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后會有期
大戰之后,需要休養,這是常理。因為朝廷大軍已經不構成威脅,山莊又有宋鳳山坐鎮,宋雨燒就不急于趕回去,只等楚濠下次清醒過來,他要詢問一些事情。 一名登堂入室的純粹武夫,只要不傷及體魄根本、神魂元氣,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就可以恢復到巔峰狀態,時間長短,因人而異。宋雨燒原本以為的“武神境”,也就是陳平安所謂的金身、羽化和山巔三境,相傳這三境的武夫剎那之間就能夠完成新舊兩口真氣的轉換,外人根本無法洞悉真相,當然就沒有了破綻。青竹劍仙先前在戰場上的守株待兔,就不可能出現,故而寶瓶洲中部江湖一直流傳著個霸氣十足的說法,叫“武神戰死之前,皆為巔峰”。不過宋雨燒只是道聽途說,陳平安只知道境界劃分,對于煉神三境的武道山頂風光,依舊霧里看花。 宋雨燒看到陳平安臉色不太好,有些反常。照理說武夫脫離戰場后,一身氣象應該趨于穩定才對,陳平安反而顯露出一些疲態。宋雨燒停下腳步,忍不住問道:“怎么回事?受了暗傷?” 陳平安先查看了一下楚濠,呼吸緩慢平穩,好像暫時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可陳平安二話不說,一抖手腕,將梳水國大將軍徹底震暈。 原本自以為隱藏極深的楚濠心中哀號,兩眼一黑,再無知覺。攤上這么個不講江湖道義的狗屁劍仙,他這回是真沒轍了。 陳平安這才跟宋雨燒解釋道:“因為不是山上的劍修,所以我駕馭兩把飛劍需要耗費不少神意。它們雖然離開養劍葫蘆后,能夠自行殺敵,但是仍然需要我分出一些神意在飛劍上,類似它們的劍鞘吧,否則它們不會在氣府或者養劍葫蘆外滯留太久,而且方寸符用得有點多了,加上兩次換氣有點倉促,現在有點難受。不過沒關系,只要近期沒有大戰,就能靠呼吸吐納一點點補回來?!?/br> 宋雨燒如釋重負,行走在山林之間,樹蔭與陽光相得益彰,老人心曠神怡,既有心結打開的緣故,更因為認識了一名能夠托付性命的忘年小友,而對江湖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哪怕人心不古,可江湖還在。 老人突然笑道:“陳平安,雖說你有了一只養劍葫蘆,就不用像劍仙那般每次出手,事后都要耗費一定的天材地寶,來修補本命飛劍的瑕疵,但是一碼歸一碼,楚濠竟然請出了那名松溪國青竹劍仙壓陣,這次沒有你出手相助,我肯定要栽在大軍之中,所以回了山莊,我會拿所有小雪錢作為報答。數目不多,這么多年也就攢下不到兩千枚,鳳山去仙家渡口購買滄水,又用掉半數,所以只能給你八九百枚小雪錢?!?/br> 老人說到這些,有些難為情,自嘲道:“不承想梳水國劍圣宋雨燒的一條命,才值不到千枚小雪錢?!?/br>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宋老前輩,我只要三四百枚小雪錢就夠了,不用全部給我,宋鳳山以后肯定還用得著?!?/br> 雖然在飛劍十五這件方寸物當中,放著青衣小童當初購買普通蛇膽石的一堆小雪錢,還有八枚更加珍貴的小暑錢,不算少了??墒顷惼桨苍谖洪薜囊]下,親眼見識過牛角山包袱齋的景象,擔心隨后到了那座仙家渡口,一旦遇上心儀的山上物件,會遺憾錯過。至于宋老前輩和劍水山莊,陳平安相信老人說的那句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陳平安選擇收下錢,又不全收,在宋雨燒的意料之外。老人忍俊不禁道:“你倒是客氣……也不客氣!曉不曉得老一輩江湖人,會怎么說嗎?會拍著胸脯說一句:‘兄弟之間,談錢傷感情,若是把我當兄弟,就莫要再談此事,否則兄弟都沒得做了?!?/br> 陳平安搖頭道:“欠人情比欠錢,更難受,至少我是這樣?!?/br> 宋雨燒對此深有體會,點頭道:“確實如此?!彼肓讼?,又補充道:“理該如此?!?/br> 山林間山風吹拂,綠葉婆娑,樹蔭清涼。因為顧及陳平安的身體狀態,宋雨燒行走不快,老人就當沿路賞景了。宋雨燒只是提醒了一聲陳平安,下次楚濠醒來,不用打暈,他有話要問。陳平安對此沒有異議。