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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71章 人間多不平

第71章 人間多不平

人族,更多還是為了破開情關,提升境界和修為。所以陳平安沒有當場揭穿,讓那些書生發現眼前的高門華屋,其實只是一座墳墓而已。陳平安只是悄悄守在墳旁。

    果然第二天,那些書生就安然離開那座豪門府邸,人人喜不勝收,只覺得碰上好一場艷遇,不枉此生。

    陳平安笑著離去。

    三百里之后,陳平安到了一個名為北晉的小國。他在路過一座城池的時候,剛好碰到集市,還真買了兩串糖葫蘆。他先前聽說北晉國的如去寺名氣很大,與中有一塊大石,相傳為一位菩薩的悟道之址,被稱為石蓮臺,巨石長凳皆五丈,可以容數百人,而一人就能讓其晃動,沒人能夠解釋原理。北晉皇帝西巡,親自試了后,龍顏大悅,使得如去寺名聲大噪。

    可陳平安問了好幾個人,竟然人人都說不知什么如去寺,陳平安這才想起來,童子說此事,應該是發生在兩百年前。人間兩百年,足夠改變很多事情。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持不懈,直到跟人問出了如去寺的遺址才罷休。他去了一趟如去寺,寺中荒草叢生,既無人氣也無妖氣,暮氣沉沉。夕陽里,陳平安找到了一塊巨石,看不出什么奇異之處。

    陳平安吃完最后一顆糖葫蘆,丟了竹簽,轉身離去。在陳平安走出如去寺破敗大門后,那塊巨石之頂,有個小人兒探頭探腦地從石頭中冒出來。它坐在石頭上,默默無言。

    原來這座蓮臺會搖晃的真相,是因為巨石孕育出了一個身為土石精魅的“小蓮花人兒”,它喜歡躲起來咯咯偷笑,每次有人嘗試搖晃巨石,它就立即興致勃勃,左搖右擺,巨石便隨它晃動,于是讓人誤解。只是有一天,它覺得有些無趣了,石蓮臺的搖晃就開始“時靈時不靈”了,最后徹底“不動如山”。原來是它離開了石蓮臺,想要去遠方找尋同伴,年復一年的獨自一人,讓它覺得孤單了。

    最后它接連找到了兩個伙伴——一條蛇精,一頭獐子精。赤子之心的“小蓮花人兒”,被它們分別騙去了一條“云根、土精兩者凝聚”的小胳膊、一瓣乘黃蓮葉。但是它始終堅持尋找伙伴。最后它終于找到了一個不跟它索要任何東西的花精。它帶著花精回到石蓮臺,一起玩耍,一起戲弄那些游客,但是某天它睡覺醒來,發現石蓮臺的靈氣都沒有了,一點都沒有剩下,花精也不見了。

    失去靈性的石蓮臺再度無人問津,最后徹底被遺忘,只剩下一個獨臂的小精魄經常坐在石臺邊緣,哼唱著鄉謠,輕輕搖晃腳丫。

    它偶爾會有些傷感,因為它不知道那三個伙伴,如今過得好不好。如果過得不好,為什么不來見自己呢?它會安慰它們的呀。如果過得好,為什么還是不來見自己呢?它會替它們高興啊。

    它想不明白。

    小家伙突然轉過頭,發現那個穿著一身雪白長袍的外鄉人,就坐在石頭另外一邊,對著夕陽喝著酒。發現自己的注視后,他便對它笑了笑,嚇得小家伙趕緊起身,一個蹦跳,身形直接沒入巨石。

    陳平安哈哈大笑,跳下石頭,真正離開這座如去寺,不再逗弄那個小精魅。

    小家伙在石中躲了半天,才鬼鬼祟祟地出現,四處張望一番,確定那人已經不在后,這才來到那人坐著的地方。它驀然瞪大眼睛,發現了一枚靈氣縈繞的錢幣。世間精魅,大多喜好山上神仙錢,以此為食。

    放下一枚雪花錢,陳平安不過是隨手之舉。陳平安離開城池,走出官道,剛剛入山,就發現小路前方站著一個淚眼婆娑的小東西。小東西一手緊緊摟著那枚相較它而言十分龐大的雪花錢,看著陳平安,好像既忐忑,又高興。

    陳平安緩緩走過去,小家伙生性膽小,瞬間在道路上消失不見,就這樣反復了幾次,小家伙尾隨陳平安走了近百里山路。陳平安也不主動接近它,由著它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一大一小就這么同行。

    到了童子所說的那座深山老林,果真山勢險峻,陳平安在即將走出山頭地界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好像發了瘋的小妖精。小妖精衣衫襤褸,蹣跚而行,喃喃重復著一句傷心話:“這等心腸,如何成的佛?如何成的佛……”小妖精嚇得小家伙顧不得什么,一路飛奔,躲在了陳平安的腳邊。

    在那之后,小家伙就徹底沒了戒心,要么就在陳平安身邊活蹦亂跳,要么就蹲坐在陳平安的肩頭。

    后來陳平安帶著這個不會說話的新伙伴,途經一個戰事不斷的國家,生靈涂炭,逼得一幫豪杰落草為寇,占山為王,立起了一桿大旗。陳平安一路所聞,都是這三十六條好漢的英雄事跡,說他們是如何的豪氣干云,武藝高超,一個個力拔山河。陳平安自然不會全信,但是也想著有機會的話,就去那座山頭瞅瞅,見一見英雄,哪怕人家未必愿意與自己同桌喝酒,遠遠地沾一沾俠氣,也是好的。

