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人間燈火點點
不知。程元山之流,貪得無厭,恨不得目之所及皆是我囊中物;唐鐵意之流,貪戀沙場權勢,夢想著有朝一日坐擁江山美人,最好死后還能青史留名,卻不知不得長生,皆是虛妄;劉宗之流,只在力氣上鉆牛角尖,不值一提。 只是可惜了種秋。這個昔年的生死之交,畫地為牢。 俞真意行走方向隨意,步子大小也沒個定數,小時與常人無異,大時一步飄出十數丈,但始終沒有在某個方向上走出去太遠,有些時候就沿著一條無形的大弧軌跡悠悠而行。這幅場景,讓那些個帶兵駐守各個方向的南苑國功勛武將一個個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倒了大霉,俞真意剛好從自己這個方向突圍。京城就這么近,轉頭即可見,這意味著皇帝陛下對這邊的動靜盡收眼底,一旦俞真意打定主意在今夜破陣,誰敢怯戰避戰? 沒誰覺得將近萬余南苑京畿精銳興師動眾地圍剿一個“稚童”有什么滑稽可笑。誰能想象,兩位宗師之戰就能夠打得一座牯牛山都消失。他們這些只是精通戰陣技擊的血rou之軀,死在沙場爭鋒上可以雖死無悔,死于這些神仙人物的彈指之間、一袖之下,可能連對方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留下一大片一大片的累累尸骨,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俞真意當然不會在乎那些南苑國將士的所思所想,他現在真正上心的只有兩人:那個至今還沒有出手的黃庭,以及正面強殺丁老魔的陳平安。 至于為何陳平安不阻攔自己汲取此地靈氣,任由自己境界穩步攀升,俞真意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與丁嬰一戰受傷太重,已是繡花枕頭?所以他在入城之時的停步其實是在故弄玄虛,蒙蔽了城頭所有人? 俞真意停下腳步,望向月下的城池輪廓,最終還是放棄了一探究竟的念頭。一旦陳平安與鏡心齋、種秋聯手才是真正的禍事,到時候以唐鐵意和程元山的墻頭草性子,一定會見風使舵,徹底倒向南苑國。 俞真意返回茅屋,伸出手,掌心輕輕在琉璃飛劍的劍身上抹過。 他如今是可以做到御劍遠游的仙人風采,只是比起書籍上記載的真正逍遙游差了太多,無法升空太高,也無法御風太遠,實為憾事。 俞真意視線上移,看著那輪明月:終有一天,我可以御劍在人間的頭頂俯瞰山河,比我高者,唯有日月星辰。 俞真意猛然降低視線,京城那座尚未修繕完畢的殘破城頭上,有一個看不清相貌的人,但是俞真意眼中出現了一團明亮的光芒,極為礙眼。他冷笑道:“這就來了嗎?” 城頭上,有個背劍的年輕女冠盤腿坐在一處箭垛上,一手端著個還熱氣騰騰的砂鍋,香氣彌漫,一手下筷如飛,一邊吃一邊念叨:“哎喲娘咧,這玩意兒真是好吃,就是實在太辣了些,不行不行,下次不能一口氣買兩碗了?!?/br> 下邊城門處有數騎疾馳而出,傳遞皇帝陛下親自頒發的一道軍令。 御林軍和三支京畿駐軍,除了負責鎮守京城南門的那一支大軍死守原地,其余各自撤離駐地,向后撤出二十里,像是在給俞真意和城頭上這位容貌傾城的女冠騰地方。 黃庭埋頭狂吃,偶爾抬頭瞥幾眼牯牛山方向。俞真意如果這會兒腳底抹油,她可沒轍,追不上的。 過了一會兒,黃庭將那只砂鍋放在身旁,一雙筷子輕輕擱放在砂鍋上邊,站起身拍了拍肚子,滿是后悔:“這一頓夜宵吃得有點過分了啊,還不得胖兩斤啊。唉,樊莞爾,飯碗?你是飯桶才對吧……” 等到三支南苑精銳開始緩緩轉移駐地,女冠黃庭鋒芒畢露,死死盯住俞真意,抹了抹嘴,輕聲道:“估計打完這場架,就能瘦回來了?!?/br> 在屋脊上睡大覺的陳平安是給城外的巨大動靜驚醒的,舉目遠望南方,有兩抹璀璨劍光交相輝映,是俞真意的琉璃飛劍和黃庭的那把境中劍。 陳平安沒有返回住處去取長氣,而是從方寸物中取出原本屬于竇紫芝的長劍癡心以及飛鷹堡世代相傳的狹刀停雪懸在左右腰間,一掠而去,身影如縹緲云煙。 種秋早已站在城頭上,陳平安來到他身旁問道:“這就打起來了?” 種秋點頭道:“黃庭本就是你家鄉那邊的修道中人,對于靈氣的感知遠超于我們?!?