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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83章 謹遵法旨

第83章 謹遵法旨

子,他十二歲成為賢人,十八歲成為君子,二十歲又獲得了君子頭銜的前綴“正人”。獲得“正人”二字,這可不是一位書院山主能夠決定的,需要君子所在文脈的學宮圣人親自考證,再獲得數位在文廟塑有神像的圣人一起點頭認可,才算過關。

    因為每一位正人君子,又被譽為準圣人。

    大伏書院的名聲,不如位于桐葉洲南北兩端的另外兩座書院,但是在一洲儒家內部,以及宗字頭仙家洞府的視野中,鐘魁作為桐葉洲土生土長的讀書人,很受各方勢力和地仙們的親近。為了爭取讓這位正人君子坐鎮本國,桐葉洲最強大的幾座王朝,都在竭力與大伏書院交好。

    哪怕金頂觀觀主,下山遇見君子鐘魁,恐怕都要以平輩之禮相待,所以尹妙峰和邵淵然不敢有絲毫不敬,邵淵然感受到師父葆真道人甚至對鐘魁有些刻意的恭敬和討好,他心中有些不適,但是沒有流露出來。

    尹妙峰不得不擺出這么低的姿態,是因為碧游府升宮一事已到了緊要關頭,鐘魁作為大伏書院山主的得意弟子,說不定可以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到時候既完成了蜃景城的秘密任務,又能幫助大泉拉攏一位板上釘釘的未來儒家圣人,那么自己最器重的弟子邵淵然,未來就有了金頂觀之外的靠山。

    鐘魁自然早就見過這對入世道人,而且不止一次,印象不壞,也不算太好,不然早就與他們打招呼了。

    尹妙峰說明此次夜訪碧游府的目的后,鐘魁發現埋河水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既好氣又好笑,只是今夜他來這埋河,本就是為了此事,加上水妖賄賂蜃景城一事并不簡單,本就犯了他的忌諱,所以就干脆對尹妙峰說道:“碧游府供奉典籍一事,就由我來勸說水神娘娘,你們盡管放心稟報蜃景城那邊,當然措辭可以靈活一些。事成了,你們有功勞;事不成,你們不用吃掛落。至于為何我幫你們這一次,其中自有緣由,你們不用瞎琢磨?!?/br>
    尹妙峰感激致謝,與弟子邵淵然告辭離去。

    老管家領路,帶著自家水神娘娘和那位好像來頭更大的年輕客人,一起去往府邸待客大堂。

    陳平安走在鐘魁身邊,打量著碧游府的風景,影壁上繪有一幅水神廟和埋河水流的生動畫面,香火裊裊,煙霧升騰,河水翻涌,還會發出流水聲響。

    只有水神娘娘看得見陳平安的陰神,道門師徒無法看破,這是因為陳平安身處祠廟和碧游府,都屬于埋河地界。至于水妖,在這條它選擇走江的埋河,其實已經獲得接近水神娘娘的神通,所以也能看到;而那些道行淺薄的水鬼,其實更多是酒鬼“聞到了香味”一般,天生被吸引。

    到了一間燭粗如臂的明亮大廳,桌上還放著那碗爆炒鱔魚面。

    陳平安看著那只“大碗”,愕然不能語。

    鐘魁臉色如常,一屁股坐在桌旁,跟水神娘娘笑道:“也給我來一份,不用這么大的碗,小碗就行了?!?/br>
    她點點頭,然后望向陳平安,問道:“這位公子要不要吃夜宵?”

    陰神不似修士身外身的陽神,吃不得人間美食,只以天地靈氣作為進補之物。

    陳平安笑著搖頭說不用了。

    一水神一君子,同一張桌子,各自吃著盆里和碗里的鱔魚面。

    陳平安心湖中有鐘魁的聲音響起:“這位水神娘娘,擅長煉化兵器,不知是什么機緣,獲得了上古傳承,以石碑上那篇祈雨詩歌,作為煉器法訣。據說這口訣的品秩很高,屬于那位上五境仙人的證道根本,故而某些人很在意,只是礙于名聲,只能徐徐圖之?!?/br>
    如鐘魁所說,埋河女神總計煉化了九件兵器,兵器數量實在多了點,其中兩件躋身法寶之列,在與水妖廝殺的過程中,打壞了三件。這些兵器都是她能夠在兩百多年內,穩穩壓下水妖的制勝法寶。

    世間女子出門郊游,是換脂粉、換衣裙,這位埋河水神娘娘,巡視轄境,是看心情選擇兵器傍身。

    吃過了夜宵,水神娘娘跟鐘魁打開天窗說亮話,道:“勞煩君子給我一個準話,我要是執意討要文圣老爺的那本典籍,大伏書院是不是會找個由頭,要我碧游府灰飛煙滅?不然就是故意刁難大泉劉氏,遲早有一天大泉會被北晉、南齊夾擊而滅國?”

