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清塵先是搖搖頭,旋即想到段蘊并沒有在看自己,便改為出聲回答道,“安相一切如常,并沒有多問什么話?!?/br> 雖然這回答已經夠清楚了,段蘊還是忍不住轉過身子來,看著清塵又問,“他就沒有問問朕的情況?” 清塵再次搖頭,“沒有?!?/br> “那安相之后做了什么?” “吩咐了宮人去取早膳,然后便是回了偏殿等著?!?/br> 還真是從容淡定,連起床的時辰都與平常無異,段蘊覺得更是不平衡了。她想了想,又交待清塵道,“你去幫朕看著,看看安相都怎么用膳的,回來稟報?!?/br> 什么叫做怎么用膳,這用詞也是奇葩得詭異。清塵嘴角一抽,面上的無語之色藏也藏不住。 段蘊見她這副表情,當下便有些惱,“怎么,你對朕有意見?” “不不不,奴婢不敢!”清塵連忙擺擺手做出一副惶恐樣子,過了會見段蘊不再睬她,方才猶猶豫豫地問,“陛下,您和安相是怎么了?可是生了什么嫌隙?” 段蘊不由自主地從鼻子里冷哼一聲,嘴上卻是斬釘截鐵地道,“沒有,一切都好得很?!?/br> 這是當她瞎呢還是聾呢?清塵心知她明擺著是在敷衍,卻還想著要不要再問問。 孰料段蘊突然一個眼風掃過來,不耐地訓斥她,“你還在這站著干什么呢?莫不是腳底生了根邁不開步子了?” 清塵無話可說,只得喏喏地退了下去。陛下這會兒似乎心情頗有些不佳,她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是少招惹為妙。 段蘊吩咐御膳房準備了一大堆自己愛吃的食物,滿滿擺了一桌子,安正則不在也沒人敢和她同桌,陛下便獨自一人開吃,嘴里塞的滿是吃食還不忘點評,“嗯這翠玉豆糕好吃,嗯那如意卷也不錯,嘖嘖這荷葉膳粥真是清香撲鼻,還爽滑得很!” 整個屋內就只有段蘊一個人是坐著的,其余宮人都侍立在別處。尊卑有別,宮人們只能安安靜靜地看陛下用膳,半個字也不說。 所以此時的場景便是段蘊獨自坐在偌大的桌子旁,吧唧吧唧地吃著東西,同時還吧唧吧唧地自言自語。 清塵與何棄療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二人皆是醉了的……這陛下大清早的是抽了哪門子風,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何棄療使了個眼色示意清塵跟他到殿外去,一踏出門檻便迫不及待問,“陛下這是怎么回事?為何今早獨自用膳還起了這么早?可是和安相生氣了?” “不曉得?!鼻鍓m攤了下手,“不過估計應該是這樣的?!?/br> “唉,約莫還是陛下這幾日因為身體的原因暴躁些個,可能因為什么芝麻綠豆的小事便賭氣了?!焙螚壇熥孕袑ち藗€解釋,且覺得照此般理解十分通順,“哦對了,陛下之前是不是讓你去看著安相,安相應當沒有同陛下置氣吧?” 清塵點頭應道,“倒是有交待過這么一件事。安相那邊沒什么特別的,用了膳便看起折子,似乎與平常并無不同?!?/br> “那就好?!焙螚壇煼畔滦膩?,嘀咕道,“最近幾日陛下受到沖擊也是大了些,恰逢身子又不適,我還真是有些擔心?!?/br> “可話說……陛下雖囑咐我去偏殿盯著,之后卻沒有讓我稟告?!?/br> “陛下若是問起你再回答,不問便不要多嘴?!焙螚壇熆嗫谄判牡靥狳c她,“總歸是少說少錯,咱們啊就應該盡量當個啞的,免得惹了陛下不高興?!?/br> 清塵對此甚是認同。 “原來她還曾派人去探過我境況?!倍嗽捯魟偮?,那廂一個清朗的聲音便徑直傳了過來。 興許是因為音量不大或者距離略遠,那語調里似乎還有一些蒼涼,總之是把何棄療同清塵二人給嚇了一跳。 須臾,從轉角處走出來一人,長衫俊逸,眉眼清肅,徐徐走至近前的身影如松似柏。 “安相?!焙螚壇熛乱庾R小了聲量。 安正則微微頷首應他,卻并沒有與他說話,反而是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清塵,“陛下今晨吩咐過你什么事?” “吩咐奴婢去看看安相?!鼻鍓m知道這話先前已被他聽去,便光明正大地又重復一遍。 安正則顯然不滿意這般敷衍的回答,又問道,“除此呢?” “除此……”清塵有些為難,總覺得轉身就把段蘊吩咐她的事情告訴安正則有些不地道,更何況交待給她的事情正是關于對方的。 