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安正則似乎忘了昔年自己為太傅時,對一貫無法無天的段蘊是怎樣的寬容。 先前門口迎賓的姑娘引了他們入座,大概是由于那錠銀子的分量過足,他們這位置視野極好。 幾乎可以感受得到天香閣姑娘波光流轉的眼睛正脈脈遞過來繾綣情誼。 段蘊落座一側身,低聲對清塵和安正則道,“別摘面具?!?/br> 清塵狐疑,“為什么?” 段蘊恨鐵不成鋼地瞅了瞅她,“你我今晚已是第二次來,露著臉真的好么?” “可是陛下,光戴了個面具就能指望別人認不出來么?” 段蘊勾唇一笑,“放心,天香閣我打聽過了。到了戌時就會換一班人,她們只看身形是辨不出我們的?!?/br> “那為何還要帶面具?”清塵無時無刻不想把自己臉上丑陋的羅剎鬼形象擼下來。 “說不定能遇上熟人呢?!?/br> 安正則正過臉來,重復了一遍問道,“熟人?” 段蘊優哉游哉地掀起面具,拿了桌案上一顆杏子啃,啃完之后一抹嘴,起身拉起安正則。 “明安京中官吏,朝中文武大員,在天香閣風流過的可不在少數?!彼剖亲匝宰哉Z一般說了句。 安正則一怔,看她的神色頃刻間便認真了起來。 陛下這是要……借機整治官吏? “安相和朕去眾姐兒的春閨外走上一遭,看看能否有什么收獲?!?/br> 清塵也準備起身跟著,段蘊一個手勢制止她,“你先別動,在這里等著,本公子花了沉甸甸一錠雪花紋銀,總不能浪費是不?” 她說完又指著桌上的果品加了句,“你在這把果子都吃了,不準浪費?!?/br> 清塵:“……” 圣旨不可違,她只好坐下去。坐下去還默默心道,陛下您可真疼我。 段蘊臨行前還歪頭瞧了下她,突然忍不住感嘆道,“清塵啊……” “啥?” “你戴這個面具可真不是一般的丑……” 安正則想笑,但一垂眸看到自己那面具上拖著的破布舌頭又立刻笑不出來了,他于是拉了下段蘊,把她帶走。 二人從隔間的帷帳后面悄悄遁了,走到某一個房間門口,只聽到里面傳來恩客與女子調笑的聲音。 段蘊屏息聽了一會,越聽越像盧繼祖。 “公子這邊請?!庇忠粋€女聲從身后傳來,那聲音乖乖巧巧的,段蘊一聽就僵了,這不是那個呆少女小洛么? 她不愿讓小洛發現自己又折回天香閣,當下來不及細想,只得猛地一撈安正則把他帶到窗邊。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雞,節cao,風的地雷=3= ☆、第47章 只不過緊張了 安正則猝不及防,腳下一滑便順著段蘊的那股子力道后退數步,不輕不重撞到窗欞上。 約莫是為了給廂房里的恩客營造一個安靜環境,天香閣的窗戶離房間門口都有挺遠一段距離。 段蘊將安正則推到偏僻處,一掀窗子上垂下的三重落地紗幔躲了進去。 風月寶地的物什都異常講究,區區一個窗簾也要帶著繾綣如夢的意味。 紗幔三重,粉如桃瓣,長久浸yin在天香閣的溫柔女兒氣息中,以致在窗戶與紗幔圍出的狹小空間里,暗香若有似無地浮動著。 段蘊一手還拉著安正則的胳膊,為了讓這一處顯得扁平些不突兀地讓人注意到,她盡量將身子貼上窗沿。 安正則偏頭看了下她,只能看到素白的一身袍子,梳得齊整的發髻,面上被那夜叉鬼的形象所取代,只留給他一個花花綠綠的詭異側臉。 安正則略覺可惜,微不可聞地低嘆了一聲。 小洛中規中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似乎在幫忙引客人去房間,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將天香閣的特色、頭牌、各項服務給介紹了一遍。 她所引領的那位恩客似乎是個常來的,對天香閣熟門熟路。小洛還在有板有眼地絮叨著,那恩客便道了聲“不必”,摟著一位嬌笑的姑娘關了房門。 門板與門框相合發出一聲輕微的“哐當”,片刻后,小洛兀自在門外吐出一個字眼,“哦?!?/br> 段蘊:“……” 她簡直要敗給這個少女了,以她這么個遲鈍呆滯的性子,是怎么在天香閣這種人精兒扎堆的地方混下來的。 半晌,少女十分有規律的腳步聲響起,小洛漸漸遠離這一帶。 段蘊松了口氣,悄悄掀了簾子的一角偷窺。 “外面沒有人了?!彼÷曊f道,悄悄邁開步子想移出去。 手臂上忽地傳來一股力道,段蘊一回頭,被安正則留在原地。 “怎么了?”她奇怪問道。 安正則聲音輕輕的,“別出去了,萬一還有人呢?!?