    陳平安對她刮目相看。

    鐘魁搖頭笑道:“大伏書院還不至于這么蠻橫,最多就是碧游府自毀前程,以后無論你給大泉王朝做出多大貢獻,再無希望晉升為宮了。這點你要心里有數。今天不管是因為你心底覺得碧游宮得之不正,還是真的仰慕那位文圣老爺的道德文章,總之你就是拒絕了大伏書院的好意,書院會把今日事記錄在書院檔案,將來即使你立下造福蒼生、有功社稷的壯舉,仍是只能掛著碧游府的匾額。到時候你若覺得書院處事不公,不妨想一想今天的選擇?!?/br>
    她點頭道:“我記下了,到時候肯定不怨你們大伏書院,其實說起來,還是我冒犯了大伏書院的威嚴才對,一報還一報?!?/br>
    鐘魁冷笑道:“你還知道???”

    小小水神碧游府,膽敢拒絕大伏書院的敕封,落在桐葉洲其余幾座書院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話?

    鐘魁這些看似輕描淡寫的“定論”,是擔了很大壓力和風險的。

    讀書人最講面子,吃了大悶虧都不礙事,可要是給當眾打了臉,多半就要筆刀殺人了,所以鐘魁今晚這些話,就是碧游府和埋河水神廟的最大護身符。畢竟鐘魁是毫無懸念的下一任大伏書院山主,甚至有人傳言,鐘魁此生有望成為某座學宮的大祭酒。

    水神娘娘笑容尷尬,問道:“要不要再來一碗面條?”

    鐘魁嘖嘖道:“一碗面,保全碧游府;一碗面,保下大泉王朝。水神娘娘,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br>
    鐘魁嘴上不饒人,卻還是再要了一碗面條,因為是真的好吃。水神娘娘還讓人端上了兩壇好酒,香味撲鼻,比陳平安喝過的酒水好得多了去了,除了倒懸山的黃粱忘憂酒,大概唯有桂花釀能夠媲美。只不過喝酒吃面,都沒有陳平安的份。

    喝酒之前,水神娘娘口口聲聲說,這百年陳釀,萬萬不可多飲,一人至多三大碗,喝多了,神仙也要醉倒。然后陳平安就看到了鐘魁跟她各自喝了四大碗,一只酒壇見底,滴酒不剩。接著,水神娘娘又讓府上奴婢拎了一壇上桌。

    于是陳平安見到了兩個酒品奇差的醉鬼。

    鐘魁哀號著“九娘??!”。

    水神娘娘則大著嗓門說醉話,還時不時一巴掌拍在桌上,幫著自己助長氣勢。這會兒她一腳踩在椅子上,一手蹺著大拇指指向自己,對剛剛認作兄弟的鐘魁問道:“混江湖,靠什么?”

    鐘魁還在念叨著他的九娘。

    水神娘娘便自問自答:“骨氣!脊梁要直,拳頭要硬,做人和說話,都要敞亮!鐘魁兄弟,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有擔當,是個大老爺們!我便認了你這個兄弟,以后刀里來火里去,你一句話的事情!”

    陳平安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心想,若是身為御江水蛇的青衣小童在場,肯定會擔下那朋友義氣,胸脯拍得震天響。

    鐘魁伸手指向桌對面的水神娘娘,醉眼蒙眬道:“混江湖不是武夫的事情嗎?你一個水神……不對,好像水神自稱混江湖,才是最名正言順的。好嘛,算你說得對,只是骨氣可不能當飯吃……”

    水神娘娘一挑眉頭,灌了一大口酒,大著舌頭含糊道:“平時有飯吃,飽得很!燉蛇rou,爆炒鱔魚面……我家廚子,據說以前是給皇帝老爺燒飯做菜的,手藝那是一絕,所以……骨氣還是要有的!”

    鐘魁搖晃腦袋,嘟囔道:“你有你的骨氣,關我屁事,我只要九娘……”

    陳平安站起身,就要去大廳門口賞景,近在咫尺的好酒喝不得,終歸是看著心煩。

    就在此時,鐘魁悚然坐正身體,一襲青衫猛然一震,渾身酒氣蕩然無存。那位水神娘娘則砰的一聲,腦袋磕在桌上,接著腦袋一歪,沉沉睡去。

    陳平安轉過頭望去,只見一個中等身高的背影,身穿襦衫。

    鐘魁作揖行禮,恭敬道:“弟子鐘魁,拜見先生?!?/br>
    那人嗓音渾厚,緩緩道:“扶乩宗一位外門雜役弟子,前段時間,無意間撞破一樁天大禍事,那是一頭上五境大妖,把扶乩宗山門毀去小半,扶乩宗兩位玉璞境,一死一傷。大妖也身受重傷,試圖往西海逃遁,好在被最早趕去的太平山宗主攔下。但是太平山鎮壓在井底數千年的那些妖魔,竟然剛好在這個時候,逃逸出大半,如今整個桐葉洲中部,動蕩不已?!?/br>
    鐘魁臉色凝重,問道:“先生,弟子該如何做?”

