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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188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

第188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

我瞥過一眼,再掂量著這一天天的客人往來,就曉得這會兒賣得剩不下幾壇了。如今大小酒樓個個眼紅,所以酒水來源成了天大難題,對吧?這種事情好說,簡單啊,都不用找三秋,他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躺著享福的主,完全不懂這些,我不一樣,家里好些生意我都有幫襯著,幫你拉些成本較低的原漿酒水又有何難?放心,疊嶂,就照你說的,咱倆按規矩走,我也不虧了自家生意太多,爭取小賺一筆,幫你多掙些?!?/br>
    疊嶂神色復雜。

    陳平安有些無奈,合起賬本,笑道:“疊嶂掌柜掙錢,有兩種開心:一種是一枚枚神仙錢落袋為安,每天鋪子打烊,打算盤結賬算收成;一種是喜歡那種掙錢不容易又偏偏能掙錢的感覺。晏胖子,你自己說說看,是不是這個理?你這么扛著一麻袋銀子往店鋪搬的架勢,估計疊嶂都不愿意打算盤了,晏胖子你直接報個數不就完事了?”

    晏琢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早說啊,疊嶂。你早這么直截了當,我不就明白了?”

    疊嶂怒道:“怪我?”

    晏琢喝著酒,求饒道:“怪我怪我?!?/br>
    陳平安開始轉移話題,與疊嶂說了些盈虧緣由和注意事項。

    其實晏琢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應該早就想明白了。有些好朋友之間的隔閡,看似可大可小,可有可無,一些傷過人的無心之語,不太愿意解釋,一解釋會覺得太過刻意,也可能是覺得沒面子,于是就拖著。運氣好,有那做些更好更對的大事彌補,便不算什么;運氣不好,朋友不再是朋友,那時說與不說,也就更加無所謂。

    在座所有同齡人,包括寧姚,都有自己的心關要過,不獨獨是先前所有朋友當中唯一一個陋巷出身的疊嶂。

    陳平安不過是借助機會,言語婉轉,以旁人身份,幫著兩人看破也說破。早了,不行,里外不是人;若是晚一些,比如晏琢與疊嶂兩人,各自都覺得與他陳平安是最要好的朋友,就又變得不太妥當了。這些思慮,不可說,說了就會酒水少一字,只剩下寡淡之水,所以只能陳平安自己思量。

    每一份善意,都需要以更大的善意去呵護?!昂萌擞泻脠蟆边@句話,陳平安是信的,而且是那種誠心誠意的篤信,但是不能只奢望老天爺回報。人生在世,處處與人打交道,其實人人是老天爺,無須一味向外求,往高處求。

    不管我如何思慮重重看待人間事,看起來好像不夠以誠待人,可若是循規蹈矩,最終所作所為,無害他人,甚至或大或小裨益世道,再來捫心自問,緩緩在“良知”二字上砥礪,就是修心。這就是自家先生文圣所謂的不妨多想想,哪怕事后發現不過是兜兜轉轉,走了一圈繞回原地,也是頭等功夫,我不與天地索取絲毫,天地之間卻能白白多出一個求善之人,既可自全,也能益人,豈不美哉?豈非善哉?

    天地那個一,萬古不變,唯有人心可增減。

    三教學問,諸子百家,歸根結底,都是在此事上下功夫。

    聊過之后,就只是朋友們一起喝酒。

    陳三秋說了個小道消息,最近還會有一名北俱蘆洲劍仙,趕赴劍氣長城,好像這會兒已經到了倒懸山,只不過這邊也有劍仙要返鄉了。

    北俱蘆洲劍修,往往如此,一般都是一場大戰過后,就返程。

    只是十年之內接連兩場大戰,讓人措手不及,絕大多數北俱蘆洲劍修都主動滯留于此,再打過一場再說。

    不過還是會有一些劍仙和地仙劍修,不得不離開劍氣長城,畢竟還有宗門需要顧慮。對此,劍氣長城從無任何廢話,不但不會有怨言,而且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每當一名外鄉劍仙準備動身離去時,與之相熟的幾個本土劍仙,都要請此人喝上一頓酒,為其送行,算是劍氣長城的回禮。

    陳平安和寧姚幾乎同時轉頭望向大街。

    那邊走來六人,皆是劍仙!

    其中一名女子劍仙,陳平安不但認識,還挺熟悉,正是北俱蘆洲浮萍劍湖宗主酈采。她曾經說過,問劍太徽劍宗新晉劍仙劉景龍之后,就要來劍氣長城出劍,除了完成與太霞峰好友李妤的約定之外,還要為已經破關失敗、兵解離世的后者,多殺一頭大妖。

    其余五人,陳平安只認識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的須發雪白的高大老者是董氏老家主。這位老者脾氣那是真不好,當年陳平安在城頭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對老大劍仙直呼名諱,大聲質問陳清都為何打殺董觀瀑,還差點直接與老大劍仙打了起來,撂了一句“別人都怕你陳清都,我不怕”。所以陳平安對這位老人,印象極為深刻,對那位被老大劍仙隨手一劍斬殺的董觀瀑,也有些好奇,因為按照寧姚的說法,這位“小董爺爺”,其實人很好。

    只能說這就是所謂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了。一座劍氣長城,驚才絕艷的劍仙太多,紛擾更多。

    陳平安多看了眼其余四位劍仙,猜出了其中兩人的身份——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與祖師堂掌律老祖黃童。

    董三更與剛到劍氣長城的酈采一行人,好像就是奔著這間小酒鋪來的。

    陳平安他們都已經站起身。

    董畫符朝那董三更喊了聲“老祖宗”后,便說了句公道話:“鋪子不記賬?!?/br>
    董三更瞪眼道:“你身上就沒帶錢?”

