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
字,家住何方,到底是喜歡身段豐腴的,還是喜歡嬌小玲瓏的……” 女子們沒有一個上鉤。 漢子惋惜道:“舍不得那個啥套不著小情郎啊,我真替你們打抱不平?!?/br> 女子們早已散去,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說著與那名少年相關的悄悄話。 漢子舒舒服服地癱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語道:“我鄭大風的女人緣,跟姓陳小子早年的福緣,不相上下啊,難兄難弟,難兄難弟……” 這個名叫鄭大風的藥鋪掌柜來自驪珠洞天,曾經負責看門,向人收取一袋子金精銅錢。不久之前,師父捎人給他帶了一封信,要他準備幫助陳平安打散那四張真氣八兩符。在密信末尾,師父說如果陳平安能夠自己破境的話,就讓他鄭大風務必保證少年在老龍城順風順水。 鄭大風轉頭望向店鋪外的小巷,喃喃道:“范家小子這種世人眼中的武道天才,也就最多貼一兩張真氣八兩符吧?否則體魄就要消受不起。那個姓陳的榆木疙瘩,這才幾天沒見,就已經這么生猛了?從他陳平安學了那門吐納術開始,這才多少年?” 漢子自嘲道:“師父你還真沒冤枉人,果然是師兄更有悟性,我當時可是很不看好陳平安的?!?/br> 突然有一名少女滿臉怒火,對著漢子尖叫道:“鄭掌柜!我的那本書呢?還給我!” 鄭大風咳嗽一聲,從懷中掏出書本,放在柜臺上。 少女滿臉通紅:“還有呢?” 鄭大風悻悻然又從懷里掏出一件裹成一團的女子褻衣,輕輕放在書籍旁邊,心虛地解釋道:“你那包裹放得那么光明正大,而且露出了書籍一角,我便有些好奇,拿了書后,又發現褻衣有些臟了,便好心好意,想著幫你清洗……” 兩腮粉紅的少女飛快收起褻衣,然后抓起書籍,啪一下砸在漢子臉上,氣呼呼道:“大色坯!臭流氓!” 漢子拿著書,一本正經道:“你長得好看,就算你誤會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也原諒你了,但是褻衣臟了,我幫你清洗的這份善心,你可千萬不能辜負呀?!?/br> 藥鋪內哄然大笑,夾雜著婦人們的笑罵討伐,以及少女們的碎嘴埋怨。鄭大風雙手抱住后腦勺,瞇眼而笑。 四位山上神仙已經撤去山水陣法,畢竟看一個外鄉少年跟一群鄉野孩子斗嘴,沒啥滋味。至于背劍少年到底是偽裝極好的劍修,還是煉體境的純粹武夫,四人還是沒有爭吵出一個眾人都信服的結果。不過四位到底是見多識廣的大修士,老龍城是寶瓶洲最為魚龍混雜的地帶,東邊三大洲的許多能人異士都會經過此地,他們大多愿意賞個臉,成為苻家和五大姓氏的座上賓,接下一份不大不小的香火情,所以四位自身修為就很高的練氣士,也就談不上對少年如何驚為天人。不過他們都認為孫嘉樹親自帶來祖宅的這名客人,不管是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都一定是個很不俗氣的少年天才,說不定下一次來到此地,少年已經成了中年人,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蚴擒Q身武道第七境,有望能夠以武夫體魄,抗衡天道,從而御風遠游。到了那個時候,少年才是四人需要露面迎接的貴客,而不單單是孫嘉樹的一個朋友而已。 河邊,以兩個小劍客為首的孩子們,開始慫恿陳平安展露劍術,以此證明他是一個行走江湖的劍客,而不是一個掛了個酒葫蘆就裝英雄充好漢的江湖騙子。 陳平安一開始只是懷念自己小時候的時光,跟這些孩子開玩笑,逗他們玩。后來發現孩子們雖然年齡小,天真無邪,而且從未見識過真正的老龍城,更別談什么江湖和劍客了,但是他們的一些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的。比如那個竹劍孩子,雖然滿嘴譏諷,但是望向陳平安的眼底深處,還是會帶著一絲希冀,希望他會是小人書上畫著的江湖高手,能夠憑借劍術打敗惡人。木劍孩子則無比渴望自己能夠拜高人為師,他甚至連磕頭燒香都想好了,就等著那個他眼中背著劍的“大人”,能夠拔劍出鞘。其余的孩子們也都一個個張大眼睛,等著陳平安大展身手,好回家吃飯的時候跟爹娘吹牛。 陳平安撓撓頭:“那我露一手?” 所有孩子都整齊地小雞啄米,那個木劍少年不忘以激將法埋怨道:“婆婆mama,忒不爽利了,我一看你就是個騙子,怕露餡吧?” 陳平安哈哈大笑,剛要下意識摘下養劍葫蘆,想了想,還是收回手,不喝酒了。他轉頭望向對岸,河面寬達四丈。 陳平安轉身,面朝河岸那邊:“你們看好了?!?/br> 孩子們目不轉睛,不知道這個家伙要做什么。 