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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81章 總有道理無用時

第81章 總有道理無用時


    鐘魁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撓撓頭,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便干脆不去費神了。他一想到今夜過后就沒辦法在這邊蹭吃蹭喝了,便有些惱火。于是接下來,一個書生坐下來開始喝悶酒,一個腰間懸掛玉佩的書生出門而去,客棧大門對他而言好似并不存在,他一巴掌把劉茂打得在空中翻滾好幾圈;一個仗劍書生直接化作白虹遠遠離去,找到了另外一位大泉皇子殿下,一腳踹翻在地,對著那張臉就是一頓猛踩。

    在書生的陰神、陽神各自出竅神游后,方圓千里之內,只要是陰物鬼魅,哪怕是那些yin祠神祇,皆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戰戰兢兢。

    世間萬鬼,見我鐘魁,便要磕頭。

    走到二樓屋門前,裴錢已經快步跑過陳平安,率先打開門,很是狗腿。

    陳平安大步走入其中,裴錢正猶豫要不要跟進去,陳平安已經轉頭吩咐道:“你去跟客棧再要三間屋子,錢讓九娘先記在賬上,同時和魏羨說一聲,我會閉關幾天,在這期間誰都不見,你們五個最好不要離開客棧太遠?!?/br>
    裴錢看著陳平安:“你沒事吧?”

    陳平安哭笑不得。自己這副模樣,像是沒事的樣子嗎?隨口道:“死不了?!?/br>
    裴錢小心翼翼關上房門,最后說了一句:“有事就喊我,就在隔壁呢?!?/br>
    陳平安點點頭。

    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懸停在屋中,陳平安先取出了一摞滌塵符張貼在屋內各處,然后取出兩只瓷瓶,一只丹紅瓷瓶是陸抬贈送,可生白骨,飛鷹堡外山林一役,陳平安就親身領教過這瓶丹藥的妙用;另外一只則是楊家鋪子的獨有秘藥,任你有天大的疼痛都可以止住,兩次出門游歷,遇到那么多山水神怪和魑魅魍魎,陳平安都沒有機會用到,不承想在一座邊陲小鎮給拿了出來。

    陳平安脫去身上那件受損嚴重的法袍金醴,牽扯到許多血rou筋骨,疼得他滿頭冷汗。他坐在桌旁,伸手顫顫抖抖打開楊家藥鋪的素白瓷瓶,倒出一粒漆黑丹藥,丟入嘴中強行咽下,還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青梅酒,然后才開始涂抹丹紅瓷瓶里的濃稠藥膏,雙手、胳膊、肩頭,又是一場折磨。

    李禮的強大大大出乎陳平安的意料,為了應付這場風波,他已經足夠謹慎,除了武瘋子朱斂,還接連請出了畫卷中余下兩人??墒菦]有想到李禮如此不講理,練氣士境界之外,體魄竟然足以媲美一位六境純粹武夫。

    之前陳平安手邊只剩下三枚谷雨錢,順著老道人和背著金黃養劍葫的道童他們的想法,陳平安小賭了一把,往隋右邊那幅最不會去動的畫卷丟了一枚谷雨錢。果不其然,只需要一枚谷雨錢,藕花福地的女劍仙就姍姍走出了畫卷,來到此處人間。

    顯然,那道童是掐死算準了陳平安會最后請出隋右邊。若非蓮花小人兒“指點迷津”,按照陳平安自己的選擇順序,會是先請出敗給丁嬰的武瘋子朱斂,之后才是開國皇帝魏羨、魔教盧白象、隋右邊。那么需要足足十五枚谷雨錢的朱斂就是一個天大的下馬威,說不定陳平安真有可能將其余三幅畫卷束之高閣。

    陳平安坐在桌旁,閉上眼睛,雙手自然下垂,卻觀想自己在以劍爐立樁姿態而坐,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如老僧入定,道人坐忘。

    兩天后的正午時分,陳平安換上一身潔凈衣衫,終于走出房門。他站在欄桿旁,發現一樓大堂有些古怪,古怪之處恰恰在于客棧過于風平浪靜了:駝背老人坐在簾子邊的長凳上吞云吐霧,小瘸子在擦拭桌凳,姚九娘在照顧一桌豪飲呼喝的客人,鐘魁則坐在門檻邊,眼神哀怨。

    如果不是陳平安敏銳察覺到兩邊屋內包括朱斂在內那四股綿長細微的呼吸,都要誤以為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沒有遇到什么申國公之子,什么蟒服太監。

    陳平安只覺得恍若隔世。這回生死一線間的武道砥礪,雖然比與丁嬰一戰收益要小,但感慨更多,大概與心境和勝負都有關系。

    率先走出屋子的“畫中人”是朱斂,他依然身形佝僂,以笑臉示人,對陳平安抱拳晃了兩下,說道:“少爺因禍得福,可喜可賀?!?/br>
    陳平安點頭后,問道:“當時屋外那些騎軍和姚家人?”