    董畫符搖頭道:“我喝酒從來不花錢?!?/br>
    董三更爽朗笑道:“不愧是我董家子孫,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整個劍氣長城,也就咱們董家兒郎做得出來,而且都顯得格外有理?!?/br>
    疊嶂難免有些戰戰兢兢。

    這個老人可是董家家主董三更,在城頭上邊刻下了那個“董”字的老劍仙!

    阿良當年最煩的一件事,就是與董三更切磋劍術,所以他能躲就躲,躲不掉,就讓董三更給錢,不給錢,他阿良就乖乖站在城頭那座茅屋旁邊挨打。不去城頭打攪老大劍仙休息,也成,那他就在董家祠堂屋頂那邊趴著。

    董三更大手一揮,挑了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對那些晚輩說道:“誰都別湊上來廢話,只管端酒上桌?!?/br>
    陳平安主動與酈采點頭致意,酈采笑了笑,也點了點頭。

    不承想太徽劍宗老祖師黃童,反而主動朝陳平安露出笑臉,陳平安只好抱拳行禮,也未言語。

    董三更落座后,瞥了眼店鋪門口那邊的楹聯,嘖嘖道:“真敢寫啊,好在字寫得還不錯,反正比阿良那蚯蚓爬爬強多了?!?/br>
    疊嶂的額頭,已經不由自主地滲出了細密汗珠子。陳三秋和晏琢也有些局促。

    沒辦法,他們在董三更跟前,挨句罵都夠不著,他們家族大部分劍仙長輩,倒是都結結實實挨過董三更的揍。

    這群晚輩中還算鎮定自若的,大概也就剩下寧姚和陳平安了。

    董三更喝了一壺酒便起身離去,其余兩位劍氣長城本土劍仙,一同告辭離開。同樣是來自北俱蘆洲的韓槐子、黃童和酈采,則留了下來。

    陳平安讓疊嶂從店鋪多拿了一壇好酒,自己一人拎著走過去放在他們的酒桌上,施禮道:“晚輩陳平安,見過韓宗主、酈宗主、黃劍仙?!?/br>
    酈采笑瞇瞇道:“黃童,聽聽,我排在你前面,這就是不當宗主的下場了?!?/br>
    陳平安有些無奈,這就是你酈采劍仙半點不講江湖道義了。

    不承想黃童笑瞇瞇道:“我在酈宗主后面,很好啊,上面下面,也都可以的?!?/br>
    剛落座的陳平安差點一個沒坐穩,顧不得禮數了,趕緊自顧自喝了口酒壓壓驚。

    先前游歷北俱蘆洲,沒聽說過太徽劍宗這位劍仙,是如此性情中人啊。

    劉景龍為何沒提過半句?為尊者諱?

    看來黃童劍術一定不低,不然在那北俱蘆洲,哪里能夠混到上五境。

    酈采冷笑道:“預祝你這趟乘坐跨洲渡船,淹死在半路上喂了魚?!?/br>
    黃童哈哈大笑,半點不惱,反而快意。

    韓槐子卻是極為穩重、極有劍仙風采的一位長輩,對陳平安微笑道:“不用理睬他們的胡說八道?!?/br>
    黃童收斂了笑意,再無半點為老不尊的神色,道:“如今倒懸山那邊的飛劍傳信,每一把的往來根腳、內容,都被死死盯著,甚至許多還被擅自封鎖起來,都沒辦法說理去。好在我們家劉景龍的書信寫得聰明,沒被攔下封存。既然陳平安與我們劉景龍是至交好友,酈采你更是家鄉劍修,那么在座四人,就都算是自家人了。首先,我感謝你酈采率先問劍,幫著劉景龍開了個好頭,與書院交好的那位,緊隨其后,逼著白裳那個老東西不得不顧及顏面,才有了劉景龍不但以劍仙身份在北俱蘆洲站穩腳跟,還連得三場劍道裨益的天大好事,這件事,我們太徽劍宗是欠了你酈采一個天大人情的?!?/br>
    說到這里,黃童微微一笑,又道:“所以酈宗主想要前面后面,隨便挑,我黃童說一個不字,皺一下眉頭,就算我不夠爺們!”

    酈采扯了扯嘴角,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姜尚真已經是仙人境了?!?/br>
    黃童立即說道:“我黃童堂堂劍仙,就已足夠,不是爺們又咋了嘛?!?/br>
    狗日的姜尚真,就是北俱蘆洲男女修士的共同噩夢,當年他那金丹境就能當元嬰境用,之后也是出了名的玉璞境能當仙人境用,現在仙人境了?不談這家伙的修為,一個簡直就像扛著糞坑亂竄的家伙,誰樂意牽扯上關系?朝那姜尚真一拳下去,一劍遞出,真會換來屎尿屁的。關鍵是此人還記仇,跑路功夫又好,所以就連黃童都不愿意招惹。歷史上北俱蘆洲曾經有個元嬰境老修士,不信邪,不惜耗費二十年光陰,鐵了心就為了打死那個人人喊打、偏偏打不死的禍害,結果便宜沒掙多少,師門下場那叫一個慘不忍睹。整座師門的愛恨糾纏,被姜尚真胡亂杜撰一通,寫了好幾大本的鴛鴦戲水神仙書,還是有圖的那種,而且姜尚真喜歡見人就白送。

    此時韓槐子笑道:“師兄,這里還有晚輩在,你就算不顧及自己身份,也好歹幫著景龍攢點好印象?!?/br>
    黃童咳嗽一聲,喝了口酒,繼續道:“酈采,說正事,劍氣長城這邊的風俗與北俱蘆洲看似相近,實則大不相同。城頭南邊的戰場廝殺,更是與我們熟悉的捉對廝殺有著天壤之別,許多別洲修士,往往就死在前幾天的接觸戰當中。別仗著玉璞境劍修就如何,妖族里,也有陰險至極的存在。戰場之上,廝殺起來,相互算計,一著不慎,就是隕落的結局?!?/br>
    黃童手腕一擰,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三本書,兩舊一新,推給坐在對面的酈采,道:“兩本書,劍氣長城版刻而成,一本介紹妖族,一本類似兵書,最后一本,是我自己經歷了兩場大戰后所寫的心得。我勸你一句話,不將三本書翻閱得爛熟于心,就去戰場,那我這會兒就先敬你一杯酒,以后到了北俱蘆洲太徽劍宗,我不會遙祭酈采戰死,因為你酈采自己求死,根本不配我黃童為你祭劍!”