/br> 段蘊略提了一句,“可在這里多悶啊……” 安正則伸手推了一下窗子,將原本虛掩著的窗又多打開了些,“這樣好些了么?” 他白凈的手從黎色袖口中伸出來,幾根修長的手指攀著扇狀的雕花窗欞,段蘊看著他動作,突如其來一怔。 她下意識答,“好些了……” 其實分明感覺空氣更壓抑了些。 安正則“嗯”了一聲,道,“方才為什么要躲起來?” “剛剛外面說話的那個小姑娘,她之前曾見過我?!?/br> 安正則頷了下首,“是今晚九王爺帶陛下過來,那個時候見過么?” 段蘊吞吞吐吐,“朕今晚去了哪里,安相都知道?” 安正則默認。 段蘊惱他,“既然都知道,為何那時在餛飩店里和朕說話還用問句?” “微臣只是聽人稟告,并不曾親眼所言,外加還覺得陛下的行為有些不可思議?!?/br> 段蘊還是惱他,“你知道朕是女兒身,即便到秦樓楚館這種地方待個一年半載又做不了什么。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朕多么荒yin多么無道似的……” 安正則斂了目光,“沒有。是這類地方形形□□的人太多,擔心陛下的安全?!?/br> “又拿這個說事?!倍翁N不滿,“朕到這里來,為的就是這邊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br> “不是在質疑陛下來這里的目的?!卑舱齽t耐心解釋,“陛下想微服,臣隨時可以同往。只是這樣貿然出宮,讓臣放不下心?!?/br> 段蘊故意不看他,嘟囔了一句有的沒的不和他說話。 . 房門突然一下被人推開,盧繼祖的聲音大大咧咧響起,“人呢人呢?給老子房里加點水,渴死了!” 天香閣的姑娘都聚在一處唱歌跳舞去了,廊間空無一人。 盧繼祖只好親自走出房間,在門口溜達了兩趟,順便叫了又叫了兩聲。 半晌過去還是沒有人來,盧繼祖不禁暗罵了一聲。腳步聲響起,竟像是往窗子這邊過來了。 段蘊登時緊張起來,連呼吸的節奏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好巧不巧,這背風的僻靜處卻偏偏吹來一陣風,三重紗幔的窗簾被吹了起來,薄得透粉的最外層紗在空中揚了起來。 盧繼祖的腳步聲停下了。 風一過,簾子揚得更高,段蘊的袍子一角頃刻間便要露出來。 安正則眼疾手快,一瞬間將她拉到自己這邊。 窗欞雕花,飛揚的一片木質花葉將段蘊的發髻一勾,再回神時那根素白的束發緞帶已悠悠然從半開的窗戶中飄了下去。 滿頭青絲隨著夜風拂到安正則一張戴了吊死鬼面具的臉上,時間倏然停止。 本來往窗子這邊走的腳步聲又停下了,盧繼祖自言自語地暗罵一聲,“奶奶的,老子自己到別的房間拿一壺?!?/br> 隨后響起開門又關門的一陣聲音,盧繼祖酣暢淋漓地灌了好幾大口水,終于消停了。 . 安正則一只手臂半圍著段蘊,眼看她在自己懷中一臉受驚的模樣,好像幼兒一般讓人忍不住憐惜。 下一刻,他果斷抬手摘掉了自己面上那個“吊死鬼”的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段蘊臉上的“夜叉鬼”面具給除了。 段蘊似是驚魂甫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絲遲緩,放佛還未回過神來。 滿月的皎潔清輝下,萬物都染上了溫柔。 安正則望著近在咫尺間小皇帝的臉,一腔柔情無處釋放,簡直憋得他要把持不住。 段蘊呆呆地深呼吸一口,只覺得夜風微起的空氣中,粉紅色紗幔上隱隱的脂粉香氣同她自己飛舞在空中的發香一起蔓入心肺。 安正則身上常年帶著的碧螺春茶香卻穩穩地不散,一直在她鼻尖縈繞不絕。 兩人呼吸相聞,默不作聲地看著彼此,卻沒有什么動作。 夜風只吹了那么一會便停歇了,周遭又恢復了方才的模樣。 似乎有誰的心跳“砰砰砰”響了起來,段蘊和安正則俱是一愣一呆又一慌亂,各自低下頭自查。 “朕、朕是適才被盧繼祖嚇著了……” “微臣剛剛有些緊張……” 低低的解釋聲幾乎同時響起。 兩人心照不宣地又同時舒了口氣,一抬頭正好撞見彼此的目光,眉眼間不由又染上些尷尬。 安正則先偏了下目光,似是望著自己手中的那兩張面具,低低道,“那邊沒什么人了,陛下想做什么便去做罷?!?/br> 段蘊也低著聲音回答,“那……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