。

    陳平安笑道:“我這是關起門來說自家難聽話,米劍仙別上心?!?/br>
    到了納蘭燒葦那邊,老劍仙與陳平安就說了一句話:“我從來不管錢財事,去找納蘭彩煥談?!?/br>
    陳平安就又去找納蘭彩煥,一個元嬰境女子劍修,境界不高,但是持家有道,生財有術。

    這下子米裕是真大動肝火了,罵道:“這納蘭老兒如此擺譜?”

    陳平安默不作聲。

    而米裕也就只敢在事后牢sao一句,先前見著了納蘭燒葦,大氣都不敢喘。

    兩人找到了納蘭彩煥,是個妝容精致、身段婀娜的美婦人,發髻別有一根白玉簪,玉簪尾端巧雕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小蜻蜓。婦人青黛點眉眉細長,薄羅衫子金泥縫,腳踩一雙紅錦鞋,是劍氣長城公認的大美人。

    雖然外表上看著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可到了城頭,出劍卻凌厲狠辣,與齊狩是一個路數。

    米裕心思復雜,故意一臉冷漠。

    納蘭彩煥與米裕是同輩人,別看米裕在劍仙心目中是個繡花枕頭的上五境,事實上喜歡米裕的女子,極多,而求之不得的女子們,罵起米裕,比男子更兇。這納蘭彩煥就是其中之一。米裕在成為玉璞境劍仙之前,人生順遂得不像話,這才有了米?!白怨派钋榱舨蛔 边@句口頭禪,事實上,不是他米裕留不住誰,而是一個個劍氣長城、浩然天下的深情女子,留不住他米裕罷了。

    米??慈?。

    陳平安看到的,則是納蘭彩煥和她所在家族的金山銀山。

    陳平安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差點讓米??嚥蛔∧樕?。

    “納蘭夫人,你們家主與我談妥了,老劍仙深明大義,舍了家族利益也要幫助劍氣長城渡過難關,但是老劍仙臨了,也提醒我,納蘭家族是夫人當家做主,所以要我最好與夫人知會一聲?!?/br>
    在那之后,納蘭彩煥就收斂心神,與得了“老祖圣旨”的隱官大人,開始談后續,敲細節。

    之后,陳平安與米裕兩人返回隱官一脈那邊的走馬道。

    米??扌Σ坏?,輕聲問道:“回頭納蘭彩煥與納蘭燒葦一聊,隱官大人豈不是就露餡了?”

    陳平安說道:“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各憑本事。我說話,納蘭燒葦不樂意聽,那就讓納蘭彩煥說去?!?/br>
    停了一下陳平安又玩笑道:“若是納蘭夫人興師問罪,估計米劍仙一人攔阻便足矣??扇绻{蘭燒葦親自提劍砍我,米大哥也一定要護著啊?!?/br>
    米??嘈Φ溃骸安贿€有個陸芝嗎?輪不到我去與納蘭老兒掰手腕?!?/br>
    納蘭燒葦也好,陸芝也罷,可都躋身劍氣長城的巔峰十劍仙之列,往常米裕見著了,即便不用繞道而行,但內心深處,還是會自慚形穢,對他們充滿敬畏之心。

    米裕說得上話的朋友,多是中五境劍修,而且風流坯子居多,上五境劍仙,寥寥無幾。陪著陳平安一路行來,就只有一個玉璞境劍仙與米裕打了聲招呼,名為列戟,在修行一事上,與米裕是難兄難弟,屬于小時了了大不佳的那種玉璞境,在浩然天下,興許是劍仙獨有的天大遺憾,在劍氣長城,反而是個公開的笑話。

    據說列戟性不耐靜坐,多言笑,曾經有過一個“喜鵲”的綽號。但是劍氣長城的年輕人,都沒覺得列戟劍仙有這樣的綽號離譜。

    列戟經常去找米裕喝酒解悶,這會兒見著了陳平安,還笑著喊了一聲“隱官大人”。

    原本籠袖而走的陳平安笑著點頭,伸手出袖,抱拳回禮。

    走遠了之后,陳平安打趣道:“米劍仙交友廣泛啊。我算是沾光了?!?/br>
    米裕瞥了眼南邊墻頭,與龐元濟一樣,其實更想出劍殺妖。

    接下來幾天,陳平安除了坐鎮隱官一脈,也會經常喊上米裕,去找人商議事情。

    都是大人物。例如位于劍氣長城兩端的儒釋兩教圣人。

    陳平安要問清楚關于“天時之爭”的內里門道。

    在這期間,米裕發現那寧姚穿上了那件仙兵品秩的法袍金醴,還新打造了一把劍匣,裝有兩把長劍,其中一把,正是陳平安用來斬殺離真的“劍仙”,真是個好名字。難怪年輕隱官偶爾在書案那邊,與顧見龍、王忻水閑聊,說自己在取名字一事上,天賦絕佳,若是取名字就是世間唯一的大道修行,這會兒自己也該是仙人境起步了。