    結果陳平安慕名而去,就遇上了一座賣人rou包子的黑店。陳平安見同行的幾個行腳商賈暈厥過去,便也假裝昏迷,給人五花大綁到了鋪子后邊,丟在了大長條的豬rou案板上,然后就有店伙計拎著剔骨刀,打著哈欠朝他們走來。

    在附近一座州城里邊,劊子手正要對一個大寇行刑,竟然有數十人劫法場,尤其是一個大漢手持雙斧,一路砍殺過去,殺得興起,哈哈大笑。無論是看熱鬧的百姓,還是官兵,悉數被一板斧砍成兩半。大漢被一個五短身材的黝黑漢子教訓了一番,這才悻悻地罷手,臊眉耷眼,沒了半點煞氣。

    那黝黑男人看了眼壯漢,揮揮手讓他離開。男人環顧四周,臉上除了疲憊,更多的還是欣慰和快意。方才對那雙斧壯漢的一通訓斥,他說得疾言厲色,可是這會兒望向這員心腹大將的背影,他眼角帶笑。

    這一行人在法場成功救了人,不遠處有人早早備好了馬匹,他們策馬狂奔,火速離開亂哄哄的州城。官兵竟是不敢出城追捕。

    而后眾人翻身下馬,意氣風發,在大笑聲中陸續走入自家鋪子,卻發現店鋪內沒了熟悉的那對夫婦,只有一個白衣少年,他身前的酒桌上,擱著一把長劍,劍氣森森。

    不過一炷香工夫,陳平安就離開了鋪子。

    身后的鋪子里邊,有人死有人活,都是世人眼中的英雄好漢,確實人人都死得毫不含糊,死到臨頭,依舊豪氣干云。

    活下來的那撥人,多是從頭到尾沉默寡言,或是受了一點傷就主動收手。他們既沒有口出狂言,眼神之中,也沒有太多要報仇雪恨的意味,反而有一種茫然,好像在說,人生已經如此,就只能如此了。

    陳平安不管這些。

    離開鋪子,陳平安發現路邊駿馬扎堆,他想了想,從路邊牽了一匹高頭大馬,翻身上馬,竟是十分嫻熟。

    先是晃晃悠悠,之后便是縱馬江湖。

    陳平安沒有想到這趟江湖一走,就走了半年,這不是因為尋找那座觀道觀的路途太過遙遠,而是陳平安按照背后長氣的指示,在一座雄偉城池之中兜兜轉轉,原地打轉,耗費了足足三個月時間,也未能找到所謂的觀道觀。在這座南苑國京城之中,陳平安問遍了販夫走卒、江湖武人、鏢局頭領、衙門官吏等各色人物,他們都不曾聽說有過什么道觀。陳平安翻閱了各種史籍、縣志和私人筆札,仍是沒有任何線索,唯一的收獲,大概就是陳平安已經可以流利地說一口南苑國官話了。

    就這樣,從暮秋走到了鵝毛大雪,走到了淅淅瀝瀝的春雨,一直等到立夏的到來,陳平安才確定,觀道觀的入口就在這座京城,可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哪怕心志堅定如陳平安,也開始有些動搖和煩躁。

    在這期間,陳平安多有古怪見聞,他見到了在夜間飄蕩懸浮的一襲青色衣裙,如佳人般翩翩起舞,大袖如流水。

    有一次他無意間看破了一道障眼法,見到了骸骨相撐拄的一段內城城墻,每一塊青磚上都刻上了佛家經文。

    他還遇上了在寶瓶洲不易見到的僧侶。佛學在南苑國風靡朝野,各地寺廟林立。陳平安知道了僧人諸多袈裟的講究,以及誦經僧、講經僧、傳法僧和護法僧之間的種種不同。有一次他離開京城,出去透透氣,遠遠跟隨一撥身負朝廷密令的僧人,去了一個廝殺慘烈的戰場。陳平安親眼目睹百余名誦經僧端坐于蓮花蒲團之上,數名誦經僧脫了靴子,赤腳行走,低頭合十,雙腳行走之時,以及嘴唇開合之際,便有朵朵雪白蓮花生出。僧人皆以一串念珠纏繞手掌,若是有厲鬼糾纏,就會被念珠散發出來的金色光澤擊退。

    念珠金光湛然,僧人寶相莊嚴,步步生出蓮花,牽引著那數萬怨氣沖天的亡魂,跟隨他們一起走入陰陽接壤的“鬼門關”。

    陳平安便坐在遠處,學著僧人雙手合十,低頭不語。

    返回京城后,陳平安還是尋找不到觀道觀。就在陳平安一咬牙,準備暗中去往皇宮的時候,這一天烈日當空,陳平安來到一口水井旁邊,低頭望去,水井深不見底,幽暗無光。

    陳平安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門道,便收回視線,繼續逛蕩起來。

    他回望一眼水井,方才站在那邊,似乎有些清涼意味。

    自從跟大隋供奉蔡京神一戰后,崔東山就贏得了一個蔡家老祖宗的便宜頭銜,這個頭銜在山崖書院很吃香,加上崔東山當下的皮囊,風神俊逸,實在討喜。

    崔東山可以在書院中隨意走動,他的身邊總是跟著一個名叫謝謝的貼身婢女。今天兩人旁聽了葛老夫子的一堂經義課程。聽了一半,趴在外邊窗臺上的崔東山就睡著了,謝謝站在一旁,不敢打攪自家公子的春秋大夢,害得屋內學生個個忍著笑,十分辛苦。葛老夫子恨不得幾戒尺打得那崔東山滿頭是包,可一想到連累家族一起遷出京城的蔡京神,老夫子就忍住了心中憤懣,想著回頭一定要跟副山長茅小冬說道說道,以后不準崔東山靠近自己的課堂。