    那人冷笑道:“反正不是大半夜喝酒澆愁?!?/br>
    鐘魁低下頭,道:“弟子知錯?!?/br>
    那人嘆息一聲,呵斥道:“天亮之前,動身去往太平山。到時候你與所有書院弟子,都要聽從太平山道士的調遣,不可倚仗書院身份各行其是。聽清楚了沒有?”

    鐘魁點頭道:“知道了?!辩娍杂种?。

    應該正是大伏書院山主的男子搖頭道:“圍剿那頭大妖,只有上五境修士才有資格?!?/br>
    鐘魁默然。

    書院山主最后說道:“鐘魁,你要小心行事,這場禍事,誰都有身死道消的可能,便是我也不例外?!?/br>
    鐘魁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問道:“狐兒鎮?”

    書院山主猶豫了一下,道:“可以暫且放下?!?/br>
    鐘魁眼神復雜。

    儒家圣人駕臨碧游府的法相,已經剎那間消散。

    陳平安站在門口那邊,目瞪口呆。

    扶乩宗,太平山,都是陳平安恰好相對熟悉的桐葉洲宗門,尤其是藕花福地那位鏡心齋仙子——真實身份是名叫黃庭的太平山女冠。

    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那頭大妖,竟然使得扶乩宗那對神仙眷侶,一死一傷?

    鐘魁站起身,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疑惑不解,問道:“怎么了?”

    鐘魁苦笑道:“我可能會有一個強人所難的請求?!?/br>
    陳平安立即明白鐘魁的意思,問道:“是那支小雪錐?”陳平安搖搖頭。

    鐘魁臉色黯然,只是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陳平安笑道:“不能送你,但是可以借你?!?/br>
    鐘魁大喜,問道:“當真?你可想好了。此次廝殺,兇險萬分,莫說是我鐘魁,便是我家先生都有可能喪命,你就不怕說不定哪天小雪錐就會毀在戰陣中?不怕我鐘魁就算沒死,事后也就這么賴賬不還了?”

    陳平安眨眨眼,伸出四根手指。

    鐘魁哈哈笑道:“懂了,捫心自問?!?/br>
    陳平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讓我真身來這碧游府?三百里水路,需要耗費不少光陰。不如你直接去驛館河邊取小雪錐?”

    鐘魁想了想,道:“可以讓水神娘娘去將你的真身帶來,很快的。因為有些事情我需要在這座碧游府做,不適合給外人瞧見?!?/br>
    鐘魁邊說邊走到桌前,手指敲擊桌面,嚷道:“水神娘娘,還裝睡呢?”

    娘娘笑著直起身,離開酒桌,道:“這就去接回這位公子的真身。只是勞煩公子真身,在我數十聲后,躍入埋河水中?!?/br>
    這位水神娘娘一邊朗聲數數,一邊身形長掠去往碧游府附近的埋河河段“撈人”,這即是一方神祇的獨有神通。

    數到十后,陳平安一拍腦袋,想起些什么,有些無奈。

    片刻之后,水神娘娘除了帶回陳平安真身,還帶來個渾身濕淋淋的小跟屁蟲——裴錢。

    鐘魁爽朗大笑。

    陳平安問道:“陰神如何返回?”

    鐘魁一揮衣袖,搖動一陣清風,將陳平安的陰神輕輕拂入真身,提醒道:“在能夠以陽神護駕之前,以后可別輕易陰神夜游了?!?/br>
    陳平安長呼出一口氣,從方寸物中取出小雪錐,交給鐘魁。

    鐘魁接過小雪錐后,問道:“以后怎么還給你?”

    陳平安笑道:“你可以將小雪錐寄往東寶瓶洲的大驪王朝,龍泉郡落魄山陳平安?!?/br>
    鐘魁點頭之后,臉色古怪,越來越古怪。

    實在忍不住,鐘魁問道:“該不會你真的認識山崖書院的齊先生吧?我可知道驪珠洞天的好些事情?!?/br>
    陳平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那位水神娘娘喝了口酒壓壓驚,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么你認識齊先生的先生嗎?”