    龐元濟提了一嘴,說隱官一脈收集了數千年的檔案秘錄,在避暑、躲寒兩座行宮早有分門別類,數量極多,不可能全部搬來走馬道,在那邊查找、翻閱起來,極為方便,尤其是避暑行宮,更是重中之重,與其臨時抱佛腳,讓人往返取來所需檔案,還不如干脆就把眾人遷移到避暑行宮。隱官一脈的傳信飛劍,既然極快,兩幅畫卷可以搬去其中一座宅邸便是,不然走馬道這邊,隱官一脈所有劍修齊聚城頭,肯定已經被大妖盯上,本身就意味著折損了大劍仙陸芝的殺力。

    隱官一脈劍修,幾乎人人附議,贊同龐元濟的建言。

    唯獨陳平安沒有答應,說暫時不急,至于何時搬到避暑行宮,他自有計較。

    關于此事,龐元濟沒有繼續爭論的意思,反而是董不得、鄧涼,都對隱官大人的決定,持有異議,先后當面提出。

    董不得的側重點,是隱官一脈太重要,留在走馬道上,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一鍋端。

    鄧涼則更加惋惜大劍仙陸芝的駐守原地,這與隱官一脈宗旨之一的錙銖必較、絲毫必爭,完全相悖。

    郭竹酒破天荒沒有說話,低著頭,恨不得將書籍連同書案瞪出兩個大窟窿出來,揪心不已。

    而小姑娘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這對于天大地大師父最大的郭竹酒而言,已然是破天荒的舉動了。

    可陳平安依舊沒有答應,又多說了些理由,只是無法真正服眾,所以這兩天,隱官一脈劍修的整體氛圍,有些凝重。

    在這之后,大劍仙岳青抽空來了一趟此處。這位十人候補大劍仙,在米裕圈畫出來的劍氣禁制邊緣,停步片刻,才繼續前行。

    陳平安立即起身,主動迎向岳青。

    兩人并未靠近隱官一脈的其他劍修。

    岳青笑道:“陳平安,你不要顧及我這點顏面,我這次來,除了與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道一聲歉,也要向不是什么隱官大人的陳平安,道一聲謝?!?/br>
    陳平安點頭道:“我不客氣,都收下了?!?/br>
    岳青說道:“當初說你文圣一脈的不是,不曾藏藏掖掖。如今與你致歉道謝,自然也無須別扭。說實話,若非如此,換成其他人當這隱官大人,先前誰敢管我出劍如何,我不會那么客氣?!?/br>
    陳平安說道:“作為十人候補大劍仙,就該有這樣的豪邁氣概?!?/br>
    岳青揉了揉下巴,說道:“你小子做事情夠爽利,我承認,可這說話的德性,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br>
    陳平安遞過去一壺酒,岳青爽朗大笑,接了酒壺,御劍離去。

    陳平安舉目望去,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大劍仙,當如此,踩住底線,愛憎分明。

    回到座位那邊,剛剛落座,顧見龍就笑道:“隱官大人,別厚此薄彼啊,送了岳大劍仙一壺酒,咱們自家人,總不能虧待了不是?”

    曹袞笑道:“甕中新釀熟,真個壯幽懷?!?/br>
    玄參跟著起哄道:“還不曾喝過酒鋪的仙釀,人生憾事,希望可以補救補救?!?/br>
    郭竹酒一巴掌拍在桌上,嚷道:“給錢先!”

    陳平安笑道:“酒水是有,以后再說。殺幾個蠻荒天下的地仙劍修,我到時候就拿出幾壺酒慶功?!?/br>
    噓聲四起。

    顧見龍和王忻水最為起勁。

    董不得頭也不抬,嘖嘖道:“膽兒肥得很啊?!?/br>
    顧見龍立即對王忻水說道:“忻水,你怎么回事?”