    朱斂湊到陳平安身邊,低聲笑道:“那個落魄書生是大伏書院的君子,一出手就鎮住了三方人馬,門外那位皇子殿下馬上就帶人離開了,只帶走了小國公爺高樹毅的尸體,至于御馬監掌印太監的那具尸體提都沒敢提一嘴。另外那位年長一些的皇子殿下跟匆忙趕來客棧的姚家邊軍根本就沒敢來,掉頭走了。等到客棧老板娘那些人醒來,這位君子就編了個理由,說公子你大殺四方,以拳服人,又有另外那位皇子插手其中,便大事化了。那位君子繼續留在這蹭吃蹭喝,如果浩然天下都是這樣的讀書人,那也太有趣了?!彼S后又聊了一些那場風波的細節。

    陳平安走向樓梯,疑惑道:“九娘他們至今還被蒙在鼓里?這也行?”

    朱斂笑道:“這位書院君子肯定跟三方打了招呼,不許泄露他的身份?!?/br>
    陳平安問道:“裴錢人呢?”

    朱斂指了指狐兒鎮方向,道:“跟人借了些銅錢,在狐兒鎮快活著呢?!?/br>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走到一樓后,徑直走向門口書生。朱斂沒跟上,挺像是個小門小戶里的老管家,留在最靠近門檻的桌子旁邊坐下。

    陳平安坐在門檻上,摘下酒葫蘆,遞過去。鐘魁搖搖頭,直愣愣盯著姚九娘:“不喝,不是九娘親手遞給我的酒水,沒個滋味?!?/br>
    陳平安收回手,自顧自喝了一口,問:“當時高樹毅他們押送的犯人是南邊北晉國什么人?”

    鐘魁隨口道:“好像是松針湖水神廟的余孽,以及正統山神金璜府君和他的妻子、門客。反正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給那位大泉王朝的三皇子殿下一網打盡了,如果不是你橫插一腳,囚車里頭恐怕還要加上好些個姚家人。不過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爛攤子我來收拾,不用擔心大泉王朝視你為敵。不過三皇子殿下也好,申國公府也罷,對你心懷恨意,我可攔不住,你要是連這些都應付不了……”

    陳平安笑道:“應付這些還好,相信大泉王朝不太可能出現第二位守宮槐了?!?/br>
    這個大泉劉氏王朝確實比起東寶瓶洲中部的梳水國、彩衣國,國勢要強出一大截。至于那位印象不錯的金璜府君為何突然從一國山神淪為別國階下囚,陳平安并不感興趣,更不會刨根問底,去管上一管。

    當陳平安說到御馬監李禮,鐘魁也有些臉色晦暗,似乎是一件挺大的煩心事。

    陳平安見他沉默,就轉頭望向客棧外邊,猶不放心,站起身,來到官道旁,望向狐兒鎮,擔心裴錢在那邊鬧出幺蛾子。

    等到陳平安回到客棧,跟姚九娘要了一桌子飯菜,讓朱斂去喊盧白象三人下樓。剛吃完飯,裴錢就晃晃蕩蕩返回客棧,很是開心的模樣,見著了陳平安,便有些心虛,眼神游移不定。陳平安也沒有細問什么,只問她吃過沒有。肚子滾圓的小女孩搖頭,便吃上了桌上的殘羹冷炙。陳平安獨自走出客棧,散步也散心。等到他走回客棧,就發現客棧給人堵住了大門,對著客棧里邊罵罵咧咧,很是熱鬧。

    這群男女得有二十號人之多,青壯漢子滿臉怒容,婦人叉腰罵人,一撥孩子倒是沒心沒肺,要么歪頭舔著糖葫蘆,要么偷偷拿彈弓打那酒招子。

    陳平安在人堆里待了會兒,愣是沒聽明白緣由,因為說的是狐兒鎮方言。不過瞅著二樓裴錢見到自己后的慌張,陳平安心里有數了。

    裴錢原本蹲在二樓欄桿邊,不是挖鼻屎就是掏耳屎,很不當回事,還故意拿捏姿態惡心人,外邊罵得越兇,她笑得越樂呵。

    好在那些狐兒鎮男女到底沒敢進客棧。小瘸子嫌吵吵鬧鬧太煩人,悶頭悶腦收拾著酒桌上的殘羹冷炙;駝背老人坐在遠處抽旱煙;姚九娘坐在柜臺后邊嗑瓜子,不嫌事情大;半吊子賬房先生鐘魁原本想要當個和事佬,結果給一個漢子使勁推了把,踉蹌退回客棧,悻悻然走到柜臺,裝模作樣拿起了雪白茫茫的賬本,挨了姚九娘一記白眼。