陳平安原地蹦跳了兩下,抖了抖腿,然后緩緩抬起手臂,再次提醒道:“看好了???” 孩子們齊刷刷點頭。 陳平安伸手繞過肩頭,握住木匣中的那把槐木劍,瞬間拔劍,用上了武夫巧勁,將劍向河對岸拋去?;蹦緞υ诳罩写蛄艘粋€轉后,變為劍尖直指對岸,筆直飛去,但是飛得不快。 “走嘍!”陳平安大笑一聲,腳尖一點,身形一掠而去,雙腳一前一后踩在了木劍之上。起先有點晃晃悠悠,站穩之后,少年便好似踩著飛劍御風而行,過河而去。 哇!真是神仙劍客,不是騙子。孩子們一個個瞠目結舌,滿臉羨慕和崇拜。 踩劍渡河的陳平安,腳步側移,先于槐木劍落在河對岸的一道小田壟上,然后接住下墜的槐木劍。他站在金黃色的油菜花之中,雙手雙腳附近,有一縷縷無形的真氣在崩碎飄散。 陳平安心中震撼不已,他轉身對那些孩子伸出一根大拇指,指向自己,笑道:“我叫陳平安,是一名劍客!” 陳平安向孫氏祖宅那個方向,再一次勢大力沉地丟擲出槐木劍,故而木劍疾速飛掠而去。陳平安再次起身追上,這一次踩劍御風,已經無比熟稔。 終于有那么點少年劍仙的風采了。一人一劍,再次過河。 陳平安踩在劍上,雙臂環胸,閉上眼睛,高高揚起腦袋,默默感受著天地之間的某種奇妙流轉。迎面清風吹拂,一身輕松的陳平安,原來已經泥菩薩過了江,如今已是第四境了。 躲在小巷深處的灰塵藥鋪中,除了女子長腿和掌柜葷話,鋪子中的人一天到晚其實沒有什么事情可做,生意寡淡。有些時候就連女子們都想不明白,掌柜花錢雇她們做什么。要說那個冤大頭掌柜每天都會毛手毛腳,相對還好理解,可是漢子雖然嘴上不正經,眼神吃人,卻從不會真正揩油,這就讓她們有些犯迷糊了。不過每月發薪水時她們一枚銅錢也不缺,也就樂得在這個藥鋪虛度光陰,反正每天給那掌柜的瞅幾眼,身上也不會少塊rou,倒是在此做事薪水頗豐,衣食無憂,各自家中的伙食改善許多,女子們大多胖了兩三斤,惹人憂愁。 鄭大風今天又收到一個口信,傳信之人,是當時與他一起離開驪珠洞天的一尊陰神。不管鄭大風如何插科打諢、稱兄道弟,陰神只是裝聾作啞,絕不泄露半點底細,以至于到現在鄭大風還揣摩不出陰神的修為境界。 老頭子讓陰神告訴鄭大風兩件事情,一件事是陳平安的真氣八兩符已經破碎,已經不用他鄭大風出手去除;第二件事是他的傳道人和護道人都在老龍城,要他自己注意。 第一件事沒什么,關鍵是下邊那件事,老家伙的話說得模棱兩可,含糊不清,鄭大風想要追問,有符箓傍身的陰神已經身形消失。 鄭大風百思不得其解,便坐在藥鋪門檻上發呆。師父和傳道人,本就是鄭大風的一個心結所在,老頭子承認自己是他和師兄李二的師父,但不是他們倆的傳道人,反而讓李二的女兒李柳,認了老家伙做傳道人。至于護道人身份,鄭大風如今算是范家小子的護道人,要保證那個小家伙順利破開武夫三境瓶頸,之后還要幫著范家小子一路走到純粹武夫的煉神境。 老頭子對于陳平安的態度,也挺讓人捉摸不透,但是鄭大風可以明確一點,泥瓶巷少年只是師父眾多押注對象之一,分量遠遠比不得天道眷顧的馬苦玄,和生而知之的李柳。當初傳授給陳平安的那門吐納法門,其實很粗陋,算不得什么上乘心法。鄭大風猜測應該是這幾年陳平安在武道的上升勢頭太過驚人,現在都已經由煉體境躋身煉氣境,所以老頭子開始逐漸加大注碼。 鄭大風皺眉沉思道:“難道是要我去當陳平安的傳道人,或是護道人?不對啊,老頭子以往讓手下去做這類事,從來直截了當,給誰當,當幾年,負責護道對象到達何種境界,清清楚楚,絕不會如此藏藏掖掖?!?/br> 鄭大風雙手抱住腦袋,無奈嘆息:“再說了我跟陳平安八字不合,這么個不解風情的死板少年,我實在喜歡不起來啊。顯然讓李二給陳平安當護道人,才是最合適的。師父啊,你老人家到底是咋想的,能不能給句痛快話?給他當個一年半載的護道人,還好說,捏著鼻子忍忍就過去了,可要是當他的傳道人,這不是要了我的命嗎?” 一個活潑少女坐在門檻上嗑瓜子,笑問道:“掌柜的,愁啥呢?” 鄭大風轉頭瞥了眼少女胸前略顯平坦的風光,沉聲道:“小荷啊,要跟上啊,不能光長腿不長rou啊?!?/br> 少女本就是膽大的,又經過這么久的朝夕相處,那些個葷話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繼續嗑瓜子,不以為意道:“想要長rou,就得多吃東西,可是藥鋪每個月的薪水就那么點。我倒是想要那兒更風光些,可是兜里的銀子不答應,我能咋辦?掌柜的,給我偷偷漲漲薪水唄?我保證不告訴她們?!?/br> 鄭大風嬉皮笑臉道:“就你這張嘰嘰喳喳的小嘴,藏不住話的,我要是給你漲了薪水,第二天肯定人人都得漲,你當我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養活你們這么一大幫子小姑娘大jiejie,很辛苦的好不好?!?/br> 少女小屁股蛋兒坐在門檻上,故意向門外伸長了雙腿,笑道:“掌柜的,隔壁街不是有個jiejie愛慕你嗎?