在斷定了楚濠大致的武道修為后,生性謹慎的陳平安也放下心來。陳平安不愿背著楚濠行走山嶺,可拎著人家的脖子總歸不是事兒,思來想去,他干脆就拖著楚濠的一條腿,像一個巡視地盤的山大王,用掃帚一路“清掃”著自家門院里的枯枝落葉。 青竹劍仙不懼宋雨燒和少年追殺自己,沿著官路悠悠然返回州城,突然站定,轉頭望向遠處的路旁山林,伸手握住掛在腰側的那截青竹。從山林中緩緩走出一名青竹劍仙的熟人,古稀之年,面容棱角分明,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江湖中人,其腰間佩劍,以不明材質的綠色絲線纏繞劍鞘,長度遠勝尋常劍客的長劍,極為扎眼。 青竹劍仙走出官路,迎面走向那名有過數面之緣的古榆國劍客,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相距二十步。 老劍客微笑道:“蘇瑯,上次江畔一別,有五六年時間了吧?” 青竹劍仙淡然道:“林孤山,找我有何事?有話直說,我現在心情不太好?!?/br> 對于一個江湖晚輩的盛氣凌人,老劍客不以為意,開門見山道:“我這次是受國師所托,來此截殺陳平安。先前我們與陳平安有過交手,一名皇室供奉練氣士以及蛇蝎夫人,先后死于陳平安之手,如今只剩下我和買櫝樓樓主不愿就此收手。之前在山中見識了一場神仙鑿陣的精彩好戲,就想著能不能與你聯手,一起追殺陳平安和宋雨燒。得手之后,無論死活,宋雨燒歸你處置,陳平安交由我們帶回古榆國?!?/br> 蘇瑯瞥了眼山嶺密林,問了兩個問題:“來得及?有勝算?” 古榆國劍尊林孤山點頭道:“買櫝樓樓主最擅長刺殺,他會先行動手,進行襲擾,拖延住兩人腳步。至于勝算,我只能說,事在人為。我們三人即便聯手,最后能活下幾個,我林孤山不敢保證?!?/br> 蘇瑯笑道:“林前輩如果說勝算極大,那我就不點這個頭了?!?/br> 林孤山問道:“這算是答應了?” 蘇瑯點頭道:“你先去支援買櫝樓樓主,我要原路返回,去找楚氏精騎的副將,以及那兩名梳水國供奉練氣士。你們兩個只要能夠攔下宋雨燒和陳平安,我就能讓勝算變得更大?!?/br> 林孤山有些猶豫不決。 蘇瑯微笑道:“這次匆忙聯手,有利則聚,無利則散,你信不過我蘇瑯很正常,但是好歹要相信親手斬下梳水國老劍圣的一顆頭顱,對于松溪國一名劍仙而言,誘惑到底有多大?!?/br> 林孤山冷笑道:“是不是順手也將古榆國劍尊的頭顱一并取走?屆時十數國江湖,唯你劍仙一人獨尊劍道,豈不更好!” 蘇瑯一手雙指拈住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一手屈指輕輕敲打那截青竹,顯得無比隨意散漫:“你林孤山的劍,從來不曾入我的眼啊?!?/br> 江湖口碑極差的林孤山瞇起眼,皮笑rou不笑道:“口氣恁大?!?/br> 蘇瑯神色坦然:“真話一向不太好聽?!?/br> 林孤山嗤笑一聲,冷冷道:“不管如何,今天宋陳二人才是我們的大敵,我與買櫝樓樓主靜候佳音!若是你們來晚了,我不敢說那個記仇的買櫝樓樓主,會不會報復你蘇瑯,我林孤山肯定會跟你和松溪國皇室,討要一個公道?!?/br> 蘇瑯伸出一只手,示意林孤山先行。這名劍尊一掠長去。蘇瑯亦是轉身掠向官路。 在半道上,蘇瑯驟然停下身形,他看到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動人少女,一襲鵝黃裙子,全身纖塵不染地站在道路中央。蘇瑯緩緩前行。 少女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上頭有朱紅色的封泥。少女笑瞇瞇道:“宋鳳山要我交給你的,說你打開信封一看便知。那個家伙還說如果你答應,就當著我的面點個頭。宋鳳山承諾之后一甲子的十數國江湖,你蘇瑯會以劍仙身份,穩穩占據半壁江山?!?/br> 蘇瑯思量片刻,從袖子掏出兩只由雪白絲線縫制而成的手套,戴上后,招手道:“丟過來?!?/br> 少女正是梳水國四煞之一的古寺“嬤嬤”,她此次離開劍水山莊,除了盯住宋雨燒,以防不測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找機會將這封密信親手交到蘇瑯手上。