    崔東山打了個哆嗦,像是做了噩夢,睜開眼后,好半天才緩過神,然后他大搖大擺地帶著婢女謝謝返回住處。

    等到謝謝關上院門,崔東山脫了靴子跨過門檻,一揮大袖,霧靄升騰,最終浮現出一幅寶瓶洲的山河形勢圖。崔東山一手環胸,一手捏著下巴,站在地圖上寶瓶洲最北端的大隋處,視線往南移,越過黃庭國、大隋,停留在中部的觀湖書院、彩衣國和梳水國一帶,他突然趴在地上,左右張望。

    謝謝斜坐在門檻上,這幅一洲山河圖幾乎占據了整間屋子,她進去肯定要挨罵,挨打都有可能。

    崔東山一直趴在那邊,隨口問道:“你說現在大隋國境內,廟堂江湖,山上山下,有沒有人大罵皇帝,是不戰求饒、割地求和的昏君?”

    謝謝老老實實回答道:“外邊的事情,我不知道,在書院里頭,出身大隋的夫子們,大多愁眉不展,唉聲嘆氣,倒是不曾聽說有人開口謾罵?!?/br>
    崔東山爬起身,笑瞇瞇道:“讀書人有一點好,不罵君王,只罵jian臣、權宦、狐貍精、外戚,罵天罵地罵他娘的……當然了,事無絕對,敢罵皇帝的肯定有,可罵得好的,一針見血的,很少?!?/br>
    謝謝已經習慣了跟崔東山相處,敷衍道:“公子高見?!彼钦娴姆笱?,毫不掩飾的那種,別說是崔東山,就是李槐這種不長心眼的,都能夠一眼看穿,但是崔東山恰恰對此并不介意。

    崔東山雙手叉腰,張開嘴,猛然一吸,將那幅地圖的霧靄全部鯨吞入腹,然后崔東山抬起雙手,張牙舞爪,咧嘴做猛虎咆哮狀,看得謝謝嘴角抽搐。

    崔東山拍了拍袖子,洋洋自得:“真是氣吞萬里如虎,了不得,了不得?!?/br>
    侍女謝謝只恨自己不敢翻白眼,她轉頭望向院子高墻那邊,不管大隋朝野如何暗流涌動,這座東山和書院,又度過了一個太平無事的日子。

    一條金色絲線從院外驟然而至,無聲無息,快若閃電!

    雖然極其細微,甚至不如女子謝謝的一根青絲,可是在這根纖纖金絲憑空出現后,在氣候轉涼的晚秋時節,整個院子的溫度隨即升高,讓人如同置身于炎炎夏日。

    謝謝瞠目結舌,根本來不及反應。她腦海中一片空白,雖然院內氣溫灼熱,可是謝謝渾身冰涼,僵硬轉頭,只見那崔東山的眉心恰好被金色絲線一穿而過,向后轟然倒地。

    必然是一位陸地神仙的刺殺手段!

    遠處,一個滄桑嗓音快意響起:“妖人亂國,死不足惜!”

    更遠處,身為此方小天地主人的副山長茅小冬怒喝道:“膽敢在書院行兇?!”

    謝謝眼神呆滯,依然保持斜坐于門檻的姿勢,望著那個倒地不起的白衣少年,他就這么死了?

    肩膀被人輕輕一拍,謝謝驀然驚醒,她身體緊繃,轉頭望去的同時,就要反手一掌拍去,但是謝謝匆忙收手,一副白日見鬼的神情。

    原來崔東山就站在她眼前,彎腰與她對視。他瞇起眼,一手負后,一手輕輕伸出手指,在謝謝額頭上一點,將她向屋內推倒。謝謝的身軀已經仰頭倒在地板上,其縹緲魂魄卻留在了原地,她被崔東山以蠻橫秘術強行分離身魂,經不住陽氣摧折的絲絲縷縷魂魄,馬上就要消散。

    崔東山打量著謝謝的魂魄,最終在她的某座氣府發現了異樣,笑著說了一句“跟我捉迷藏,嫩了點吧”。只見他如棋士雙指捻子,從謝謝魂魄之中抓取出一粒墨綠色的光點,將其在指縫間隨意捏爆。謝謝的體魄被神魂牽引,已經失去感知的那具嬌軀,如砧板上的魚,使勁蹦跳了一下。

    崔東山一巴掌打在謝謝魂魄的“臉上”,笑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玩意兒,滾回去?!?/br>
    神魂歸位,謝謝緩緩醒來,頭疼欲裂,她掙扎著坐起身,一手撐地,一手捂住額頭,痛得她滿臉淚水。

    崔東山大步跨入門檻,彎腰撿起屋內一張品秩極高的替身傀儡符,用手指撮成灰燼,轉頭笑道:“茅小冬,這你能忍?!人家都在你家里拉屎撒尿了!”