那么豐滿,不是你最好的那口兒嗎?你為啥不答應人家?人家這兒……可長rou啦,咱們藥鋪里誰都比不上她呢?!?/br> 少女丟了瓜子,雙手在胸口托了托。 鄭大風齜牙咧嘴,揮手趕人道:“小姑娘家家的,盡說一些不害臊的羞人話,小心以后嫁不出去,趕緊回鋪子掃地!” 少女不愿挪窩,理直氣壯道:“咱們鋪子就叫灰塵藥鋪,打掃那么干凈,多不像話?!?/br> 鄭大風說不過小丫頭,便蹺起二郎腿,抱著后腦勺,仰頭望向天空。 別人看不出那片云海,他一個八境巔峰的武道宗師,看得出:法寶之上,是為仙兵。 宗字頭的宗門在寶瓶洲就已經足夠鳳毛麟角,仙兵更是稀少。有多稀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洲道統所在的神誥宗,宗主祁真是因為躋身天君,才被中土神洲的正宗賜下一把仙兵。所以距離仙兵一大截,卻又超出法寶一籌的半仙兵,就成了所有練氣士夢寐以求的東西。 如今老龍城有四件半仙兵,兩件由城主苻家的老祖持有,皆是攻伐重寶,從中土神洲新購而來的那件,是傾向防御、庇護一城的重寶,唯獨城頭上空的那片云海,老龍城對外宣稱是苻家持有,可其實真相如何,是否真是苻家的殺手锏,難說。至于八百年前那場正邪之戰,什么女子酣睡于云海,她醒來后駕馭那件半仙兵斬殺群魔,騙鬼呢?若真有那等滔天威勢,必須兩點兼具,一是城上云海絕不是什么半仙兵,而是仙兵,二是使用者必須是上五境練氣士。 少女看著漢子的側臉,好奇問道:“掌柜的,你看啥呢?” 鄭大風使勁瞪大眼睛,抬頭望去,輕聲回答少女的問題:“看有沒有體態婀娜、穿著清涼的仙子御風經過啊?!?/br> 少女白眼道:“看看看,小心仙子撒尿在你頭上?!?/br> 鄭大風嘖嘖道:“那豈不是久旱逢甘霖?!?/br> 少女站起身:“惡心!” 鄭大風哈哈大笑。 少女剛跨過門檻,突然轉頭問道:“掌柜的,你上次哼唱的家鄉小曲兒,能不能再哼哼?” 鄭大風使勁搖頭:“那可是我贏得佳人芳心的壓箱底本事,哪能輕易展露,去去去,忙你的去?!?/br> 少女低聲道:“哼哼唄,說不定我以后成了你媳婦呢?” 鄭大風眼睛一亮,剛要起身,少女已經坐回門檻,轉過頭望著漢子,一臉惋惜道:“掌柜的,你這也信啊,以后娶媳婦難嘍?!?/br> 鄭大風一屁股坐回門檻,沉默片刻后,吹起了口哨,調子還是那支鄉謠的調子,只是這次沒有唱詞: 初一的月兒彎,十五的月兒圓,聽阿婆說,吃著餅兒,對著月兒揮一揮手,就會沒有煩憂。 春風兒吹秋風兒搖,聽阿婆說,紅燦燦的柿子掛滿了枝頭,跌倒了摔疼了也不要愁,柿子裝滿了背簍。 烏云朵兒來烏云朵兒走,聽阿婆說,雨后會有彩帶掛在天邊頭,是老神仙在天上搭了座高樓…… 少女彎下腰,雙手托起腮幫,安靜地聽著口哨。 老龍城即將迎來一場盛事,少城主苻南華迎娶云林姜氏嫡女。 云林姜氏是寶瓶洲歷史最悠久的豪閥之一,相傳在上古時代,儒家剛剛成為浩然天下的正統,百廢待興,禮圣制定了最早的儒教規矩,姜氏出過數位太祝。太祝在《大禮·春官》中,與太史、太宰并列為六大天官之一,主掌祈福的各種祝詞。 云林姜氏位于寶瓶洲東南部的大海之濱,面朝大海的府門,有一條極其寬闊的闕門行道,長達三十余里,一直延伸到大海之中,最終以一對巨大的天然礁石作為闕門,有囊括東海之意,氣魄極大。 在從中土神洲遷徙到寶瓶洲后的漫長歲月里,姜氏逐漸棄文從商,家族在無數次山河動蕩中,始終屹立不倒,名副其實地富可敵國,老龍城苻家同樣如此。這兩家選擇聯姻,是寶瓶洲南方近期最大的一個消息。有人好奇苻家的聘禮是什么,也有人好奇姜氏女子的嫁妝,會不會是一件半仙兵,以及那些與苻家世代交好的山上仙府,會拿出怎樣的珍重賀禮,所以老龍城這兩個月涌入無數看熱鬧的山上修士。再加上傳聞那名姜氏女子奇丑無比,更讓人浮想聯翩。 素來以交友廣泛著稱老龍城的苻南華,在從北方驪珠洞天返回后,突然變得深居簡出。除了孫嘉樹這些老朋友能夠登門見上他幾面,苻南華再也沒有結交什么新朋友,一直待在苻家。外城幾處名動半洲的風花雪月場所,這名少城主再沒有露過面。 今天苻南華竟然離開私宅,獨自走到苻城大門口,頭頂高冠,一襲玉白色長袍,腰間懸掛翠色欲滴的龍形玉佩。這名少城主的神色沉穩之余,似乎還有些郁郁寡歡,比起去往驪珠洞天的意氣風發,有著天壤之別。 這段時間這座苻城貴客盈門,哪怕苻家待人接物可能比一國朝廷還要經驗老到,可還是有些應接不暇。 此時苻城門外,就有好幾撥山上仙家府邸的重要人物,前來祝賀那樁被世人譽為“金玉良緣”的聯姻,其中就有云霞山。云霞山算不得最頂尖的門派,但是其出產的云根石,風靡數洲,財源滾滾,故而也有一番蒸蒸日上的景象,若是再冒出一兩個能夠扛起大梁的天之驕子,云霞山躋身寶瓶洲一流仙家行列,指日可待。 