    陳平安撓撓頭,摘下養劍葫蘆喝起了酒。

    好像喝酒一事,還是老先生教的?當時老秀才被某個少年背在身后,老人使勁拍打著少年的腦袋,嚷嚷著“少年郎要喝酒哇”。

    裴錢說要去大門口那邊看那堵影壁,影壁上面廟里頭的香火會飄,還有香味,水流會動,還有聲響,太有意思了。

    水神娘娘大手一揮,招來一名妙齡婢女,讓其帶著裴錢去賞景。

    想起剛剛離開的那位其他文脈的儒家圣人,陳平安便放下酒葫蘆,說道:“齊先生當初在我家鄉龍泉郡——其實最早就是那座驪珠洞天——擔任學塾教書先生。雖然我小時候窮,沒上過學塾,但是齊先生自然是見過的,畢竟小鎮就那么大。我家隔壁鄰居是齊先生的學生,他經常提起齊先生?!?/br>
    鐘魁坐回酒桌,笑瞇瞇倒了杯酒。陳平安這些說辭,他當然信,且不全信,一個年紀輕輕的純粹武夫,就擁有養劍葫蘆和兩把本命飛劍,還能陰神夜游,雖然驪珠洞天藏龍臥虎,陳平安可能另有福緣,可要說陳平安跟齊靜春只是“見過”,鐘魁打死不信。

    但是陳平安有所保留,鐘魁就不去刨根問底。

    雖說文圣學問,已被各大書院禁絕,但其實民間書樓私藏幾部文圣著作,看過讀過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別說是認識齊靜春,就算是上過那座學塾都沒有關系,只要你陳平安不是繼承齊靜春學統文脈的嫡傳弟子,就絕對不會有任何麻煩。退一萬步說,在桐葉洲的大伏書院轄境內,即便真是,也無妨,有他鐘魁,更有他先生??梢窃谀媳眱啥说哪莾勺鶗?,就說不準了。

    水神娘娘兩眼放光,雙手撐在酒桌上,急匆匆問道:“那你見過文圣老爺嗎?是不是特別儒雅的一位老人,高冠博帶,袖有清風,嚴肅中又帶著點溫柔,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學問通天的世外高人,氣質就跟畫上的那些山林高士差不多?”

    陳平安只得違心說道:“不曾見過?!?/br>
    水神娘娘的眼神中既有惋惜,又有憐憫,前者為自己,后者為陳平安。她頹然坐回位置,豪飲一大碗酒,抹完了嘴,唏噓道:“那真是人生憾事了,你竟然沒有見過這樣的老先生,以后爭取見一見,不然你的人生不圓滿?!?/br>
    陳平安無奈笑道:“好的,我爭取?!?/br>
    她記起一事,又問:“那你見過一個叫崔瀺的家伙嗎?一個身為大弟子卻欺師滅祖的王八蛋。還有那個劍術通神的劍仙,名字特別霸氣,叫左右,據說他的劍術,舉世無敵。還有茅小冬之流……文圣這么多弟子,你總見過一個吧?”

    陳平安提了提酒壺,道:“憾事憾事,喝酒喝酒?!?/br>
    水神娘娘一拍桌子,滿臉的怒其不爭,斥道:“喝個屁酒,你這人怎么回事?我要是在驪珠洞天土生土長,離開家鄉后第一等大事,就是去尋訪文圣老爺。若是闖不進那學宮功德林,那就退而求其次,好歹要去罵過崔瀺,見識過左右的劍術,與茅小冬下過棋……”

    陳平安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br>
    鐘魁忍著笑:“罵崔瀺?水神娘娘,不是我瞧不起你,那位大驪國師即便按傳聞所說境界大跌,還是可以用兩根手指捏碎你金身的?!?/br>
    水神娘娘理直氣壯道:“我在大驪京城門外罵上幾句,他也聽得到?”

    鐘魁翻白眼道:“那他還真聽不到?!?/br>
    三人各自喝著酒,氣氛逐漸凝重起來。

    潛伏在扶乩宗附近的那頭大妖,被揭穿身份后暴起行兇,竟然讓那對擅長合擊之術的玉璞境道侶,一死一傷,戰場還是在那扶乩宗山頭。那頭大妖哪怕占著先天體魄強韌的優勢,恐怕境界也得是十二境才行。

    一頭本該早已揚名立萬的仙人境大妖,竟然無聲無息地隱匿在桐葉洲中部無數年,扶乩宗和書院都沒有絲毫察覺?而且好巧不巧,太平山宗主去攔截它入海的時候,太平山鎮壓妖魔的牢獄就突然打開了,眾妖成功逃逸四方?

    水神娘娘小心翼翼地問道:“斗膽問一句,你家那位山主先生,離開了書院,身先士卒搏殺大妖,真不怕隕落嗎?”