    王忻水一臉無辜道:“學你啊?!?/br>
    經過這么一場插科打諢,先前的沉悶氣氛,略微好轉幾分。

    今天陳平安又起身離開,走了一趟城頭別處。

    米裕已經認命了,如今自己又多出兩個笑話,成為當下隱官一脈境界最高的劍修,然后變成了年輕隱官大人的狗腿跟班。

    經常走著走著,就會有半生不熟的劍仙打趣米裕道:“有米兄在,哪里需要陸大劍仙為你們隱官一脈護陣?”

    還有連那隱官大人一并調侃的糟心話,道:“米劍仙,這么空,賞景哪?!?/br>
    米??粗冀K滿臉笑意的陳平安,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唾面自干?

    顧見龍那小王八蛋的某些公道話,確實公允,一語中的。

    再一次路過列戟那邊。

    趁收劍的間隙,正在抽空飲酒的列戟站起身,看到兩人從墻頭附近經過,便從方寸物當中取出了兩壺酒,笑著分別拋給米裕和陳平安,道:“是二掌柜鋪子的酒水?!?/br>
    米裕伸手接住了酒壺,是一枚雪花錢的竹海洞天酒,這列戟真是拍馬屁也舍不得下血本。

    陳平安也伸手去接那壺竹海洞天酒。

    剎那之間,異象橫生。

    一道鮮紅劍光驀然激射而出,劍氣之濃郁,使得劍光色彩鮮艷欲滴。

    原來是列戟的本命飛劍燃花,直指新任隱官大人陳平安的心口。

    米裕肝膽欲裂,直接捏碎了酒壺,瞬間祭出本命飛劍霞滿天,去竭力阻擋列戟那把飛劍。

    哪怕無法徹底攔下,也要為陳平安贏得一線應對機會,受再重的傷,總好過就這么被列戟直接戳穿整個心胸。劍仙飛劍,傷人之余,劍氣滯留在敵人竅xue當中,更是天大的麻煩。列戟與他米裕再被其余劍仙瞧不起,但是列戟近在咫尺的傾力一擊,而那陳平安又毫無防備,伸手去接了那壺足可致命的酒水,米裕也就只能是求一個陳平安的不死!

    米裕的本命飛劍霞滿天,出劍哪怕晚了一線,依舊能夠以劍尖磕碰一下燃花劍尾,導致后者劍尖歪斜,偏移心口幾分。

    與此同時,米裕一步踏出,拔劍出鞘,要劍斬祭出飛劍的同時便身形前掠的列戟。

    米裕佩劍品秩極高,自然是歸功于兄長米祜的贈送,而列戟既無道侶,更無師長,佩劍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劍坊長劍。

    在列戟的燃花飛劍,被米裕飛劍稍稍改變軌跡之后,陳平安雙指掐訣,沒了法袍金醴傍身庇護,此刻身穿寧府的青衫法袍,外加衣坊的制式法袍,尤其是里面那件法袍,寶光流轉,漣漪震動,最終凝聚出一張虛無縹緲的金色符箓,正是鎖劍符。

    只是與那列戟距離太近,列戟此次祭出本命飛劍,毫無保留,飛劍一往無前,兩劍一磕,劍光轟然炸開之后,在陳平安身前綻放出一大團刺眼的絢爛光彩,僅是四濺的燃花、霞光,就將陳平安外面那件衣坊法袍瞬間炸得粉碎。飛劍燃花沒入那張金色鎖劍符當中,分明是要一鼓作氣破開符箓,符箓出現一絲絲裂縫,縱橫交錯。

    有那鎖劍符幫忙凝滯飛劍攻勢些許,陳平安祭出一張縮地符,一退就是十數丈。

    能夠讓陳平安做到的事情,就只是多祭出一張符箓逃命而已。

    兩把玉璞境劍仙的本命飛劍幾乎同時如影隨形,只不過霞滿天是救人,飛劍燃花只為殺人。

    燃花為了追求極致速度,一劍捅穿了陳平安心口往下一寸。

    這就是劍仙近身的飛劍一擊。更加狠辣的手段,在于列戟非但沒有收起飛劍,反而拼著自己的大道根本,讓本命飛劍,直接崩碎開來。

    米裕一劍落在列戟肩頭,一劃而下,將這個玉璞境劍修的堅韌體魄對半開。

    列戟陰神出竅前去,舍了真身不管,只是以劍坊長劍,一劍砍下那個新任隱官大人的頭顱。

    而本命飛劍在這個年輕隱官體內炸開之后,列戟的陰神也被自己的手段殃及,相對孱弱的遠游陰神,仿佛沐浴在列戟此生最后一劍的光彩當中,人與劍,大道與性命,就這樣一同煙消云散。