/br> 陳平安說道:“她是覺得再給俞真意這么鯨吞靈氣會打不過?” 種秋無奈道:“哪里,若是如此,黃庭早就出手了。按照她的說法,是故意等俞真意吃飽了才出手,省得俞真意輸了有借口?!?/br> 陳平安實在無法理解那位太平山女冠的想法。生死廝殺,這么錙銖必較的事情,怎么到了她那兒,就會如此兒戲?反觀自己,大街一戰,從馬宣、琵琶女到錢塘,一直在試探這天下深淺的同時還要一次次隱藏實力,再到算計陸舫以及種秋和丁嬰,哪一步不走得縝密謹慎,哪一拳不出得穩穩當當? 雖然不理解她的想法,但是陳平安心胸之間還是有些佩服和羨慕的。行走江湖,若是可以做到不論生死和結果,好像就該這么……不怕死。 陳平安跟種秋說了有關橋梁建造的書籍一事,種秋笑著答應下來。 然后陳平安又講了琵琶女和姓蔣的書生一事。對于一國國師而言,尋找一個滯留京城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一樣是小事,但是種秋卻沒有立即答應下來,而是問了一句:“你確定要見那個書生?” 陳平安道:“見不見,到時候再說吧?!狈N秋這才點頭。 兩人一起望向牯牛山,俞真意和黃庭的聲勢越來越大,往往一抹森森劍光能夠長達十數丈甚至數十丈。 大概是覺得有陳平安和種秋并肩而立的地方才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周姝真、魏衍、魏真以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將軍在御林侍衛的嚴密護送下登上城頭,直奔兩人而來。周姝真自然不敢在種秋面前擺架子,雙方不失禮儀地寒暄一番。魏真見到種秋后更是戰戰兢兢,沒辦法,種秋是她的授業恩師之一,她生平第一次挨板子也是拜種國師所賜。當時她哭得一臉鼻涕眼淚,找到了正在對弈的父皇和母后,結果兩人一個說打得好,一個說打得輕了。從此以后,魏真就畏懼種國師如豺狼虎豹。 老將軍能夠與天潢貴胄同行,想必是南苑國第一等煊赫顯貴。果然,種秋見到他后,直呼其名地打招呼:“呂霄,你怎么來了?” 呂霄披掛一身甲胄,中氣十足,冷哼道:“外邊的京畿兵馬大半是我調教出來的大好兒郎,我卸甲歸家咋了,沙場陷陣是不行,我承認,可一身調兵遣將的本事我還沒丟!你們攔著不讓我出城也就罷了,難道還不許我目送他們一程?!”老人一拍城頭,惱火道,“你們這些個飛來飛去的江湖宗師怎么就不肯消停點?一場架接著一場架打得大半個京城百姓都睡不好覺,尤其是那個穿白袍的什么謫仙人,給吹噓得神神道道的,什么丁老魔都是他的手下敗將,還長得俊俏非凡,害得我那倆孫輩一個勁兒問我認不認識他,一個說要拜師學藝,一個說要見識英雄豪杰。我認識他個大爺啊,我要是見著了那個白袍子,一定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個半死,別的不說,那名字取得真不咋的……” 種秋忍著笑,呂霄被他氣得橫眉豎目,正要破口大罵,種秋擺手道:“行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都在這,你就少噴點唾沫吧?!?/br> 呂霄悶悶收聲。 陳平安不說話,心想這老將軍是個耿直性子,可就是脾氣火暴了點。 呂霄瞥見他的視線,瞪眼道:“小子,瞅啥?!敢笑話我?” 陳平安沒有還嘴,只是摘下酒葫蘆喝了口酒。 呂霄誤以為此人是江湖中人,既然能夠與種秋站在一起,那多半是武藝不俗的年輕高手了,人品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便語重心長道:“小子,瞧你模樣也是有些書卷氣的,一看就是個讀書種子??刹皇俏乙欣腺u老,我呂霄看人奇準,真心勸你以后莫要行走江湖了,不奢望你去沙場建功立業,更不用你馬革裹尸,只要多學學種國師,當然,是指學他文圣人那一面,什么狗屁武宗師,有啥好的……” 陳平安無言以對,擠出笑容,尷尬點了點頭,又喝了口酒。 呂霄除了脾氣火暴,說話不太好聽,其實心腸還是很不錯的。 魏真在一旁捂嘴偷笑,她可是知道這個年輕人身份的。 哪怕是對江湖頗為厭惡的呂霄,親眼看到牯牛山的劍光熠熠、氣沖云霄,仍是忍不住偷偷感慨了一句:“真神仙也?!?