    等到陳平安板著臉跨過門檻,裴錢就想要溜回屋子,結果被陳平安喊住,要她下樓。她畏畏縮縮下了樓梯,不等陳平安問話,就竹筒倒豆子,不打自招了。

    按照她的說法,是自己去了狐兒鎮,想要找藥鋪給陳平安買些藥材,結果那邊的同齡人就合伙欺負她一個外鄉人,一開始是搶了她那串原本打算留給陳平安的糖葫蘆,她忍了,說是讀書讀了好些道理,懂得了以和為貴。那些人還喜歡跟在她屁股后頭說難聽的話,成群結隊,還用石子砸她,她沒搭理。后來她買了只蜻蜓紙鳶,又有人眼紅,拽了她一把,害她放開了紙鳶,紙鳶就那么嗖一下飄出了狐兒鎮,徹底沒影兒了。她氣不過,就跟人打了一架,五六個人都沒能打過她,還要哭著回家喊爹娘長輩來打她,她又不傻,就趕緊跑了。再說了,那蜻蜓紙鳶要二十文錢呢,就這么沒了,她快心疼死了,害得她在狐兒鎮外邊找了大半天……

    雖然裴錢自己都沒什么底氣,扯謊的時候一直留意著陳平安的臉色,隨時準備挨揍,到時候護住腦袋就行,肚子或是胳膊給陳平安踹幾腳、掐幾把又不打緊,吃頓飽飯就又是一條好漢了??申惼桨仓皇前舶察o靜聽完了裴錢的解釋后才說道:“撒完了謊,再跟我說一遍真相,不說也可以,以后你就留在客棧,總餓不死你?!?/br>
    裴錢不說話了。

    陳平安去了柜臺,姚九娘瞥了眼樓梯口的枯瘦小丫頭,輕聲笑道:“陳公子,你怎么教出這么個混世小魔頭,差點把狐兒鎮一條巷子鬧了個底朝天,先是坑騙人家孩子的吃食,把那些玩泥巴的小家伙嚇得不行,都信以為真,覺得她是咱們大泉京城來的公主殿下,只不過流落民間,遲早有一天要回去住在皇宮里頭的?;焓炝酥?,她帶著那些孩子整天一起瘋玩,倒是成了那邊的孩子王,后來為了只紙鳶鬧翻了,打得不可開交,好像最后她給一個趕過去的大人打了兩下。若是尋常人,吃過虧就該收心回來,你家這位倒好,自稱是我的遠房親戚,靠這個,花錢請了狐兒鎮的幾個地痞,趁天黑去打了那男人的悶棍。之后更加無法無天,孩子們多是一條巷子的街坊鄰居,大晚上鬧鬼,莫說是孩子,就算是大人都給一個個嚇得不敢熄燈。陳公子你也知道,如今狐兒鎮還真鬧鬼,為了這個,幾個捕快守了整整一宿才將這個裝神弄鬼的小丫頭揪出來,結果你猜怎么著,愣是給你家丫頭鎮住了,不知道說了些啥,客客氣氣把她給送了回來。你還真別說,一幫披著官皮的捕快護著個小閨女走進客棧,確實挺像公主殿下的?!?/br>
    陳平安一陣頭大,轉頭看了眼裴錢,沒能瞧見她人,只看到一雙腿,應該是坐樓梯口上去了。

    姚九娘掩嘴而笑:“花錢消災,多大的事!小錢,撐死了十兩銀子。這事兒你可千萬別摻和,交給我就行了,就公子你這好脾氣,那些人更來勁,屁大點事,能給他們說成捅破天的慘事?!?/br>
    陳平安無奈道:“記賬上,回頭跟房賬一起結?!?/br>
    姚九娘收斂笑意,正色道:“陳公子于我們姚氏有全族續姓之恩,還要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九娘豈不是要無地自容?”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一回事?!?/br>
    姚九娘還要說什么,只是陳平安已經說道:“今兒的事情,就勞煩夫人了?!?/br>
    姚九娘應承下來,姍姍走出柜臺,一肘子頂開鐘魁,從抽屜摸出了些碎銀子,去往客棧門口擺平風波。

    位于邊陲的狐兒鎮魚龍混雜,本事未必人人都高,但是眼光肯定不窄,人來人往的,什么新鮮事沒聽過,心氣還是有一些的,而且說不定就有隱姓埋名的世外高人,比如姚家九娘、駝背三爺這樣的。先前客棧鬧出那么大動靜,尤其是魏羨跟那撥練氣士的你來我往很是惹眼,真正是神仙打架的氣象,從狐兒鎮遙遙看來,熱鬧之外,當然就是敬畏了。后來又有彪悍騎隊繞行北上,便有種種傳聞流出,有說是客棧九娘這個喜歡勾搭漢子的狐貍精真是狐貍精,持有此種說法的,多是狐兒鎮的婆姨婦人;還有人說得更晦暗些,說狐兒鎮這些年如此不太平,是因為有妖魔盤踞,這次有真龍過境,妖氣龍氣犯沖,便有了那場斬妖除魔。

