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段蘊覺得這話里似乎有些不對,一激動忙回過頭來,額角蹭過安正則的唇邊。 “安相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京中出了事?” “沒事,即便有事我也會盡一切可盡之力護你安穩?!卑舱齽t閉了下眼,俯下身將她擁緊了些,在耳邊輕聲低語,“筠筠十七了,太傅哥哥只是一個晃神,你便這么大了。若我再將你束縛于自己身邊,你可會厭煩于我?” ☆、第81章 不知道,你知道 “我……”段蘊抬起眼來鎖住他視線,又頓了頓,小心翼翼道,“真的不是發生了什么嗎?” 安正則輕拍了下她頭上的發髻,“沒有,你別多想?!?/br> “不,”段蘊認真道,“安相方才遲疑了一瞬才回答的。你與朕說實話,莫要隱瞞?!?/br> 見她神態如此認真,前些日子所調查出的那些事情,索性借此機會說了也好。安正則這么想著,便拉了把椅子過來,在段蘊面前坐定。 剛要開口,段蘊搶先出聲,“安相!先等等……” “怎么?” “讓朕先猜一下是什么事?!?/br> 安正則笑了,“陛下是不是緊張了?” 段蘊倒也不否認,點頭道,“坦白說確實有一些忐忑。是不是李夕恒他們在高索國發現了什么,傳回了消息?” 見安正則搖頭,她又猜測,“那是否是宣國公那邊有什么異動?” “并無異動?!?/br> “是鎮國將軍突然與誰交好?” “不曾?!?/br> “……朕猜不出,安相直說吧?!?/br> “說起來倒也不算什么事,目前也只是猜測的成分居多?!卑舱齽t抿了口茶,簡而言之,“去年在新牧郊區發生的那場漕運意外,微臣一直在著人搜集當時的各種訊息。盡管散失了大多,但這半年以來,陸陸續續也有些收獲。當時木材的選料與船只制造,似乎除了工部,也曾從京兆府調了一二官吏監督制造。如此看來,可能當初的意外與……” “京兆府?!”段蘊猛地出聲打斷他,“怎么會從京兆府調人去?當時什么情況?朕記不太起來了?!?/br> “彼時距離百年建國的祭祀已經很接近了,恰逢圣武功德碑的建造正在收尾階段。從碑文的雕刻到花紋裝飾,以及皇陵與廟堂修葺工程的竣工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工部的人員不夠,而京兆府又有二三人曾在工部任職,便臨時被遣去幫忙了?!?/br> “嗯……”段蘊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倘若這么看來,那這事情倒也能說得通。不過,既然這船只建造出了差錯,當初從京兆府去幫忙的那幾人,可曾被追究責任?” 安正則看了她一眼,“……不曾,沒有過特別的稽查?!?/br> “那怎么……”段蘊剛要皺眉,忽地又想起來什么,“哦對了,當時怕這事情牽連太廣不好收場,似乎沒深究便過去了?!?/br> “是的。其后祭祀的時候又發生了不少事情,漕運那事的調查便就此耽擱了下來,說起來也是我考慮不周,現在來看這事情比想象的復雜得多?!?/br> “安相莫要自責,接著說?!?/br> “看最近搜集的消息,當初京兆尹與這件事好像有關?!?/br> “盧、盧……繼祖?”光是說出這個名字,段蘊自己都覺得有些困難,“他是怎么有關的?” 盧繼祖向來好吃懶做白領皇糧,還能cao心到工部的事? “工部尚書稟明人手不夠之后,是京兆尹提出京兆府的人曾在工部有過任職。其后工部侍郎便建議臨時調用那二人,陛下與微臣都覺得可行,這事就這樣定下的?!?/br> “原來如此?!倍翁N摸了摸下巴,又隨口夸贊了一句,“安相記性真好?!?/br> “慚愧,不過是臣的本職罷了?!?/br> 段蘊拖長音一聲輕嘆,“唉,那便是朕記性太差了哪……” 安正則:“……” “朕覺得,新牧的漕運事故究竟是不是與盧繼祖有關系,還是有待商榷的?!?/br> “不錯?!卑舱齽t點頭表示認同,“微臣原本想等著消息再確切些,再說與陛下聽的。今日陛下問起,便也就直說了。后續的調查工作微臣會接著督促進行,陛下可不必太過惦記?!?