    追殺途中的茅小冬,其冷笑的嗓音遙遙傳入小院:“對,你就是那坨屎!”

    崔東山嘿嘿笑道:“我要是一坨屎,那咱們山崖書院,豈不是成了一間茅廁?”

    謝謝一言不發。崔東山也懶得跟她解釋其中兇險和玄妙,盤腿坐下,皺眉沉思。

    為何觀湖書院如此隱忍?

    大驪鐵騎的南下之行,過于順遂了點,這和他當年的預期嚴重不符。依照原本的謀劃,大驪鐵騎最少要經歷四場艱苦大戰,一場在中部附近的世俗王朝,一場跟觀湖書院撕破臉皮,一場跟南寶瓶洲的白霜王朝,一場跟寶瓶洲南方的山上勢力。

    難道寶瓶洲悄悄涌入了許多除大驪墨家之外的勢力?只可惜如今自己已經不是大驪國師,許多最山頂的內幕消息,已經無法獲得,連下棋人是誰,棋風如何,全都抓瞎。

    崔東山突然問道:“有沒有想過在大驪龍泉扎根?”

    謝謝搖搖頭:“不曾想過?!?/br>
    高大老人茅小冬大步走入院子:“是個不知來歷的元嬰修士,給他跑了?!?/br>
    崔東山根本不在意,笑道:“這次不過是試探而已,你還是小心書院的夫子學生吧。世上總有些自以為是的‘好人’,覺得世道,都得按照他們的想法去運轉。一旦山崖書院和大隋京城對立起來,高氏和宋氏的兩場山盟因此作廢也不是沒有可能?!?/br>
    茅小冬皺眉道:“真要封山?”

    崔東山冷笑道:“怎么,覺得沒面子?”

    茅小冬下定決心,轉身就走。

    崔東山笑道:“茅小冬,如果你說一句自己是坨屎,出了事情,我可以出手幫助書院?!?/br>
    茅小冬轉過頭,面無表情道:“我是一坨屎?!?/br>
    崔東山悻悻地道:“如果我說自己是兩坨屎,可不可以收回之前的話,然后舒舒服服隔岸觀火?”

    老人扯了扯嘴角,撂下“不行”二字,就快速離去,崔東山哀嘆一聲,向后砰的一聲倒地,并攏雙指在他身前立起,他嘟嘟囔囔著“急急如律令”,就這么在屋內翻來滾去。

    謝謝輕輕擦拭額頭的汗水。崔東山停下幼稚行徑,挺尸一般躺在地板上,卻說起了更加幼稚的言語:“先生,你什么時候回來啊,弟子給人欺負了?!?/br>
    謝謝無可奈何。崔東山抬了抬腦袋,問道:“是不是覺得你家公子在說笑話?”

    謝謝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崔東山側身而躺,單手托著腦袋,嗤笑道:“有陳平安在,不管他修為高不高,我只需要出力就行了,對了不挨罵,錯了挨罵,反正不用多想。你呢,可以少挨我的打。于祿這么個沒心沒肺的,看熱鬧就行了。林守一,會更加轉向修道。李槐嘛,膽子小,就更有理由膽小了,反正有陳平安護著他?!?/br>
    “所有心事,反正都由我這位先生擔著呢?!贝迻|山懶洋洋的,不再言語。

    謝謝有些好奇,崔東山好像漏了一個喜歡穿紅色衣裳的小姑娘。

    崔東山嘆息了一聲:“大概就只有小寶瓶,會心疼我家先生吧?!?/br>
    崔東山哎喲一聲,又開始滿地打滾,他手捧心口,嚷嚷著“一想到這個,就心疼死我了”。

    山崖書院在經過那樁短暫的刺殺風波后,在副山長茅小冬的執意要求下,開始封禁山門,無論是夫子先生還是學生雜役,一律不得外出。名義上的山長大隋禮部尚書,對此頗有異議,但是皇帝陛下支持此事,而且他還秘密增派了幾位供奉,隱匿于東山附近,還讓皇子高煊正式進入書院求學。

    這天高煊又陪著好友于祿,一起在湖邊垂釣。

    隨著時間的推移,于祿終于對高煊坦誠相見,一是他的身份——盧氏王朝的前朝太子,二是他的武道修為——七境。高煊聽過之后只是發出兩聲,一個哦,一個哇。

    大隋皇子當時眼中熠熠生輝,為自己挑選朋友的眼光感到自豪。

    高煊投桃報李,也對于祿說了許多自家的心酸事,與女子相處,總是希望自己盡善盡美,其實未必是真喜歡她;與男子交往,對方能夠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缺點,以誠相待,多半是真把他當朋友了。

    兩個同齡人,一人一根綠竹魚竿,安靜等待魚兒上鉤,高煊問道:“之前你不是說過寶瓶會召開武林大會嗎?為何我進了書院這么久,也沒見你去參加?”