    酈采收起三本書,點頭道:“生死大事,我豈敢自負托大?!?/br>
    黃童嘆了口氣,轉頭望向師弟,也就是太徽劍宗的一宗之主,道:“酈姑娘那是宗門沒高人了,所以只能她親自出馬,咱們太徽劍宗,不還有我黃童撐場面?師弟,我不擅長處理庶務,你清楚,我傳授弟子更沒耐心,你也清楚。你回去北俱蘆洲,再幫著景龍登高護送一程,不是很好嗎?劍氣長城,又不是沒有太徽劍宗的劍仙,有我啊?!?/br>
    韓槐子搖頭道:“此事你我早已說定,不用勸我回心轉意?!?/br>
    黃童怒道:“說定個屁的說定,那是老子打不過你,只能滾回北俱蘆洲?!?/br>
    韓槐子淡然道:“回了太徽劍宗,好好練劍便是?!?/br>
    黃童憂愁不已,喝了一大碗酒,繼續道:“可你終究是一宗之主。你走,留下一個黃童,我太徽劍宗,足夠問心無愧?!?/br>
    韓槐子說道:“我有愧。太徽劍宗自從成立宗門以來,尚未有任何一位宗主戰死劍氣長城,也未有任何一位飛升境劍仙。后者,有劉景龍在,就有希望,所以我可以放心去做前者?!?/br>
    黃童黯然離去。

    不過在去往倒懸山之前,黃童在酒鋪的木牌上以劍氣寫了自己的名字,在木牌背后寫了一句話。

    老人離去之時,意態蕭索,沒有半點劍仙意氣。

    酈采聽說了酒鋪有刻木牌的規矩后,也興致勃勃,但只刻了自己的名字,卻沒有在無事牌背后寫什么言語,只說等她斬殺了兩頭上五境妖物,再來寫。

    韓槐子卻是名字也寫,言語也寫:“太徽劍宗第四代宗主,韓槐子?!薄按松鸁o甚大遺憾”。

    其間,陳平安一直安安靜靜喝酒。

    等到酈采與韓槐子兩位北俱蘆洲宗主并肩離去,走在夜深人靜的寂寥大街上,陳平安站起身,喊道:“兩位宗主!”

    韓槐子輕聲笑道:“別回頭?!?/br>
    不承想酈采已經轉頭問道:“有事?”

    陳平安笑道:“酒水錢?!?/br>
    酈采詢問韓槐子,疑惑道:“在劍氣長城,喝酒還要花錢?”

    韓槐子神色自若道:“不知道啊?!?/br>
    酈采皺了皺眉頭,對陳平安道:“只管記在姜尚真頭上,一枚雪花錢你就記賬一枚小暑錢!”

    陳平安笑著點頭。

    兩位劍仙緩緩前行。酈采覺得有些奇怪,照理說,就陳平安的脾氣,不該如此才對,轉頭望去。

    年輕人雙手籠袖,正望向他們兩個,見到酈采轉頭后,才坐回酒桌。

    也好,今晚酒水,都一股腦兒算在他這個二掌柜頭上好了。與寧姚,與朋友,加上老劍仙董三更與兩位本土劍仙,再加上韓槐子、酈采與黃童。

    直到這一刻,陳平安終于有些明白,為何劍氣長城那么多的大小酒肆,都愿意喝酒之人欠錢賒賬了。所以店鋪不許欠錢的規矩,還是不改了吧。

    畢竟自家酒鋪的酒水,便宜,不過真要有人喝了酒不給錢……也行,就當欠著。

    大可以求個有欠有還,晚些無妨。

    韓槐子以言語心聲笑道:“這個年輕人,是在沒話找話,大概覺得多聊一兩句都是好的?!?/br>
    酈采無奈道:“這都什么跟什么???”

    韓槐子想了想,竟然還真給出了一個答案:“劍修與劍修?!?/br>
    寧府相較以往,其實也就是多出一個陳平安,并沒有熱鬧太多。

    寧府沉寂的緣由,太過沉重。

    原本寧府在寧姚出生后,有機會成為董、齊、陳三姓這樣的頂尖家族,雖然如今皆已成過眼云煙,卻又有陰霾揮之不去。

    倒是疊嶂的鋪子那邊,因為太徽劍宗劍仙黃童的返鄉酒,老劍仙董三更親自出馬,總計六位劍仙拼桌喝酒,又有三位劍仙在無事牌上刻字,使得小酒鋪剛要走下坡路的生意,一夜過后便生意興隆得不像話,蹲著喝酒的劍修一抓一大把。與此同時,酒鋪推出了晏記鋪子獨有醬菜,買一壺酒,就白送一碟,配合略嫌寡淡的竹海洞天酒,哧溜一口酒,嘎嘣脆一口醬菜,滋味絕佳。

    陳平安在寧府的衣食住行,極有規律。

    撇開每天待在斬龍崖涼亭六個時辰的煉氣,往往在清晨時分,與白嬤嬤一起灑掃庭院半個時辰,在此期間,詳細詢問練拳事宜。雖然在獅子峰李二幫忙喂拳時說得足夠詳細,但是不同的巔峰宗師,各自闡述的拳理往往根本相通、道路迥異,風光大不一樣。而且老嫗經常說到細微處,便親自演練拳招,陳平安得以有樣學樣。白煉霜的拳法,與絕大多數世間拳意,反其道行之,最重收拳,神意內斂,打熬到一個仿佛圓滿無漏的境地,出神入化,再談向敵遞拳。老嫗其實尤為欣慰,因為陳平安在街上一戰當中,就已經早早用上了她的拳架。