/br> 但是犟脾氣的老將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去教訓那個誤入歧途的年輕人,轉頭勸說道:“瞧見沒,這才是宗師風范,給你小子一百年怕也不能有此境界吧?所以說啊,還是棄武從文好,若是哪天想明白了,愿意投筆從戎,那更好,只要我那會兒還沒進棺材,你就來找我,我親自為你引薦,南苑國任何一支精銳邊軍,你小子隨便挑!” 他說得唾沫四濺,陳平安抹了把臉,嘆了口氣,只得自報名號:“我叫陳平安?!?/br> 呂霄嘿了一聲:“你叫陳平安咋了,又不是姓種,南苑國當大官的家伙,我哪個不熟悉……”他驟然停下話語,板著臉點點頭,伸出大拇指,裝傻扮癡,“好名字!”然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默默地走到種秋身旁,再默默挪步,一直走到最外邊的魏衍身旁。他打算近期都不要開口說話了,要修一修閉口禪。 陳平安又看了一會兒牯牛山之戰,說道:“我先走了?!?/br> 當然沒有人阻攔。 約莫一炷香后,看出了那場大戰的一些端倪,種秋笑著感慨道:“之前勝負還在五五之間,現在不如他多矣?!?/br> 周姝真尚且還看不出什么,魏衍也差不多,至于呂霄和魏真更是一頭霧水。 呂霄納悶道:“國師,他就這么走了?” 種秋笑道:“陳平安今夜只要愿意出現在城頭,俞真意就不敢太肆意妄為了?!?/br> 說到這里,種秋轉頭望去,心中嘆息:不是說好了萬事不管嗎? 陳平安悄然回到院子的時候,天還未亮。 這些天,蓮花小人兒一直蜷縮在法袍金醴之中,睡得愈發香甜,陳平安也就沒有穿回金醴。進了屋子,發現小家伙的呼吸越來越平穩,換了一個睡姿,陳平安幫著卷了卷金醴衣角。而后又走出去,見枯瘦小女孩坐在一張小板凳上,靠著柴房門睡著了,睡夢中還皺著眉頭,陳平安甚至可以從她的睡姿依稀看出年紀不大的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戒備。他雙手握拳,輕輕放在膝蓋上,安安靜靜等著天亮。 老道人突兀出現,站在他身邊,開門見山道:“你既然背了陳清都的這把長氣劍,我就破例讓你以完完整整的皮囊和魂魄進入藕花福地。至于你為何而來,我當然算得出來,只是要我幫你重建長生橋,難是不難,可天底下沒那么便宜的好事?!彼焓种噶酥覆芮缋实奈葑?,“之前聽說了你與那個孩子的一番話,關于對錯先后的道理,我便知道你跟老秀才的關系了。畢竟老秀才的順序之說,天底下我是第一個知曉的,一筆糊涂賬,也好意思誤人子弟!”說到這里,他又冷笑,“所以我決定稍稍提高一點門檻,才有那樁圍殺之局,并且讓丁嬰禁錮了那件方寸物。你要是本事不濟死在這邊,那么長氣劍留下,我倒也不會太為難你,至多將你留在這里幾十年,怎么來還是怎么回,不用擔心神魂體魄。我與老秀才不對付,還不至于拿你撒氣,只不過規矩還是要有的?!?/br> 陳平安苦笑道:“原來如此?!?/br> 老道人嗤笑道:“后來有個陰陽家的高人,還是挺高的那種,一次出手,模棱兩可,剛好踩在我的底線上,我便忍了他,不與他計較??伤莻€天生陰陽魚體魄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兩次附身樊莞爾,試圖提醒你,告訴你離開藕花福地的方法,我便將你身上其余兩件法寶廢了?!?/br> 陳平安問道:“是那座紙人鎮,以及……北晉國?!” 老道人笑道:“你總算還沒蠢到家。這兩處皆是那人的手筆,挺有意思。至于他為何愿意出手,你曾經在他手上吃過苦頭?” 陳平安額頭滲出汗水,是發自肺腑、油然而生的恐懼,比生死更甚! 生死之事,往往手起刀落一瞬間。陳平安這種畏懼,是那種好像置身于白霧茫茫的境地,一步走錯就會墜入懸崖,有個人就站在崖畔冷眼旁觀。 那個人,陳平安直到現在才真正記起來,是上次在飛鷹堡擦肩而過的憨厚漢子,漢子還對他咧嘴一笑;更是那個在自己小時候販賣糖葫蘆的漢子,那個笑瞇瞇的好人!當時他在飛鷹堡就覺得有些眼熟,可是死活記不起來。 陳平安記住的不是這個人的容貌,而是他的那種笑容。 從驪珠洞天,再到桐葉洲。 陳平安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汗水。 