    于祿微笑道:“寶瓶辦了三次,之后就不再召集群雄了,其他人不好說,反正我是有些失落的?!?/br>
    高煊指了指岸邊小路,笑道:“李槐在那邊?!?/br>
    于祿沒有轉頭望去。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李槐一定帶著兩個小伙伴在瘋玩。這兩人一個是活波開朗、有些頑劣的寒族子弟,一個是世代簪纓卻怯懦內斂的權貴公孫。三人不知怎么就湊在了一起,每天形影不離。據說在那個寒族子弟的提議下,三個小家伙還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為兄弟。所謂雞頭,不過是從樹上捉來的鳥雀,黃紙則是從書樓典籍上悄悄撕下的書頁,事情敗露后,三人還因此被授業先生打得屁股開花。

    三人在湖邊以手中樹枝作為刀劍,你來我往,呼嘯而過。李槐自然見到了岸邊釣魚的于祿,只是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于祿打招呼。若是林守一,李槐可能還會去聊幾句,對于祿和謝謝,李槐不是特別親近。

    當年那支大隋遠游求學的隊伍中,李槐和李寶瓶、林守一,既是同窗又是同鄉,他們的情誼,比他與于祿、謝謝的情誼要更重。

    林守一如今去書樓的次數少了,除了每天上課,更多的還是待在獨門獨棟的小院中修行。這間院子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幫他跟書院要來的。老先生是修行中人,愿意對林守一傾囊相授,不僅為他解釋林守一隨身攜帶的那本《云上瑯瑯書》的諸多精妙之處,還給小院帶來了幾本自家珍藏的仙家秘笈。老夫子一有時間就會來到小院,為林守一排難解惑。

    一老一少,雖無師徒之名,但有師徒之實。

    林守一除了學習枯燥的典籍經義,其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了清凈修行上。

    一心問道。

    寒秋瑟瑟,書院里的那個小姑娘,將單薄的紅色衣裙,換成了厚重一些的紅色衣裙,至于棉襖,暫時還用不上。

    她還是經常獨自一人,來到東山之巔的高樹上,坐在那邊發呆,或是吃些解饞的糕點。課業繁復的時候,她也會拿著書籍坐在樹枝上背書,免得第二天又要被先生罰抄。好在她稍有空閑,就會早早備好罰抄用的文章抄錄,一摞摞疊放整齊,已經在學舍積攢了好多,所以她如今在山崖書院有了個“抄書姑娘”的綽號。

    今天,李寶瓶在樹上晃蕩著腳丫,掰著手指頭,用心算著自己跟小師叔離別了多久。

    都這么久了,小師叔怎么還不來呢?李寶瓶有些眼神幽幽。

    哈哈,既然已經過了這么久,是不是意味著距離他們下次見面,便近了?李寶瓶又開心了起來。

    于是紅衣小姑娘站起身,在樹枝上蹦跶起來,盡量讓自己高高遠遠地望去。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小師叔就已經站在山腳呢?

    啪嗒一下,李寶瓶摔在了地上,灰頭土臉,一身塵土。

    好在她經驗豐富,曉得如何讓自己摔得不疼一些。她并未受傷,不過還是一身的酸疼青腫。

    齜牙咧嘴的小姑娘趕緊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人看到自己的窘態,這才蹣跚著走下山去。一路上有不少人主動跟她打招呼,李寶瓶一一回應。

    李寶瓶回到了學舍,閑來無事,又開始抄書,她瞥了眼書桌上的“家當”,燦爛一笑。嘿,下次小師叔來到大隋京城,她就可以翹課一旬了,事后夫子秋后算賬,她就搬出這座書山給他。

    李寶瓶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一手執筆嫻熟抄書,一手伸出大拇指,兩眼放光,嘖嘖道:“不愧是武林盟主,老霸氣了!”

    龍泉郡落魄山上,很少外出的青衣小童,在收到一封信后,先去小鎮自信滿滿地回了一封信,然后破天荒去了趟披云山,去大驪北岳殿找那魏檗。但是他回到竹樓后,粉裙女童發現他的興致不高,雖然不知道他所求何事,應該是不太順利。

    青衣小童不愿跟她發牢sao,只是獨自在崖畔長吁短嘆。他很快就恢復了昂揚斗志,又下山去了一趟小鎮,硬著頭皮逛了縣衙和窯務督造府,回來的時候又病懨懨的,隔了兩天,再去了趟北邊大山外新建成的龍泉郡城,找了郡守吳鳶。

    青衣小童這番忙前忙后,粉裙女童看得一頭霧水。雖然他平日里沒個正經,可她知道,他心高氣傲著呢,那叫一個眼高于頂,以往他連魏檗都看不順眼。別看遇上了魏大山神,他會十分諂媚,可溜須拍馬之后,轉頭就會吐口水,更別提什么袁縣令、曹督造和吳郡守了。

    粉裙女童忍不住問了一嘴,他只說你一個丫頭片子懂個屁,然后搬了把竹椅,獨自坐在崖畔那邊。

    終于有一天,青衣小童重新開始走路帶風,大搖大擺。

    粉裙女童怕他又嫌棄自己煩人,忍著不問。青衣小童這次心情大好,主動搬了兩把竹椅到屋檐下,蹺著二郎腿嗑瓜子。粉裙女童心想,怕不是傻了吧?

    青衣小童意氣風發,笑道:“水神兄弟托付我的事情,辦成了!我已經往黃庭國御江水神廟寄了封信!”

