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安正則又靜了片刻,才回答她,“空著不大妥當。徐大人的身故也不一定是個意外,正巧又發生在調查行宮花敗一事中,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能放心?!?/br> 而若要查案,定少不了大理寺的參與,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和御史中丞舉行會審,是大理國斷案的一貫做法。 “罷了罷了,朕再想想?!倍翁N拿起桌上糕點大咧咧地吃了起來,左邊唇角上蹭了兩粒白芝麻。 安正則看那兩粒芝麻掛在她紅潤的唇邊,隨著咀嚼的動作一上一下,待她把一整塊糕點都吃完,芝麻都頑強地沒有掉下來。 安正則不動聲色站在段蘊面前,卻十分想伸手幫她把那芝麻弄掉,他越看越手癢,簡直像突然感染了強迫癥一般,差點就要伸出手去。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低下頭,可目光就那么膠著,受了蠱惑似的移不開。 “朕舟車勞頓,今天先歇息了,安相回去吧?!?/br> “微臣告退?!卑舱齽t放佛得了赦,連忙移了目光,暗自松口氣離開。 。*。*。 他回到自家府上,難得有些散漫地歪在榻上歇息。 梁聞元路過,小心翼翼地出聲問了句,“大人今日要早些就寢么?” 安正則“嗯”了一聲。 梁聞元有些高興,“這便好。大人若是再晚睡,可就要傷身了?!?/br> “今夜我不晚睡,可陛下怕是不會早睡了?!?/br> “???”梁聞元摸不著頭腦,偷偷看了看自家相爺一眼,安正則閉著雙目,面上神色卻不能稱之為舒緩。 畢竟主仆多年,梁聞元還是有些了解自家大人的小心思,“那個……陛下今日對大人語氣不好?” “她大概是不滿我沒有將事情告訴她?!卑舱齽t好似在自言自語,“可是怎能真告知陛下讓她回來,作祟的小人在暗,我們在明。這種時候最忌諱的,便是讓旁人掌控了行蹤?!?/br> “陛下她,畢竟年紀尚小?!?/br> “陛下不小了,只是年輕,風華正茂。而我卻已經老了?!?/br> 梁聞元哪里能容忍自家男神自暴自棄,立刻就道,“大人您一點都不老!正是男兒最好的年齡啊?!?/br> 聞元正要搜腸刮肚,把他一輩子學的好詞都翻出來贊美安相,卻聽安正則云淡風輕地說了句,“源州王那般的年紀,才是最好的?!?/br> 梁聞元不以為意,“九王爺不就只比大人小了三歲嘛?!?/br> “可是當初,我若是再年輕三歲,或許就不會被先帝選作首輔了?!?/br> ☆、第27章 哥哥你真漂亮 當年景德帝交代后事之時,若安正則的年紀同段清晏相當,那便是剛及弱冠不久。首輔一職太過重要,縱是再有賢名,想來也不會就這么交到一個年輕人手上。 梁聞元覺得奇怪,怎么好像安相說這話是在惋惜一樣。 “大人做首輔,為國效力,不是挺好的事情么?” “首輔之職,輔佐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為人臣子,赴湯蹈火我也是愿意的?!?/br> 安正則聲音放輕,道,“可這個位置,一旦坐了上去,就不知還有沒有下去的那一天?!?/br> 梁聞元嚇了一跳,“大人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啊,您若不做首輔了,那皇上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卑舱齽t睜開眼,目光移向窗外,山茶花朵朵在院子里開得正好,和宮里文德殿后面那叢一樣鮮妍。 段蘊總不能做一輩子的皇帝,不管現下如何偽裝,畢竟她是個女孩子。 如今是大理宣和二年,丁亥四月,小皇帝此時當是十四歲零幾個月。而每日披著龍袍上早朝的那位,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年紀。 少女扮作少年,這幾年,尚還能瞞得過去。 再過三兩年,或許也問題不大。 可是再往后呢? 等到皇上年過二十,聲音卻仍是甜軟帶些孩子氣,身量卻還是嬌小,滿朝文武能是傻子不成?到那個時候,如何瞞得過去? 再說段氏一族樣貌都是極好的,皇子皇孫們無一不是修長挺拔,隨便在哪里一站都是氣質身形均高人一等,這么多年來從未出過矮子。 若是解釋為當年重病的后遺癥,勉強蒙混過去。 再接下來的立后納妃呢? …… 逃不掉的事情終究還是逃不掉。 安正則默默想著,再過兩三年,等段蘊的皇位坐穩了,他無論用盡什么辦法也要把二王爺綁回去接替皇位。 他連段蘊退位的理由都想好了,兒時的重病傷及龍體甚深,無力顧全大小國事。 等著一切都塵埃落定,他便帶著段蘊離開明安,尋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住下。每天看日升日落,鳥鳴鶯啼,滋蘭九畹,樹蕙百畝,人間天堂也不過是那般光景吧。 安正則沉沉地嘆了口氣,這只是他一廂情愿的打算罷了,段蘊怎么想,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 丞相府的不遠處便是明安東街的二王爺府,一棵枇杷樹立在南門那里,從安正則的角度看去,視線毫無遮擋。 