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清塵還站在原地沒有跟著他過去,若是平常安正則定會覺得奇怪,可眼下他一點也沒顧及到。 直到快走至御花園時,安正則才稍稍有些異樣感覺,清塵作為段蘊的貼身宮人,怎么近來卻是經常不在她身邊了呢? 然而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他便被段蘊攫取了全部心神。 段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懸著兩條腿在一棵樹的枝椏上坐著。這日天氣也還算不錯,盡管云多了些,但大抵還是陽光燦爛的,那太陽光從稀疏的枝葉中照射下來,照得她明晃晃地龍袍衣角格外醒目。 安正則一眼就找著了她。 但看得出來她的確心情很不愉快。兩只腳就那么靜靜地在空中懸著,既沒有亂晃悠也沒有隨意地蹺在哪里,安穩得都有些不像她。 何棄療傻了吧唧地在樹底下站著,維持著仰頭看的姿勢一動不動,似乎幾百年都沒變過??僧吘鼓遣弊右彩莚ou長的,仰久了總該是會有點酸,何棄療稍稍一扭頭放松,眼角的余光便瞥見了正往這邊趕來的安正則。 他眨巴眨巴眼睛,放棄了再度把脖子仰起來去看段蘊的想法。 啊呀,安相這是始作俑者過來火上澆油呢? 還是……解鈴還須系鈴人過來滅火了? 何棄療一時糾結,不知道是該歡迎還是阻攔他見段蘊。 于是就眼睜睜看著安正則一言不發地走到自己身邊,同他先前一樣仰起頭往樹上看去。 何棄療默默咽了回口水,心說不管了,也跟著他抬頭看樹。 深秋時節樹上并沒有幾片葉子,段蘊在其上的一舉一動全是落在了他倆眼里??啥翁N倒是從沒往下瞧,遠眺的樣子像座雕像一樣。 “筠筠,下來?!鄙砼缘陌舱齽t突然開口說話,把他嚇了一大跳。 這四個字音量不大不小,足可以讓段蘊聽清楚。她定是已經聽見了,不過卻沒有半分反應。 “下來,筠筠?!卑舱齽t用同樣的語氣又重復了一遍,“樹上不安全?!?/br> 他也是十分有耐心的,就那么站在原地等著,并且準備段蘊再不動作,他就再重復一遍。 事不過三,說三次不動,安正則就決定上樹把人弄下來。 好在暫且不用做到那程度,段蘊語氣冷淡,好歹也回他了兩個字,“不要?!?/br> “你莫要任性?!卑舱齽t順了順心緒,接著放軟了聲音,有些道歉意味地對她道,“方才所說的那些是我不好,有些話說得欠妥了些,你別放在心上?!?/br> 話都已經被她聽進耳中記進心里了,現在要當作沒事怎可能做到?段蘊只當他是在說笑,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之前安相說了什么,朕已經不記得了,那么眼下朕在何處也請安相忘了吧?!?/br> “好端端的,你攀到樹上去做什么?” “朕一舉一動難不成都要告知安相?” “微臣是憂心陛下安危,畢竟登去高處總有些隱患?!?/br> 段蘊往樹下望了一眼,從她這邊的視角來看,這一眼恰好得見安正則的位置就在她腳下。 那人官袍平整,面容沉肅,明明生了副風流俊賞的潘郎模樣,卻偏偏具有調鼎之才做了鐵面黑頭公。 為何如今的太傅不似當年溫柔了呢? 可那又怎樣?段蘊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安正則她還是喜歡。 “既無豺狼,亦無虎豹,有何隱患?”仍是堅持著同他句句犯沖。 “你往下看看,這樹枝的位置并不低,陛下難道就沒有半分膽怯?” 好吧確實是有的。早在段蘊往下面看第一眼的時候她有些被驚到,不曾想這樹枝從下面看沒多高,真坐在上面往底下瞧卻還是怪嚇人的。 可害怕歸害怕,比起同安正則賭氣這等更重要的事情來說,自己那點兒畏懼完全就不值一提了。 “朕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有何棄療在這里,御花園周圍侍衛亦是不少,斷然不會讓朕有閃失。安相多慮了,還是請回吧?!?/br> 安正則又朝她的方向近了一步“筠筠,你是不是在同我置氣?” “朕為什么要同安相置氣?安相鞠躬盡瘁為國為民,朕感動感謝感激都尚且來不及,哪里還能同安相置氣?” 這話安正則若是信了,那他腦袋大概只是拿來顯高用的。 段蘊見他眉頭似乎皺了一下,語氣也有些落寞,“筠筠,不要同我這么生分好么?” “可是朕待安相有哪里禮節不周了?”她故意道,“何棄療,你去給首輔大人搬把椅子過來,給愛卿賜座。唔對了,順便再讓清塵沏壺茶水過來給安相潤潤嗓,茶葉一定得是最好的洞庭碧螺春?!?/br> 何棄療唯唯諾諾地應了聲,腳下卻是沒邁開步子,眼角余光偷偷瞟向安正則,就猜他會攔住自己。 安正則果然沒讓他去,“不必了。陛下好意微臣心領,不過為人臣者當以主上安危為重,所以,陛下既然不愿意下來,那微臣也只好冒些大不敬的罪名用強了?!?/br> 他云淡風輕地說完這句話,接著便云淡風輕地吩咐何棄療,“你去將陛下請下來?!?