    米裕撤回本命飛劍,手中長劍久久沒有歸鞘。

    因為米裕知道,自己算是被這個失心瘋的列戟害慘了。從這一刻起,會不會被丟到老聾兒的那座牢獄,還得看兄長米祜的仙人境,夠不夠看了。

    陸芝匆忙御劍而至,臉色鐵青,看也不看失魂落魄的米裕,咬牙切齒道:“你真是個廢物!”

    陸芝立即掐劍訣,試圖收攏那個年輕隱官的殘余魂魄,盡可能為陳平安尋找一線生機。

    只是毫無意義。

    列戟這一劍,太過果決。

    陸芝轉頭望向極遠處的茅屋那邊,以心聲詢問老大劍仙。

    陳清都說道:“讓愁苗挑選三個劍修,與他一同進入隱官一脈?!?/br>
    陸芝憤懣道:“就這樣?”

    陳清都回了一句:“你陸芝,好意思問我?”

    陸芝怒道:“我難道要從頭到尾陪著陳平安四處行走?其余隱官一脈劍修的安危,怎么辦?現在米裕如何處置?宰了?”

    陳清都說道:“回頭再說?!?/br>
    陸芝死死壓抑住心中殺意,帶著米裕返回隱官一脈齊聚的走馬道。

    見到了那些年輕晚輩,陸芝破天荒猶豫片刻,這才說道:“隱官大人,被叛徒列戟所殺,列戟也死了。米裕有嫌疑,暫時拘押。愁苗會帶三人進入隱官一脈。你們立即離開城頭,搬去避暑行宮?!?/br>
    郭竹酒哈哈笑道:“陸大劍仙,你真會說笑話啊?!?/br>
    林君璧等人也不太相信,一個個面面相覷。

    陸芝嘆了口氣,道:“就這樣,下了城頭,好自為之?!?/br>
    陸芝就此離去。

    郭竹酒笑嘻嘻問道:“米大劍仙,陸芝走了,你就莫要繼續說笑話了啊。不然我可要生氣……”

    小姑娘雖然滿臉笑意,但是眼眶里邊已經淚水打轉,說著說著,她便皺著臉,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林君璧心情復雜至極。

    這個隱官大人,果然不好當。

    玉璞境劍仙列戟,在甲本副冊當中,位置其實極為靠后,與米裕只隔了幾張書頁。

    但也正是如此,列戟才能夠是那個意外和萬一。

    至于為何列戟會如此行事,天曉得。

    劍氣長城的陳年舊事,恩怨糾纏,太多太多了,而且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劍仙的故事,是結局美滿的。

    董不得臉色微白,顯然也無法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結果。

    顧見龍和王忻水更是雙拳緊握,死活無法接受此事。

    玄參等劍修,也是黯然無語。

    很快來了一個年輕容貌的劍仙男子,百歲出頭,玉璞境,被譽為劍氣長城三千年以來,境界最為穩固的一個玉璞境。

    此人的修行之路,境境扎實,步步登高。

    愁苗。

    他曾經跟隨阿良一起去往蠻荒天下的腹地。

    愁苗身邊還有一個元嬰境女子劍修,天然嫵媚,名叫羅真意,她與愁苗差不多歲數,姿容極美,是許多劍氣長城劍仙光棍的共同心頭好。

    此外還有金丹境劍修,年輕人徐凝,擁有兩把本命飛劍,白練、山色,相輔相成。

    龍門境少年劍修,常太清。

    相較于齊狩、高野侯這些光彩奪目的小山頭,愁苗領銜的撿錢劍修,常年待在南面墻頭上的大字當中修行,哪怕是少年劍修,也如佛家老僧、道門高真一般,劍心枯槁。

    愁苗說道:“米裕待在我身邊就是了。其余人,一起搬去避暑行宮。真意、徐凝、太清,你們一起幫忙?!?/br>
    米??嘈Σ灰?。

    愁苗的意思很簡單,待在愁苗身邊,他米裕無論想要做什么,都不成了。

    林君璧在內的第一撥隱官劍修,都默默開始搬遷,對愁苗和羅真意這四個后來劍修,倒也談不上敵意,不過沒有什么善意就是了。

    終究是不知不覺就習慣了陳平安的存在。

    只有郭竹酒坐在原地,怔怔說道:“我不走,我要等師父?!?/br>
    愁苗說道:“可以,什么時候覺得等不到了,再去避暑行宮做事?!?/br>
    愁苗帶頭,一行人御劍離開城頭,去往城池西邊的那座重地。