老道人問道:“終于記起是誰了?那么想明白了嗎?” 陳平安點頭道:“想明白了。為何他會好心提醒我?是不希望我進入這塊他管不著的藕花福地,只不過忌憚老前輩,不敢明目張膽行事?!?/br> 老道人嗯了一聲:“比蠢笨好了那么一點。你其實只說對了一半,那人如今對你并無惡意,否則就憑你那運氣,哪里能找到蓮花小人兒?!?/br> 他又問:“我破得此局,別人當真破不得?可你直到現在才知曉真相,不奇怪嗎?” 陳平安搖搖頭,毫不猶豫道:“不奇怪。如果是以前,也會不奇怪,但終究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種不奇怪,可這趟藕花福地走下來,聯系兩次出門遠游遇上的那些人和事,想通了不少,就更不奇怪了?!?/br> 老道人點頭道:“那現在就是有點小聰明了?!?/br> 陳平安問道:“我什么時候可以離開藕花福地?” 老道人笑道:“你應該先問什么時候可以離開南苑國?!边@次他沒有賣關子,“等到南苑國京城事了,我帶你去看看這天下?!?/br> 陳平安摘下酒葫蘆,懸在空中,沒有去喝,實在忍不住,壯著膽子問道:“為什么?” 老道人呵呵一笑:“本老前輩道法通天,很是無聊嘛?!?/br> 陳平安現學現用,跟老將軍呂霄學了裝傻扮癡的本事,假裝沒聽到老道人言語中的譏諷,等到他喝過了酒,小院已經不見老道人的身影。老道人總是神出鬼沒,陳平安也無可奈何。 天微微亮,靠著柴房門睡覺的枯瘦小女孩已經醒來,看到那個白袍子的有錢人在院子里散步,閉著眼睛像個瞎子,一手攤開,掌心朝上擱在腹部,一手握拳在胸口,步子很小,走得很慢,像是在猶豫要不要一拳敲在手心上。她百無聊賴地等著,總覺得他會一拳砸下去。 “如果這家伙眼睛真瞎了就好了,然后一拳下去,啪嘰一下,不小心把自己手掌打透,就更好了?!币幌氲竭@個,枯瘦小女孩就有點樂呵,怕被他看穿,趕緊板起臉,故意打了個哈欠。 陳平安睜開眼,撤掉那個古怪姿勢,是跟丁嬰依葫蘆畫瓢學來的,今天之所以拎出來,是覺得當年遇上的那個帶著兩個徒弟的目盲老道人玄谷子,所學雷法需要以重拳捶打氣府,跟丁嬰有點相似。 陳平安沒有去看小女孩,也沒有停下腳步,將一身拳意繼續沉浸在種秋悟出的頂峰大架之中,說道:“你去看看曹晴朗的學塾開門了沒有,如果夫子還是沒有重新授業,就問一下附近的街坊鄰里到底什么時候開課?!?/br> 小女孩討價還價問道:“能不能吃過了早飯再去?我餓,走不動路哩?!?/br> 陳平安淡然道:“回來之后再把灶房里的水缸挑滿就有飯吃?!?/br> 小女孩凝視著陳平安的側臉,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就哦了一聲,故意搖搖晃晃站起身,貼著墻根繞過陳平安走出院子,離開巷子后,在街巷拐角處蹲了半天,這才一路撒腿狂奔回到院門口,額頭已經有了汗水,彎下腰,雙手叉腰,對著那個還在走路的家伙大口喘氣道:“還沒開門呢,我問過一位大嬸啦,說那夫子給之前的打架嚇破了膽,近期都不開門了?!?/br> 陳平安默不作聲,指了指灶房。小女孩哭喪著臉去了灶房,提了個最小的水桶,所幸水缸里還有大半缸水,若是空蕩蕩的,她保管一次都不愿意,出門后丟了水桶就跑。她走到院門口的時候,聽到了曹晴朗的背書聲。背對著院子,她翻了個白眼,齜牙咧嘴,滿是不屑。 打水真是累死個人,雙手提著水桶回到院子的時候,小女孩還是貼著墻根,小心翼翼繞過那個人,一溜煙跑進灶房。她就只打了不到小半桶水,一路上嫌累,又給倒掉了許多,等回到院子,水桶底部也就堪堪有寸余高的井水。她迅速轉頭看一眼,沒有看到那人,立即提起水桶,輕輕從水缸里舀起半桶水,然后使勁抬起水桶,一個傾斜,嘩啦啦倒入水缸。 對這一切,陳平安洞若觀火,但是沒有當場揭穿她。 寧可花這么多心思去偷懶,也不愿意出一點力氣嗎? 曹晴朗背過了幾篇蒙學文章就開始去灶房燒飯,陳平安說他今天可能會很晚回來,曹晴朗點點頭。 陳平安離開巷子,途經狀元巷附近,丁嬰和魔教鴉兒先前下榻的宅院死氣沉沉,明顯已經棄用。心相寺的香火愈發稀少,至于那座武館的晨練倒是比以往更加賣力,呼喝聲此起彼伏,教拳的老師傅嗓門尤其大,想來是之前那場大戰既讓老百姓感到可怕,覺得世道不太平,卻也讓江湖子弟神往:若是沒點大風大浪,還叫江湖嗎? 