    粉裙女童愕然道:“那御江水神要你辦什么事情?”

    青衣小童咧嘴笑道:“這不是黃庭國變成了大驪的藩屬國嘛,水神兄弟聽說我在大驪混得風生水起,想讓我幫他牽線搭橋。除了保證他的水神廟不被拆掉之外,最好能夠跟大驪要一塊太平無事牌。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什么?這不就成了?!”

    原來是御江水神從黃庭國寄信過來,請他辦事,青衣小童當即便在信上言之鑿鑿,說了好些大話。他說水神兄弟只管放心,些許小事,不值一提,等他的好消息便是。

    粉裙女童心中腹誹,小事?之前你一天到晚抓耳撓腮,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算什么?再說了,你怎么好意思說自己在龍泉這邊混得風生水起,就連勤勉修行,都只是為了被人兩拳打死。估計你每次壯著膽子下山,都是戰戰兢兢的吧。

    粉裙女童輕聲問道:“是魏山神幫你解決的?”

    青衣小童臉色微變,笑容有些牽強,故作豪邁道:“那當然,我跟魏檗啥關系,都這么熟了,每天稱兄道弟的,這點小忙而已,魏檗哪里敢說個不字。我第一次登上披云山拜訪北岳殿,只是老魏剛有事外出。你是不知道,北岳殿的輔官神靈對我那個客氣,擺了一大桌酒席款待我,我說不用,他們硬是拖著我不讓我下山。唉,愁死個人……”

    粉裙女童沒有說什么,她只是不愿意揭穿而已,畢竟他那么死要面子。

    青衣小童說得唾沫四濺,眉飛色舞,只是說到最后,便沒了精氣神,干脆不再說話,默默嗑著瓜子。

    第二次見面,魏檗確實點頭答應了,以北岳正神的身份,跟大驪朝廷開口,幫他那個御江水神兄弟,索要了兩張護身符。但是他付出了一點代價,作為交換——陳平安送給他的一顆上等蛇膽石。

    青衣小童很rou疼,但是不后悔。他突然笑了起來,伸出手,指向南方:“笨妞兒,以后到了御江,我帶你去我那水神兄弟的府邸,大碗喝酒,大塊吃rou,好教你曉得我在那邊的人緣,到底有多好!只因為是我帶你去的,人人都會敬你!”

    粉裙女童無言以對,她無意間瞥見他的臉色,神采飛揚,便有些于心不忍,輕聲道:“好的,記得不要大魚大rou啊,我吃些時令山珍就行了?!?/br>
    青衣小童哈哈大笑:“這有何難,我一句話的事情!”

    兩人開始沉默。他突然說道:“如果老爺在山上,我應該可以少跑幾趟,對吧?”

    粉裙女童輕輕“嗯”了一聲。

    西邊那座大山山腳,董水井的餛飩攤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來山神廟燒香的善男信女,都愛來這邊吃一碗,解乏飽肚,一舉兩得。生意做大了,攤子就太小了,于是董水井干脆搭起了一間鋪子。如此一來,碰上惡劣的風雨天氣,也能讓客人一邊進餐,一邊等雨停。這個少年好說話,客人不掏錢吃餛飩,只是拿店鋪當落腳歇息的行亭,他不趕人,還會讓新雇用的兩名店伙計,送上熱騰騰的一碗茶水。

    鋪子開銷大了,可是每一碗餛飩的價格始終不漲,味道也始終不變,以致龍泉郡的幾位官老爺都聞訊趕來,例如官帽子最大的太守吳鳶,也在鋪子里吃了碗香氣撲鼻的餛飩,并對餛飩贊不絕口。

    這天傍晚,鋪子打烊在即,董水井讓店伙計招呼著稀稀疏疏的幾桌客人,筋疲力盡的他難得忙里偷閑,坐在鋪子門口,端了一碗茶水,慢慢喝著。

    董水井猛然起身,趕緊喝完剩下的茶水,快步向前走去。從山上走下一伙人,其中有一張熟悉面孔,她應該是跟著家里長輩登山燒香,這會兒才下山,看天色,他們多半是要住在龍泉郡城里頭了。

    董水井笑著打招呼,朝那幾個大人,喊了叔伯姨嬸,然后望向那名個子稍微高了些的丫頭,問道:“石春嘉,什么時候回來的?”

    如今小姑娘不再扎羊角辮了。石春嘉當初跟隨李寶瓶、董水井他們,一起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短暫遠游?;氐叫℃偤?,這些孩子便分成三撥人,分道揚鑣,各有選擇。

    李寶瓶、李槐和林守一,跟著陳平安去往大隋求學。董水井留在小鎮,上了一段時間的學塾,很快就離開。他將小鎮上的兩棟祖宅,留一棟賣一棟,在郡城買了半條街的高門豪宅,又將剩下的銀錢作為本錢,獨自做起了買賣。石春嘉一家賣了騎龍巷的那間祖傳鋪子,她跟隨家族搬去了大隋京城,不知道這次回到故鄉,是為了祭祖還是怎的。

    石嘉春的爹娘,只是聽說過董水井,卻不曾見過,他們看女兒對董水井念念不忘,就勢說要吃幾碗餛飩。董水井親自下廚,親自將餛飩遞上桌后,和石嘉春一家寒暄了兩句就回到柜臺后邊。石嘉春潦草吃完,就起身跑到董水井身邊,小聲詢問有無寶瓶的消息。董水井只是將陳平安說過的一些事情,復述了一遍。石嘉春豎起耳朵,一個字都不愿意錯過。

    董水井眼觀六路,瞧著那邊餛飩都快吃完了,看似隨意地問道:“這次回來,是要住下嗎?”