    每天午時,與納蘭夜行在芥子小天地演武場上,熟悉一位玉璞境劍修的飛劍,約莫消耗半個時辰。子時時分,還有一場演練。這都是納蘭夜行的要求,想要學習到他截然不同的兩種劍意精髓,這兩個時辰,就是最佳時分。

    與納蘭夜行學劍,不比與白嬤嬤學拳,經常要負傷,即使納蘭夜行出劍已經極有分寸,陳平安還是傷痕累累,皮開rou綻。雖然都是小傷,可白嬤嬤卻次次心疼。有一次陳平安稍稍受傷重了些許,結果白嬤嬤按照老規矩,對子時練劍過后與陳平安正喝兩盅的納蘭夜行就是一通罵,罵了個狗血淋頭。納蘭夜行只是伸手捂住酒杯,不敢還嘴。其實練劍一事,陳平安說過,寧姚也幫著說過,都希望白嬤嬤不用擔心,可不知為何,可謂知書達理的老嫗,唯獨在這件事上,擰不過彎,不太講理,苦的就只能是納蘭夜行了。

    后來聽說陳平安劍氣十八停瓶頸松動,有了破關跡象,老嫗這才忍著心疼,勉強算是放過沒有功勞只有苦勞的納蘭夜行。

    關于阿良修改過的十八停,陳平安私底下詢問過寧姚,為何只教了這么些人。

    寧姚神色凝重,說阿良不是不想多教幾人,而是不敢。

    陳平安當時坐在涼亭內,悚然驚醒,竟是破天荒直接嚇出了一身冷汗——教得多了,整個蠻荒天下年輕一輩的妖族劍修,都可以齊齊拔高劍道一籌!

    寧姚望向陳平安,陳平安說道:“我至今為止,只教了裴錢一人?!?/br>
    寧姚點頭道:“那就沒事?!?/br>
    在那之后,陳平安就詢問城池這邊除了兩本版刻書籍,還有沒有一些流散市井的劍仙筆札,無論是本土或是外鄉劍修著作,不管是寫劍氣長城的廝殺見聞,還是游歷蠻荒天下的山水游記,都可以。寧姚說這類閑雜書籍,寧府自身收藏不多,藏書樓多是諸子百家圣賢書,不過可以去城池北方的那座海市蜃樓,碰碰運氣。

    陳平安卻猶豫起來。

    那座集市,很古怪,其根腳,是名副其實的海市蜃樓,卻長久凝聚不散,成為實質,瓊樓玉宇,氣派恢宏,宛如仙家府邸,將近四十余座各色建筑,能夠容納數千人。城池本身戒備森嚴,對于外鄉人而言,出入不易,浩然天下與劍氣長城有長久貿易的巨商大賈,都在那邊做買賣,奇巧物件、古董珍玩、法寶重器,應有盡有。那座海市蜃樓每百年會虛化,在那邊居住的修士,就需要撤出一次,人物皆出,等到海市蜃樓重新自行凝聚為實,再搬入其中。

    寧姚曾經就在那邊遭遇一場刺殺,白嬤嬤也是在那場刺殺中從十境武夫跌為山巔境。純粹武夫跌境并不像練氣士那么常見,由此可見,當年那場偷襲,何等險峻且慘烈。

    陳平安沒有答應寧姚一起去往那邊,只是打算讓人幫著搜集書籍,花錢而已,不然辛苦掙錢圖什么。

    如果不說手段盡出的搏殺,只談修行快慢,陳平安哪怕不跟寧姚比較,只與疊嶂、陳三秋他們幾個做比較,還是會由衷地自愧不如。有一次晏琢在演武場上,說要“代師傳藝”,傳授給小姑娘郭竹酒那套絕世拳法。陳平安蹲在一旁,不理睬一大一小的瞎胡鬧,只是抬頭瞥了眼陳三秋與董畫符在涼亭內的煉氣氣象,以長生橋作為大小兩座天地的橋梁,靈氣流轉之快,讓他目不暇接。他便有些揪心,總覺得自己每天在那邊呼吸吐納,都對不住斬龍崖這塊風水寶地。

    寧姚站在一旁,安慰道:“你長生橋尚未完全搭建,他們兩個又是金丹境修士,你才會覺得差距極大。如今你的三件本命物,水字印、寶瓶洲五岳土壤和木胎神像,品秩夠好,已經有了小天地大格局的雛形。等你湊足五件本命物,五行相依相輔,也可以跟他們一樣。要知道哪怕是在劍氣長城,絕大多數地仙境劍修,都沒有這么復雜的丹室?!?/br>
    陳平安笑道:“劍修,有一把足夠好的本命劍,就行了,又不需要這么多本命物支撐?!?/br>
    寧姚說道:“我這不是與你說些寬慰言語嗎?”

    陳平安笑道:“心領了?!?/br>
    陳平安記起一事,問道:“疊嶂每天忙著鋪子生意,當真不會耽擱她修行?”

    寧姚搖頭道:“不會,除了下五境躋身洞府境,以及躋身金丹境,是在寧府,疊嶂其余破境,全靠自己。每經歷過一場戰場上的磨礪,疊嶂就能極快破境,她是一個天生適合大規模廝殺的天才。上次她與董畫符切磋,你其實沒有看到全部,等真正上了戰場,與疊嶂并肩作戰,你就會明白,疊嶂為何會被陳三秋他們當作生死之交。除我之外,陳三秋每次大戰落幕,都要詢問晏胖子和董黑炭,看清疊嶂的后腦勺了沒有,到底美不美?”