陳平安這次出門還是沒有穿上金醴,只穿了一身嶄新的青衫長袍。一是蓮花小人兒尚未痊愈,還需要如同一座小小洞天福地的法袍;二是陳平安不愿意招搖過市,甚至連養劍葫都留在了屋內,讓初一、十五護著蓮花小人兒,只不過腰間懸佩了長劍癡心和狹刀停雪,如此一來,就像是個喜好舞刀弄槍的游俠兒。 陳平安是去找種秋,要再麻煩這位南苑國國師一件事。當初被小女孩從屋子里偷走的那一大摞書,雖然都是些尋常書籍,但他還是想要拿回來,因為每本書的扉頁上都寫了購于何地、何時。這些四處收集而來的書籍,對于陳平安而言,有著不一樣的意義,與儒家圣賢所說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沒有關系。 世人皆知種秋就住在皇宮附近,但是具體的隱居位置少有人知曉,好在陳平安如今在南苑國名氣太大,很快就有一名被朝廷招徠的高手現身,畢恭畢敬領著陳平安去往種秋住處,是崇賢坊一處鬧中取靜的宅邸。崇賢坊是真正的天子腳下,住在這里的門戶非富即貴,大街小巷綠蔭濃郁,安詳靜謐中透著雍容氣象和森嚴規矩,與狀元巷的雞鳴犬吠、鶯鶯燕燕截然不同。 府邸沒有懸掛匾額,在崇賢坊也不算大,三進院子而已。陳平安向那個負責領路的高手道了一聲謝,獨自走入,發現里頭并不冷清,有許多身穿官服的年輕面孔在忙碌,只是品秩都不高,都是些堪堪入流的底層官員而已。一間間屋子都坐滿了人,手持文書走門串戶的年輕人大多腳步匆匆,偶有并肩而行,也都在聊著事情,見到了佩刀懸劍的陳平安,只是瞥兩眼就不放在心上。 種秋站在二進主院的檐下微笑迎接,身邊還有一名正在稟報政務的青年官員,種秋大略給出答復和建議,簡明扼要。青年官員見到陳平安后明顯有些好奇,只是國師并未說破陳平安的身份,他也不敢私下探究,告辭離去。 種秋帶著陳平安來到后院,與前邊朝氣蓬勃的忙碌氛圍又有不同,一墻之隔,別有洞天。墻角有一大叢芭蕉,濃綠得像要滴出水來,石桌上放著古舊的棋盤棋盒,應該就是這位國師的住處,既不寒酸也不豪奢,清雅簡潔。 種秋和陳平安在石桌旁相對而坐,種秋說關于橋梁的書籍已經讓工部官員去收集整理,至于那個蔣姓讀書人的履歷諜報,應該在今晚可以一起送給陳平安。 陳平安有些難為情,說了關于被盜走賤賣的書籍一事,種秋笑著答應下來。陳平安便主動開口,說這會兒京城動蕩不安,還要麻煩種秋這么多瑣碎事情,他愿意做點什么,希望種秋只管開口。種秋也不客氣,就說要請陳平安幫著指點一下他的兩名嫡傳弟子。這并非種秋公器私用,而是他收的弟子出師之后都要投軍入伍,從士卒做起,至少在邊軍待滿十年。十年之后,是按部就班地在軍中進階還是離開邊軍游歷武林,種秋就不再約束了,但是如果選擇闖蕩江湖,就不得對外宣稱自己是種秋弟子,一旦被發現,沒得商量,一身武學悉數收回。 留在種秋身邊的兩名入室弟子年紀都不大,尚未出師,天賦極好,心氣很高,人品當然沒問題,只是從沒有真正走過江湖,所以需要有人壓一壓他們的銳氣。種秋近些年壓力不小,為了應對甲子之約,尤其是防著丁嬰和俞真意兩人,很難專心傳授弟子武學,他擔心自己這兩個寄予厚望的弟子,終其一生,都只是種秋弟子而已。 陳平安自無不可,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有資格為人師,教給別人什么東西。只是陳平安沒想到種秋會親自帶他去見兩名弟子,忍不住問:“不會耽誤國師處理事務嗎?” 種秋笑道:“要是我不在,事情就會變得一團糟,說明我這么多年待在南苑國朝堂并沒有做好分內事,只會指手畫腳……” 說到這里,帶著陳平安從后院小門離開的種秋突然問道:“一朝宰執,在路上遇到路人爭執斗毆,該如何處置?” 陳平安想了想:“若是不影響自己的正業,還是要管上一管?!?/br> 種秋又問:“然后呢?” 陳平安搖頭,種秋笑道:“這位官帽子頂天大的官員,按照你說的,在不妨礙本職事務的前提下,確實可以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是應該立即自省,轄境之內,為何街上會出現尋釁斗毆一事?!?/br> 陳平安思量過后,深以為然。 