    鐘魁氣笑道:“念我家先生一點好,行不行?再說了,天底下誰都可以問這個,唯獨水神娘娘你就算了。這兩百多年,你主動離開碧游府,跟那頭埋河大妖打了多少場架?”

    水神娘娘喝了口酒:“那不一樣,我就是一個小小水神,你家先生可是出身文廟某位圣人府邸……”

    鐘魁斜眼道:“這就是你從文圣老爺那些圣賢典籍中看出來的道理?”

    水神娘娘惱羞成怒,當面罵她見識短淺都沒關系,可牽扯到文圣老爺,萬萬不行,于是一拍桌子站起身,罵道:“鐘魁,你再這么陰陽怪氣說話,就把面條和酒水吐出來!”

    鐘魁喝了口酒,道:“我就喝你家的酒?!彼趾攘艘豢?,又道:“我又喝了,真好喝?!?/br>
    水神娘娘氣得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陳平安輕聲道:“家鄉有個牌坊,四塊匾額中有一塊,寫著‘當仁不讓’,大概就是鐘魁先生為何如此選擇的原因了。之前鐘魁說為何浩然天下愿意遵守儒家訂立的規矩,鐘魁先生今日此舉,無論最后生死,我和水神娘娘你,會覺得大伏書院之學風,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后若是有了子女,他們出門游歷天下,我就一定會讓他們來一趟桐葉洲,去一次大伏書院?!?/br>
    鐘魁點頭,舉起酒碗敬了陳平安一次。水神娘娘“嗯”了一聲,認可此說,便也敬了陳平安一碗酒。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鐘魁放下酒碗,準備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就要離開這埋河碧游府。

    裴錢一路小跑到大廳門檻外,雙手作掬水狀,滿臉雀躍,對陳平安獻寶似的大聲喊道:“我從影壁上撈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十指合攏雙手之間,還真裝有一汪碧水。

    陳平安看過一眼,吩咐道:“還回去?!?/br>
    裴錢“哦”了一聲,又屁顛屁顛原路返回,身后跟著那位掩嘴嬌笑的婢女。

    水神娘娘覺得小閨女挺好玩,笑道:“一捧埋河水精而已,值不了幾個神仙錢,公子其實不用叫她放回去?!?/br>
    陳平安搖搖頭,并沒有解釋什么。

    鐘魁亦有隨身攜帶方寸物,是一枚小巧玲瓏的青銅鎮紙神獸,名為獬豸。

    鐘魁重新取出了那支篆刻有“下筆有神”四字的小雪錐,以及三張金黃色材質的符紙,底紋是淺淡的篆書。

    陳平安不識貨,只覺得這三張符紙與自己那些金色符紙略有不同。水神娘娘卻是行家,驚訝道:“風雷紙?分別是龍爪篆、玉筋篆、靈芝篆,這可就值錢了,我碧游府當初開辟府邸的時候,符紙之類,大泉朝廷不過只賞下一張龍爪篆紋的風雷紙而已?!?/br>
    見陳平安神色自若,好似不曉得這種符紙的珍稀之處,水神娘娘解釋道:“這種符紙寫成的符箓,最能劾鬼,便是金丹、元嬰這些高高在上的地仙,都視此物為心頭所好。此物極其昂貴,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買上三張這種品秩的風雷紙,估摸著已經傾家蕩產了?!?/br>
    陳平安不是不知道金色材質符紙的好,當初在梳水國戰陣上,跟隨老劍圣宋雨燒一起鑿陣,一位皇室供奉就曾祭出一張金符,敕召出一尊金甲神人,以此攔阻陳平安的突襲。陳平安親眼看到那老者丟出符箓后,是一副心肝顫的可憐模樣。

    “如今連太平山都不太平,這桐葉洲中部有多亂就可想而知了。行走江湖,沒幾張護身符,還真不行?!彼衲锬镆桓鳖H為老到的樣子。

    鐘魁將三張符紙放在酒桌上,手持小雪錐,畫符之前,輕聲道:“陳平安,朋友歸朋友,錢財往來還是清爽一點。我幫你寫三張符,是一套我自創的厭勝符,可以單獨使用,就當是與你借這小雪錐的利息了。這天地人三才兵符,殺氣頗重,足以嚇退金丹境鬼魅,便是元嬰境的鬼王,三符齊出,只要把握好時機,說不定都可將其重傷?!?/br>
    陳平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貴重,那么小雪錐可以多借你幾天?!?/br>
    鐘魁一抖肩膀,震掉陳平安的手,翻白眼道:“跟你不熟?!?/br>
    水神娘娘咋舌不已,實在猜不出兩人是什么交情,一個肯借出上品法寶,一個肯送出三張風雷紙。

    鐘魁就像當初在客棧寫春聯,又開始裝模作樣,一手持筆,懸??罩?,準備落筆畫符,一手抖了抖袖口,高高抬起,吩咐道:“圣人有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水神娘娘,拿酒來!”