    寧姚說道:“故而董、陳兩家長輩,對于出身不太好的疊嶂,其實一直都刮目相看,尤其是陳家那邊,還有意讓一名年輕俊彥娶疊嶂。陳三秋的那個兄長都點頭答應了,只是疊嶂自己沒答應。董爺爺愿意為太徽劍宗劍仙黃童送行,選在疊嶂的鋪子,與你無關,只與疊嶂救過董黑炭的性命有關。疊嶂曾經說過一句話:‘若我必死,無須救我?!瓲敔斕貏e欣賞?!?/br>
    寧姚笑道:“這些事情,我沒有跟疊嶂多說,她心思細膩,總會多想,我怕她分心,她對于那些戰功彪炳的前輩劍仙,太過仰慕,過猶不及。先前在店鋪,你應該也察覺到了,不管是左右,還是董爺爺,或是韓槐子、酈采他們,疊嶂見到了,都會很緊張?!?/br>
    陳平安點點頭,道:“確實發現了,你要是答應,回頭我可以與她聊聊。關于此事,我比較有心得?!?/br>
    寧姚盯住陳平安,問道:“這有什么不答應的,還是說,你覺得我很不近人情?”

    陳平安伸出雙手,捏住寧姚的臉頰,笑道:“怎么可能呢?”

    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晏胖子一個不慎,被學了他拳腳武藝的小姑娘一腿砸在面門上,還渾然不覺,給郭竹酒使眼色。小姑娘轉頭一瞧,倒抽冷氣,師父恁大膽,果然是藝高人膽大!自己更是聰明絕頂運氣好,此次拜師學藝,穩賺不賠!

    寧姚站著不動,任由那家伙雙指捏住兩邊臉頰,道:“本事這么大,去芥子小天地,陪你練練手?”

    陳平安趕緊收手,然后一手負后,一手攤開手掌伸向演武場,微笑道:“請?!?/br>
    寧姚一挑眉,掠入演武場靠近南邊的那處芥子天地,飄然站定,輕輕擰轉手腕。

    陳平安跑了個沒影。

    寧姚也沒追他,只是祭出飛劍,在芥子天地中閑庭信步,連練劍都算不上,只是久未讓自身飛劍見天日罷了。

    修行一事,對于寧姚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郭竹酒怔怔道:“審時度勢,能伸能屈,吾師真乃大丈夫也?!?/br>
    晏琢問道:“綠端,我教你拳法,你教我這馬屁功夫,如何?”

    小姑娘學那青衫劍客師父當初在大街一役,對敵之前,擺出一手握拳在前,一手負后的瀟灑姿勢,搖頭道:“你心不誠,資質更差?!?/br>
    晏琢有點蒙。

    寧姚招手道:“綠端,過來挨打?!?/br>
    郭竹酒嚷了一句“好嘞”,然后就開始跑路,好歹是個中五境劍修,御風逃遁不難,就是不如未來師父那般行云流水罷了。

    弟子不如師,無須羞愧。只可惜被寧姚伸手一抓,以火候剛好的一陣細密劍氣,裹挾郭竹酒,將其隨隨便便拽到自己身邊。

    郭竹酒一個踉蹌站定,輕喝一聲,雙手合掌,然后十指交纏掐訣,喃喃道:“天靈靈地靈靈,寧jiejie瞧不見,打了也不疼!”

    晏琢雙手捂住臉,狠狠揉搓起來,自言自語道:“要我收綠端這種弟子,我寧肯拜她為師?!?/br>
    郭竹酒若是以為自己這樣就可以逃過一劫,那也太小覷寧姚了。

    最后,小姑娘鼻青臉腫、蹦蹦跳跳地離開寧府。出門的時候,她還問寧jiejie要不要吃糕點,并且拍胸脯保證,自己就是走路不長眼睛,摔跤摔的,結果莫名其妙又被寧jiejie抓住小腦袋,往大門上一頓撞。

    有些暈乎乎的郭竹酒,獨自一人離開那座學拳圣地,可憐兮兮地走在大街上。她摸了摸臉,滿手心的鼻血,然后隨便抹在身上。小姑娘高高仰起腦袋,慢慢向前走,心想,練拳真是挺不容易的,可這是好事哇,天底下哪有隨便就能學會的絕世拳法?等自己學到了七八成功力,寧jiejie就算了,師娘為大,師父未必愿意偏袒自己,那就忍她一忍,可是董不得那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后走夜路,就得悠著點嘍。

    腰間懸掛一枚明晃晃碧綠抄手硯的小姑娘,一直仰頭看著萬里無云的蔚藍天空,輕輕點頭,今兒是個好日子。

    這天陳平安與寧姚一起散步去往疊嶂的酒鋪。

    以往兩人煉氣,各有休歇時辰,不一定湊得到一起,往往是陳平安獨自去往疊嶂酒鋪。今天寧姚明明是中斷了修行,有意與陳平安同行。

    陳平安也沒多想。

    路過那些生意遠遠不如自己鋪子興隆的大街酒肆,陳平安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楹聯橫批,與寧姚輕聲說道:“字寫得都不如我,意思更差遠了,對吧?”

    寧姚說道:“有家大酒樓,請了儒家圣人的一個記名弟子,是個書院君子,親筆手書了楹聯橫批?!?/br>
    陳平安笑道:“這只是學去一點皮毛的拙劣生意經罷了,不成事的。我敢打賭,酒樓生意不變差,那邊掌柜就要燒高香了,休想酒客領情。在這邊大大小小的酒家七十余家,人人賣酒,浩然天下出產的仙家酒釀百余種,想喝什么酒水都不難,可歸根結底,賣的是什么?”