    姚九娘搖晃著腰肢往門口一站,外邊的氣焰便驟降。

    鐘魁在柜臺邊笑問陳平安:“什么時候桐葉洲有你們這么大的江湖門派了?相當于‘宗’字頭仙家豪閥的江湖門派?!闭f到這里,他自顧自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這個說法很是新穎有趣。

    一夫當關的精悍漢子、嗜血暴戾的佝僂老人、拿大泉武將許輕舟喂招的用刀男子、以一手馭劍之術壓制仙師徐桐的絕色女子。最關鍵的是,這四人在大戰之中,無論是氣勢還是修為都在增長。當然,還要加上一個不是練氣士卻能御劍的年輕公子哥,就是俊俏了一點,搶了自己在九娘這邊的風頭,不然一定要跟他把臂言歡,稱兄道弟。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坦誠以待:“我們不是桐葉洲人氏?!?/br>
    鐘魁嗯了一聲:“南婆娑洲那邊來的?”

    南婆娑洲極為出名,哪怕桐葉洲是個眼高于頂的地方,小覷天下豪杰,可是對于離倒懸山最近的南婆娑洲還是服氣的,因為那邊有個潁陰陳氏,有個幾乎一人獨霸“醇儒”稱號的陳淳安。

    鐘魁對南婆娑洲那是仰慕已久,只是礙于身份,以及恩師教誨,才久久沒能動身游歷。南婆娑洲除了潁陰陳氏,還有眾多青史留名的形勝之地,鐘魁都想要走一遭。桐葉洲太悶了,無論是山下百姓,還是山上修士,都不愛走動。

    陳平安指了指北邊,鐘魁眼前一亮:“可曾認識山崖書院的齊先生?”

    陳平安給噎到了,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鐘魁笑道:“多半是你認得齊先生,齊先生不認得你吧?沒事沒事,咱倆一樣?!?/br>
    至于最近的北邊鄰居東寶瓶洲,鐘魁瞧得上眼的大概就只有山崖書院齊靜春的學問以及大驪國師崔瀺的棋術了。只不過聽說驪珠洞天破碎下墜,那位齊先生也身死道消了,就連鐘魁的恩師都頗為遺憾,私底下對鐘魁說齊靜春若是在桐葉洲,絕不至于如此受辱,最不濟也不會落得個孑然一身,舉世皆敵。

    陳平安笑道:“邊喝酒邊聊?”

    就為了鐘魁口中“齊先生”三字,他愿意陪此人喝上一壺。

    鐘魁看了眼正在門口指點江山的婦人,低聲道:“喝酒可以,可若是九娘埋怨起來,你要幫我說話?!?/br>
    陳平安點頭道:“自然?!?/br>
    鐘魁拎兩壺青梅酒,以賬房先生的身份使喚小瘸子給他們端了幾碟子佐酒小菜,他則盤腿坐在長凳上,沒個正行。

    陳平安問道:“聽說先生來自大伏書院?”

    鐘魁沒當回事,隨口笑道:“可不是,還是個君子呢,厲害吧?”

    陳平安敬了一碗酒。敬“君子”二字。

    鐘魁趕緊伸手阻攔,只是陳平安已經一飲而盡。這位浪蕩江湖的書院君子嘆氣道:“這也值得喝一杯?我看你就是想要喝酒吧?!?/br>
    陳平安記起了在梳水國遇上的那位書院賢人周矩,跟眼前這位君子大不相同。周矩當時在宋老前輩的劍水山莊口誦詩篇就能定人生死,好一個口含天憲。

    讀書人,讀了不同的書,大概就會有不同的風采。

    鐘魁突然想起一事:“那夜擋住門外練氣士的漢子身上所穿的甘露甲,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兵家古籍上記載的‘西岳’,是甘露甲的八副祖宗甲之一,是你家祖上傳下來的?”

    陳平安心頭微震,搖頭道:“是在倒懸山靈芝齋購買而來?!?/br>
    鐘魁問道:“花了多少谷雨錢?”

    陳平安搖頭道:“只是花了些小暑錢,不貴,打算以后送人的?!?/br>
    鐘魁笑道:“靈芝齋不識貨,讓你撿了個大漏。不過也正常,西岳給高人設置了禁制,我如果不是因為剛好書院有那部快要破成碎片的秘典,湊巧熟悉這些甲丸傳承的兵家內幕,當時又使勁瞧了半天,也會認不得。我勸你還是留著它,這么值錢的東西,何況它還有好多故事呢,隨便送人太可惜了?!?/br>
    陳平安不置可否,好奇問道:“八副祖宗甲?”