老龍城與云霞山有著數百年香火情,云霞山的特產云根石,正是苻家吞寶鯨、懸浮山這兩艘渡船的重要貨物之一。由云根石淬煉打造的價廉物美的磨石,是劍氣長城劍修用以砥礪劍鋒的好東西。對劍修而言,沒什么比有一把好劍更重要。 當然,所謂的價錢便宜,是相比其他通過倒懸山運往劍氣長城的珍稀物品。云霞山云根石,賣給寶瓶洲修士,賣給老龍城苻家,賣給劍氣長城劍修,是三種懸殊的價格。 這次云霞山來了四人,兩位山門老祖和各自的得意弟子。苻南華今天破天荒出門迎客,是來見一個本該已經死了的人——云霞山仙子蔡金簡。 當苻南華出人意料地現身后,城門這邊頓時議論紛紛,招呼聲賀喜聲連綿不絕,苻南華一一回應,不失禮節。最后苻南華來到位置靠后的兩輛馬車前。拉車的是兩匹神俊非凡的青驄馬,有著蛟龍之屬的偏遠血統。這應該是從孫家驛站臨時租用的車輛。老龍城內外都知道,兩種游覽老龍城的方式最耗錢,一是向苻家買下一枚老龍翻云玉佩,再就是跟孫嘉樹那家伙名下的店鋪雇車。一般只有兩種人會有如此做派,一種是兜里真有錢,一種是土鱉傻子。 云霞山的兩個老祖當然不傻,這點門面還是撐得起的,而且是必須要撐的。見苻南華親自出門迎接,兩個老祖趕緊帶著得意弟子走下馬車,其中一名云霞山嫡傳弟子,正是臉色微白卻容顏嫵媚的仙子蔡金簡,另外一名則是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身上所穿法袍隱約有云霧繚繞的氣象。 苻南華跟兩個云霞山老祖客套寒暄之后,提了一個小要求,說要帶著蔡仙子先入城賞景敘舊。蔡金簡的傳道恩師受寵若驚,哪里會拒絕這番美意。之前蔡金簡在驪珠洞天兩手空空地返回山門,花了整整一袋子金精銅錢,連半點水花都沒有。那可是金精銅錢,谷雨錢在它面前,就像誥命夫人見著了皇后娘娘,屁都不是。蔡金簡連累老人在云霞山這兩年受盡白眼和詰難,原本想要一步步將蔡金簡推上山主寶座的老人心灰意冷。但是更氣人的是寄予厚望的蔡金簡,這兩年跟個活死人似的,修行山門神通十分憊懶,讓老人既心疼又憤懣,還打不得罵不得,生怕蔡金簡破罐子破摔,淪為正陽山蘇稼那般的廢物。 苻南華與蔡金簡并肩而行,走過苻城大門,一路走向他在苻城的輝煌私宅。 在驪珠洞天尋覓機緣之時,苻南華還只是眾多未來家主候選人之一,所以精于生意的苻南華,對當時就矮他一頭的蔡金簡十分客氣,可如今對他青眼相加的傳道老祖破關在即,又有他與云林姜氏嫡女聯姻的推波助瀾,苻南華的身價水漲船高,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在云霞山兩個老祖看來,苻南華如此親近蔡金簡,絕不是當年他們在驪珠洞天結為短暫盟友可以解釋的,難道兩人曾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也不對,蔡金簡分明還是處子之身。但是不管如何,終有一天會穿上那件老龍袍的苻南華,愿意如此破格禮遇云霞山,兩個老祖可謂顏面有光。 苻南華和蔡金簡兩人極有默契,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到了苻南華的私人府邸,苻南華在大廳落座,拍了拍腰間那塊父親親自賜下的嶄新玉佩,望向那名曾經在小巷被少年以瓷片捅破喉嚨的仙子,說道:“我們現在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br> 蔡金簡嫣然一笑,但是笑容卻了無生氣:“說什么?” 苻南華死死盯著這個本該身死道消于驪珠洞天的女子:“我不會問你如何活了過來。我只想知道,那個人為什么救你?救了你之后,他想要你做什么?” 蔡金簡收斂笑意:“如果我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信嗎?” 苻南華冷笑道:“君子?如果他齊靜春只是一位君子,那么儒家圣人還不得占據四座天下?” 蔡金簡神色平淡:“苻南華,咬文嚼字就沒意思了?!?/br> 苻南華深呼吸一口氣:“那我先坦誠相見,你倒在血泊之后,我也陰溝里翻船,差點栽在那個破地方,姓齊的當時從那個泥腿子賤坯手底下救下了我……” 苻南華突然察覺到蔡金簡嘴角玩味的笑意,立即停下言語,改了口風:“他齊靜春攔下陳平安后,跟我說了一番話,要我離開驪珠洞天,又隨手贈予我一份不在法寶器物上的機緣。具體為何,就不與你說了。但是很奇怪,齊靜春從頭到尾,沒有要我發誓將來放過陳平安,不找他的麻煩,或是用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勸我?!?/br> 蔡金簡環顧四周,神情淡漠,最后望向苻南華,微笑道:“對待救命恩人和一位圣人,你難道不該以姓氏加先生作為敬稱嗎?” 