這名享譽江湖的青竹劍仙,其實還是松溪國的皇親國戚,只不過血統不正,早早沒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蘇瑯小心翼翼剔除封泥,拆開信封后,快速瀏覽了一遍密信內容,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然后手腕一抖,震碎密信,摘下手套收回袖中,點頭道:“姑娘可以去宋鳳山那邊交差了,既然劍水山莊這么有誠意,我蘇瑯也投桃報李。姑娘你告訴宋鳳山,很快就會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跟老劍圣有關系。信上之事,我希望宋鳳山說到做到?!?/br> 少女雙手擱在身后,十指交纏,巧笑倩兮:“宋鳳山雖然不解風情,可做事情還是很穩重的,比咱們這些活了百年、幾百年的魔頭,還要老練。所以蘇瑯你大可放心,將來你就是十數國版圖的江湖君主,勝似坐龍椅?!?/br> 蘇瑯笑道:“那就借姑娘吉言?!?/br> “蘇大劍仙以后若是缺少枕邊人,只管知會一聲,奴家隨叫隨到!”少女向玉樹臨風的男子拋了一個媚眼,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然后化作一股滾滾青煙,拔地而起,很快在空中消失不見。 蘇瑯繼續獨自前行,開始權衡利弊:是急功近利一些,早早將好處落袋為安,還是與宋鳳山聯手,讓他將自己推到江湖君王的高位上? 蘇瑯突然啞然失笑,密信上有個提議實在有趣:宋鳳山承諾他們之間,大約每十年會有一場浩浩蕩蕩的江湖造勢,兩人進行一場巔峰之戰,他宋鳳山屆時會繼承劍水山莊的劍圣頭銜,以劍圣身份,與獨占劍仙名頭的蘇瑯,進行所謂的生死之戰,其實不過是給江湖中人演戲罷了。宋鳳山在信上,甚至已經選好了三個交手地點,第一次是他宋鳳山挑戰蘇瑯,地點選在松溪國皇宮大內的大殿之巔,蘇瑯大勝;第二次選在劍水山莊的瀑布之頂,宋鳳山略勝一籌;第三次約在彩衣國胭脂郡的亂葬崗,蘇瑯勝出。 蘇瑯覺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他決定把古榆國劍尊和買櫝樓樓主的腦袋,一起摘下來,作為禮尚往來的贈品。 蘇瑯很快就看到了梳水國朝廷兵馬的身影,腦子里還是宋鳳山的那些環環相扣的謀劃,他喃喃道:“江湖還可以這么玩???” 最終這名松溪國劍仙沒有徑直去往大軍之中,而是一個驟然轉向,獨自掠向山林。 還是三對二,只不過這個三,是宋雨燒、陳平安,加上他蘇瑯。 蘇瑯進入林間山路之后,開始故意放慢腳步,笑道:“江湖險惡啊?!?/br> 州城之內,一處不起眼的僻靜宅院內,有京城貴客下榻于此。雖然宅子談不上豪奢氣派,但是里頭素潔異常,種種裝飾,充滿了書香門第的淡雅氣息,而且地段鬧中取靜,顯然是花了大心思的。 有一名養尊處優的婦人站在院內,雖然年歲不小了,可是保養得體,風韻猶存,不細看眼角皺紋的話,好似三十來歲的少婦。她此時正在彎腰,往一口大缸內拋食喂魚,里頭飼養了十數尾體態玲瓏的金魚,更種植有一株株翠綠欲滴的水蓮,金綠兩色相映成趣。 除了這名儀態華貴的京城婦人,院內只有一個佩刀的壯碩婢女。但是宅子四周的巷弄卻是暗藏玄機,不但有軍中銳士護衛,還有數名武道高手隱匿在市井之中,刺史府邸一些個精悍能干的老捕快,早就到此暗中戒嚴,由此可見,這名京城來客,必然大有來頭。 但是就在重重保護之中,魁梧勝似男子的佩刀婢女,毫無征兆地癱軟在地。婢女身后出現了一個手持折扇的俊俏公子哥,扇起陣陣清風,鬢角發絲微微飄蕩。他笑著望向那名還彎腰投食的婦人,豐腴婦人身姿盡顯,風光旖旎,公子哥只覺得此情此景美不勝收,不虛此行。 婦人站起身,轉過頭,默默望向這個年輕人。 年輕人微笑道:“夫人,我們之前在京城見過面?!?/br> 婦人神色鎮定,譏諷道:“什么時候小重山韓氏子弟有膽子跟一位大將軍掰手腕了?” 年輕公子收起折扇后,雙手遮覆在自己臉上,緩緩往下抹去,最后露出一張婦人熟悉至極的面容。年輕人以婦人同樣最熟悉不過的嗓音笑道:“現在呢?我的好夫人?” 