遙想當年,小兒爬樹,他進宮去給小皇孫授課,卻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小腦袋,懵懂地看著他。 那年的安正則還是個少年,白衣翩翩,芝蘭玉樹,微微一笑便引了無數姑娘的遐思直到碧霄。 小女娃看到他潔白的袍子一陣傻樂,臟兮兮的手不知不覺就在他衣角留了印,“哥哥生得好美?!?/br> 少年安正則看著自己衣角的黑手印,不由地皺了眉,他想把衣裳從那小孩的臟手中抽出來,孰料小女娃緊張兮兮往他身后一躲,悶聲道,“哥哥別說我在這里,母親不讓我跑來東宮?!?/br> 他不明不白地抬起頭,看到一位美貌端莊的少婦正往這邊走來。 那少婦氣質溫婉秀麗,眉眼間竟與身后揪著他衣角的小女娃有六七分相似。 他認得這位夫人,乃是當今二皇子的正妃。 身后的衣角一緊,又猛地一松,安正則眼角余光瞥見那小身影“嗖”地一下竄到了樹后。 “這是安將軍家的小公子吧?”二皇子的正妃笑吟吟地問他。 安正則點頭,剛想行禮請安,那夫人卻擺手示意不必,“可曾看見小郡主從這邊過去?” 王妃想了一下,做了個手勢又補充道,“大概有這么高,穿了件絳紅色的裙子?!?/br> 可不就是正躲在樹后那個么。 原來那臟兮兮的小女娃竟是二皇子家的小郡主。 安正則有些走神,在他不自覺的時候,卻已經稀里糊涂搖了搖頭。 王妃對他禮貌地點點頭,略帶些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我再往別處找找去?!?/br> 她越是禮貌,安正則就越是汗顏,方才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搖頭了呢。 王妃轉過身,還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這孩子今日到處亂跑,也不知是否沖撞了別人?!?/br> 安正則差點就想追上去,把那小女娃從樹后面揪出來還給她娘。 他還沒來得及實施這想法,就發覺自己的大腿被人抱住了。 潔白的衣角上又蹭了幾塊黑印,安正則有些無語,他剛剛想責怪,一低頭卻撞見小女娃傻兮兮的笑臉,“漂亮哥哥真好,喏,這個送給你?!?/br> 剛要出口的話放佛一下子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看了看那孩子雙手捧著的物什,一顆小枇杷半生不熟,還帶著些青色,被她捧在手心里像珍寶一樣。 見他不接,小女娃不滿了,嘟著嘴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安正則:“……” 他蹲下/身,扯回自己衣角,問道,“你是二皇子家的小郡主?怎么到處亂跑?王妃在尋你呢?!?/br> “哥哥千萬不要告訴母親我在這里?!毙∨迚旱土送?,神神秘秘地求他。 安正則哭笑不得,正想說服她快去王妃那里自首,片刻后卻聽見一個含著薄怒的女聲朝這邊放大了音量道,“段!??!筠!” 小郡主一下子受了驚,手中半青不熟的枇杷“啪嗒”掉到地上,滾了一層的塵土。 “母、母妃……” 王妃提起裙邊,疾步走了過來,揪起小郡主的衣角就把她拎到了一邊。 “段小筠你果然跑到這邊來了!母親怎么和你說的,東宮這里是太子伯伯住的地方,你不可以亂闖的!” “我、我來找段蘊弟弟?!?/br> “你還狡辯!看你這身衣裳,又爬樹了吧!”王妃一手攥著自己裙邊,俯下/身子給女兒拍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專往她屁股上拍,下手還不輕,小郡主被拍得一踉蹌又一踉蹌。 安正則在旁邊看著直想笑。 王妃教訓她一番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準備帶女兒離開。 她再度對安正則點頭致歉道,“讓小公子笑話了,我家筠筠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br> 安正則搖搖頭,道,“王妃言重了,無礙的?!?/br> “呀!漂亮哥哥的聲音真好聽,”小郡主笑瞇瞇說了句,眼睛看著他,亮亮的好似寶石無瑕,“可是方才怎么不和我說話呢?!?/br> 王妃又重重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還亂說話,看你把哥哥的衣服都弄臟了?!?/br> 小郡主似乎被拍疼,撇撇嘴委屈地不言語了。 過了會她忍不住又道,“那我便幫哥哥洗吧?!?/br> “不用郡主費心?!卑舱齽t不自覺地就放柔了聲音和她說話。 “哦?!毙」媚锏皖^竊喜,掩飾般地搓搓自己袖子。 王妃拉著她站起身,又絮絮叨叨教訓了幾句,走遠了。 安正則目送她們母女二人出了院子消失在回廊拐角處,回過神來從一地塵土中拾起了那枚枇杷,他修長的手指在枇杷上拂了拂灰,把那物什貼身收好。 指不定會有再見面的時候呢,他想。 。*。*。 段蘊回宮當晚,如同安正則所料想的,果然就沒有早睡。 她躺在寬大的龍床上,睜著兩只眼睛,也沒翻滾也沒蹂躪被子,就那么靜靜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徐大人在行宮身故,花草衰敗一事被迫放慢了調查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