安正則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緊不慢道,“你毋須有什么顧慮,便只要想著,陛下可曾命你不往外說?!?/br> 段蘊自然是沒這么命令過,可清塵仍舊是猶豫。 “本相總該知道,本相的所作所為是以怎樣的言語被傳給陛下的,清塵姑娘向來頗明事理,想來當是不會拒絕吧?” 話說到這份上,她再扭捏便就有些不合適了,更何況照安正則的意思來看,自己只是個傳話的,只要不胡編亂造,傳給誰都沒什么差別。 清塵于是老實交代,“陛下今早差人去為大人傳膳,又刻意吩咐要留心觀察您的神色。奴婢稟告過一次后,陛下再次差奴婢前往查看,可這之后卻似乎忘了此事,沒有讓奴婢稟告?!?/br> 安正則默了片刻,道,“那之前那次,你是如何說的?” “奴婢不敢妄言,便是如實描述的,說安相與平日無有不同?!?/br> 安正則面上似乎閃過一絲苦澀的笑,“你這樣回話之后,她該是惱得緊吧?” 清塵忙點頭,心說安相真是料事如神。 “陛下可在殿內?” 一直沒能插上話的何棄療忙接道,“在的,陛下正在殿內用早膳,不過不曉得此時用完了沒有?!?/br> “本相去看看陛下?!?/br> ☆、第96章 比安相,好多了 安正則抬腳邁了一步,復又轉首對他二人道,“你們只管去做事,不必跟進來了?!?/br> 待清塵與何棄療走遠,他方深吸一口氣,也沒敲門,直接便推開了虛掩著的殿門。 恰逢段蘊吃飽喝足,不羈地沖著殿門方向打了個飽嗝。 安正則縱有千萬般設想,也料不到自己一開門會看到這情境,當下那副肅然的面孔便有些繃不住想笑。 段蘊一張小臉唰地就漲紅了,顏色就跟她方才吃下去的蝦子似的,如此一瞧更是顯得有趣。侍立在側的宮人們忍著笑意分外辛苦,圣駕近在眼前不敢造次,便只敢將爆發的笑意苦苦壓抑在微抖的肩頭上。 安正則有些擔心他們笑出聲來更招得段蘊遷怒,便好意開口道,“你們都下去吧?!?/br> 眾宮人如獲大赦,退下之迅速遠勝平常,也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殿中便只余了丞相與陛下二人。 段蘊順了順氣,本不想理睬他卻又忍不住冷哼一聲,最終還是有些陰陽怪氣地說上一句,“朕這寢殿里的人,不問朕的旨意,對安相的話倒是奉如圭臬?!?/br> 她居然會先開口,饒是這說出口的話不怎么好聽,安正則心上仍是止不住一喜。 “微臣與陛下說些機密的事,有旁人在自然不便,陛下也當是知曉的?!?/br> 段蘊又是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看樣子是不打算理他。 “昨日嶺北傳來消息,說是派去高索國的李夕恒一行將當年那事探了些許眉目出來,事關朝廷機密,不敢僅以尺素傳之,便請旨回國?!?/br> “微臣斗膽,代陛下準了?!?/br> 段蘊心說你堂堂一員首輔大臣,代朕批復的折子還少么,這點小事用得著專程屏退左右與朕報告? “二王妃昨日聽聞陛下身體不適甚為掛念,讓微臣代為轉告,囑托陛下務必要好好休息,見面之事不用特意放在心上,過些時日再見也是無甚要緊的?!卑舱齽t見段蘊不言語,便搬出了王妃來想與她搭話。 段蘊果然接招,卻只是極其簡單地拋給了他一個字:“嗯?!?/br> “不過王妃明日便要動身去澤蔭寺小住,要到下月初才能回府,最近的這幾日怕是不能夠與陛下相見了?!?/br> 段蘊依舊惜字如金,然這會兒到底是多說了兩個字,“知道了?!?/br> 安正則有些尷尬地摸了下鼻子,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有些緊張,本來準備好要說的話眼下全忘了個干凈,倒是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有些犯難,不知道該說什么把話題繼續下去,而他不開口段蘊便也不張嘴,清和殿內一片寂靜。 “李夕恒要回明安的那件事,嶺北那邊是昨日上報給你的,為何昨日不報?” 竟是段蘊先開口同他說話,她問這話的時候,模樣活脫脫便是個小帝王。 昨日?昨日是她生辰,安正則是想著給段蘊放個假,讓她與王妃段珊珊等人聚一聚聊聊天。