/br> “喔……那安相原本不曾打算與朕說政事?” “微臣……”安正則看她的目光又柔和了一些,從瞳仁一直柔到話語里,“只是眼看著你十七歲的生辰便要到了,思來想去總是感慨于流光容易把人拋。你我這樣以君臣相處已有二三載,總歸如現在這般坐著皇位不是辦法,我怕你厭煩這種躲躲藏藏的生活?!?/br> ——當然,也更怕你厭煩帶給你這種生活的我。 “……”段蘊沒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仰著頭同他對視。 這對視的時間稍長,她眼中也沒什么情緒流露,安正則心中淺淺地不安了起來。 “陛……”剛要出口的話被一個擁抱給堵了回去,段蘊毫無預兆地抱住了他,將下頷輕輕擱在他右邊肩頭上。 安正則瞬間啞然,整個人都跟著怔住了。 段蘊的發間散發著淡淡的馨香,靠近他鼻尖的衣領處也有暗香浮動,安正則說不上那香味的名字,只知道是皇室專用的某種衣物熏香。 “太傅……”少女柔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聲音似乎帶著暖暖的溫度,又似乎有著糕點般的軟糯與清甜,“不必覺得于我有愧,你只是在做你應當做的事情,而我亦是如此?!?/br> “筠筠……” “我知道你這幾年來,心中一直不好受。我知道……”安正則聽見她似乎吸溜了一下鼻子,心中隨即一動,“我也知道太傅哥哥心中其實矛盾著,糾結著。我若是幼稚了些,你便憂我會遭人算計而不自知;我若是穩重成熟了些,你又恐我是因為時局所迫勉強自己而為,怕我是因為這些事而將日子過得不順意?!?/br> 安正則聽她說著這番話,就感覺好似有人拿了柔軟的棉花在往他的心里填充著似的,又溫暖又窩心,堵得他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陛下……”安正則喚了她一聲又頓住了,未出口的言語改成了落在她背上的輕柔撫摸。 “我知道你總自責,覺得我登基這件事與你有著莫大的關系,于大理國社稷江山并非長久之計,于我又是一樁麻煩的事,你擔心我因此受人陷害遭遇不測,擔心我從此失了尋常姑娘該有的生活,擔心我未來的日子要怎樣度過,還擔心若是有一天這事情敗露,我遭受非難與詬病?!?/br> 安正則撫在她背上的手停住了,改為緊緊擁了她入懷。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的?!倍翁N趴在他肩頭吸了一下鼻子。 安正則閉了眼睛,悶聲道,“我一直不知道,這些你都知道?!?/br> “我知道的東西那么多,哪能讓太傅都知道?”段蘊的聲音聽上去明快了些,還有蘊含了幾分笑意在里面。 “你說得對,”安正則緩緩道,“我確實一直在自責。我曾無數次后悔,當初便不該答應王妃,不該接你去東宮。若是先帝還在世,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勺詮南鹊垴{崩,你作為‘皇太孫’登基的那天起,我便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br> “可是如若你那時沒有答應母妃,皇爺爺殯天后,大權落入外戚手中,指不定江山易姓,那又當如何?只怕更會后悔?!?/br> “不?!卑舱齽t很快道,“有時我想,若真是那樣也未必就糟糕到無可救藥。你我二人并非什么救世之主、亂世之雄,先帝沒了我們,照樣可以將江山托付給旁人;大理若沒有如今的這些王侯將相,換上另外一批人,未必就比我們差些?;蛟S從一開始,我就將自己想象得太重要了些?!?/br> 段蘊握了個拳頭,從他背后不輕不重地錘了一下,“不許亂說!你就是很重要。對大理很重要,對朕很重要?!?/br> 安正則啞然,半晌才低聲說,“陛下……此言差矣?!?/br> “朕說是什么便是什么!”段蘊急了,從他懷里掙脫出來,“你抗旨!” “微臣不敢?!?/br> 段蘊又突然拉了他的手,笑著道,“讓你別亂說話了……朕這就罰你,若我在位,你便是大理的丞相。