種秋與陳平安走在僻靜的街道上,樹蔭深深,盛夏時分,京師許多坊市如蒸籠一般,熱得讓人無處可躲,在這邊卻讓行人倍感涼爽。種秋感慨道:“這本是一個圣賢書上的典故,那位宰執與身邊人說此事不該他管,應該問責于直轄官員,他不該越界行事。年少時初次讀書至此處,覺得振聾發聵,豁然開朗,但是書讀得越多,人事看得越多,就難免心存疑惑,百思不得其解?!?/br> 種秋沒有繼續說下去,陳平安也沒有說話,只是想著若是齊先生,或是文圣老秀才在這里,一定可以為種秋排憂解難,講清楚那些道理。 種秋哈哈一笑,再無愁緒,與陳平安說起了正事:“俞真意已經返回松籟國宗門,帶上了悄悄出城的臂圣程元山。當時城頭眾人,除了飛升離去的周肥、鴉兒、劉宗,我們這些走下城頭的都有些收獲。俞真意好像找到了一部金玉譜牒,云泥和尚得了一截白玉蓮藕,唐鐵意所得何物京師諜子并未查到,我則拿到了一本五岳圖集,其上所說之事都是神仙事,講述如何敕封五岳,聚攏一國山水靈氣,只是我又不修習道法仙術,這本書對我來說并無意義,十分雞肋?!狈N秋嘆了口氣,“程元山因為躲在城內,錯過了鼓聲,最終兩手空空。他的那些弟子已經被驅逐出境,不過若是程元山本人跑得慢了,我會將他留在這里,畢竟此人睚眥必報,這次在南苑國京城吃了這么大一個悶虧,一定會慫恿草原騎軍南下叩關搶掠?!?/br> 這本仙家書籍還是個隱患,種秋竟然沒辦法將其毀去,只能小心藏匿起來。一旦俞真意獲悉此事,一定志在必得,說不定還會讓本來對人間事全然不上心的俞真意第一次生出扶持傀儡、爭奪天下的野心,為的就是能夠以天下正統的身份敕封五岳,然后將五岳靈氣收為己用,成為真正的陸地神仙。 種秋與陳平安說著天下大勢:“那位與俞真意打了一個平手的女冠黃庭已經將鏡心齋宗主之位傳給皇后娘娘,她本人則離開了京城,不知所終,只說要尋一塊風水寶地好好練習劍術?;屎竽锬锖芸炀蜁虿∪ナ馈?,去坐鎮鏡心齋,為此陛下也無可奈何。敬仰樓近期出現了叛亂,與魔教三門殘余勾結,皇后娘娘已經完全失去對其的掌控。敬仰樓對江湖放出話來,從今往后,敬仰樓不再評定天下十人。那個北晉大將軍唐鐵意,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投靠我們南苑國?!?/br> 陳平安聽得認真,種秋感慨道:“如果是你站在了那個位置上,而不是一心與天道爭勝的丁嬰,該有多好?!?/br> 陳平安疑惑不解,種秋笑道:“反正是一句夸人的話,不用太較真?!?/br> 陳平安笑了起來,不是那晚在酒樓與皇帝魏良客氣應酬的那種。與種秋相處,如入芝蘭之室。 種秋兩名弟子的住處與這里隔著兩座坊市,占地頗大,掛了一間武館的名頭,并不對外,是種秋大弟子出錢籌辦。此人戎馬生涯二十年,當上了將軍,后來沙場陷陣受了重傷,就退出邊軍。種秋弟子每次入京,不敢打攪師父,往往都會在這里碰面。這些弟子年齡懸殊,年長者已年近半百,年齡最小的兩個弟子才是一雙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 結果等到兩人走到練武場,種秋啞然失笑。連同兩名弟子在內,十數人在那邊熱熱鬧鬧,有老將軍呂霄的孫子孫女,還有兩名弟子在京城結識的好友,多是京城豪閥世族中品性醇厚且憧憬江湖的孩子,好幾個早早約好了以后要跟家族借口負笈游學,與種秋的兩名弟子一起闖蕩江湖。對于這些,種秋并不干涉。年少時的美好,哪怕帶著稚氣,勿要一味以老人的人生經驗去否定,更不可隨意打殺。 種秋看著這些孩子,有些時候也會為他們的頑劣而惱火,可更多時候還是覺得他們可愛,于是就會覺得這里不是什么藕花福地,沒有什么謫仙人。 陳平安有些訝異,因為他在那些人當中發現了一個熟人,正是他之前逛蕩京城見到的那個與同伴縱馬大街的年輕女子。 但沒人認出陳平安,畢竟他沒有穿白袍、懸朱紅色酒葫蘆。不過這些年輕人對國師種秋都敬且畏,當種秋出現后,一個個噤若寒蟬,兩名弟子也有些心虛。他們這些天確實有些荒廢武藝了,沒辦法,這些個朋友一股腦擁來,一個個雙眼放光地說著那位白衣劍仙的事跡,都說他與他們師父關系極好,說不定在這里守株待兔能等到那人出現。呂霄的孫子更是信誓旦旦地說他爺爺回家后紅光滿臉,因為那夜俞真意與太平山女冠黃庭城外一戰,名叫陳平安的劍仙就站在他爺爺身邊,兩人相見恨晚,把臂言歡,已是忘年交了,只可惜陳劍仙是神仙中人,忙得很,但是答應下來,只要有空就會去將軍府登門拜訪。