在婦人驚聲尖叫之前,小重山韓氏子弟韓元善,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夫人放心,我韓元善只喜歡偷心,從來不偷不搶女子的身子,不過相信總有一天,夫人愿意自薦枕席,與我……”此刻以楚濠面容示人的韓元善,伸手指向魚缸,言語略作停頓后,繼續道:“相濡以沫,魚水之歡?!?/br> 彩衣國胭脂郡,有一名腰間懸掛玉佩的年邁儒士,站在城頭,神色凝重。 彩衣國京城,皇宮御書房內,一樣有一名古稀儒士雙手負后,也有玉佩在腰。老人站在窗口,一言不發,彩衣國皇帝戰戰兢兢站在旁邊,連坐都不敢坐。 古榆國,也有一名而立之年的青衫儒士,還是懸佩樣式如出一轍的玉佩坐在一輛雇用而來的粗劣馬車內。一路上嫌棄這嫌棄那的青壯馬夫,在距離古榆國還有二十里的官道上被嚇傻了。眼力見兒不錯的他,看到那邊有兵強馬壯的千百精騎簇擁,有一大堆黃紫公卿站著,似乎還有一個身穿黃色袍子的男人在驛路旁束手而立,好像在等人? 車廂內的讀書人放下手中書籍,對他說道:“到了驛站再停馬。放心,他們是在等我。除了先前交付的定金,古榆國朝廷私底下給你的賞賜,就當是我剩下的一切開銷了?!?/br> 說完這些,青衫儒士一邊收拾書箱一邊笑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到了梳水國,你可別又氣咱們山長了?!?/br> 劍水山莊中,武林盟主大典即將召開,大堂之內,少了先前筵席出現過的幾張面孔,但也多出了許多聲名顯赫的江湖大佬,黑白兩道皆有,梳水國的江湖豪杰,大半在此了。 宋鳳山高坐主位,看到這些風云人物,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其中不乏投誠投機之人、包藏禍心之人,也有審時度勢、在下賭注之人,更有自以為能夠看到一個天大笑話的朝廷中人。 宋鳳山身邊不遠處,坐著他的妻子。她盛裝打扮,那份雍容氣度,恐怕不會輸給宮里頭的娘娘們。 宋鳳山當然胸有成竹,下邊有人一樣以為穩cao勝券。但是雙方都沒有想到,一名不速之客的登門,打破了兩邊多年苦心孤詣的謀劃。 根本沒有門房稟報,更沒有劍水山莊的弟子出手阻攔,見到那名自報名號的人物后,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作揖致禮,以儒家禮儀待客。而那個身穿儒衫、頭戴幅巾、腰間懸掛一枚玉佩的年輕男子,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步伐和節奏,不急不緩地走入劍水山莊群雄會聚的大堂內。他跨過門檻,環顧四周,再一次自報身份:“觀湖書院,賢人周矩?!?/br> 大堂之內,幾乎所有人都嘩啦啦站起身,向此人作揖。年輕人作揖還禮,然后向前走出兩三步,望向主位上的劍水山莊少莊主。 宋鳳山臉色陰沉,坐在附近的年輕婦人以眼神示意,讓他不可輕舉妄動。 觀湖書院的年輕賢人語氣平淡道:“小重山韓氏子弟韓元善,可在山莊?” 宋鳳山壓下心中的那股怒氣,扯了扯嘴角,緩緩道:“不湊巧,韓元善昨天還在山莊,今天卻已經不在了。他說是臨時起意,要去游歷大好河山。不知這位書院先生找他有何事?如果不急的話,我可以代為轉告韓元善?!?/br> 年輕賢人笑了笑:“韓元善身為梳水國進士,已是我儒家門生,卻修習魔道功夫,居心叵測,禍害一國社稷,我要帶他去觀湖書院接受責罰。至于如何處置,到了書院,自有定論。宋鳳山,我不以書院賢人身份壓你,我周矩想要勸你一句,懸崖勒馬猶未晚,亡羊補牢不算遲?!?/br> 宋鳳山的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托住腮幫,就這么歪著腦袋,笑望向這位觀湖書院的賢人,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來。 傳聞這些貴不可言的夫子先生,每次離開書院,奉命行事,腰間都會懸掛上那枚書院圣人賜下的玉佩,能夠記錄一路見聞和自身修養,以示言行之光明磊落。玉佩樣式是世間最簡單素雅的平安牌,不同的賢人君子,其玉佩上邊篆刻的文字也不同,但是無一例外,均大有深意,往往蘊含著書院圣人對此人的期許和提點。 宋鳳山無禮至極,沒有答話的意思,年輕婦人站起身向那位書院賢人行禮之后,微笑道:“若韓元善真是如此,我劍水山莊義不容辭,自當秉公行事,一定全力幫助書院擒拿此人?!?