    石嘉春點頭道:“聽說這邊的新學塾,是龍尾溪陳氏創辦的。我爺爺便讓我和爹娘回來了,反正鋪子賣了,但是祖宅還在,有地兒住?!?/br>
    董水井點點頭。最后他還是跟石嘉春他們收了錢,只不過每碗都少收了些。

    石嘉春是個性情直爽的丫頭,見董水井這家伙竟敢收錢,狠狠瞪了眼這個掉錢眼里的同窗。

    董水井微微一笑,不以為意。他目送他們離去,知道以后見面的機會,多著呢。

    做生意,熟人登門,絕不可以殺熟,但是也不可以不收錢,不賺不虧,是最好的,否則越做就越沒朋友。

    你次次虧本,那人還喜歡時時登門,證明對方不把你當朋友。你次次賺得比平時還多,那就更清楚了,你根本不曾將那人當作朋友。若是這般,反而爽利。若是前者,就要揪心了。

    確定不會再有客人,兩個店伙計已經累散了架,董水井給他們做了兩大碗餛飩。董水井望向店鋪外邊的夜色,看到了一個將長劍橫掛身后的男人跨過門檻。

    名叫許弱的墨家豪俠,剛從老龍城返回龍泉郡渡口,就直接找到了這里。他對那高大少年笑問道:“關于她的消息,我已經破例告訴你了,那么現在你決定好了嗎?”

    董水井點點頭。

    既然她已經是神仙中人,自己就不能再這么過日子了。做了那什么賒刀人,便可以多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

    不管最后自己能否跟那位姑娘走到一起,能夠多看她幾眼,總是好的。

    書簡湖出現了一位姓顧的小魔頭。小魔頭名叫顧璨,是青峽島截江真君劉志茂的關門弟子,他竟然能夠駕馭一條實力堪比金丹巔峰的蛟龍。先前那場同門內訌的血戰,那條蛟龍殺得青峽島尸橫遍野。奇怪的是,劉志茂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攔,哪怕大弟子都被那頭畜生咬死,仍然沒有露面。

    若只是如此,顧小魔頭的赫赫兇名,還不至于傳遍寶瓶洲水域最廣的書簡湖。在那之后,書簡湖的碧波之上,經常會有一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四處閑逛。一開始還有練氣士誤以為這孩子是用了馭水、避水術法,才能夠雙腳不動地悠哉游弋于湖面之上。

    一般而言,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捎幸淮?,二十余名師門關系交好的年輕練氣士乘坐一艘巨大樓船,結伴泛湖游玩,無意間遇上了那個孩子。兩兩迎面相向,誰都不愿讓道,就起了沖突。

    雙方就要撞在一起的時候,雙臂環胸的孩子驀然升高,原來他腳下踩著一條龐大的蛟龍。蛟龍一爪按下,就將一條樓船攔腰斬斷。先是試圖御風逃離沉船的練氣士,被那條畜生口中所噴水柱一沖而過之后,只剩一副骨架,然后淪為落湯雞的那撥練氣士,被蛟龍一爪一個,開膛破肚,運氣差一些的,甚至被它放入大嘴之中咀嚼。

    一切兵器和神通,砸在它身上,根本不痛不癢,它甚至都懶得躲避。最凄慘一人,是試圖擒賊先擒王的一個“聰明人”。他是一位身份金貴的劍修,在群雄并起的書簡湖小有名氣,他試圖以本命飛劍刺殺那個立在蛟龍頭顱之巔的孩子。

    一直抱著嬉戲玩鬧心態的蛟龍,立即變得無比暴躁,駕馭身軀四周的湖水,掀起滔天大浪,將那名劍修困在一座方方正正的碧水牢籠之中。然后不知這畜生使用了何種秘法,竟然抽掉所有空氣,任由劍修靈氣干涸、身體炸裂而死。

    砰的一聲巨響,那座牢籠中鮮血四濺,像是開出一朵巨大的紅色花朵。

    那孩子盤腿坐在蛟龍頭頂,哈哈大笑。

    一些火速趕來的龍門境修士和金丹境大佬,近距離親眼看到這一幕后,嚇得不輕。先前青峽島內訌,他們距離遙遠,而且當時這畜生也未展現出類似練氣士術法的神通。今日他們離此不過百余丈,見那頭畜生好似開竅悟透了本命神通。若是有關蛟龍一族的古書記載沒有出錯,豈不是它只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是名副其實的地仙?此等蛟龍能夠幻化成人形,擱在蛟龍興盛的遠古時代,恐怕就有資格在大江大河之中,擁有一座龍宮了。

    這撥大名鼎鼎的書簡湖大修士,一開始還心存僥幸,想要偷偷救下一兩個門下弟子,可數十丈外率先出手的一個龍門境老修士,其整副身軀被那畜生輕輕揮爪,就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巨大爪印,當空打爆。