不過誰料因她身體的緣故,白日里竟沒能夠見上一面,更遑論向她稟告政事。 至于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那種氛圍,是說公事的氛圍么? “微臣念及陛下昨日圣體微恙,加之此事雖重要卻并不急于一時,便未曾及時上報?!?/br> 回答恭敬而得體,縱是段蘊有意想挑刺也尋不到錯處。 小皇帝面無表情地端起一杯清水喝了下去,想想覺得兩人之間這般對話委實無趣,便思量著要如何高貴冷艷地趕他出去,而又不顯現出自己的刻意疏離與抵觸。 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頭緒來,段蘊索性便將那喝水的動作放慢,再放慢,之后她放下杯子,旁若無人一般去小幾上拿了本《西京雜記》,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翻頁,卻是一個字都沒看在眼里。 安正則見此場景竟也不急,從容走至殿內某處角落地方,整整衣袂,淡定在小桌前坐好。 段蘊拿余光去偷偷瞟他,這么一瞧胸中便冒上來一股氣,丫居然又看起折子來了! 她旋即想到,昨夜安正則似乎就是坐在那邊,因自己怯于獨自睡覺才留下來陪她的。要不是因為這個,后來也不會發生那樣莫名其妙的事。 如此看來似乎是她自找?段蘊一撇嘴,低頭把那本《西京雜記》翻得啪啪作響。 再看安正則,捧卷自讀靜坐如鐘,倒也是旁若無人。 段蘊只得耐著性子又把書又翻了一頁,只當屋里某個大活人不存在。 。*。*。 其實如若段蘊再偷瞄他幾眼,便會發現首輔大人的雙眉不久之后擰了起來。 又過了稍許時候,安正則抬頭遠望,窗外萬里無云,明安郊野遠山重重,然因距離遙遠看得不甚真切,遠山隱隱黛色的影同他此刻眸色并無分別。 他方才又仔細翻了翻那些機密的折子,前些時候大多著眼于其上所報的京郊駐軍一事本身,這事情關系重大,因而便攫取了他八分的心神,以至于將某些細節都給疏忽了。 此番他在段蘊寢殿里被那人刻意無視,百無聊賴之下便又再度翻起了那薄薄幾張紙,也就是由此才發現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端倪。 關于駐軍那件事,并不只是一人上過密折稟告他。 大理國的朝堂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便是但凡抬到明面上說的話都須得是確鑿無疑的,如若不然,便是欺君罔上罪不容誅。 這意思其實很明白,若朝臣們有事要奏,卻又不能確保所奏之事真實可信,那么朝堂之上請不要多說,寫在折子上遞交即可。 而明安郊野有駐軍的事情,即便從多方消息來看應是無誤了,可因為茲事體大,底下的人也都是戰戰兢兢,并不敢直接開口捅破。 所以安正則那邊陸陸續續收到了好幾封密折,一一拆開來看,內容上都是大體相同的。 蹊蹺之處就在于這些給他上折子的人。 其中有一位曹姓的官員他很有印象,那人是中書令的侄子,為人謙遜辦事妥帖,是安正則比較看好的年輕一輩。同時因他的家世,安正則對其也是放心,畢竟根正苗紅前途一片大好,委實犯不著蹚渾水倒戈。 至于上奏的其他幾位,按官職分有大有小,從正六品至從三品,綠衣緋服直至紫袍皆有;再從旁的角度去看,大理寺、御史臺、水部……竟都有人察覺到此事;再細想這些人的資歷,除去那位曹姓小哥不論,旁的人皆是碌碌無奇之輩,平日里功少錯亦少,總歸不是起眼的那一個,即便是那位高居從三品的御史大夫,也不過是憑了歷經三朝資歷才撿了個紫衣卿相當當。 安正則無意識地用手指在那沓紙張上劃來劃去,兩眼盯著窗外的遠山便不再移動視線了,可仔細去瞧,他眼中又分明是沒有焦距的。 首次意識到這事不同尋常的那一刻,安正則心中倏地便涼了一小截。 這些表面上看起來毫無關聯的朝臣不約而同向他上奏同一件事,若是僅僅解釋為巧合,那也真是太牽強。 若是不那么解釋,便只剩下一種可能性,這些人均非平日所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說不定駐軍一事是有人事先透露給了他們,更說不定他們便是受人之命才上奏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