    鐘魁拈起一?;ㄉ讈G入嘴中:“甘露甲全名‘神人承露甲’,我問你,什么神人,承什么露?”

    陳平安搖頭表示不知,鐘魁笑了笑:“除了西岳,其余七副最早的甘露甲分別是佛國、花苞、山鬼、水仙、霞光、彩衣、云海,大多數在戰事中毀壞,徹底沒了,留下來的不多,有據可查的,就只有山鬼和彩衣兩件。別看你手上這副西岳很破爛了,相比那兩副好不容易遺留人間的,已經算好的了,碰上識貨懂行的,你只管往死里開價,保證賺個缽滿盆盈。不過這些祖宗甲到底是失了根本,庇護主人的神通十不存一,實在是令人扼腕。為了這個,得喝一杯酒?!?/br>
    鐘魁提起酒碗,率先仰頭喝光,陳平安只得跟著喝了一碗。

    鐘魁自己主動說起了那場風波:“那兩個皇子都不是什么好鳥,接下來你如果還留在大泉,自己悠著點。山下自有山下的規矩,而且山下高人多了去,比如那位三皇子遇上你,就是山外有山,所以才被淋了一頭狗血?!?/br>
    陳平安點頭道:“是這個理?!?/br>
    鐘魁突然笑道:“想一想那晚你跟大泉守宮槐的廝殺,再看看你今兒在酒桌上這么附和我,有些不適應。怎么,在家鄉吃過書院的苦頭,所以忌憚我這么個君子頭銜?”

    陳平安啞然失笑,鐘魁又道:“你那天說誰的道理都是道理,我覺得說得很好。至于要那小國公爺捫心自問,雖然聽著更霸氣一些,也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可其實有些……不講禮了?!?/br>
    陳平安喝了一口酒:“沒辦法的事情?!?/br>
    鐘魁點點頭:“確實,世道就是這樣,身處糞坑,就覺得吃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有人端上一盤菜,人家還不樂意吃?!?/br>
    陳平安聽得咂舌。這是一位儒家君子會說的“道理”嗎?

    鐘魁感慨道:“可就算這個世道爛成了一個糞坑,也不是我們吃屎的理由?!?/br>
    這會兒陳平安一手拈著下酒菜,一手端著酒碗,總覺得有些別扭。

    鐘魁發現陳平安的異樣,連忙安慰道:“咱們吃喝的可不是屎尿,是好酒好菜,你放心吃吧?!?/br>
    陳平安默默吃喝起來。跟這個家伙聊天,有點跟不上對方的想法。一時間,陳平安有些想念小寶瓶了。

    門口有姚九娘出馬,麻煩很快得到了解決。

    如今客棧在狐兒鎮百姓眼中玄乎又邪乎,所以連進門嚷嚷的膽氣都沒有。

    陳平安謝過了姚九娘,就去了樓梯口。裴錢還坐在那兒圈圈畫畫,陳平安說了句“跟我來”,她就乖乖跟在后頭,臊眉耷眼的,看上去像是犯錯且知錯的模樣,可陳平安用膝蓋想都知道后邊的小女孩心里正偷著樂,他甚至完全可以想象,下一次裴錢去狐兒鎮的那份趾高氣揚。到了屋子,陳平安落座,裴錢沒敢坐下,關了房門站在桌對面。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以后你就留在這里,我會給客棧一筆錢?!?/br>
    裴錢猛然抬頭,怒氣沖沖,正要說話,看到陳平安的冷淡臉色后,便又低下頭:“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仡^我就去狐兒鎮,還給小梅一只屁簾兒,給她買個四十文錢的大蝴蝶,花花綠綠的,比蜻蜓好看多了。小梅他們已經眼饞很久了,那么一幫吃串糖葫蘆就跟過年似的窮崽兒可買不起,這次便宜她了?!?/br>
    陳平安問道:“你哪來的錢?”

    裴錢抬起頭,眨眨眼:“跟九娘借的,不多,加一塊兒,就二兩銀子?!?/br>
    陳平安問道:“那你怎么還?”

    裴錢怯生生道:“先一起記賬上,以后我給你做牛做馬,一點點還給你?!?/br>
    陳平安說道:“你以后就留在這里吧,這筆錢,你可以給客棧打雜,慢慢還給九娘?!?/br>
    裴錢皺著一張小臉,泫然欲泣。

    陳平安指了指房門,平靜道:“出去?!?/br>
    裴錢狠狠抹了把眼睛,大聲道:“我知道!你一直就只喜歡那個叫曹晴朗的小書呆子,你一直在擔心他!如果可以的話,你一定不會要我,只會把曹晴朗帶在身邊!他犯了錯,你不會這樣的,你只會好好跟他講道理,還會跟他說,以后不要做像我這樣的人!陳平安,你一天到晚就想要撇開我!”她轉身跑著離開,使勁摔門,回到自己屋子。