    水神娘娘拿了一碗酒給他。

    陳平安提醒道:“別得意忘形,好好畫符,畫岔了不靈驗,你就給我再變出一張風雷紙來。你自己說的,朋友歸朋友,錢財要清爽?!?/br>
    鐘魁悻悻然放下那碗助興酒,陳平安又說道:“跟你開玩笑的?!辩娍荒樣脑?。

    水神娘娘有些佩服這位陰神夜游的年輕公子了,你真不把書院君子當回事???

    鐘魁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打了個酒嗝,之后出現了玄奇的一幕:鐘魁吐露出絲絲縷縷的雪白靈氣,好似那讀書人讀出來的一肚子浩然正氣,纏繞在小雪錐筆尖之上。接著,鐘魁念了一句詩詞:“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敝筝p輕一抖手腕,筆尖上“摔落”了一大串米粒大小的小人,細看之下,竟然是一位位身披銀色甲胄的騎馬武將,百余騎在風雷符紙上飛快排兵布陣,各自策馬而停。右手持筆的鐘魁,左手雙指并攏,朝符紙上一指,沉聲道:“定!”那些銀甲騎將瞬間消融,化入金色符紙當中,剎那之間,就變成了一張符箓。

    之后兩張,也是差不多的畫符手筆,當得起“腕下有鬼神”之美譽。

    水神娘娘大為嘆服,不愧是大伏書院的準圣人,且不談道德文章,僅是這份符箓造詣,恐怕即使是一位玉璞境符士都要拍案叫絕。

    鐘魁將三張符箓交給陳平安,道:“三才兵符,大功告成?!?/br>
    陳平安小心接過符箓,笑問道:“畫了三張符箓,累不累?”

    鐘魁一拍自己肚子,嗤笑道:“小事一樁!我這滿腹韜略,藏著十萬甲兵,三張符箓而已……而已?”

    鐘魁目瞪口呆,因為他看到陳平安才收起三張符箓,又拿出了三張符箓,最上邊那張,亦是金色材質,卻不是底紋古篆的風雷紙,似乎歲月更加悠久。

    陳平安將它們輕輕放在桌上,笑瞇瞇道:“既然不累,那就再幫我畫三張。最好是一張雷法符箓;一張引路符,能夠破開一些山水地界的迷障;一張可以禁錮劍修本命飛劍的符箓,例如那水井符?!?/br>
    水神娘娘滿腹疑惑,這位外鄉公子哥,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錢。

    鐘魁抹了抹額頭汗水,哀嘆道:“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再寫三張就三張?!甭宰魉剂?,打定主意,鐘魁沉聲道:“我給你寫一張龍虎山天師擅長的‘主法’五雷符箓,本就位居萬法之首,傳承駁雜,又以龍虎山為正宗、主法。我家先生曾經數次游歷龍虎山,見過大天師一回,剛好學了一道五雷符箓,五龍銜珠,蘊含雷霆,氣沖太虛……”

    發現陳平安眼神怪異,鐘魁“哎喲”一聲,苦兮兮道:“就不能讓我緩一緩再落筆???一鼓作氣寫了三張上品符箓,累慘了。我哪里想到你能拿出三張這么好的符紙來,早知道我就裝孫子了?!?/br>
    陳平安笑著落座,道:“喝過了酒,氣定神閑了再畫符也不遲,我不催你便是?!?/br>
    鐘魁這才松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將最上邊的那張金色符紙單獨摘出,端正放好。

    只見那懸停在符紙上方一尺有余的小雪錐,筆尖有紫電閃白雷鳴,咫尺之間,便有浩蕩天威。水神娘娘心驚膽戰。

    寫完了氣勢驚人的五龍銜珠雷法符之后,鐘魁又寫了一張破障符,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望著最后那張青色材質的符紙。

    陳平安心中了然,伸手拿起那張符紙,笑道:“算了,不嚇唬你了,先前兩張符箓足矣?!?/br>
    鐘魁臉色肅穆,抓住陳平安雙指拈住青色符紙的那條手臂,道:“此符,我一定要畫,只是我需要好好醞釀一番,小心落筆,若是畫岔了,就算你陳平安不打我,我自己都要罵自己?!?/br>
    陳平安問道:“能畫成?”

