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姊夫到底還是與這位鯉城侯見到了啊,也不知曉他可曾問起弘農之事……想著,腦門一陣暗汗。 二人已經練了許久,見禮之后也歇下來,將劍交給從人,接過巾帕擦汗。從人們在涼亭里鋪陳了茵席,擺上漿食,六皇子邀徽妍與蒲那從音入席?;斟睦镞€想著家人們對這位鯉城侯的誤會,有些猶豫,蒲那和從音看到那些小食卻眼睛發亮,不等徽妍說話就乖乖跟著入了席。 令徽妍意外的是,鯉城侯似乎也去過許多地方。閑談間,他問起匈奴的事,各處地名,風土如何,居然能說出些一一二二來??椿斟尞惖难凵?,鯉城侯一笑,“不瞞女史,我少年時曾周游天下,亦曾去過匈奴兩年。今日見到王子、居次與女史,憶起往昔,甚是親切?!?/br> “哦?”徽妍訝然,“君侯怎會去了匈奴?” “不為何,年輕氣盛不懂事,在長安待得膩了,留一封家書便敢出走?!滨幊呛钭猿暗卣f,親手將幾只胡桃捏碎,放在他們面前,說罷,卻看看徽妍,“不似女史,為國捐軀,實我輩之模范?!?/br> 徽妍哂然,忍俊不禁,“君侯莫取笑才是?!?/br> 鯉城侯忙道:“豈敢!” 眾人在涼亭上一邊觀景一邊用食,過后,鯉城侯又親自陪著蒲那和從音游了高臺。他懂得甚多,一邊游臺,一邊對二人講述各處勝景軼事,廣博卻不艱澀枯燥,兩個小童聽故事一樣,十分投入。 徽妍在一旁走著,心中亦對此人刮目相看。文質彬彬,身為列侯,言語卻無倨傲,這般品質,確實少有。 待得從高臺下來,蒲那和從音仍有些戀戀不舍。 “徽妍,明日我等還來,好么?”蒲那眼饞地看了看他們的劍,小聲問。 鯉城侯聽到,莞爾,“我與六皇子每日在漸臺習劍,王子若想觀看,隨時皆可?!?/br> 蒲那一喜,又期待地望向徽妍。 徽妍無奈,看看鯉城侯,又看看他,“若陛下應許,王子自然可來?!?/br> 在宮苑中游逛了半日,回到漪蘭殿之后,兩個小童累得倒在榻上就睡了過去。 徽妍閑下來,想著皇帝今日過來之時,就問問他,明日再帶蒲那去宮苑中可好?蒲那喜歡劍,徽妍一向知道,他已經六歲,尋一位善劍之人給他啟蒙也好。 可是太陽漸漸西移,到了黃昏的時候,仍沒有皇帝回宮的消息。蒲那和從音醒來就餓了,徽妍只得讓宮人呈膳食來,讓他們先用。 天擦黑之時,終于有內侍過來,卻不見皇帝御駕。 “女史,”他說,“小人到前殿打聽過,陛下今日不過來了?!?/br> 徽妍訝然。 這是這許多天以來,皇帝頭一回不過來。 “陛下甚忙碌么?”她問。 “不是?!眱仁痰?,“小人聽那邊的人說,陛下剛剛讓人帶話回來,今夜在懷恩侯府留宿,不回宮了?!?/br>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啊,最近似乎都沒法6點更了,9點好像也高估了速度,不如……改到10點吧! ☆、第49章 竇妃陵在長安東南四十里,皇帝登基之后,曾經將陵墓修整,筑神道,起享殿,周圍植以松柏。 祭拜之后,皇帝立在享殿前,四周望了望,只見綠野如翠,心曠神怡。 “九年了?!睉讯骱罡]誠在皇帝身后,長嘆一口氣,“陛下年年來探望,婉在泉下若有知,亦當寬慰?!?/br> 皇帝道,“夫妻一場,朕來祭拜乃是應當?!?/br> 二人邊說著話,邊往陵外走去。身后,竇蕓扶著紀氏,忽而道,“陛下,今日晚膳,也到侯府中用么?” 皇帝回頭看她一眼,莞爾,“正是?!?/br> “自然要到府中?!奔o氏笑盈盈道,“年年如此,今年亦不例外?!?/br> 竇蕓聽著,放下心來,看看母親,臉上亦露出笑意。 待得上了車,御駕在前,懷恩侯府車駕在后,侍衛護送著,一道轔轔往長安而去。 到達懷恩侯府時,已是黃昏。 皇帝一向不喜鋪張,又是竇妃忌辰,懷恩侯竇誠也不張揚,府中無結彩,只像平日一樣點燈照明。宴上亦只讓兩名家伎彈琴,簡單平實。 紀氏cao辦的筵席一向精細,待得家人呈上,只見各色食器十幾樣,都不大,其中食物卻擺設得賞心悅目,如花卉,如山水,如走獸,且香氣撲鼻,教人食指大動。 皇帝看著,莞爾,“夫人家宴,名不虛傳,朕在宮中亦時常聽人夸贊,說至善至美,甚于宮筵。若非在府上用過多次,朕幾乎不信?!?/br> 紀氏笑道:“陛下過譽。不過些家常菜肴,花些心思擺設罷了?!闭f罷,她看看竇蕓,掩袖道,“不瞞陛下,陛下今日所用,乃蕓親手烹制?!?