/br> 何棄療傻眼,“……怎、怎么請?” 安正則唇角微動,淡定拋給他三個字,“拉下來?!?/br> “何棄療你敢!”段蘊眼睛瞪得圓溜溜,沖著何棄療就喊,“朕告訴你,你別上來!” 安正則面無表情:“別聽陛下的,你上去?!?/br> “不許上來!” “上去?!?/br> “安正則!” “怎么還站這兒不上去?” “你!” 何棄療腦后默默滴汗,其實他才是最糾結難做的那一個好不好…… “要不陛下自己下來?那倒是會更好?!卑舱齽t看何棄療那邊已經捋袖子準備爬樹了,這才放心下來與段蘊磨嘴皮子,“微臣還有些事情沒有和陛下稟告完,可陛下之前拂袖而去讓微臣著實尋不到機會。所以等陛下落地,再回去給微臣個機會說完可好?” 段蘊已經顧不得回他,因為何棄療動作麻利已經快爬到她身邊了。 雖然知道自己已經逃不掉了,可段蘊仍然下意識地往一旁挪去。樹枝誠然是越長越細的,她越往邊上挪,屁股下面的樹枝就越脆弱。 直到那樹枝已經開始搖晃了,段蘊心里不由地一慌,扭頭再做最后的掙扎,“何棄療,朕警告你,你千萬別過來,不然朕讓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爬都爬上來了,何棄療哪里還能再聽她的,便擺了張身不由己的臉委委屈屈對她道,“陛下您就跟奴才下去吧,你別真讓奴才把您撈下去啊……” 他耐心等了一會,見未能勸動小皇帝便也只好嘆了口氣,接著往段蘊那邊挪過去。 兩個人在上面,那樹枝不堪重負,已經有了些承受不住的架勢。 何棄療因為正爬著所以沒感覺到,段蘊倒是感受得分明,當下就怕了起來。 “你等等……你停下,”她音量不自覺地放小,“你別過來啊,這好像有點不對?!?/br> 何棄療以為她又在徒勞地想趕自己下去,便沒搭理,繼續移動著。 “這樹枝好像快斷了!”晃得越來越厲害,段蘊不禁聲音都抖了下,“你趕緊下去!” 何棄療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陛下快和奴才一起下去!” “你先下去!” “奴才就是來請陛下下去的,陛下不下去奴才怎么下去?!?/br> “你先下去朕才能下去??!”段蘊急了,“你就這么不相信朕嗎?” “……”何棄療默默看了眼安正則。 怎料安正則穩如泰山也不搭理他倆。 段蘊也跟著無意識地往下看了一眼,這次看竟覺得比之先前更令人恐懼,好像這樹枝又長高了一般。 “罷了罷了……”她轉念一想還是小命重要,“朕這就下去,算你行?!?/br> 何棄療一喜,“哎!好嘞!” 可惜終究那樹枝還是沒撐下去…… 伴隨著段蘊一聲尖叫,整個御花園的宮人侍衛都迅速跑了過來。 結果便看見陛下整個人被安相抱在懷里,毫發無損。 倒是何棄療就比較慘了,傷沒傷著骨頭不知道,可是從樹上摔下來手掌倒是免不了會擦破的,見了血光把小何公公疼得齜牙咧嘴。 “陛下可有傷到?”眾宮人大驚失色問曰。 安正則將段蘊抱得更緊了些,代為回答道,“本相恰好接住了陛下,沒什么大事,你們去吩咐膳房熬一些安神的湯羹便好,都下去罷?!?/br> 烏泱泱的眾人又齊齊行禮告退,秋風一掃,剛經歷血光之災的何棄療只覺得人生凄涼莫過如此…… 明明受傷的是他,怎么就沒人過問下呢!不關心就算了,居然連朝他那邊看一眼的都沒有。 “何公公,”這邊正抱怨著無人問津,那邊安正則便客氣地喚了他一聲。 何棄療感動得緊,忙不迭地應了。 “本相看你擦破了皮rou,又興許筋骨也有損傷,”安正則關切道,“若是傷了筋骨可不是小事,還是早些找大夫瞧瞧為好?!?/br> 何棄療感動得直搖頭,“奴才皮糙rou厚,摔一下沒事!多謝安相關心?!?/br> “還是須得早些就醫的?!卑舱齽t頓了下,接著與他道,“你現在便去太醫署吧,獨自一人可還能走?” 何棄療本還想說自己沒什么大礙,但一看安正則懷里還有個陛下,便恍然明白了什么,“奴才一人可以,奴才這就走、這就走……” 安正則很快就點頭應允,附贈一句囑托,“路上小心著些?!?/br> 果不其然,人家只是想支開自己罷了。 何棄療捂著傷口悲涼地離開。 。*。*。 眼下沒有旁人在側,段蘊伸手不輕不重地在安正則身上錘了一下,“你放我下來?!?/br> 安正則依言照做。 “你走?!?/br> 這便不能如她的意了,安正則直直望進她眼里,“微臣有話要與陛下回清和殿說?!?/br> “不要,朕不想聽?!?/br> “要么微臣與陛下一同回寢殿,要么微臣便召集些人將陛下請回殿中?!痹捳f得波瀾不驚甚至語氣還有那么點溫柔,意思卻是明擺著警告她,你不聽也得聽。 段蘊也不想再跟他耗時間了,冷哼一聲抬腳便走,不過那邁步的方向卻是朝著清和殿的。 距離殿門還有一段距離,清塵便早早地迎了上來,“陛下!聽說陛下方才不慎從樹上跌落,可有傷著了哪里?” “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