    鐘魁反問道:“這有什么成不成的?當然能畫成,我只是覺得畫一張尋常的水井符,若是只能禁錮、關押元嬰之下的劍修飛劍,太過暴殄天物而已?!?/br>
    陳平安贊嘆道:“鐘魁,你畫符天賦比我強太多了?!?/br>
    鐘魁無奈道:“你一個純粹武夫,說自己畫符不如我,你覺得我會高興嗎?”

    陳平安啞口無言,沉默片刻,不再打擾鐘魁休息、溫養心胸之間的浩然氣。他心中有了個決定。

    鐘魁深呼吸一口氣,對水神娘娘說道:“將府上所有鬼魅送出碧游府之外,等我畫符成功,再讓它們返回?!?/br>
    水神娘娘雖然不知為何,仍是使用埋河水神和碧游府君獨有的術法神通,將府上所有管事、婢女、雜役瞬間“驅逐”出去。

    鐘魁站定,一手負于身后,一手持小雪錐,兩袖內清風呼呼作響。

    一瞬間,碧游府就開始震蕩不已,地下水脈洶涌澎湃。水神娘娘一時間呼吸困難,向后退去,盡量遠離那位大伏書院的君子,但仍是覺得難受至極,直到飄掠離開了大廳,才略微好受一些。

    她咬著嘴唇,眼神恍惚,這個名叫鐘魁的讀書人,絕非書院君子那么簡單!

    鐘魁落筆之時,口中輕輕念誦道:“投袂劍起,澄凈江河,四方岳崩,九洲海沸?!?/br>
    符成之后,只會隱匿在符箓之中的符膽,竟然當場顯化,是一位一指高度的白衣劍仙,飄浮在符紙上方,靈動出劍,劍氣流轉,風馳電掣。

    鐘魁臉色微白,收起小雪錐,灌了一大口酒,雖然筋疲力盡,可是滿臉笑意,道:“這符也是自創而成,是我最得意的一道符箓,取名為鎮劍符,以一位上古劍仙的磅礴劍意,厭勝所有上五境之下的本命飛劍。符紙太好,我這符箓畫得也好,不似那什么水井符,不過是困住飛劍片刻,這張鎮劍符一出,可就是直接剝奪一位金丹境劍修的本命飛劍了,但對于元嬰劍修的飛劍,還是關押不住太久的,遲早會破符而出。切記一點,這張符箓千萬別輕易拿出來,給外人瞧見,因為我家先生叮囑過,這鎮劍符,不合規矩,太過針對劍修,很容易惹禍上身?!?/br>
    陳平安有些愧疚,忙揖謝道:“辛苦了?!?/br>
    鐘魁笑著擺擺手,以心聲與陳平安言語道:“這張符紙,是圣人書寫自家根本學問的手稿紙張,你知道有多難得嗎?便是我家先生,離開中土神洲的時候,也才隨身珍藏了三張而已,渡海之時用去一張,到了桐葉洲又用去一張,如今只剩下一張了,是先生的心肝寶貝,連我都只能看,不能摸。所以說,如果只是金色材質的符紙,我這鎮劍符,威勢就要下降一大截,只能困住金丹劍修的本命飛劍至多一炷香工夫?!?/br>
    鐘魁口呼痛快痛快,又開始喝酒。

    陳平安手腕翻轉,悄悄遞給鐘魁一張符紙。

    鐘魁呆若木雞,瞪眼道:“你瘋了不成?不知道價值也就罷了,與你說了它的珍稀程度,還如此兒戲?趕緊拿回去!”

    陳平安不由分說,直接松開了手指,任由那青色材質的符紙飄落,鐘魁只得趕緊接住,迅速收入袖中。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蘆,高高舉起,輕聲笑道:“祝你太平山之行,斬妖除魔,馬到成功?!?/br>
    鐘魁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默然舉起酒碗,跟陳平安手中養劍葫蘆輕輕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

    鐘魁喝完碗中醇酒,站起身,告辭道:“走了?!?/br>
    陳平安抱拳相送。

    鐘魁正要離去,陳平安提醒道:“不跟水神娘娘討要一壇美酒?”

    鐘魁眼睛一亮,朝陳平安豎起大拇指。

    水神娘娘本就是豪杰性情,自然不會吝嗇,拎了兩壇過來,卻被鐘魁將其中一壇轉贈陳平安。陳平安也不客氣,剛好客棧青梅酒已經喝完了,就將這碧游府百年陳釀緩緩倒入養劍葫蘆中。