/br> 周矩望向婦人,沉聲道:“你早早斷了長生橋,才能站在這里大言不慚,否則你的下場,不比韓元善好到哪里去。魔道中人,在江湖興風作浪,自有俠義之士除魔衛道,可如果膽敢侵擾一國之山河社稷,我書院決不輕饒!” 宋鳳山坐直身體,死死盯住周矩:“跟我妻子說話,你最好客氣一點?!?/br> “鳳山!”年輕婦人轉過頭,輕輕低呼一聲。宋鳳山看到她的焦急眼神,心中嘆息一聲,身體后仰靠著椅背,不再說話。 這個時候,自封魔教教主的竇陽灌了口酒,將酒杯重重拍在桌上,冷笑出聲。 年輕賢人轉頭望向這名練氣士,道:“等我辦完書院正事,就會摘下腰間玉佩,希望到時候你竇陽還能笑得出來?!?/br> 竇陽斜眼瞥向應該還不到三十歲的書院夫子,笑道:“別人對你觀湖書院的名頭怕得要死,我竇陽也怕,但因為我知道你們書院的規矩,倒也不致戰戰兢兢。儒家賢人的門檻如何,瓶頸又是如何,與君子的差距大致有多大,我一清二楚,所以你周矩不用拿話壓我。說句難聽的,你摘了玉牌,我還是會忌憚你們書院,哪敢放開手腳與你交手,但如果你周矩有本事連儒衫文巾一并摘了,以江湖人行事,那我竇陽不把你打出屎來,我隨你姓!” 魔頭竇陽這番話,說得霸氣且解氣,哪怕是一些白道大佬,都覺得此人雖然作惡多端,可他能夠當著一名觀湖書院賢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言語,實在是無愧“江湖”二字!梳水國的江湖能有這樣一尊魔道巨擘,算不算壓過彩衣國和古榆國的江湖一頭? 賢人周矩微微一笑。 他低頭對那塊玉佩小聲嘀咕道:“先生,你聽聽,這我還能忍?忍住不打那些個書院賢人,也就罷了,難道出門在外,離著書院千萬里,還要忍一個魔道練氣士?好吧,你肯定會說一忍再忍,忍著忍著就能重新當回君子了,但是……我真的忍不了啊……啥,先生你要說啥……喂喂喂,聽得到我說話嗎?哎喲,玉佩咋出問題了呢?先生,你回頭一定要好好管管書院制造局那些家伙……那就這樣啊,不聊了啊,回到書院,先生你幫我換一塊玉佩啊……” 到最后,眾人只見那個滿嘴胡說八道的書院年輕夫子,伸手死死攥緊了好似自行顫抖起來的玉佩,將其使勁搖晃起來,然后雙指掐訣,輕輕轉動,有清風縈繞著那塊玉佩,將其包裹得如一顆蠶繭,年輕賢人這才笑著將玉佩摘下,收入袖中。 年輕婦人趁人不注意,走到宋鳳山身邊,苦笑道:“鳳山,我記起來了,此人是觀湖書院那位圣人的嫡傳弟子之一。在弟子當中,此人年紀最小,脾氣最差,本事……哪怕沒有最高,但肯定能排前二。他在弱冠之齡就獲得了君子身份,當時極為轟動,被譽為崔明皇之后的又一位‘正人’君子最佳人選,很有可能會讓學宮圣人親自勘驗考核,所以觀湖書院對他保護得很好。我們諜報上一直記載此人姓名為‘周巨然’,而不是‘周矩’?!?/br> 竇陽呆呆坐在原地,咽了口唾沫。他雖然不知道周矩就是周巨然,但是“毆打賢人”“重回君子”這些內容,還是讓他抓住了蛛絲馬跡。所以竇陽站起身,要向周矩賠罪道歉。向一位儒家君子服軟認輸,絕不丟人。 只是暫時以賢人身份離開書院的周矩伸出一手,雙指指向在梳水國不可一世的魔頭竇陽,微笑道:“我儒家先賢曾有雄奇詩篇問于后人:君不見,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后世周矩在此答曰:我已見!” 以竇陽為圓心的一丈內,罡風席卷,凌厲勁風如一道陸地龍卷,瘋狂環繞這個魔道巨擘。 竇陽的下場,是名副其實的形銷骨立。 罡風消散,枯骨倒地。周矩看也不看只剩一架白骨的竇陽,微微仰頭,望向宋鳳山,問道:“現在是不是知道,我先前與你妻子說話,已經算很客氣了?” 宋鳳山氣得手背青筋暴露,他被站在身邊的年輕婦人使勁按住手背。婦人微笑道:“我們夫婦二人,當然清楚周夫子給予的善意?!?/br> 周矩笑了笑:“既然韓元善不在場,那我就不打攪你們的盟主大典了。我去找他,你們繼續?!?/br> 周矩瀟灑轉身,就這么走向大門。剛巧外邊有一老一少返回劍水山莊,往大堂這邊并肩走來,他們好像經歷過連番兇險大戰,身上都沾染了血跡。 雙方都沒有停步,也沒有出聲,剛好在各自跨過門檻的時候,擦肩而過。 周矩一直盯著那個背劍少年看,后者有些奇怪,便回望向他,兩者視線交匯。