    只剩下一個獨自坐在書案后面的郭竹酒。

    所有劍修落在避暑行宮大堂外的廣場上。

    愁苗愣了一下。

    難怪自己沒有被立即任命為新一任隱官。

    事實上,是成為隱官劍修,還是留在城頭出劍殺敵,愁苗都無所謂,皆是修行。

    羅真意在內的三個劍修,則倍感意外。

    至于米裕更是差點熱淚盈眶。

    林君璧松了口氣。

    也好。

    如今與這個隱官大人,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榮辱與共。

    相比不知根底的愁苗,林君璧還是更愿意與眼前這個家伙共事。

    原來大堂門口那邊,有個青衫籠袖的年輕人,面帶笑意望向眾人。

    臉色慘白,眼神明亮。

    陳平安朝米裕招手,道:“陪我走走?!?/br>
    然后陳平安望向那個愁苗,又道:“以后我不在的時候,勞煩你們四位,還要聽一聽林君璧的意見?!?/br>
    愁苗點頭道:“沒問題?!?/br>
    陳平安望向顧見龍。

    顧見龍立即心領神會,對愁苗這個極其有名又極其獨來獨往的年輕劍仙,稱贊道:“愁苗劍仙,大氣磅礴,日月可鑒!”

    羅真意皺了皺眉頭。

    陳平安已經帶著米裕走入一條抄手游廊,散步去往別處。

    眾人進入大堂,很快發現躲寒行宮的所有秘錄檔案,原來都已經搬遷到了此處,大堂除了門口,有了三面書墻,井然有序,許多秘錄書籍,都張貼了字條便箋,方便眾人隨手抽取,查詢翻閱,一看就是隱官大人的手筆,小楷寫就,工整規矩。

    陳平安沉默不語。

    米裕百感交集,也不說話。

    陳平安自己摘下了養劍葫,再取出一壺竹海洞天酒,遞給米裕。

    米??酀溃骸芭铝诉@酒?!?/br>
    陳平安笑道:“飲酒之人千百種,唯有酒水最無錯。但喝無妨,有問題就問?!?/br>
    米裕問道:“怎么回事,城頭之上的隱官大人到底是誰?”

    陳平安說道:“是一張品秩很高的替身符,外加一門傀儡術,是千真萬確的金身境武夫體魄,加上老大劍仙幫我遮掩一二,所以比較隱蔽??扇绻皇侨绱?,肯定騙不過你米裕,也就意味著未必能夠騙過列戟,所以我將一部分魂魄附著在了符箓傀儡之上。城頭之上,‘我’每一步的輕重,每一次呼吸的急緩,都需要我在避暑行宮這邊小心翼翼控制,所以這會兒受傷不輕,也不是裝的。但是付出這點小代價,挖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叛徒,還是劍仙,不虧。事實上,我想要釣魚之人,起先并非列戟,是另有其人,至于是誰,你之前一直跟在我身邊,其實有跡可循,不過我估計你是忘記了?!?/br>
    米裕試探性問道:“先前你所說的萬一,當誘餌釣仰止、黃鸞這個境界的大魚,其實也想到了這場偷襲,是在做鋪墊?”

    陳平安笑道:“我們這邊的劍修可以暗中傳信蠻荒天下,對面自然也可以偷偷傳消息來劍氣長城。至于列戟為何叛變,是恨浩然天下更多,還是恨老大劍仙更多,或是整個劍氣長城都被他恨上了,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不然出劍不會如此決絕,只不過這里面的彎彎繞繞,我不感興趣,反正列戟是個死人了?!?/br>
    陳平安加重語氣說道:“這種人,死得越早越好,不然真有可能被他在關鍵時刻,拉上一兩個大劍仙陪葬?!?/br>
    米裕停下腳步,臉色難看至極,問道:“我被拉入隱官一脈,就是為了這一天、這件事?”