苻南華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還是被各路天上仙人聯手鎮壓致死,儒教那座文廟選擇袖手旁觀,齊靜春明顯再無半點翻身的機會。圣人又如何?先生又如何?齊靜春又如何?” 蔡金簡一笑置之,感慨了一句題外話:“我們云霞山的幾個老祖的修道之地,都沒有這座府邸來得靈氣充沛。苻南華,你們苻家真是有錢?!?/br> 這座苻家私邸,八根主要棟梁皆名“龍繞梁”,雕有纏繞于柱的真龍,真龍口銜寶珠,每一顆都是價值連城的先天靈器,使得這座宅邸匯聚大量靈氣,宛如一座小型洞天福地,大大利于修行。 真正頂尖的仙家子弟,喝茶聊天是修行,睡覺打盹還是修行,這話一點水分都沒有。無根浮萍的山野散修對此眼紅嫉妒,合情合理。 苻南華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瞇眼道:“蔡金簡,別給臉不要臉。我即將擁有一艘吞寶鯨渡船,我若是不收你云霞山的云根石,你們云霞山的山門收入就會驟減兩成。就算你被那個老祖器重看好,可是你先賠了一袋子金精銅錢在前,如果再影響云霞山攫取暴利,你在云霞山還混得下去嗎?” 蔡金簡笑了起來:“行了,苻南華你就別威脅我了。老龍城苻家到底如何有錢,我是不知道,可苻家幾千年來是如何做買賣的,我一清二楚。別說你擁有一艘吞寶鯨,就是你真當上了城主,也不會在這種祖宗規矩上動手腳?!?/br> 苻南華嘆息一聲:“你這么聰明,當初我們又曾在驪珠洞天共患難一場,為何不能合則兩利?你我二人,不如以誠相交,徹底消弭那場禍事的后遺癥?在這之后,我不但會爭取城主之位,還能夠幫你往上行走。試想一下,我只需要稍稍提高吞寶鯨收購云根石的價格,并對外放出風聲,將功勞記在你蔡金簡頭上,云霞山豈敢怠慢你這位招財童子?何況你自身天賦就很好,又有押寶在你一人身上的恩師作為山門靠山,再有老龍城這么一個強力外援,云霞山山主之位,最遲百年,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說到最后,苻南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言語激昂,氣勢勃發,如同一個指點江山的君主。蔡金簡微微抬頭,看著這個躊躇滿志的少城主,眼神清澈,她并沒有太多情緒起伏。 不是苻南華說得不夠真誠,所描繪的前景不夠美妙,而是如今的蔡金簡,跟當初那個負擔山門重任、一肚子鉤心斗角的蔡仙子相比,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人真正死過一次,仿佛從鬼門關一步步走回陽間,跟命懸一線卻最終大難不死,還是不一樣的。 那位在驪珠洞天擔任教書先生的儒家圣人,以莫大神通救了她后,在那座學塾內,有過一場長輩與晚輩的對話,就像只是在閑聊人生。蔡金簡當初rou身依舊重傷未愈,齊先生便將她的魂魄同身體剝離開來。學塾內,光陰如溪水潺潺流淌,先生向她詢問了許多洞天之外的事情,都是很瑣碎的小事,山下市井的糧米價格如何,書本刊印之術是不是更加簡單便于流傳,等等。蔡金簡一開始還十分忐忑,到后來便放下心來,與齊先生一問一答。有些她答不上來,有些她可以回答,那位先生始終面帶微笑。偶爾,蔡金簡也會詢問一些連她師父都束手無策的修行癥結,先生便會三言兩語地一一點透。 最后齊先生還向她推薦一些圣賢經典,說山上修行,修力當然不可或缺,神通術法,自然多多益善,能夠由雜入精是更好,可修心一樣很重要。讀那些書上道理,未必是要她去做圣人,人之心境即心田,需要有源頭活水來,莊稼才能繁茂豐收,修道才算是真正修長生…… 離開驪珠洞天后,蔡金簡還是那個志向高遠的蔡金簡,可她不再是那個覺得修行只為修行的云霞山仙子。 在臨行之前,蔡金簡壯起膽子,詢問先生為何愿意救下自己這種人。 那位齊先生坦誠笑言:“救你,不合此方天地規矩,卻合我齊靜春的道理?!?/br> 蔡金簡又問,先生為何愿意教自己這種人圣賢道理。 先生正色肅穆而答:“傳道授業,能解一惑是一惑;書上正理,能說一理是一理?!?/br> 蔡金簡回到云霞山,哪怕已無修行上的困惑,仍是不再急于攀升境界,只是將齊先生推薦的書籍看了一遍,將那些先生的話語想了一遍又一遍。外人覺得她是荒廢修行,蔡金簡自己知道不是。 后來她聽師父私底下說,那位齊先生死了,在寶瓶洲北方版圖的上空,一人迎戰數位天上仙人,最終灰飛煙滅,世間再無齊靜春。 蔡金簡沒有悲痛欲絕,只是覺得有些失落。在那之后,她就開始放下書本重新修行,很快就成功破開一境,并且故意壓制境界,免得太過驚世駭俗。這才有了她這次拜訪老龍城的露面機會。 種種福禍相依,一切源于那場泥瓶巷的狹路相逢。歸根結底,在于當初在修行路上誤入歧途的自己,禍害慘了那個少年。 