哪怕少年已經進入大堂,也不再與他對視,曾是觀湖書院君子的年輕賢人,還是一直轉頭望向少年。 周矩走出山莊大堂,梳水國劍圣走入大堂,這一去一來,略微彌補了山莊墜入谷底的氣勢。畢竟觀湖書院遠在天邊,一位賢人走了就走了,何況周矩沒有對劍水山莊興師問罪,那就意味著莊子不會傷筋動骨。而且宋雨燒如今還在梳水國江湖上,哪怕他不出劍,不在山莊,只要還在十數國江湖的某個角落游歷,那么宋鳳山的武林盟主就能坐得安穩。 宋雨燒猛然轉頭望去,跨出數步,先有意無意地將陳平安護在身后,然后筆直大步跨出門檻,正了正衣襟,彎下腰,對著周矩那邊的空中拱手抱拳。 直到這個時候,大堂眾人才驚駭發現,大門之外的高空漣漪蕩漾,出現了一位身高三丈的儒衫老者,身影縹緲,仙氣彌漫。 圣人駕到,親臨山莊;煌煌巍哉,泱泱深遠。 周矩在宋雨燒察覺到玄機之前,就趕緊從陳平安身上收回視線,抖了抖袖子,撤去對那塊書院平安玉佩的術法禁制,抽絲剝繭,使其露出真容。他將篆刻有“制怒”二字的玉佩不動聲色地重新別在腰間,在宋雨燒行江湖大禮之際,作揖低頭道:“學生拜見先生?!?/br> 圣人如祠廟中供奉的一尊高大神像,俯視著自己的弟子周矩,喜怒不形于色,緩緩道:“梳水國儒生韓元善修習魔道功法一事,我會交由別人處理,你立即返回書院?!?/br> 周矩嘆息一聲,直起腰后無奈道:“先生,不能打個商量?” 圣人道:“不能?!?/br> 周矩哭喪著臉道:“苦也?!?/br> 圣人望向門檻那邊的梳水國老劍圣,抱拳還禮后,雙手負后微笑道:“宋莊主破境在即,可喜可賀。聽聞宋莊主每次游歷江湖都會拜訪各地文廟敬香,此心可鑒。若有閑暇,宋莊主在破境之后,可以來我們書院修行一段時間,穩固金身境?!?/br> 宋雨燒越發心悅誠服,始終沒有撤去拱手抱拳的姿勢:“先行謝過圣人恩典?!?/br> 不知這位觀湖書院的山長使用了儒家何種浩然神通,如此之快就能夠從書院來到梳水國,千萬里山水,好像只是書院圣人腳下的幾步之遙。 氣質儒雅的老者又深深望了一眼宋雨燒身后的背劍少年,復雜深邃的眼神一閃而逝,好像既有激賞認可,又有遺憾,還有幾分緬懷。最終老人沒有說什么,收回視線,再次提醒周矩:“不得故意延誤行程,速速返回書院,另有重任交付與你?!?/br> 周矩眼前一亮:“是北邊的事兒?” 儒家圣人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說什么,只是對滿堂江湖豪客微笑道:“大道殊途同歸,武學一樣貴在養心,方可洞徹天道之妙,反哺武道根基。希望在座各位莫要忘卻俠義之心,我觀湖書院也愿意對各位敞開大門,用以自省悟道,盡心知性?!?/br> 圣人一番言語點撥,如春風化雨,卻又點到即止,讓人油然而生出一股妙不可言的感覺,大堂眾人頓時為之折服。這才是真正的圣人氣度,書院高風。于是早已站起身的梳水國黑白兩道豪杰梟雄不約而同地作揖拜禮,比起先前震懾于周矩的書院身份,這一次作揖顯然更加心悅誠服。 觀湖書院山長的身影在空中消散,空中隨之泛起一陣陣金色的光線漣漪。 在離去之前,圣人又以心眼神通看了一眼背劍少年,感慨萬千。山崖齊靜春,果真選擇了這個暫時才在武道四境門檻上的大驪少年做那些嫡傳弟子的護道人。 觀湖書院中除了寥寥數人,無人知曉此事,這位圣人也是此刻親眼所見,才循著蛛絲馬跡,推演出一些道路遠處的風光。 與此同時,圣人以心聲告誡周矩:“巨然,不管你在少年身上看到了什么,都不可妄言妄動,切記慎言慎行!” 周矩以心聲笑著回復道:“先生,見賢思齊焉,這點道理,弟子豈會不知?” 圣人已去,周矩發現自己腰間的那枚玉佩也消失了,原來是被自己的先生取走了。他不再回頭望向大堂,只是唏噓不已。一直到走出劍水山莊的大門,他才回頭望去,笑道:“大開眼界?!?/br> 他周矩,雖然如今只是觀湖書院的賢人,但是哪怕是崔明皇這般的寶瓶洲大君子,一樣不敢輕視他分毫。不單單是周矩的儒家修為不容小覷,也不僅僅是賢人躋身君子又被打回賢人的那場經歷,而是周矩能夠看到他那位圣人先生都看不到的某些景象。因為這份天賦異稟,學宮圣人都曾親自囑咐觀湖書院的山長要小心呵護周矩,絕不可讓周矩誤入歧途。 