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寧書緩緩轉過頭來,空洞的目光逐漸匯聚在了寧玨身上。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又干又疼,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寧玨心疼得不得了,“別急,別急,我這就去給你倒水!” 寧玨剛要起來,手腕卻被寧書抓住,那力量那么微弱,差點感受不到。 寧玨回過頭來望著寧書。 寧書努力咽了口唾沫,沙啞著嗓子小聲說:“哥,我冷……” 寧玨把自己的外裳脫下來,披在寧書的身上,將小小的寧書整個包起來?!澳惴判?!哥哥拼死也會救你!不會讓你做寧府的犧牲品!只要我寧玨活著就不許你再受這樣的欺凌!” 回吟書齋 黑衣人早就隱匿了身形,和王妃穿著最得體的宮服,帶著最端莊的笑容,就像眾多妃子公主中平凡的一個。進宮的時候也只不過帶了張mama一個人,兩個人沿著看不見盡頭的宮路步行著。路上,和王妃身邊的張mama詢問:“王妃,這件事要不要八百里加急告訴王爺?” “不必了?!焙屯蹂?,“不過一愚蠢婦人,如此興師動眾倒是太抬舉她?!?/br> 張mama想了想,也釋然?!巴蹂f的對,祥王妃今兒的舉動實在是讓人意外。不過寧家也真是有氣魄,居然敢把這么大的罪過替王妃給接下來。這個明面上可是誅九族的罪過??!” “你以為寧家這么做完全是為了本宮?這何嘗不是為了保全祥王妃?!焙屯蹂质抢湫?,道:“都這個時候了,他寧府居然還想兩邊吊著,還真是把自己當成了了不起的勢力?!?/br> 張mama皺著眉,靜默了半天說道:“依老奴看……”張mama又住了口,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本宮懂你的意思?!焙屯蹂鷩@了口氣,道:“他寧家也的確是有這個資本?!?/br> 張mama點頭,有些焦灼道:“王妃也知道,寧老夫人和祥王妃的淵源,這次祥王妃在寧府小住的日子也是著實久了點。這次的事寧府依舊這樣的態度。那么這聯姻之事該如何?” 和王妃回憶了一下寧棋的模樣,晌午的時候寧棋慌慌張張跪在寧書身邊時的樣子就浮現在了和王妃的腦海。和王妃搖了搖頭,不知是不是真是因為姐妹情深,今兒個的寧棋和前年見到的那個小姑娘還真是有些不太一樣。 “不等了!如今這天下的形勢也拖不起,本宮倒要看看這聘禮一下,寧家還要怎么兩邊吊著!” 一主一仆靜默走了一會兒,和王妃又像是問張mama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也不知道策兒如今怎么樣了,跟著寧家那個鐵面將軍,也不會得到什么照顧?!焙屯蹂悬c責怪,又有點心疼。 張mama笑著輕聲安慰道:“這可怪不得寧將軍,世子爺那脾氣,誰想護著他讓他不上陣不領兵不殺敵他也不依吶!” 和王妃突然站住,轉過身來認真地問張mama:“你說,給他娶個媳婦兒,他是不是就能在家里好好安生幾年?” *** 月色透著窗紙撒進黑暗的屋子,昏睡了許久的寧書緩緩睜開眼睛,她搖了搖頭,臉上的疼痛讓她不禁冷吸一口氣。寧書環顧四周意外發現自己還在先前的屋子里,她皺了皺眉,“我怎么還在這里……” “吱呀……” 沉重的木門推開了,涼氣伴著冷冷的月光一起沖進來。 “表哥?”寧書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發現門口站著的居然是自己的表哥江宏。 江宏踏過門檻,轉身將門關上。他依次將屋子里的四個燭臺點著。屋子里一點一點變得暖和起來。然后他才走到寧書面前蹲下。背著的藥匣子被放在一旁,江宏打開食盒,米粥的香氣伴著輕輕的藥味兒飄出來。寧書吸了吸鼻子,這味道香的她鼻子很酸。 江宏將米粥端給寧書,輕聲問:“自己可以嗎?” 寧書點了點頭,她費了些力氣才借著墻壁的力量坐直。