    寧姚問道:“是什么?”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繼續打量四周那些好似羞羞赧赧小娘子的楹聯內容。

    寧姚說道:“不說拉倒?!?/br>
    陳平安趕緊說道:“當然是要那些買酒之人,飲我酒者,不是劍仙勝似劍仙,是劍仙更勝劍仙。小鋪子,粗陋酒桌板凳無拘束,小小酒杯大天地,所以疊嶂說掙了錢,就要更換酒桌椅凳,學那大酒樓折騰得嶄新鮮亮,這就萬萬不成。晏胖子提議用他自己的私房錢入伙,拿出記在他名下一間生意不濟的大綢緞鋪子,也被我直接拒絕了。一來會壞了風水,白白折損了如今酒鋪的獨有風采;再者,咱們這座城池不算小了,數萬人,算它半數是女子,會賣不出綾羅綢緞?所以我打算與晏胖子說道說道,別繼續添錢入伙我們店鋪,我們反而要出錢入伙他的綢緞鋪子。在這里,真正愿意掏錢的,除了喜歡飲酒的劍修,就是最喜歡為悅己者容的女子了。綢緞鋪子的新楹聯,我都打好腹稿了……”

    寧姚緩緩道:“阿良說過,男子練劍,可以僅憑天賦,就成為劍仙,可想要成為他這樣善解人意的好男人,不受過女子言語如飛劍戳心的情傷,不挨過女子遠去不回頭的情苦,不喝過千百斤的魂牽夢縈酒,萬萬別想?!?/br>
    陳平安轉頭望向寧姚,眨了眨眼睛,道:“說得對啊,過去十年,心心念念人,隔在遠遠鄉,仙人飛劍也難及,唯有練拳飲酒解憂?!?/br>
    下一刻,陳平安驀然驚慌失措起來,寧姚的臉色,有些沒有任何掩飾的黯然。

    那一雙眼眸,欲語還休。她不善言辭,便從來不說,因為她從來不知如何說情話。

    以前那個練拳一百萬才走到倒懸山的草鞋少年,也如她一般言辭笨拙,所以她不會覺得有什么,好像就該那樣,你不言我不語,便知道了。

    陳平安伸出一根大拇指,輕輕抹過寧姚的眉毛,輕聲道:“不要不開心,要愁眉舒展?!?/br>
    寧姚說道:“我就是不開心?!?/br>
    陳平安一個彎腰,抱起寧姚開始奔跑。寧姚不知所措。

    陳平安抱著她,一路跑到了疊嶂酒鋪,坐在酒桌邊上和蹲在一旁的大大小小劍修幾十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其中還有不少妙齡女子,多是慕名而來的大家閨女,見此場景,一個個眼神熠熠生輝,更有膽大的女子,豪飲一口酒水,吹口哨那叫一個嫻熟。

    陳平安將寧姚放下,大手一揮,笑道:“還沒結賬的酒水,一律打九折!”

    然后陳平安又補充道:“二掌柜說話未必管用,以疊嶂大掌柜的意思為準?!?/br>
    酒客們齊刷刷望向疊嶂,疊嶂笑著點頭,道:“那就九折?!?/br>
    頓時響起喝彩聲。

    他娘的能夠從這個二掌柜這邊省下點酒水錢,真是不容易。

    陳平安拎了張小板凳,又要去街巷拐角處那邊當說書先生了,他望向寧姚,寧姚點點頭。

    疊嶂來到寧姚身邊,輕聲問道:“今兒怎么了?陳平安以前也不這樣啊。我看他這架勢,再過幾天,就要去街上敲鑼打鼓了?!?/br>
    寧姚斜瞥了眼遠處一桌嘰嘰喳喳的鶯鶯燕燕,笑了笑,沒說話。

    疊嶂忍住笑,在寧姚跟前,她偷偷提過一嘴,鋪子這邊如今經常會有女子來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奔著那個聲名在外的二掌柜來的。有兩個沒羞沒臊的,不但買了酒,還在酒鋪墻壁的無事牌上刻了名字,寫了話語在背后。疊嶂如果不是鋪子掌柜,都要忍不住將無事牌摘下。寧姚先前翻開了那兩塊無事牌,看過一眼,便又默默翻回去。

    陳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很快就圍了一大群孩子,依舊是說上次沒說完的山水神怪故事。斷在關鍵處,笑瞇瞇撂了一句“且聽下回分解”。

    身邊全是抱怨聲。

    那個比郭竹酒還更早想要跟陳平安學拳的屁大孩子,就蹲在陳平安腳邊,從陶罐里摸出一枚銅錢,道:“陳平安,你接著說,有賞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加錢?!?/br>
    陳平安伸手推開孩子的腦袋,笑道:“一邊涼快去?!?/br>
    然后陳平安從懷中取出一張拓碑而來的紙張,輕輕抖開,問道:“這上面,有沒有不認識的字?有沒有想學的?”

    有個少年悶悶道:“不認識的字,多了去了,學這些有什么用,特沒勁。不想聽這些,你繼續說那個故事,不然我就走了?!?/br>
    對于識文斷字,陋巷長大的孩子,確實并不太感興趣,新鮮勁兒一過去,很難長久。

    識字一事,在劍氣長城,不是沒有用,對于那些可以成為劍修的幸運兒,當然有用??墒窃谶@邊大街小巷的貧寒人家,也就是個解悶的事兒。如果不是為了想要知道一本本小人書上那些畫像人物到底說了些什么,其實所有人都覺得跟那些歪歪斜斜的石碑文字,從小到大再到老到死,雙方一直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沒什么關系。

    陳平安笑道:“不急。我今天只與你們解一字,說完之后,便繼續說故事?!?/br>
    陳平安拿起膝蓋上的竹枝,在泥地上寫出一個字:穩。

    陳平安笑問道:“誰認識?”

    有人說出。

    然后陳平安揚起手中那根青翠欲滴、隱約有靈氣縈繞的竹枝,說道:“今天誰能幫我解字,我就送給他這根竹枝。當然,必須解得好,比如至少要告訴我,為何這個‘穩’字,明明是不快的意思,偏偏帶個著急的‘急’字,難道不是相互矛盾嗎?莫不是當初圣人造字,打瞌睡了,才迷迷糊糊,為咱們瞎編出這么個字?”