在周矩眼中的世人,是真正名副其實的“眾生百態”,所有修行中人,尤其是儒家門生,都會將一些蘊含特殊意義的精神氣具象化為某些奇異景象,多是一個個米粒大的小人兒,待在周矩眼前之人的身上,或是氣府之中。 比如一個看似朝氣勃勃的書院賢人,他的小人兒卻是佝僂蹣跚,汗流浹背,如同在負重登山;一位以古板著稱,治學嚴謹的夫子,腦袋附近卻有濃妝艷抹的飛天女子盤桓不去;一名死氣沉沉、暮氣深深的書院學子,內心中卻有一個大髯劍客在氣府之間豪邁游歷。 曾經被周矩一頓飽揍的那個賢人,滿嘴仁義道德,在書院向來以作風嚴謹、妙筆生花著稱,但是周矩卻看到那個賢人的書頁之間滿是彩蝶、蜜蜂縈繞,充滿了脂粉氣,此外還有一柄沾滿蜂蜜的鋒利飛劍胡亂飛掠。 這種人,周矩看不慣,只是恪守師訓,一忍再忍。直到有一天,山崖書院被摘掉七十二書院之一的頭銜,傳言齊靜春身死道消,山崖書院更是從大驪遷到大隋,門庭冷落,那一文脈的香火幾近凋零,那個賢人便公然落井下石,大肆抨擊齊靜春的經世學問,以此作為沽名釣譽的養望手段,希冀著借此機會博取某些老夫子的歡心,成功躋身君子。周矩對那支敵對文脈談不上好惡,但是對這個口蜜腹劍的賢人——關鍵是此人還假借自家先生的文章宗旨以攻訐山崖書院——那是真討厭,所以他便出手打得那家伙半年時間沒好意思出門。 崔明皇心中的景象是一幅山河社稷圖,幅員遼闊,但是硝煙四起,支離破碎,在此人心相之中,絕無一粒小人兒。而那位寶瓶洲的首席大君子,風流儒雅,名動一洲,本相竟是一個質樸老農,守著莊稼地,勤勤懇懇。 周矩自幼就擁有這份不見經傳的古怪神通,且他讀書過目不忘,文思如泉涌。他九歲時秘密進入書院,跟隨先生學習圣人教誨,十四歲成為賢人。之后依然待在先生親手打造的一個學廬里,深居簡出,一年到頭只與師兄師姐們打交道。二十歲躋身君子后,經過文廟一件禮器的鑒定,周矩很快又被發現了“正人”跡象,有望追上兩位寶瓶洲的大君子。 周矩走在劍水山莊通往小鎮的大路上,嘆息一聲:“有點自慚形穢啊?!?/br> 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周矩身側,輕聲問道:“巨然,可是看到了什么奇怪景象?” 周矩笑道:“我的好先生,你能不能別這么嚇唬弟子?如果給你嚇傻了這么一棵好苗子,先生就哭去吧?!?/br> 書院山長的縹緲身影與周矩并肩而行,周矩微笑道:“先生,這一次,我可不想與你說了,饞死你?!?/br> 圣人哈哈大笑:“也好,你就等著回書院吃板子吧?!闭f完這才真的離去。 周矩獨自行在異鄉路上,嘖嘖稱奇,搖頭晃腦。 陳平安的氣府有一顆分明是別人贈送的金身文膽,卻能夠與其神魂相容,毫無排斥,故而小小少年有一絲正人君子的氣象。少年行路之間,兩袖有清風,兩肩像是挑著向陽花木,草長鶯飛,更是美麗動人。 有紅臉小人兒打著酒嗝,晃蕩著朱紅色酒葫蘆;有草鞋小人兒臨水立樁,翻山走樁;有個翻書的小人兒,發髻別有簪子,低頭看書,像是處處都有攔路虎,所以眉頭緊皺;還有個數錢的小人兒盤腿而坐,眉開眼笑,時不時拈起一粒錢幣放在嘴里咬一咬,或是用袖子擦一擦;一個小人兒,滿滿的珠光寶氣,四處奔跑,這里遞出一樣東西,那邊雙手奉上另一件,像是在不停送給別人自己的心愛物件兒…… 明明奇思妙想那么多,種種執念根深蒂固,卻仍是心思澄澈,天底下竟有這么奇怪的少年郎?周矩收斂笑意,喟嘆一聲。他嘴上說見賢思齊,可是卻一點都不想成為那樣的少年,因為做這種人,應該挺累的。但是如果能夠跟這種人成為交心的朋友,應該挺好的。 周矩想到一件事情,身形驟然拔地而起,高入云霄,御風遠游。腳下就是梳水國的山河大地,云海間隙,依稀可見山脈起伏。周矩自言自語道:“這趟見識過了俱蘆洲的道教天君,要不然我聽從那人的建議,挑一座大一點的福地,以謫仙人的身份下去領略一下別處風光?否則我當下這境界雷打不動好些年了,真是占著茅坑拉不出屎?!?/br> 陳平安當然不知道周矩因著那份神通已經看到了自己那么多秘密。觀湖書院圣人的大駕光臨,可能對梳水國江湖人士來說是百年一遇的奇景,可對于陳平安而言,其實談不上如何震驚。不管是在家鄉驪珠洞天,還是之后去往大隋,陳平安已經見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甚至在那幅文圣老秀才的山河畫卷之中,陳平安見過了中土神洲的那尊穗山大神,親手遞出了那開山一劍。 