呂霄的孫子不過十二三歲,幾乎每天都要重復說起這一段,眉飛色舞,與有榮焉。他jiejie沒他這么愛炒冷飯,但是眉宇之間亦是滿滿的期待和仰慕。 種秋轉頭望向陳平安,見后者點了點頭,便對兩名弟子說道:“幫你們找了一位前輩,他會指點你們拳法,你們傾力出拳?!?/br> 陳平安有些無奈,壓低嗓音道:“先前不是說好了只與他們切磋,沒什么指點嗎?” 種秋微笑道:“最后隨便聊幾句就可以了,這兩個小家伙早就曉得如何對付我,我如今說什么都不太管用,倒是你這個外人的話,他們說不定會奉為圭臬?!?/br> 一個身材高大的英武少年大踏步走來,問道:“師父,這位前輩是誰???又是刀又是劍的,為何能夠教我們拳法,難不成比師父你拳法更高?” 少年望向陳平安,眼神清澈:“前輩,可不是我瞧不起人啊,實在是我師父的拳法太高了,若是你教我刀劍,我不會這么說的。對了,我叫閻實景,說話直,前輩別怪罪!” 一名少女在他身后緩緩前行,已經在尋找陳平安的破綻。只是她越走越慢,因為她驚駭地發現,那人只是那么隨意站立,她卻根本找不出一點點拳架站樁的漏洞,這種讓人難受至極的感覺,跟師父種秋給她的感覺太像了。 見高山而不見山巔,臨江河而深不見底。這個年紀不大的青袍男子必然是一位境界卓然的武學宗師!少女正要開口提醒師兄小心,后者已經輕聲道:“已經看出來了,我又不是傻子。能夠跟咱們師父并肩而行,在咱們南苑國,有幾個家伙擁有這份臉皮?” 少女問道:“聯手?” 閻實景沒有任何猶豫,沉聲道:“爭取撐過十招,師父看著咱們呢?!?/br> 兩人幾乎同時擺出一個拳架,蓄勢待發。 陳平安想了想,開始向前行走,六步走樁加上種秋的頂峰拳架而已。 兩人剛要前沖,陳平安一步踏出,就像一座山峰壓在兩人肩頭,二人身體動彈不得,好像稍有動作就會死。再一步,兩人身心皆是凝滯至極,閻實景正要咬牙向前,少女則想要橫移一步,避其鋒芒再作打算。 陳平安輕描淡寫三步之后,師兄妹二人的氣勢已經徹底崩潰。四步之后,兩人就已經踉蹌后退,汗流浹背,臉色慘白。陳平安停下腳步,問道:“明知出拳不會死,為何不出拳?如果有一天,真的與人分生死,明知是死,是不是一樣一拳都不敢出?那你們是不是只有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以及弱于你們的敵人,才會出拳?” 閻實景一屁股坐在地上,少女憤憤道:“前輩你是頂尖宗師,一上來就以勢壓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切磋,這樣的傳授拳法……” 陳平安還是問道:“為何一拳都不出?” 閻實景低下頭。少女眼眶通紅,竟是哭泣起來,只是竭力與那個喜歡欺負人的陌生人狠狠對視。 陳平安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過分了,轉過頭,對種秋歉意道:“我很少跟人切磋,真正的江湖規矩也不太懂?!?/br> 種秋搖搖頭,若有所思,輕聲道:“我傳授弟子拳法,因為害怕他們犯錯,所以太過奉行‘拳高莫出’四字宗旨,初衷是希望他們不要與人在江湖上作意氣之爭,不要仗勢凌人,出拳沒有輕重,更多是想著他們將來投身沙場,最少有十年的時間報效家國,所以門內弟子其實一直被我壓著心性,現在看來,不能說錯了,可終歸是扼殺了他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可能性?!狈N秋嘆息一聲,對陳平安笑道,“是得改一改?!?/br> 不承想閻實景原本勉強承受得住外人如此羞辱,卻唯獨受不得自己視為父親的恩師“認錯”,而且還是為了他們。在他心中,師父種秋是世間真正無瑕的武宗師,還是文圣人。一怒之下,他猛然起身,卻不是偷襲陳平安,而是怒目相視:“你再來!” 陳平安一步跨出,卻不是“慢悠悠”的拳架走樁了,而是一拳砸向閻實景額頭,如有風雷撲面。 閻實景又后退了一步,陳平安問道:“你那一拳呢?” 閻實景茫然失措,失魂落魄。 陳平安嘆了口氣,轉身對種秋說道:“有人跟我說過,練拳,看似是修力,是要做那純粹武夫,可修心真的很重要,既然練拳,就不能再談什么人之常情。