    鐘魁拎著酒壇,身形一閃而逝,當空掠去,來到了埋河岸邊,正要渡河而過,驟然停下,原來是看到了自己先生的陰神,仿佛在岸邊等待自己。

    鐘魁趕緊將酒壇藏在身后。

    大伏書院山主是一個神色木訥的中年男子,緩緩行走在埋河之畔,鐘魁跟在他身后。

    浩然天下的七十二座書院,七十二位山主,境界高低不一,最高者,可以是那高聳入云的仙人境,可只有元嬰境的山主,也不乏其人,就像大隋新山崖書院的茅小冬,就只有元嬰境。不過山主坐鎮書院,元嬰境就能夠媲美玉璞境,仍是誰都不敢小覷的修為。

    這位來自某座圣人府邸的讀書人,在書院山主當中,境界不高不低,是玉璞境,在大伏書院,那可就是仙人境修為。只是此次去往扶乩宗更西邊的海濱,追殺那頭大妖,離開了書院,那么他就只是玉璞境了。

    山主輕聲道:“對方極有可能還有后手,所以不是要你畏縮不前,而是希望你凡事皆謀定而后動。哪怕是在太平山周邊收服妖魔,還是不可掉以輕心?!?/br>
    鐘魁點頭道:“弟子明白?!?/br>
    山主停下腳步,伸出一掌,手上飄著一張青色符紙,示意道:“收起來,用以護身?!?/br>
    鐘魁沒伸手去接,問道:“先生方才在河邊,沒有運用神通查看碧游府?”

    山主輕聲斥道:“先前埋河畔,你擅自招來冥府鬼差,作為大伏書院山主,職責所在,我豈能不一探究竟?你在碧游府,只是與朋友相處,我自然非禮勿視!我若不是當著外人,不好交給你這張符紙,陰神早就離開了?!?/br>
    鐘魁笑道:“先生言芳行潔,山高水長。弟子受教了!”

    山主不以為意,問道:“為何不收?”

    鐘魁只得坦誠答道:“除了那支與我投緣的毛筆,那朋友還送了我一張青色符紙,與先生這張材質一般無二?!?/br>
    山主皺了皺眉頭,便收起了手心符紙,似有不悅,問道:“如此貴重之物,你為何坦然收下?”

    鐘魁啞然,用心想了想,答道:“不知為何,好像收下才是對的,請先生責罰?!?/br>
    山主沉默片刻,叮囑道:“那壇碧游府美酒,你不用藏藏掖掖了,既然交了個不錯的朋友,還不值得為此喝酒嗎?記得喝酒可以,不許耽誤太平山行程,以及……下不為例?!?/br>
    鐘魁撓撓頭,先生該不會是鬼上身了吧?先生之古板,那是出了名的,處處循規蹈矩,事事恪禮守儀,與北俱蘆洲那個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山崩地裂的書院山主,是至交好友。

    山主這尊夜游陰神在彈指間,就回到了已極遠處的真身之中。山主有些傷感,看著弟子鐘魁與那年輕人的往來,他不由得會想起自己年少時,與許多出身差不多、歲數差不多的圣人府邸子孫,以及豪閥和宗門子弟一樣,或多或少都會嫉妒某個姓齊的。

    因為那個自稱阿良的人——他們這幫人最佩服的那個家伙——最喜歡與人說:“小齊是我朋友,誰敢欺負他,我就打得他家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壓不住?!?/br>
    碧游府,水神娘娘在鐘魁離去后,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對陳平安道:“我知道你見過文圣老爺,而且絕不是那種擦肩而過,萍水相逢!”

    陳平安不為所動,反問道:“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水神娘娘嗤笑道:“你還裝?鐘魁認不得你身份,看不出你的學問脈絡,那是因為他不屬于文圣老爺、齊靜春這一文脈。我是誰?文圣老爺所有著作,我一字不差地翻閱了無數遍。文圣老爺當年參加的兩次三教爭辯,是何等蒼天在上,我更是一清二楚!腹有詩書氣自華,讀什么書,浩然之氣便有不同。我是誰?好歹是一位埋河水神,望氣之術,是我專長!”

    看著言之鑿鑿的水神娘娘,陳平安笑問道:“所以呢?”

    她瞬間泄氣,氣勢全無,失望道:“你真沒見過文圣老爺???”

    陳平安點點頭,坦然道:“見過?!?/br>
    水神娘娘趴在桌上,眼神哀怨不已,一聽此話猛然蹦跳起來,嚷道:“見過?”

    陳平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小聲一些說話。

    水神娘娘癡癡望著這個果真認識文圣老爺的年輕人,哎喲,娘咧,世上咋有這么英俊的小哥兒?要不將他灌醉了之后……拜把子當兄弟吧?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就算跟文圣老爺攀扯上丁點關系了?

    她抹了一把嘴,傻乎乎樂呵起來,心想自己果然計謀無雙,不愧是讀過那么多文圣典籍的,書真沒白讀,絕對不會給文圣老爺丟人現眼。

    陳平安有些后悔說認識文圣老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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