    陳平安也停下腳步,笑著點頭,直言不諱道:“不但是拉你入伙,請來陸芝,其實也一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這樣,如何騙過居心叵測的劍仙?有了背叛之心的劍仙,腦子都會變得格外好。陸芝在那邊護著我們隱官一脈所有人,除非是仙人境劍仙走到我眼前了的近身一擊,才有機會,不然誰出劍,都是癡心妄想。有了這個前提,我再離開陸芝身邊,就給人一種過了這村沒這店的錯覺?!?/br>
    說到這里,陳平安斜靠廊柱,晃了晃手中養劍葫,笑瞇瞇道:“大好時機,錯過可惜,可以試試看。陸芝庇護,戒備森嚴,是一種給別人看的假象,隱官大人看似極其安穩,性命無憂。離開了陸芝,有沒有玉璞境米裕在身邊,又是一種必須要有的暗示,不然刺客會擔心我是有恃無恐,覺得其中有詐。不背仙兵品秩的劍仙劍,不穿仙兵品秩的法袍金醴,更是合情合理的舉措。那么沒有了法袍,再撇開一個保駕護航的花架子劍仙米裕,隱官大人真正的依仗,就只剩下了置身于劍氣長城,以及自己的金身境武夫體魄?!?/br>
    米裕狠狠灌了一口酒,還是不說話。

    陳平安說道:“隱官一死,人心難免出現渙散,我方劍陣,受其波及,是人之常情。所以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更好釣魚了,比起殺掉一個劍仙,這才是我最想要的結果?!?/br>
    米裕直愣愣望向這個年輕人。

    陳平安笑道:“其實我想了很多,其中絕大多數就真的只是想想而已,毫無用處?!?/br>
    米裕從來不擅長想那些大事難事,連修行停滯一事,兄長米祜著急萬分許多年,反而是米裕自己更看得開,所以米裕只問了一個自己最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你如果記恨劍氣長城的某個人,是不是他最后怎么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陳平安愣了一下,還認真想了想,點頭道:“應該可以做到,但是沒想過。因為對我來說,得不償失。一份道心,來之不易,打小窮怕了,珍稀之物,習慣珍惜些?!?/br>
    米裕眼神驀然銳利起來,問道:“例如早年為難寧府頗多的齊家?你恨不恨?當真沒有半點私心?那場十三之爭,你成了隱官之后,如今更是看遍檔案秘錄,肯定會有蛛絲馬跡被你搜刮出來,哪個劍仙在什么時候說了什么關鍵言語,你知道更多的腌臜內幕!”

    陳平安微笑道:“米兄,你猜?!?/br>
    陳平安遞過去養劍葫,米裕手中酒壺不動,陳平安一臉無奈道:“反正我不是那種記仇的人,天地良心?!?/br>
    米裕好似比魂魄受損的陳平安更加萎靡不振,心氣全無,隨口問道:“郭竹酒那丫頭還在城頭那邊,什么時候通知她回來?”

    陳平安說道:“再等會兒吧?!?/br>
    米裕搖頭道:“算計算計,還是算計,連一個小姑娘都不放過,她郭竹酒可是你的弟子!哪怕你用心再好,但我還是很奇怪,陳平安,你就不心累?當真半點不愧疚嗎?”

    陳平安反問道:“只求自己的問心無愧,就夠了嗎?你以為列戟就不問心無愧?堂堂劍仙,連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了,這得是多大的怨懟,得是多大的問心無愧?”

    米裕無言以對。

    陳平安仰頭望向南邊城頭,笑了起來,道:“燃花燃花,好一個山青花欲燃,劍仙為本命飛劍取名字,都是行家里手?!?/br>
    兩人一起返回避暑行宮的大堂。

    米裕坐在了屬于自己的座位上。

    陳平安沒有落座,只是坐在門外臺階上,對眾人道:“除了隱官一脈的飛劍可以離開此地,近期任何人都不許離開避暑行宮半步,不許私下接見外人,一旦被發現,一律以叛逆罪斬立決。而我們隱官一脈的傳信飛劍,愁苗四人,與林君璧在內十二人,必須相互之間知曉內容,一條一條,一字一句,讓米裕劍仙記錄在冊?!?/br>
    徐凝抬頭望向門外那個背影,問道:“既然你信不過我們,為何要拉我們進入隱官一脈?”

    陳平安一手持養劍葫,一手持折扇,笑道:“與我言語之前,先敬稱隱官大人?!?/br>
    徐凝還真就在重復那句話之前,加上了一聲“隱官大人”。

    陳平安這才笑著說了句天大的敞亮話:“我連自己都信不過,還信你們?”