    中五境修士之間的廝殺,哪怕隔著一兩個境界,一般都不會如此生死立判。所有人面面相覷,最終沒有一人拯救那些落水的門派弟子,都選擇明哲保身,速速退去。

    在那之后,有人偷偷進入青峽島,想要暗殺那個魔頭顧璨,結果都被截江真君劉志茂一一擊斃。半年之間,陸陸續續五六次刺殺,都被青峽島攔下。半年后,以劉志茂為首,以顧璨和那頭畜生作為主力,殺向那些刺客所在島嶼門派。最后無一例外,青峽島只挑選了一些修道資質尚可的少年少女,其余人等,全部處死,他們還刮地三尺,搜集所有財寶法器。一時間青峽島隱約成為書簡湖的群島之主,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如今顧璨和他娘親,住在青峽島一座最為富麗堂皇的宅邸之中。幾次師徒聯手去滅門派山頭,大戰落幕后,顧璨都會讓那個當年為他通風報信的師姐,幫他挑選一些姿容出彩、年紀不大的美人坯子,作為將來開襟小娘的人選。他還專門請人教她們琴棋書畫。

    今天,顧璨難得沒有出門游玩,陪著娘親來到后堂,畢恭畢敬跪在蒲團上,向一塊牌位磕頭敬香。

    婦人這些年養尊處優,容顏身姿,越發豐腴動人。婦人起身后,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輕聲喃喃,像是在跟死去的夫君報平安。

    顧璨站在肅穆寂靜的大堂中,抬頭看著前方的裊裊香火,這個已經手染無數鮮血的孩子,怔怔無言。

    娘倆一起跨過門檻,顧璨突然喊了一聲娘親。牽著顧璨小手的婦人低頭望去,柔聲問道:“怎么了?”

    顧璨擠出一個笑臉,搖搖頭,說沒事。

    南苑國的京城,有個饑腸轆轆的干瘦小女孩,衣衫破敗,眼神冷漠,小心翼翼地走到權貴扎堆的清河坊,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座豪華宅邸的后門。烈日炎炎,枯瘦黝黑的小女孩走得滿頭大汗,她蹲在一棵大樹的綠蔭中,抬頭望去,看著冗余天空那輪驕陽,那份光明,看得她雙眼流淚。她默默收回視線,擦了擦眼淚。

    很快這座宅子的后門就被人偷偷打開,從狹窄門縫里,溜出一個跟枯瘦女孩差不多歲數的同齡人,是個粉雕玉琢的富貴小千金,衣著華美。她有些吃力地抱著一只小木盒,大汗淋漓,一路小跑來到枯瘦女孩身前,笑容燦爛道:“送給你的禮物?!?/br>
    小木盒中有些水漬滲出??菔菖欀碱^接過木盒,捧在懷中,一手推開蓋子。

    對面的漂亮小女孩開心地笑了起來:“你還記得嗎,咱們在去年冬天一起堆了這個雪人,我讓府上的人將其放在了冰窖里頭,喜歡嗎?”

    枯瘦小女孩低著頭,死死盯住那個小雪人,看不清表情。

    從王侯勛貴之家走出的那個漂亮丫頭,還在那邊邀功似的,天真爛漫地追問她喜不喜歡。干瘦小女孩緩緩抬頭,問道:“吃的呢?”

    漂亮丫頭哎呀一聲,致歉道:“不好意思,給忘了?!彼迒手?,不斷道歉,“我馬上就要跟爹娘一起去寺廟燒香祈福,今兒不能給你帶吃的了,對不起啊……”

    枯瘦小女孩扯了扯嘴角,低頭又看了眼小木盒里頭的小雪人。啪的一聲,木盒“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漂亮小女孩泫然欲泣,趕緊蹲下身去??菔菪∨⒁哺紫?,伸手撿起墻根的一塊石子。她又看了眼那個在木盒中碎成兩半的小雪人,然后高高舉起手,將石子朝著一身錦繡衣裳的女孩使勁砸去。

    一陣清風拂過。那個漂亮小女孩抬起頭,擠出笑臉,想要對好朋友說聲沒關系,卻驚訝發現身前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他穿著一身好看的雪白袍子,還背著劍,腰間掛著一只朱紅色小葫蘆。小女孩眨了眨水潤眼眸,稍稍轉頭,望向黝黑枯瘦的小女孩,眼神中充滿詢問。

    那個背著劍的家伙牽著她的好朋友,笑著對她指了指后門方向,說道:“你先回家吧,你看,有人在等你了?!?/br>
    果然管家趙爺爺已經找來了,漂亮小女孩捧著小木盒,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送給她的玩伴,還是拿回家繼續藏在冰窖里。

    好在那個陌生人又替她做了決定:“拿回去吧,在外邊留不住的,多可惜。你們可以等到今年冬天下雪了,再把這個小雪人堆成大雪人?!?/br>
    小女孩使勁點頭,抱著小木盒,跟那個已經認識了將近兩年的好朋友告別離去。

    枯瘦小女孩默不作聲。

    大門關上后,陳平安這才松開小女孩的手。對于這個小瘋子的行徑,他覺得匪夷所思,兩個孩子明明關系不錯,就因為對方一次沒有帶食物,就要殺人?

    陳平安低頭望去,問道:“你是誰?”

    小女孩仰起頭,反問道:“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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