在山莊大堂內,陳平安沒有停留太久,因為宋雨燒在說了一句話后,很快就離開了。那句話,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萬丈波瀾:“前來圍剿山莊的朝廷萬余兵馬,已經自行退去?!?/br> 那個少女嬤嬤,其實跟他倆一起返回了山莊,但是她不敢面對一個書院賢人,只是躲在暗處。好在圣人和賢人都沒有計較,這讓她大有劫后余生的雀躍,在確定書院兩人都離開山莊后,這才進入大堂,落座后與宋鳳山以心聲交談。 宋鳳山的妻子開始縱橫捭闔,安撫群雄。 一言不發的宋鳳山神色大定,在如釋重負之余,心情又有些復雜。爺爺宋雨燒,果真一人一劍擋在了大軍之前,而且還鑿陣擒獲了大將軍楚濠,省去了他宋鳳山許多謀劃。不僅如此,爺爺和那個深藏不露的少年劍仙在深山之中,聯手被自己那封密信說服的青竹劍仙蘇瑯,反過來截殺設伏的古榆國劍尊林孤山、買櫝樓樓主。林孤山被蘇瑯一劍削去項上頭顱,那柄綠珠成為蘇瑯“劍仙殺劍尊”的最好證物,只可惜買櫝樓樓主以秘術負傷逃離,可能會是一個變數。 宋鳳山暗中對少女笑道:“按照約定,事成之后,我會幫你成為梳水國朝廷敕封的一方山神,使你能夠擁有金身,享受香火。但是丑話說在前頭,成為金身神祇之后,你如果想要境界暴漲,躺著享福,還是需要按照我的計劃行事,未來幾十年內,違背你的心性,捏著鼻子做好事,以便贏取民心。如果你違約,難改暴虐,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壞我大事,到時候你我之間,就只能兵戎相見了?!?/br> 少女以心聲媚笑道:“少莊主算無遺策,奴家可不敢自找苦吃?!?/br> 宋鳳山凝聲道:“還得麻煩你去趟州城,通知韓元善,局勢有變,還會有觀湖書院的人找他的麻煩,至于他還要不要以楚濠的身份躋身梳水國廟堂中樞,就看他自己定奪了?!?/br> 少女哀嘆一聲,站起身,準備去往州城提醒情郎韓元善:“奴家真是個勞碌命。哦,對了,你記得跟那個叫陳平安的少年討要一枚從楚濠身上奪取的甲丸,不管是花錢買還是靠人情交換,東西一定要留下來,以后若是我家元善執意要富貴險中求,假扮楚濠,這枚甘露甲會是關鍵之物?!?/br> 宋鳳山回復道:“我自有計較?!?/br> 少女知曉此人冷血的梟雄心性,不再畫蛇添足多說什么,就此離開大堂。 一老一少走向山莊給陳平安安排的院子。 先前在山間歸途,先是潛伏已久的買櫝樓樓主偷襲陳平安,之后就是劍尊林孤山趕到纏住宋雨燒。若是陳平安和宋雨燒處于巔峰狀態,勝負毫無懸念。但是陳平安神意損耗嚴重,對于初一和十五的駕馭,遠遠不如鑿陣時那么嫻熟如意,使得他跟第二次交手的買櫝樓樓主打了個旗鼓相當。宋雨燒略占上風,但是林孤山氣勢正盛,一時間宋雨燒無法脫身,幫助陳平安一同斬殺那個神出鬼沒的頂尖刺客。 之后青竹劍仙和少女嬤嬤接連現身,雙方看似各有一名盟友增援,照理說是林孤山一方勝算更大。哪知形勢突變,蘇瑯一劍砍掉了林孤山的頭顱,買櫝樓樓主見勢不妙,再次遠遁。陳平安雖竭力駕馭飛劍十五刺透了他的腹部,可仍是被他成功逃離戰場。少女嬤嬤看似傾力而為,使出一身魔道修為,和買櫝樓樓主打得天翻地覆,真相卻未必如此。畢竟一個外鄉少年的死活無關梳水國大局,而且若是陳平安不小心死在了深山老林,少了一個不易控制的知情人,說不定對她形勢更好。 到了院子,徐遠霞和張山峰已經聽從陳平安的勸說早早去了小鎮。 在石桌旁坐下后,宋雨燒輕聲道:“大將軍楚濠多半是死了?!?/br> 陳平安對此不置可否,從袖中掏出那枚神人承露甲丸遞給老人。先前少女嬤嬤討要此物,陳平安不愿拿出。 宋雨燒擺手道:“楚濠是你擒獲,這枚甲丸當然就是你的?!?/br> 陳平安搖頭道:“還是老前輩拿著吧,既然那個女魔頭索要,這枚甲丸肯定不是錢的事情。我只不過是不喜歡她的為人行事,才不想交給她?!?/br> 宋雨燒笑道:“不然將山莊的小雪錢全部給你?否則就不合規矩了,我心里會有疙瘩,又欠錢又欠人情的。至于鳳山是不是有山上的開銷,由著他自己折騰去,反正這小子本事天大地大,我就不信他弄不來幾千枚小雪錢?!?/br> 陳平安咧嘴笑道:“真是朋友,其實欠了人情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