她抬起手接過江宏手里的青花小碗,但是她也沒有想到現在的她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而江宏似乎早就料到了,穩穩地將青花小碗接住。他不動聲色的將碗里的米粥倒進食盒里的茶盅里一些,然后將茶盅遞給寧書,說:“再試試?!?/br> 寧書偏過頭,忍了忍,將浮到眼底的眼淚憋回去。她整理了一下情緒接過了茶盅,又接過江宏遞過來的勺子,發抖的手費力地將米粥遞進嘴里。 就這樣,江宏將整整一碗的米粥一次又一次倒進茶盅里再遞給寧書,讓她吃完。寧書吃完以后,江宏將食盒收起來,才將一旁的藥匣拖過來,袖長的手指將蓋子推開,露出里面擺放整齊的瓶瓶罐罐。 寧書拽了拽袖子,將整個手用袖子遮住,才將手遞過去。 隔著布料,江宏將修長的手指壓在寧書的脈上,待脈搏跳了三下,便將手拿開了?!安凰阃鈧?,急火攻心和風寒。什么都沒有自己的身體重要,這個外服,你自己記得涂,一個時辰一次,否則臉上恐怕要落了疤?!闭f著,江宏就將藥匣里一個漆黑的瓷瓶拿出來放在寧書的身前。 “那邊有床,去躺一會兒,地上太寒了?!苯暾f著就站起來,“你且歇著,我去給你煎藥,順便抱一床被子來?!?/br> 看著江宏背起藥匣打算走,寧書終于將心里的疑問問出來?!氨砀?,你是怎么進來的?” “寬心養著不要多想,寧玨讓我告訴你,你姑且忍幾日,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接你出去?!苯暾f完深深看了寧書一眼就走了。關上房門的時候,他才敢重重地嘆息一聲。他剛剛差點就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揉揉她的頭,可是他卻不能,寧書的疏離讓他連心疼都不敢表露。 吃了東西寧書覺得沒有那么冷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站起來,扶著墻走到床邊。躺在床上的她將自己縮起來,雖然有床卻沒有被子,她將寧玨的外裳死死地拽著。 她沒有被送去宗人府,白天還費了大勁兒寧玨才能進來看她,晚上居然放大夫進來治她。也不知道這一下午發生了什么…… 寧書想著想著就不知不覺睡著了,她還告訴自己別睡,江宏一會兒還要來,可是忍不住的困意很快就淹沒了她。她不知道江宏在她剛剛吃的米粥里加了些安神的藥。半夜的時候江宏才趕過來,他將抱來的被子輕輕地蓋在寧書身上,又將被角壓得服服帖帖。動作輕柔得不像話。江宏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望著床上蜷縮著的瘦弱少女。 接下來的五日里,江宏每一日都會來給寧書診脈、送藥和送飯。不過也只有江宏來過。寧書摸了摸左臉,偏下的位置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這幾日寧書一直都有服藥,臉上的紅腫已經褪去了,但是左臉偏下的位置卻不知怎么落了一道疤。對此江宏皺了皺眉,只說是自己大意了,不過再過一些日子疤痕一定能消去。 第六日的時候,聽見敲門聲,寧書還以為是江宏又來了。卻不想一開門看見的卻是首秋和午秋。 “姑娘你受苦了!”午秋抱著寧書就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咱們快接姑娘回去?!笔浊锊亮税蜒蹨I把午秋拉開。 午秋也擦干凈了眼睛努力擺出一個難看的笑臉,說:“是奴婢糊涂了,咱們接姑娘回屋去!” 寧書回望了一眼昏暗的屋子,再轉過頭望著外面燦爛的陽光時,整個人似乎有一瞬間的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寧書好像有一種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的錯覺,回去的路上,路上遇見的mama丫頭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對她畢恭畢敬地行禮,她心里有很多疑問,一時不知從何問起。