    陳平安開始思量此后的桐葉洲北行之路,畢竟那座去往東寶瓶洲老龍城的仙家渡口就在大泉北境,如果繞路,就要多走上兩三千里。如今與之交惡,自己一行人大搖大擺徑直往北邊走,換作自己是那三皇子也不能忍耐,即便這次被自己和鐘魁打怕了,一個能夠率軍長途跋涉,深入敵國腹地,打殺別國府君和水神廟的皇子殿下即便不會鐵了心玉石俱焚,多半也要給自己制造許多麻煩。實在不行,那就只能繞道而行了。

    同一層樓,不提“閉關”的裴錢,魏羨正在屋內翻看一本購自狐兒鎮的雜書。這位開國皇帝沒虧待自己,還有酒有rou,桌上擱放著那枚兵家甲丸。大戰之后,琢磨了半天,魏羨不得不驚嘆浩然天下練氣士的神仙手段,以及這方天地的天材地寶,匪夷所思。

    再過去,就是武瘋子朱斂的房間,他正雙手負后,彎著腰,繞著桌子一圈圈散步。

    盧白象站在自己屋子窗口處舉目遠眺,腰間懸掛著那柄暫放在他這邊的狹刀停雪,據說是一位元嬰地仙的遺物,確實不是家鄉那些所謂神兵利器能夠媲美的。

    隋右邊盤腿坐在床榻上,呼吸吐納,那把癡心劍放在桌上。

    陳平安拿出一幅已經空白的畫卷,想起那夜一閃而逝的殺機,不由得苦笑起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天暮色里,陳平安下樓吃過了晚飯,樓上四位畫中人,只有朱斂踩著點與陳平安一同就座,還幫著倒酒,盧白象三人都未出門。至于裴錢,始終待在屋子里,沒有動靜。

    陳平安獨自出門,沿著去往狐兒鎮的官道緩緩而行。他走在坑洼不平的黃泥路上,轉頭望向西邊,然后轉身走回客棧。

    他和一撥人差不多同時到達客棧門外,竟是有傷在身的姚氏家主,征南大將軍姚鎮,帶著那個當初一起身陷險境的少年。除此之外,還有親身經歷過客棧風波的武學天才姚嶺之及一個頭頂帷幕的年輕女子。這些人身后五六騎不再是姚家邊騎,而是無須刻意披掛甲胄的隨軍修士,這些投軍入伍的山上人,在大驪,應該會被稱為武秘書郎。

    見到了一襲青衫長袍的陳平安后,神色萎靡仍然執意親自趕赴客棧的老將軍立即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陳平安身前,拱手道:“義士兩次相救,我姚氏感激涕零!今夜拜訪恩人,請受我姚鎮一拜!”

    他說完就要對著陳平安一揖到底,陳平安趕忙攔下,免了這份大禮。只是攔住了姚鎮,其余姚家子弟和與姚氏同氣連枝的隨軍修士已經整整齊齊拜了一拜。

    姚鎮臉色蒼白。他是沙場磨礪出來的豪爽性子,直截了當問道:“不知我姚家應當如何報答?”

    見陳平安沉默不語,他笑道:“并非是看輕了公子的俠義心腸,而是這等大恩大德,若是姚氏上下視而不見,姚家邊軍大纛上的那個‘姚’字就沒臉面掛出去了?!?/br>
    陳平安也不客氣,問道:“老將軍可有辦法讓我避開朝廷耳目去到北方邊境上的天闕峰?”

    姚鎮問道:“恩公總計幾人?”

    陳平安本想回答六人,話到嘴邊,立即改口道:“五人?!?/br>
    姚鎮略作思量,點頭道:“可以!若是恩公信得過姚氏,就在此地稍等數日,事后定然讓恩公一行五人安然到達北境天闕峰?!?/br>
    陳平安問道:“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姚鎮爽朗笑道:“天大的麻煩都熬過去了,這會兒已經沒什么事情當得起‘麻煩’二字?!彼f這句話的時候一身輕松,雖然傷勢不輕,一路騎馬顛簸又雪上加霜,但是言語之間如釋重負。只是他身后眾人卻一個個心情凝重,帶著nongnong的不甘神色。

    姚鎮似乎不太想走入客棧,提議與陳平安走一趟官道,陳平安自無不可。兩人與眾人拉開十數步距離,姚鎮泄露天機,輕聲道:“不敢欺騙恩公,我打打殺殺了一輩子,這次陛下開恩,允許我入京養老,就任兵部尚書一職,可以攜帶家眷、扈從百余人,所以恩公可以身處其中,我需要耗費幾天,在軍中先幫你們安置一個合適身份。實不相瞞,這百余人,朝廷肯定會仔細勘察,所以還需要恩公你們受些委屈?!彼行├⒕?。