很明顯,那位先生對少年的態度,不像是一位圣人在俯瞰蒼生,一切以規矩作準,而像是長輩在維護晚輩,甚至他可以為了少年不理睬規矩。 自己若是死在小巷之中,可能所謂的天道反撲大勢,和佛家的因果報應,就會落在那個少年頭上。 在那之后,齊先生為自己傳道解惑,則很純粹,大概是覺得她還有救,所以那位先生愿意教。 蔡金簡想明白了許多以前想都不會去想的事情,心境通透,掃去遍地塵埃,而且云霞山最重觀想,所以才能破境迅猛。 身處老龍城未來城主的龍興府邸,蔡金簡沒有揮袖離去,她突然會心笑道:“苻南華,我們第一次結盟,結局慘淡,今天第二次結盟,你我再大賭一場。我賭你能夠穿上老龍袍,你賭我能夠當上云霞山山主,如何?我現在就可以承諾,只要我手握云霞山大權,所有云根石,不再分賣給老龍城其余五大姓,全部給你苻家!在這之前,我也會通過師父,盡量提高賣給你的份額?!?/br> 苻南華有點措手不及,懷疑其中是否有詐,或是另有玄機,一時間反而沒有先前那么胸有成竹。他在驪珠洞天的境遇,雖然沒有成為修行路上的魔障心結,但是不梳理清楚脈絡,趕緊下定決心如何處置那個泥瓶巷的泥腿子少年,苻南華心里頭就很不痛快。 蔡金簡已經站起身,來到一根龍繞梁附近,饒有興致地欣賞起那顆雪白寶珠。苻南華最后也沒有答應或是拒絕蔡金簡,只說讓她稍等幾天。 在蔡金簡離開這座私邸之后,苻南華摘下那枚對老龍城來說意義非凡的玉佩,握在手心,在大堂上轉圈踱步,權衡利弊。 一名身穿龍袍的高大男子,憑空出現在大堂中,他站在龍繞梁旁,仰頭端詳著那顆巨龍所銜寶珠,似乎想要通過云霞山蔡金簡的視線,看到更深遠的地方。 他來得無聲無息,以至苻南華根本沒有察覺,等到苻南華意識到的時候,龍袍男人收回視線,望向這個嫡子,問道:“為什么不答應她?” 苻南華回答道:“總覺得心意難平?!?/br> 龍袍男人正是老龍城城主苻畦,他隨口道:“很簡單,要么殺了陳平安,強行壓下心湖漣漪,以修力之法,竭力斬斷一位儒家圣人帶給你的全部影響。要么順勢而為,在別處是越往高處走,修道瑕疵越大,可在老龍城苻家,這些難以抹去的小結本就是結成心湖珍珠的秘法之一?!?/br> 符畦譏笑道:“就這么點難題,你也需要如此糾結?看來我身上這件老龍袍,你這輩子是不打算穿了?” 苻南華大汗淋漓。 符畦搖搖頭:“一個死人,一個少年,就讓你如此不痛快,我苻畦生了一個好兒子?!?/br> 苻南華臉色慘白。 符畦扯了扯嘴角:“那你知不知道,我早年身穿老龍袍,為了‘苻家’二字,跪在地上向人苦苦哀求,把額頭白骨都磕了出來,如今我還有無心結?” 苻南華頭腦一片空白,默然流淚卻渾然不知。 符畦嗤笑一聲,消失不見。 如果有人能夠過了倒懸山那道奇妙禁制,成功進入兩座天地的接壤處,便會感慨此處大有奇觀——一堵高墻,高聳入云,亙古不變地屹立于天地間。高墻以南,就是這座天下的真正主人。高墻以北,是一座無墻之城。 最早一撥扎根于此的劍仙曾言,若是被妖族翻過劍氣長城,天底下還有什么城墻可言?在那之后,城池外圍就沒有哪怕一塊磚頭。 十數萬劍修,與世隔絕,世世代代居住于此,除了極少數人能夠去往倒懸山,幾乎所有人都恪守祖訓,一輩子不曾去往那個浩然天下。在此生,在此死,以戰死于劍氣長城外為榮,以老死于劍氣長城內為恥。 有些事情,此地異于浩然天下,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有些在所難免的相似,比如這座沒有名字的無墻大城,也有一些個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但是這里的大家族不同于外邊那些,外面那些需要苦口婆心地對子孫說什么居安思危,在這里,根本沒有必要,因為哪怕是嫡子,甚至是一根獨苗的嫡子,都需要在十二歲之時擔負起“送劍”的職責,最晚十六歲去往城頭向南方出劍,最遲三十歲需要離開城頭,去往南方斬殺妖族。在這里,幾乎所有女子,都希望嫁給劍術比自己高的男子,若是男子戰死,她便隨后,子女再后。 世間任何一首膾炙人口的邊塞詩歌,都無法描繪此處的戰事。 若是有外人流露出悲壯慘烈之意,他們反而會嗤之以鼻,這種事情,有何了不起的? 第二場浩大戰事暫告一段落,劍氣長城北邊的這座城池,再一次恢復寧靜。 城內也有小橋流水庭院深深,有高門府邸石獅坐鎮,有高樓翹檐劍鋪林立,更有一棟棟簡陋茅舍祖孫同堂。 在一間街旁酒肆,有六人圍桌而坐,一名眉如狹刀的英氣少女與一名神色木訥的獨臂少女坐在一條長凳上,后者身材矮小纖細,但是卻背負著一把令人咋舌的大劍。 一個年紀最長的及冠男子,模樣俊朗,但是一身劍氣凝聚猶如實質,腰間佩劍隱約散發出一股浩然氣。 一個笑瞇瞇小口抿酒的胖少年,盤腿坐在長凳上。屁股很大,凳面很窄,所以他坐著其實不太舒服,經常要扭來扭去。