    徐凝默不作聲,羅真意與常太清猛然間抬起頭,都面露怒容。

    玄參與曹袞兩人,對這個隱官大人打心底極為推崇,又是外鄉劍修,于是比那顧見龍和王忻水更加直接,與那三個劍修針鋒相對,毫不遮掩自己的陣營所屬。

    愁苗說道:“眾中少語,無事早歸,有事做事。我們四人,既然當了隱官一脈的劍修,一切就按照規矩來?!?/br>
    陳平安轉過頭,笑道:“若是我死了,愁苗劍仙,確實與君璧都是最好的隱官人選?!?/br>
    林君璧裝聾作啞,愁苗更是置若罔聞。

    夜幕中,一把傳信飛劍去往城頭,然后就有個傷心欲絕的小姑娘,慢悠悠御劍而來,一路哭喪著臉,不斷抹眼淚。

    飄然而落之后,身形還有些踉蹌來著。

    然后見著了那個已經站起身的師父,立即笑開了花。

    陳平安柔聲笑道:“稍稍過了啊?!?/br>
    郭竹酒收了劍,站在陳平安身前,興高采烈得在原地踏步,雙臂晃蕩不已,眉眼飛揚,笑道:“師父,我跟你說啊,先前就我一個人,相信師父肯定不會死,只是沒想到師父這么神通廣大,不但活得好好的,連我都騙過去了嘞。打破小腦闊兒,都萬萬想不到師父已經在避暑行宮,了不得,無以復加的了不得……”

    “說了只要師父在,就輪不到你們想那生生死死的,以后也要如此,要相信師父?!标惼桨残χ鴱腻氤呶锂斨腥〕鲆恢恍≈裣?,“獎勵你的,不嫌累,就背著。但是不許跟人顯擺?!?/br>
    郭竹酒背起了小竹箱,輕聲問道:“師父,咋個小竹箱也精怪了,自己長腳,跑來找師父啦?行吧,大師姐送我小竹箱的時候,可沒變成精怪,回頭師父你再做一只不長腳的普通書箱,送給大師姐,這一只長腳了的小竹箱,可就歸我了?!?/br>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回頭你自己跟裴錢掰扯去,師父不會偏袒誰?!?/br>
    陳平安揉了揉郭竹酒的腦袋,道:“忙去吧,不可以耽誤正事?!?/br>
    郭竹酒蹦蹦跳跳走上臺階,然后一個擰轉身形,向后一跳,背對著大堂眾人,在大堂內站定,停頓片刻,這才轉身挪步。

    陳平安沒有跟著進入大堂,反而繼續在避暑行宮散步起來。

    行走之地,皆是小天地。

    陳平安拈出一張青色材質的符箓,輕輕一晃,說道:“老大劍仙,不會讓你白送一趟小竹箱,近期窺探避暑行宮的劍仙,直接宰了便是。愿意如此涉險行事,不夠隱忍的,對于我們劍氣長城,就沒有更多的利用價值了?!?/br>
    停頓片刻,陳平安補了一句:“如果真有這份功勞送上門,就算在我們隱官一脈的扛把子劍仙米裕頭上好了?!?/br>
    哪怕陳平安是在自家小天地中言語,可對于陳清都而言,皆是紙糊一般的存在。

    陳清都雖說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其實意思已經很明顯,既然選了你陳平安當這隱官大人,就隨便你折騰。

    這個老大劍仙轉移話題,問道:“破例再問你一次,真的想好了?一旦真是你,不后悔?不與寧姚事先說清楚?”

    陳平安也沒給出答案,一樣轉移話題,問道:“我師兄如何了?”

    陳清都說了句“湊合”。

    陳平安就收起了那張符箓,藏入袖中,換了一張符箓,輕輕捻動,默念口訣,瞬間就來到了另外那座躲寒行宮。

    避暑行宮那邊,有一棵參天古樹,碧樹為人生涼秋。

    躲寒行宮的壓勝之物,則是一柄鹿角詩文如意,狀如魚尾又似芝朵。

    陳平安走在只有他一人的巨大宅邸當中。

    兩座行宮,其實里面極為樸素,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物件。

    陳平安打算先熟悉熟悉這里的環境。

    在離開這座死寂沉沉的宅邸返回避暑行宮那邊之前,陳平安自言自語道:“想好了。我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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