    陳平安想過之后,點頭答應下來。

    能夠護著姚氏老人去往京城,陳平安也能夠安心一些。

    姚鎮第一句話其實說得不合官場規矩。入京赴任兵部尚書是平調,甚至絕不是什么貶謫。大泉王朝的兵部尚書是實打實的朝堂要津,許多大將軍夢寐以求的一把座椅,只是對于姚鎮而言,這輩子哪天卸甲下馬了,那就是養老。

    再者,離開姚家世世代代扎根的南方邊境去往京師蜃景城,也算背井離鄉,以姚鎮這個歲數,以及大泉南邊定海神針的身份,大泉皇帝劉臻此舉讓朝野上下很是咀嚼了一番。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朝廷是準備保下姚氏了,或者說陛下已經下定決心,要將姚氏甩出旋渦,賞了姚鎮一個明哲保身、頤養天年的不錯結局。

    大泉劉氏雖然到了這一代,皇子之爭的激烈程度有些超乎尋常,可是當今三位皇子,哪怕是那位年紀輕輕就坐鎮北邊的大皇子,對于朝野聲望都很看重。說句難聽的,姚鎮在邊關老死病榻、戰死沙場或是莫名暴斃都不出奇,唯獨不可能死在天子腳下的蜃景城。因為傳聞有一位大伏書院資歷深厚的君子離開書院后,在蜃景城教書多年。

    姚鎮不希望陳平安以為雙方一同前往蜃景城是要陳平安一行人護著姚家北上,便為陳平安梳理了一遍大泉朝堂的脈絡,詳細解釋了如今姚家的處境為何已經算是脫離險境,這其中既有京師那位書院君子的功勞,更是客棧那位年輕君子的無形威懾。

    陳平安幾乎沒有說話,多是傾聽老將軍闡述。唯獨一次詢問,是關于三皇子押送囚犯一事。

    姚鎮本是刻板之輩,比腐儒還要講究君臣、父子那一套,只是被這次劫難徹底傷了心,行事風格變了許多,許多以前打死都不會與人坦言的大泉內幕如今云淡風輕便說出了口,想來除了傷心,老人其實還有些放心——放下心來安心養老了。

    此次北晉金璜府君和松針湖水神之爭兩敗俱傷,壞了北晉國運根本,當初十數輛囚車當中就關著北晉五岳神祇之下的第一山神。三皇子為此密謀了七八年之久,動用了大量大泉王朝的秘密勢力,只要成功押送那位山神府君返回,在蜃景城眼中,這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無異于武將開拓邊疆千里,只可惜功虧一簣,壞在了邊陲小鎮客棧里頭,御馬監李禮死了,申國公獨子也死了,一來一回,十年辛苦經營,不過是得了面子,傷了里子。

    夜色中,兩人走在官道上,姚鎮聊得很隨意,將陳平安視為恩人,并未因為陳平安的年紀而感到別扭。

    在陳平安與姚鎮在外閑聊的時候,客棧里邊氣氛詭異。

    姚九娘斜靠在門口,駝背老人破天荒喝起了小酒,鐘魁坐在門檻上,抬頭看著九娘的側臉。整個客棧就一桌客人,隋右邊、盧白象和魏羨都不喝酒,隨便跟客棧點了三樣菜。小瘸子也餓得慌,見還剩下個空位,就與三人坐在一桌吃飯,也不夾菜,只是扒著碗里的白米飯,還時不時偷瞄幾眼對面那個女子。

    她長得真是比老板娘好看多了,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美的女子?她背著劍,這就是江湖女俠吧。不知道以后她還會不會路過客棧,那會兒他應該可以當個掌勺師傅了,不用再掃地擦桌端茶送酒。

    一想到這個,少年便覺得碗里米飯不比鐘魁所謂的山珍海味差了。

    陳平安返回客棧的時候已經打烊,一樓只剩下鐘魁。等關了門,鐘魁主動邀請陳平安喝酒,卻也不怎么聊天,各喝各的,喝完了鐘魁就在柜臺邊打地鋪,陳平安去二樓休息。末了,鐘魁笑呵呵說酒錢就一塊記在賬上了,陳平安有些無奈,不明白一位修為通天的儒家君子為何偏偏要寄人籬下,活得這般窩囊。陳平安一路所見所聞,所謂高人認識了不少,可沒誰這么不講究的。深藏不露的桂夫人、倒懸山看門的捧劍漢子、當時給他和范二擔任馬夫的金丹老劍修其實都不算太平易近人。結果鐘魁最后撂下一句:“行走江湖,錢難掙,屎難吃,只要不是花錢買屎吃,就是好日子了?!?/br>
    官道上,姚家人與客棧愈行愈遠。

    那名頭戴帷帽的女子與姚鎮并駕齊驅。此時她掀開了帷帽,露出一張天生狐媚的絕色容顏,應該就是鐘魁所說的姚家禍水了。雖然她相貌嫵媚,可是氣質清冷,一雙桃花眸子一年到頭都是天生風流的春意。

    姚鎮因為有傷,并未策馬馳騁。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越來越服老了。

    年輕女子輕聲問道:“爺爺,怎么不進去看看九姨?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這次還要去往京城,難道都不見一次面?”