放在雙腿上的那把劍,雖在鞘中,但是紫電縈繞,滋滋作響,有些電光炸裂開來,濺射到肚子上,胖少年就會立即打個寒戰,倒抽一口冷氣。 胖少年旁邊坐著一個膚如黑炭、滿臉疤痕的丑陋少年,他所懸佩之劍,名字卻很旖旎脂粉,名為紅妝。 丑陋少年對面坐著一個容顏俊美的少年,他的左右腰間各懸佩一劍,只是一劍無鞘,劍身古樸篆文為“云紋”二字。 這六人,在第一場戰役中就并肩作戰,只是那一次,他們少了一個名叫蛐蛐的朋友。 這一次,運氣要好一些,六人雖人人負傷,卻并無人戰死,不過他們這支隊伍的兩名底蘊深厚的十境劍修,卻沒能活著回到劍氣長城,沒能走下城頭返回家中。 胖少年喜歡喝酒,更喜歡勸酒。 姓董的俊美少年,好像最喜歡罵那個滿臉傷疤的丑陋少年。 獨臂少女喜歡偶爾看一眼那名及冠男子。 英氣少女則喜歡獨自喝酒,獨自發呆,但是哪怕她怔怔出神的時候,也絕無半點柔弱之感,一樣不減英武神氣。 之后有兩名年齡約莫十八九歲的女子趕來,其中一人坐在丑陋少年身旁,三人擠在一條長凳上,害得胖少年的大屁股三面懸空,很是遭罪。董姓少年不敢再罵丑陋少年了,畏畏縮縮,好像很怕對面那個和和氣氣的圓臉jiejie。 另外一名下巴尖尖的秀氣少女,毫不猶豫地坐在俊美少年身旁,讓后者忍不住直翻白眼,心想你一個長得還沒我好看的小娘們,也好意思想著跟我成親滾被窩? 那個及冠男子,歷練結束后馬上要返回中土神洲的儒家學宮,到時候就會由賢人成為君子。他摘下那把浩然氣,放在桌上,說這是阿良送給劍氣長城劍修的,不是送給他的,所以必須留下。 胖少年笑逐顏開,他垂涎那把劍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拼命點頭,連聲稱贊儒家學宮男子講義氣懂規矩,如果以后再來,他一定雙手雙腳一起歡迎。 木訥獨臂少女破天荒開口,說他兩次死戰,斬殺了那么多中五境妖族,可以帶走浩然氣。 俊美少年對此根本無所謂,左右張望,看看路上有沒有熟人能夠幫他結賬付錢。 丑陋少年只顧著悶頭喝酒,圓臉女子是他的jiejie,便勸他少喝一點,丑陋少年置若罔聞,女子神色便有些無奈。 英氣少女一錘定音:“拿走?!?/br> 所有人便都沒了異議。 俊美少年突然皺了皺眉,嘀咕道:“怎么走哪兒都能碰上爛狗屎?!?/br> 街道上走來一行人,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子弟,人人劍意渾厚,殺氣十足。其中為首一人姓齊,背負一鞘雙劍,身材高大,氣勢凌人。 他率先走出隊伍,來到酒肆旁邊,直勾勾望向那名英氣少女,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語氣和緩地笑問道:“寧姚,你家的那塊斬龍臺,到底賣不賣?價錢好商量,我家肯定不會坑你的。再說了,我爹娘與你爹娘什么交情,你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我爺爺阻攔,當年咱們還差點成了娃娃親,對吧?” 英氣少女頭也不抬:“滾?!?/br> 姓齊的男子也不惱火,揉揉下巴,轉身就走,干脆利落。 隊伍中有人憤憤不平,嗓音不大,陰陽怪氣道:“有的人就是福氣好,爹娘都是大劍仙,可真厲害,厲害到了差點害我們輸掉整座劍氣長城,嘖嘖嘖?!?/br> 英氣少女無動于衷,但是酒桌上,所有人都猛然起身,便是那名來此歷練的學宮賢人,都握住了那把浩然氣。 胖少年咧著嘴,露出森森白牙:“喲呵,你方才說了啥?大爺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俊美少年直接破口大罵:“小崽兒,我干你祖宗十八代!” 他瞥了眼對面的黑炭:“咋說?誰先來?” 丑陋少年最直接,肩膀一抖,掙脫jiejie的束縛,提劍前行。 姓齊的年輕男子伸出一條手臂,示意身后眾人不要說話,然后踏出一步,笑問道:“董黑炭,你真要打架?” 丑陋少年面無表情,只是前行,雙手已經按住左右兩側的劍柄,一把經書,一把云紋,都是阿良從一個叫東寶瓶洲大驪王朝的地方隨手丟過來的。 如今阿良走了,救過自己三次的寧jiejie的爹娘都不在了,那么他董畫符在這種時候,不做點什么,就不配姓董。 圓臉女子微笑道:“別殺人就行,我可以幫你擺平爺爺那邊?!?/br> 這句話一說出口,便是那名姓齊的年輕男子都覺得有些棘手。 一陣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響突然響起。黑炭少年轉頭望去,寧姚淡然道:“黑炭,回來喝酒?!?/br> 少年悶悶轉身,坐回原位。圓臉女子摸了摸他的腦袋,本就心情煩躁的少年立即怒目相視,他jiejie做了個嬌憨鬼臉,看得俊美少年目不轉睛。 雙方這才沒有大打出手。 