就像種先生你說拳高莫出,我想了一下,很有道理,但是拳高莫出是種先生你這個境界和修為的人該做的事情,卻只是你弟子該懂的道理而已,懂了這份道理是一回事,當下該如何做是另外一回事,只有這樣,將來才能對誰出拳都問心無愧?!?/br> 種秋笑著點頭:“正是此理?!?/br> 他大致了解陳平安的脾氣,做一件事情,無論大小,務必追求盡善盡美,所以哪怕事先是真的忐忑不安,不知如何跟人切磋,如何教人拳法拳理,可一旦走出那第一步,陳平安就拿出了大街一戰面對圍剿時的那份認真。種秋是旁觀者,所以看得很清楚,可能陳平安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的他,是何等自信!甚至,會有一種“我出拳時,天下武夫只需仰頭感嘆一聲蒼天在上”的自負。 種秋其實有些好奇,如此平易近人的陳平安,是如何達到出拳之時的這種心境的,更好奇陳平安到底是怎么練的拳。不管如何,這兩種陳平安,種秋都給予敬意。 陳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胡亂想的一些東西,不一定適合種先生你的弟子?!?/br> 種秋搖頭,正色道:“總有一些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你剛才說的這番話就適合所有習武之人?!?/br> 陳平安害怕那兩人從此習武之心如心鏡裂縫,小心醞釀著措辭,雖然不太擅長,還是盡量安慰道:“練拳之人,除了能吃苦,還要心定,出拳才能快而從容,一往無前,那么總有一天,無論是遇上我還是你們師父這樣的天下第一手,或是丁嬰那樣看似無敵的對手,你們都可以出拳更快?!彼樕J真地看著那兩個人,“身前無人,雙拳而已!” 兩人懵懵懂懂,迷迷瞪瞪,但是臉上的悲憤和心底的恐懼已經少了許多。 種秋輕輕點頭。這哪里是教拳,分明是指出一條“武道”了。至于這兩個傻孩子將來能走多遠,或者能否走上這條武學登山路,既看天賦,也看機緣,他多說無益,其實說了也沒用。 收了拳的陳平安再沒有那種氣勢,看著兩個可憐兮兮的孩子,有些忐忑了,問種秋:“是不是講得太大太虛了?” 種秋打趣道:“差不多可以了啊,你到底要我溜須拍馬到何時才肯罷休?” 陳平安哭笑不得。 種秋望向弟子二人,閻實景他們可就沒這份待遇了:“今天不用練拳,好好想一想為何不敢出拳,想明白了再練拳不遲?!?/br> 二人抱拳領命,種秋和陳平安一起離去。 等到國師大人和那個怪人離開后,這些年紀不大的家伙很快就嘰嘰喳喳起來,多是安慰閻實景和那個少女,夾雜著一些驚嘆感慨。這些外人,雖然都知道種國師的天下第一手,可畢竟誰也沒親眼見過種秋出拳,哪怕家中都有實力不俗的高手護院,但是眼界一個比一個高,所以今天看到了那人出手,一拳而已,仍是覺得不虛此行。 閻實景率先離開人群,他興致不高,蹲在臺階上,有些發愣。 少女跟朋友們閑聊之后,坐在小師兄閻實景身邊,為他打抱不平:“有什么了不起的,說來說去,那人還不是仗著本事高就對咱們指手畫腳,真氣人,當著師父的面呢?!?/br> 閻實景望向遠方:“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師父也認可?!?/br> 少女憤懣道:“我就不信他對上咱們師父、俞真意,還有那個丁老魔,也敢說這樣的大話。說得輕巧,出拳而已!” 閻實景握緊拳頭:“今后我不偷懶了,要好好練拳,還要每天求師父教我更高深的拳法,總有一天,我要那人收回今天所有的話!” 少女眼神熠熠,凝望著小師兄的側臉:“你肯定可以的!大師兄都說你是我們當中天賦最接近師父的人,如果之前多練五年,現在也能跟鏡心齋樊莞爾、春潮宮簪花郎周仕他們一較高下了?!?/br> 屋脊上,種秋陪著陳平安偷偷坐在上邊。也不知為何,陳平安竟然提議悄然返回,然后坐在這里聽孩子們胡說八道。等聽到了閻實景兩人那番對話,種秋還是猜不出陳平安的意圖,但是這位國師有些遺憾和失落,只是對那兩個孩子還談不上太失望。 陳平安笑著起身,和種秋真正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