心事重重的她穿過回廊時竟是沒有看見寧畫跟她招手。 “三jiejie?”寧畫站在寧書面前,笑臉盈盈地說:“三jiejie想什么呢,跟你打招呼都看不見?!?/br> 寧書望著寧畫水靈靈的大眼睛一時無措,她打量了一番寧畫和她身后的丫頭們,說道:“我……沒有注意呢,meimei這是要往哪兒去?!睂幃嬕簧砗唺y,身后跟著的四個小丫頭每個人都抱著一個青云祥鶴的花瓶。 寧畫眨眨眼,笑嘻嘻地說:“三jiejie不知道吧,后院的桃林開花了,粉嫩嫩的一大片呢!我正要去摘一些呢!”她指了指身后的四個花瓶,“等會兒妝點好四盆,咱們四姐們一人一份兒呢,三jiejie要不要一塊兒去?” 寧書輕輕笑了一下,輕聲說:“不去了,還是先回去換身衣服要緊?!彼员魂P起來就沒有換過衣裳,如今身上穿著的仍舊是那一日澆了茶染了血的破爛襦裙。 寧畫嘴角的笑就有那么點尷尬,只不過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她那天真無邪的樣子。她說:“那meimei先去了,等摘了鮮嫩的桃枝給jiejie送過去?!?/br> 寧書點點頭,兩個人就此別過。 而寧書也不會看見,錯身的那一瞬間,寧畫臉上的凄涼之色。 回了吟書齋,關關和在河早就準備好了熱水、干凈衣裳,還有一桌子的美味。寧書在熱水里泡了好久好久才換好干凈衣裳,又是將滿桌子美味挑自己愛吃的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終于吃飽了,寧書滿足地放下筷子。她抬起頭來,看著屋子里靜默站立的首秋、午秋、關關和在河。 “大少爺呢?”寧書舒了口氣,終于問了出來。 寧書記得清楚,那一日江宏說的是:你姑且忍幾日,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接你出去。 然而寧玨并沒有來接她,而她已經回來幾個時辰了也未看見他,而且平時這個時辰幾位少爺都已經從書院回了府的。 父母之命 “大少爺搬出去住了?!?/br> 寧書愣住了,急急追問:“搬出去?搬哪兒去了?他是不是又闖了禍惹父親生氣了?” “姑娘你也別太擔心了,大少爺沒事。是圣上前幾日給幾位世子爺選伴讀的時候,大少爺被選中了。如今已經搬去祥王府了?!笔浊锪⒖探忉屍饋?。 世子伴讀。 寧書偏著頭揉了揉眉心,她好像聞到了那一日整個安寧院的爆竹味兒。 “我寧玨尚不可上陣殺敵,更沒有妻兒,唯有雙親和弟妹。先生說要我們好好讀書報效朝廷,可是他匡元身為男兒卻推我的meimei落水,甚至事后受罰的也我的meimei。明明病愈卻不許大夫去瞧一眼我病重的生母!又是誰給了外院婁mama的權利阻止請大夫來給我生母看???這是既欺負我親妹,又害死我生母!我寧玨為何要效忠他匡氏一族!” 寧玨斬釘截鐵的話就在耳旁,寧書十分不愿意相信寧玨真的愿意做匡元的伴讀,為他做事。寧玨在這個時候去了祥王府難道真的和自己有關?可是無論是祥王妃還是匡元都是極厭惡自己,寧玨要去求他們兩個幫忙怎么都說不通??!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寧書抬頭間就瞧見關關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關關?” “???”關關僵了一下,說道:“姑娘就別擔心了,老夫人下了命令三姑娘不幸染了惡疾,幸得表少爺醫術高超起死回生!三姑娘雖然病愈仍需好好調理身體,老夫人體恤讓姑娘好好養身子?!?/br> “什么意思?”寧書下意思地問,緊接著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哦,就是什么都沒發生過……”她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上的疤痕,“原來只是病了一場啊……” 首秋、午秋、關關和在河,四個人靜靜的站在那兒一聲都不敢出。 “三jiejie在嗎?”寧畫清脆的聲音在院子里頭飄過來。 “四姑娘過來啦?”首秋首先反應過來,立刻掀起來了簾子讓寧畫進來。 寧書調整了一下心情,微微露出笑意來看著站在門口抱著一個大花瓶的寧畫,上好的青云祥鶴花瓶里插滿了鮮艷的桃枝,朵朵剛剛開放的桃花飄著春天特有的香氣。寧畫還是穿著剛剛那一身窄袖嵌墨梅紋的青色襦裙,外搭一件鵝黃色的薄褙子,原本簡單梳理的辮子也松散了些,額頭還有一層薄汗,整個人就像從春天里走出來的。寧書笑道:“這怎么還自己抱著,也不嫌沉?!?/br> “不沉不沉,jiejie可喜歡這花兒?”寧畫邁進來,朝著窗前藤椅邊的高桌走去,選了個好角度將花瓶擺好。關關和在河早就把那檀木高桌上面的舊花瓶給搬了下去。 “喜歡。你親自摘的又親自送來,我怎么能不喜歡?”寧書把寧畫拉到身邊坐下,又用帕子給寧畫擦額角的薄汗。 寧畫笑了笑,低著頭靜默坐著。寧書想了想,最后也沉默下來。 “三jiejie?!睂幃嬏ь^望著寧書。 “嗯?”寧書柔聲詢問。寧書知道寧畫有心事,四丫頭從小天生爛漫,心里什么都清楚表明卻是一副裝傻的憨樣兒。 寧畫咧著嘴笑,說道:“三jiejie這幾日病著,一定還不知道吧,前日長公主來府做客呢?!?/br> “長公主?” 寧畫點了點頭,“拿了二jiejie的庚帖走呢?!?/br> 長公主是和王妃的閨中摯友,沒想到和王妃竟然請長公主來做媒!看來,寧棋的婚事已經定了。寧府最終選擇的還是和王?!耙呀浂ㄏ铝??祥王妃那邊兒呢?” “恩?!睂幃孅c頭,“聽父親說婚事是已經定下了。至于祥王妃,那天三jiejie你被……你病的第二天就離府了。祥王妃走的時候,祖母還稱病沒有送一送呢?!?/br> 寧書心里有點亂,寧棋的婚事定了,和王長子匡策,那個少年將軍。這,本應該是她的婚約啊…… “大姐入了夏就要出嫁了,她的婚事門當戶對,是極好極好的。如今二jiejie婚事也定了,以后也是世子妃了。不知道……”寧畫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話沒有說完,自己反倒陷入了沉思。 寧書捏了捏寧畫的臉,“父親自小就喜歡你,meimei又那么好,將來指定有個如意郎君的?!?/br> “三jiejie你亂說!寧畫一點都不想嫁,只想多留幾年,陪在父母身邊兒?!睂幃嫷哪樣悬c紅,“那么……三jiejie你有想過你自己嗎?” 寧書就愣了一下,雖然同為庶女,寧書知道自己不如寧畫,寧畫比她更有父親的寵愛,生母也有底氣。更何況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寧書的處境變得更糟糕。 見寧書不說話,寧畫就站了起來,說道:“天兒不早啦,我就先回去啦!” 寧書也不多留,將寧畫送到小院門口才回來。她趕退了下人,一個人抱著勿忘窩在窗邊的藤椅上想了好久好久。她有好多事情想不通。寧棋送來的茶為何有毒,而且和祥王妃中的毒是同一種毒?寧玨為何匆匆忙忙去了祥王府成了匡元伴讀?還有,寧畫今兒個似乎也有些奇怪,那些刻意隱瞞的慌張可并沒有逃過寧書的眼睛。 真是頭疼。 第二日一早,寧書摸了摸臉上的疤痕,硬著頭皮假裝什么事都沒有依舊去給寧老夫人請安,一大家子的人兒還在一起用了早膳。寧書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索幸因著寧棋的婚事,倒是沒人關注她,只有寧畫偶爾朝著寧書投來一瞥。 終于熬過了早膳,寧書暗自舒了口氣,隨著眾人悄悄回去。只不過她剛出了大院,宋氏身邊的蘇mama就把她喊住了。 寧書縮了一下脖子,那一日的掌摑就浮現在眼前,臉上又開始隱隱泛疼。 蘇mama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道:“三姑娘且慢,二夫人請姑娘過去坐坐呢?!碧Kmama動作和言語都是極規矩的,只是抬頭的瞬間是在悄悄瞟了一眼寧書臉上那一道淺淺的疤痕。 “知道了?!睂帟⑽P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