姓齊的年輕劍修領著同伴遠去,走出很長一段路之后,才對那個出聲挑釁的年輕人說道:“近期不要出門,或者直接去我家待著?!?/br> 那人嗯了一聲,沒有任何猶豫,內心忐忑不安。 寧姚在所有人重新坐回位置后,嘆了口氣:“你們多大人了,還這么孩子氣。再說了,這種我家的家事,你們外人摻和什么,我自己記住就行了?!?/br> 一大桌子人沉默無言。 她記起一事,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聽說那個家伙給道老二一拳打回了浩然天下?!?/br> 當寧姚說起這個人時,幾乎所有人都有了笑意,當然那名學宮君子是苦笑。 胖少年最出神,不知是想到了傷心處還是開心事,狠狠灌了一口酒。 在他第一次走上城頭殺敵之后,胖少年滿臉期待地看著那個不修邊幅的漢子,問道:“阿良阿良,我那一劍如何?是不是有你一半的風采了?” 漢子只是喝著酒,哦哦呀呀隨口敷衍。 “阿良!你倒是給句話啊,好話壞話,都中!” “好吧,你那一通劍術……很妖嬈?!?/br> “啥個意思嗎?” “我的意思啊,就是說你一通亂劍猛如虎,結果打死了一只老鼠?!?/br> 一身血跡的少年泫然欲泣,可憐巴巴的,覺得天崩地裂,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沒啥大出息了。 那個男人把酒葫蘆拋給他,笑道:“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還不如你?!?/br> 小胖墩頓時挺起胸膛,那是他第一次喝酒,真他娘的難喝。 俊美少年一手托住腮幫,一口咬住酒杯,輕輕一仰頭就能喝一口酒。這個動作,當初就是跟那個家伙學的,太帥氣了。 “阿良,聽說你去過竹海洞天,那個竹夫人,到底漂亮不?” “漂亮啊,兩條腿長極了?!?/br> “我問臉蛋呢,腿長不長,有啥意思?” 少年的腦袋被吊兒郎當喝著酒的漢子一把推開:“咱倆沒的聊?!?/br> 便是那名圓臉女子,始終沒有喝酒,臉上都有些醉醺醺的笑意。 她曾經膽氣十足地站在那個男人身前,問道:“阿良,想家不?” “想啊?!?/br> “想下次回家帶個媳婦回去不?” “也想啊?!?/br> “阿良阿良,帶我,帶我唄?” 男人一臉笑容和驚訝:“哎喲喂,不承想我阿良闖蕩江湖多年,從未遇上對手,今兒給一個青蔥少女撞了一下老腰……” 少女的弟弟小黑炭當時還掛著鼻涕蟲,蹲在一旁,扭過頭呸了一聲。 男人將酒葫蘆遞給少女,摸了摸她的腦袋:“做我的媳婦就算了,我阿良一個江湖浪蕩子,不坑害好姑娘?!?/br> 少女接過了酒壺,卻沒敢喝。 男人哈哈大笑道:“偷偷喝幾口,沒事。喝我的酒,你家老祖宗管得再嚴,也不會罵你,只會罵我阿良?!?/br> 在懵懂少女喝酒的時候,男人腳尖一點,站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眺望遠方,雙手從額頭往腦勺捋過頭發,感慨道:“酒能紅雙頰,愁能雪滿頭呀。小丫頭,以后找男人,一定要找我這般學富五車能夠吟詩作賦的……當然,我是說找像我的,而不是我?!?/br> 小黑炭突然嚷嚷道:“阿良,我要拉屎!我要去南邊拉屎,快點,憋不住啦!” 男人趕緊跳下墻頭,罵罵咧咧抱住這個小王八蛋,一掠如長虹,去往南方。 至于南邊是不是有危險,會不會有大妖隱藏于附近,男人當然不在乎。那個圓臉少女也不在乎,因為他是阿良。 在這個天下,沒有阿良一人一劍去不了的地方。 結果小兔崽子到底還是沒憋住,拉得滿褲襠全是,男人一邊蹲在水潭旁清洗褲衩,一邊看著那個光屁股亂跑的王八蛋,低聲笑道:“我不過是當年拒絕了你娘親七八回而已,今兒到底還是遭了報應,比你親爹還要像爹了……” 最后,這個男人走了,沒了劍的男人,刻下了一個“猛”字后,戴著斗笠離開了劍氣長城。 那一天,劍氣長城后邊的城池中,不知有多少婦人喝著酒,她們的男人,也喝著更愁的悶酒。 隨后,懸佩一把竹刀的漢子,找到了齊靜春選擇相信的少年,對他說,我叫阿良,善良的良,我是一名劍客。 他倆熟悉了之后,男人對那個浩然天下的泥瓶巷少年笑著說,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喜歡我阿良的女子,茫茫多。 少年只當他在吹牛。 酒桌散去,朋友分別,寧姚獨自回家。 一路上有很多人指指點點,有憐憫,有譏諷,有嘆息,有仰慕。 寧姚回到家中,她的家仍是這座城池最大的府邸之一,依然有許多家族劍修,可是少了一些人。 她走到那座試劍場,然后躺在那塊大如茅屋的斬龍臺上,開始瞇眼打盹。 一封信上說,有個笨蛋要來送劍給她,怎么還沒到呢? 少女有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