    一大幫孩子,大眼瞪小眼,干瞪眼。能夠認出它是“穩”字,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誰還曉得這個嘛。

    一個鬼鬼祟祟藏在眾人當中的小姑娘,輕聲道:“未來師父,我曉得意思?!?/br>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行,你從小讀書,你來解字,對其他人不公平?!?/br>
    郭竹酒有些眼饞師父手里的那根竹枝,這要是被她得了,回到自家大街那邊,那還不威風死她?小姑娘有些懊惱,恨恨道:“早知道就不讀書了?!?/br>
    眾人發現郭竹酒后,有意無意,挪了腳步,疏遠了她。不單單是畏懼和羨慕,還有自卑,以及與自卑往往相鄰而居的自尊。

    孤零零蹲在原地的小姑娘,毫無感覺,對自己腰間懸掛的那枚抄手小硯臺觸碰泥地也無所謂。

    一個眉清目秀卻衣衫打著補丁的貧苦少年,鼓起勇氣,微微漲紅了臉,指著陳平安身前地上的那個字,言語顫抖,輕聲道:“禾急為穩,禾苗其實長得快,卻長得緩慢。我家靈犀巷,有塊小石碑,上面有‘稻秕稃相聚,富埒帝王侯’的說法,我問過疊嶂jiejie,她說知道意思,但是也沒見過什么稻秕稃。我覺得這個‘穩’字,有那以禾為本、急為表的意思,就像你和疊嶂jiejie新開的酒鋪子,掙錢快,但是花錢慢,就有了家底,疊嶂jiejie就可以買更大的宅子?!?/br>
    陳平安對這個少年早就看在眼里,是聽故事、說文解字最認真最上心的一個。少年也是當初翻修街面的匠人學徒之一。

    但是陳平安卻發現少年體魄孱弱,不但已經失去了練拳的最佳時機,而且確實先天不適合習武,這還與趙樹下不太一樣,不是說不可以學拳,但是很難有所成就,至少三境之苦,就熬不過。

    陳平安還不死心,與寧姚問過之后,寧姚遠遠看了眼少年,搖頭道,少年沒有練劍的資質,第一步都跨不過去,此事不成,萬事皆休,強求不來。陳平安這才作罷。

    興許不是少年真正多愛識字,只是從小孤苦,家無余物,無所事事,總要做點什么,若是不花錢,就能讓自己變得稍稍與同齡人不一樣些,寒酸少年就會格外用心。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張嘉貞,你解‘穩’字,對了大半,所以竹枝送你了?!?/br>
    陳平安遞過竹枝,沒想到陳平安竟然知道自己姓名的少年,徹底漲紅了臉,慌慌張張,使勁搖頭道:“我不要這個?!?/br>
    陳平安收回了竹枝,笑問道:“怎么,想學拳?”

    張嘉貞還是搖頭,道:“會耽誤長工?!?/br>
    陳平安笑道:“有真正的一技之長,才是最緊要的立身之本,不然很難過上好日子,到時候怨天尤人,就會處處有理,覺得人好都是個錯,這就要糟心了?!?/br>
    少年似懂非懂,哪怕在附近街巷的同齡人當中,數他識文斷字最多,可是真正學問,豈會知道?但陳平安這些言語,到底不是圣賢道理,就只是些粗淺的家長里短,張嘉貞到底還是可以聽出一些,比如陳平安會認可他打長工掙錢,養活自己,這讓少年心安許多。

    能夠被人認可,哪怕是一點點,對于張嘉貞這樣的少年來說,可能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那個捧著陶罐的小屁孩,嚷嚷道:“我可不要當磚瓦匠!沒出息,討到了媳婦,也不會好看!”

    陳平安伸手按住身邊孩子的腦袋,輕輕晃動起來,笑道:“就你志向高遠,行了吧?你回家的時候,問問你爹,你娘親長得好不好看?你要是敢問,有這英雄氣魄,我單獨給你說個神怪故事,這筆買賣,做不做?”

    “我皮癢不是?故事你常說,又跑不掉。但是我娘親一發火,我爹只會讓我頂上去挨揍?!蹦呛⒆优e起陶罐,氣呼呼道,“陳平安,到底要不要教我拳法?有錢不掙,你是傻子嗎?”

    陳平安笑道:“今天說完了后半段故事,我教你們一套粗淺拳法,人人可學。不過話說在前邊,這拳法,很沒意思,學了,也肯定沒出息,至多就是冬天下雪,稍稍覺得不冷些?!?/br>
    孩子“哦”了一聲,覺得也行,不學白不學,于是抱緊陶罐。

    陳平安對那孩子笑呵呵道:“錢罐子還不拿來?”

    孩子問道:“騙孩子錢,陳平安你好意思?你這樣的高手,真夠丟人的。我也就是不跟你學拳,不然以后成了高手,絕不像你這樣?!?/br>
    小板凳四周,笑聲四起。

    哪怕是張嘉貞這些歲數較大的少年,也羨慕那個孩子的膽大包天,敢這么跟陳平安說話。

    陳平安繼續說完那個既有鬼怪作祟也有修道之人降妖除魔的山水故事,然后站起身,將竹枝放在小板凳上,孩子們也紛紛讓出空地,看著那個青衫男子,緩緩六步走樁。

    陳平安站定,笑道:“學會了嗎?”

    郭竹酒目不轉睛,絕頂拳法,宗師風范!

    那個捧著錢罐子的孩子愣愣道:“完啦?”

    陳平安點頭道:“不然?”

    孩子輕輕放下陶罐,站起身,就是一通張牙舞爪的出招,氣喘吁吁收拳后,孩子怒道:“這才是你先前打贏那么多小劍仙的拳法,陳平安!你糊弄誰呢?一步步走路,還慢死個人,我都替你著急!”

    陳平安指了指地上那個字,笑道:“忘了?”