    姚鎮搖頭道:“算了吧?!?/br>
    年輕女子扭頭看了眼挎刀少女和沉默少年:“嶺之和仙之如今心里都不太好受?!?/br>
    姚鎮笑道:“省得每天都覺得自己是老子天下第一,好事情。等他們到了蜃景城,還要吃癟?!?/br>
    年輕女子欲言又止,姚鎮沉默片刻:“這樣挺好了?!?/br>
    年輕女子忍不住問道:“爺爺,你心里頭半點不怪小姨和小姨夫嗎?”

    姚鎮沒有回答,夜色中,他突然笑道:“以前聽你說過一次,說那深沉厚重,聰明才辯,磊落豪杰,分別是幾等資質來著?”

    年輕女子雖然疑惑不解,不知爺爺為何要提及此事,仍是回答道:“分別是第一、三、二等?!?/br>
    姚鎮笑問道:“那你覺得那個恩人是第幾等?”

    年輕女子搖頭道:“不敢妄言有恩之人?!?/br>
    姚鎮點了點頭,轉頭道:“近之,你不該跟著去蜃景城的,不再考慮考慮?現在后悔還來得及?!?/br>
    名為姚近之的年輕女子笑道:“既然算命先生說了……”

    不等她說完,姚鎮瞪眼道:“說不得!以后到了京城,更說不得!”

    姚近之嬌憨一笑,重新放下了帷帽薄紗,遮掩住那張容顏。

    之后兩天,客棧與狐兒鎮都太平無事。

    裴錢極少出門,就算出門覓食,也都故意錯開陳平安。

    這期間,陳平安陪著鐘魁坐在門檻上喝酒,鐘魁說他要盯著狐兒鎮,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每天都能看著九娘。

    陳平安問他為什么那么喜歡九娘,鐘魁想了半天,只能用鬼迷心竅這個說法來解釋。陳平安又開玩笑問他到底有多喜歡她,鐘魁唉聲嘆氣,說也就那樣了,喜歡得不多,所以他心里總覺得對不住九娘。

    陳平安算是沒轍了。怪人一個。

    在姚家入京隊伍來到客棧之前,隋右邊敲開了陳平安房門,說要捎帶幾句話。

    兩人相對而坐,隋右邊緩緩道:“長生橋重建之后,如果想要躋身上五境,就需要煉化五件法寶,分別對應五行之屬,補足五行。煉化之物,品相越高,修道成就自然越高?!?/br>
    陳平安問道:“比如?”

    隋右邊似乎早有預料,或者說是讓她捎話之人算無遺策,她幾乎是以原話回答陳平安:“比如五行之金,可以是那袋子金精銅錢,那顆金身文膽。再比如五行之木,可以是驪珠洞天的槐木,也可以是青神山竹子。五行之水,可以是那枚‘水’字印。五行之土,可以是斬龍臺,或是大驪王朝的五岳之壤。五行之火,可以是某些蛇膽石,甚至是一條腕上火龍?!?/br>
    最后,她補充:“這只是‘比如’。具體煉化何物,以及如何煉化,何時煉化,還需要公子自行定奪?!?/br>
    陳平安把隋右邊送出房間后,便開始練習劍爐立樁。

    這天晚上,他以千秋睡樁沉沉入睡,做了一個怪夢。夢中有人擋在他身前,雙臂已斷,鮮血淋漓。這人弓著腰,背對著他,以嘴咬住刀柄,一種令人無法想象的橫刀式。

    陳平安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使勁去回憶那個夢境,卻只記得那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而在陳平安躺在床上犯迷糊的時候,客棧外邊遠處有一大一小在堆一個小土包,鐘魁就蹲在那兒看,裴錢負責堆,還專門找了一塊寬薄石片往“墳前”一插,大功告成之后,滿臉泥污的小女孩轉頭對鐘魁鄭重其事道:“這就是陳平安的墳墓,以后每年的今天,我們倆都要來祭拜一下!”

    鐘魁納悶道:“這算哪門子事?”

    裴錢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臂環胸,咬牙切齒道:“在我心里,陳平安已經死了??!”

    鐘魁哦了一聲:“如此說來,這個小墳包可以稱之為衣冠冢了?!?/br>
    裴錢皺眉道:“啥意思?”

    鐘魁下巴擱在胳膊上,愣愣盯著小墳頭和小墓碑,其實眼角余光在看著裴錢的那雙明亮眼眸。他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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