只要你還在陪著我,女扮男裝冒名即位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br> 安正則形容不出來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覺,只覺得段蘊這話的意思就好像在對他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之類的誓言……盡管他心中明白這不大可能。 “你答應嗎?”段蘊問他。 “答應?!?/br> 。*。*。 那日與段蘊一番長談后,安正則自己在家回味了好幾天。 他有些羞愧,覺得自己仍是不夠了解段蘊,在他未曾察覺到的年歲里,段蘊似乎像是背著他一般偷偷地迅速地成長了起來,突然間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知曉他的擔憂自責。 當然也有可能,一早便看穿了自己對她超越君臣與師生的情誼。 有了這個念頭,安正則又忐忑和竊喜著。若是段蘊連這層情思都看得出來,那從那天的對話來說,她即便知道了也并不反感,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有機會…… 不過段蘊那天的說法又很公事公辦,只說若她為君,便要自己為相,至于旁的那些關于風月的話題,似乎是分毫未提及。 那她究竟有沒有那些意思呢? 安正則很是頭痛。 梁聞元看自家相爺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樣子不免擔心,中午吃飯的時候忍不住湊上前欲言又止。 安正則糾結段蘊的心思糾結了整整三天尚未理出什么頭緒,本身正郁悶著,又見到梁聞元一張臉上仿佛便秘的表情,禁不住就皺了眉頭。 梁聞元見他皺眉就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覺得安正則這回鐵定是遇見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勸慰道,“安相,開心點?!?/br> “嗯?” “您別太憂慮了,事情若是糟了就糟了,隨它去吧。人生在世哪能總如意呢,您說是吧?” 這話說的真不吉利,安正則忍不住輕斥,“你胡說些什么呢?” “我、沒胡說……”梁聞元覺得自己可委屈,“哪里說錯了嗎?” “什么‘糟了便糟了’的,誰告訴你有事情糟了的?” 梁聞元眨巴眨巴眼睛,狐疑道,“安相您沒遇到什么……” “沒有,本相好得很?!卑舱齽t連忙堵住他話不讓他往下說,總覺得他好像多說幾句便都是晦氣似的。其實本身他也不信那些所謂的命理氣數之類,奈何凡事只要一與段蘊沾邊,便開始患得患失瞻前顧后,婆婆mama到不像自己。 “那……聞元多嘴了?!绷郝勗辛藗€禮作勢準備告退。 “慢著?!?/br> ☆、第82章 有錦囊,無妙計 梁聞元只得又轉身折回來,“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后日便是八月廿六了,你趁今日得閑,幫本相去二王爺府瞧一瞧,看看王妃是什么意愿,是否同先前一樣進宮?!?/br> “哦!是是是……”聞元一拍腦袋,“這日子竟過得如此之快,轉眼八月廿六又到了,上一年陛下生辰日的情景我尚且記得清清楚楚呢?!?/br> “是啊,日月如梭?!卑舱齽t點點頭,“你下去吧?!?/br> “是,聞元告退?!?/br> 前兩年每到八月廿六這一天,為了給段蘊慶祝生辰,安正則一般會差人去二王爺府,將段蘊的母親也就是王妃接進宮來。她們母女二人雖然都居住在這明安城中,不過京城偌大非常,二人又都不是尋常身份,一年里也難得有幾次見面的機會,八月廿六便是那寥寥可數的幾次之一。 。*。*。 一想到二王爺府,安正則又不禁想起段蘊的父親來。 景德年間的二皇子是個曠達無爭的人,他尚在宮中的時候,于先帝面前便沒得過幾分恩寵。直至后來他加冠成年,又娶了段蘊的母親搬離皇宮,先帝也裝聾作啞漠不關心,一切的行為都似乎是不愿承認自己有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