    陳平安再走了一遍六步走樁,依舊緩慢,悠悠出拳,邊走邊說:“一切拳法功夫,都從穩中求來。有朝一日,拳法大成,這一拳再遞出……”

    走樁最后一拳,陳平安停步,傾斜向上,拳朝天幕,孩子們一個個瞪大眼睛,望向天空。

    陳平安已經悄悄收了拳,拎起竹枝和板凳,準備打道回府了。

    那孩子呆呆問道:“這一拳打出去,也沒個雷聲?”

    其余人也都紛紛點頭,覺得半點不過癮。

    陳平安笑道:“我又沒真正出拳?!?/br>
    氣氛便有些尷尬了。

    郭竹酒氣沉丹田,大聲喊道:“轟隆??!”

    陳平安伸手捂額,是有些丟人現眼,不過不能傷了小姑娘的心,便昧著良心擠出笑臉,朝那小姑娘伸出大拇指。

    其余大小孩子們,都面面相覷。散了散了,沒勁,還是等下一回的故事吧。

    陳平安喊了聲“張嘉貞”,少年一頭霧水,來到陳平安身邊,惴惴不安。對于少年而言,這個名叫陳平安的男人,是一位……天上人。

    陳平安緩緩而行,手腕擰轉,偷偷取出一枚竹葉,塞給張嘉貞,輕聲道:“送你的,平??梢耘宕髟谏?,與那拳樁一樣,都無用處,不是我故意考校你什么,事實就是如此,但是只要你愿意學拳,每天多走幾遍,再有這小小竹葉,能幫你略微抵御風寒。馬上就要下雪了,酷寒時節,有這兩樣,做長工做得輕松些?!?/br>
    張嘉貞攥緊竹葉,沉默片刻,問道:“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習武和練劍?”

    陳平安點頭道:“是的?!?/br>
    少年眼眶泛紅,低頭不言語。

    陳平安望向前方,道:“小小年紀,就能夠對自己負責,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張嘉貞,你不要看輕自己?!?/br>
    少年抬起頭。

    陳平安笑道:“嘉貞這個名字,是你自己在看的那么多碑文中擷取的二字?”

    少年點點頭,道:“爹娘走得早,爺爺不識字,前些年,就一直只有小名?!?/br>
    陳平安轉頭說道:“嘉為美好,貞為堅定,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劍氣長城的日子,不太好,這是你完全沒辦法的事情,那就只能認命,但是怎么過日子,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以后會不會變得更好,不好說,可能會更難熬,可能你以后手藝嫻熟了,會多掙些錢,成了街坊鄰居都敬重的匠人?!?/br>
    說到這里,陳平安轉頭笑道:“但是至少,我以后與其他人說山水故事的時候,可能會跟人提起,劍氣長城靈犀巷,有一個名叫張嘉貞的匠人,手藝之外,興許別無長處了,但是打小就喜歡看碑文,識文斷字,不輸讀書人?!?/br>
    從頭到尾,郭竹酒都沒說話,就是在張嘉貞走后,她抬起頭,看著一年半后就是自己師父的男人,瞪大眼睛,充滿了期待。

    只見陳平安掐指一算,然后說道:“收徒一事,還是需要一年半?!?/br>
    郭竹酒重重嘆了口氣。

    陳平安繼續向前走去,熙熙攘攘的酒鋪,錢財如流水,盡收我囊中,遠遠瞧著就很喜慶。

    心情不錯的陳平安便隨口問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說是天下百兇,才可以養出一個文章傳千古的詩人?!?/br>
    郭竹酒搖頭道:“未來師父的學問大,未來弟子學問小,不曾聽說過?!?/br>
    陳平安就奇了怪了,自家落魄山的風水,已經蔓延到劍氣長城這邊了嗎?沒道理啊,罪魁禍首的開山大弟子和朱斂這些人,離這邊很遠啊。

    郭竹酒好奇問道:“后面還有話吧?”

    陳平安點點頭,道:“膾炙人口的千古文章,不算什么,你們所有人,祖祖輩輩,在此萬年,足可羞殺世間所有詩篇?!?/br>
    郭竹酒問道:“師父,需不需要我幫你將這番話,大街小巷嚷嚷個遍?弟子一邊走樁練拳一邊喊,不累人的?!?/br>
    陳平安無奈道:“別?!?/br>
    郭竹酒偷著樂。方才這句話,可藏著話呢,自稱弟子,喊了師父,今兒賺大發了。

    到了酒鋪,小姑娘屁顛屁顛跑到寧姚身前,笑道:“寧jiejie,你今兒特別好看?!?/br>
    寧姚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苦笑道:“我可不教這些?!?/br>
    郭竹酒見寧jiejie難得不揍自己,見好就收,回家嘍。

    小時候,會覺得有好多大事真憂愁。長大后,就會忘了那些憂愁是什么。

    寧姚與陳平安一起返回寧府。

    寧姚問道:“真打算收徒?”

    陳平安點頭道:“暫時是不記名的那種。郭家待人厚道,我難得能為寧府做點什么?!?/br>
    不知何時在鋪子里喝酒的魏晉,好像記起一件事,轉頭望向陳平安的背影,以心聲笑言:“先前幾次光顧著喝酒,忘了告訴你,左前輩許久之前,便讓我捎話問你,何時練劍?”

    陳平安轉頭對疊嶂喊道:“大掌柜,以后魏大劍仙在此飲酒,一律打十一折!”

    魏晉取出一枚谷雨錢,放在桌上,道:“好說?!?/br>
    寧姚問道:“怎么了?”

    陳平安苦笑道:“我得馬上去劍氣長城一趟,讓白嬤嬤準備好藥缸子,若是太晚不見我,你就去背我回來?!?/br>
    劍氣長城。

    左右面朝南方,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許多事情,左右不理解,有些就算能理解,但是也不愿接受,于是最終孑然一身,選擇遠離人間是非,向大海御劍而去。

    這并不是一件如何劍仙風流的事情,事實上半點都不愜意。

    不過當下,左右不理解的,多出了一件事——

    先生不在身邊,那個小師弟,膽子敢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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