/br> “哦?”皇帝訝然,看向竇蕓。 竇蕓一臉羞赧,嗔了母親一眼。 “未知侯女竟通庖廚之事?!被实坌α诵?,看看盤中,“如此精美,想來必是費了許多工夫?!?/br> “也未費許多工夫,”竇蕓忙道,“為陛下制膳,妾之幸也?!?/br> “蕓與婉甚似,平日除了愛詩書女紅,亦好制膳?!奔o氏說著,嘆口氣,“可惜婉去得早,她當年還說,待身體康健些,便日日親手為陛下□吃之物……”說罷,她眉頭一動,低頭用衣袂點了點眼角。 竇蕓見狀,忙過去勸慰,“母親怎又說起這些,節哀才是?!?/br> “母親是實在想不過?!奔o氏哽咽道,拉過她的手,“我與你父親,此生唯你姊妹二人。你長姊溫柔賢惠,從前在家中,常體恤你父親與我cao心勞累,為我等縫衣做羹,盡孝于前。后來與陛下與婉成婚,龍姿鳳章,一對璧人,誰不稱贊。陛□恤,逢妾生辰,親自陪婉過府來賀,見婉不舍,在府中留宿,隔日再走,這般情義,又誰人不羨。誰知一場時疫,便天人永隔……” 她說得傷心,竇蕓亦難過,“母親……” 紀氏又拭了拭眼淚,向皇帝道,“妾亦是心疼陛下。知女莫過母,當年小女離世,妾心中知曉,她最舍不得的便是陛下。這么多年來,陛下孤身一人,室中無婦人,膝下無兒女,每逢寒暑,亦無貼心之人相伴,小女泉下若知,豈不傷心……” 她哽咽一下,還待再說,皇帝卻頷首,出聲道,“夫人之意,朕已明了?!?/br> 眾人神色一動,卻見皇帝對徐恩道,“告知宮中,今夜朕在懷恩侯府留宿,不回宮?!?/br> 徐恩應下,出去傳話。 皇帝再看向紀氏等人,道,“夫人所言極是,朕雖為婿,卻多年未曾關懷君侯與夫人,實是不該。今日乃竇妃忌辰,朕當留宿府中,全祀奉之儀,以表懷念?!?/br> 紀氏張張口,愣了一下,這時,竇誠忙道,“陛下隆恩,臣等感激不盡!”說罷,領著紀氏和女兒,一道伏拜行禮。 ************************* 皇帝留宿,雖吩咐不必隆重,侯府上下還是忙碌了一番。 紀氏方才一番言語,雖未得預想之效,可皇帝留宿一夜,亦是意外收獲,心中欣喜。待得諸事齊備,她看看正在堂上與徐恩說話的皇帝,想了想,對竇蕓說,“去做些蓮羹來,待得晚些,可為陛下宵夜?!?/br> 竇蕓會意,笑笑應下,轉身往庖中而去。 紀氏心中滿意,才轉身,卻見竇誠看著她,神色不定。 “怎么了?”她訝然。 “我有話說?!备]誠皺著眉,說罷,往內院而去。 待得入室,竇誠掩上門,道,“方才在堂上,你哭哭啼啼,想說甚?今日是婉的忌辰,怎好提這些!” 紀氏道:“婉的忌辰怎不好提,蕓又不是外人。君侯,蕓今年已經十五,還不入宮,莫非要一直在家拖著?” “你怎還想著此事!”竇誠道,“年節入宮之時,你就已經問過陛下,陛下一口回絕,你忘了?” “陛下回絕又如何,不是也未看上別人?”紀氏反駁:“妾以為此事不可就此說死。陛下前番采選,掖庭都滿了,陛下可封了誰為夫人,立了誰為后?” 竇誠結舌。 紀氏看著他,笑笑:“君侯,莫多想!論親近,除了杜氏,陛下還跟誰人親?陛下回絕,說不定是一時之念,我等加些勁頭,說不定又改了主意?蕓模樣教養也不差,妾便不信,陛下能挑得出比她更好的來!” 竇誠搖頭:“我是怕你做得太過,反惹陛下不高興。我等這一切,哪樣不是陛下所賜!歷代先帝,哪位會給登基前去世的元妃外戚封侯?陛下賜我等榮華,已是念在了舊情,若總想得寸進尺,一朝觸怒圣顏,只恐什么都要丟盡?!?/br> 紀氏不以為然:“陛下豈會如此?!?/br> “怎不會?”竇誠瞪起眼,“他可是皇帝!我早說過你,莫總往高了看。陛下娶婉,乃是從先帝之意,婉無福,做不成皇后,陛下不是還給我家封了侯?凡事知福才是,莫總這般要強!” “反正妾看不上那些人?!奔o氏冷哼,“君侯未封侯之時,那些人何人看得上你?陛下得了天下之后,個個甜言蜜語,道是妾不知曉他們心中作何算計!皇后既然本是落在了我家,便定是我家的,陛下如今又未定,憑甚不去爭!” 竇誠面色一變,正待再說,外面家人稟報,說宮中的徐內侍要與竇誠商議皇帝留宿之事。 紀氏代竇誠應了一聲,轉頭嗔他一眼,低聲道,“陛下在大臣家留宿,長安城中,還有誰得過如此殊榮?陛下對竇氏情義,不是明擺的么。君侯莫顧慮太多,此事全交與妾,妾自由分寸?!?/br> 竇誠見她如此說,亦無奈,嘆一聲,只得走開。 ******************** 夜色籠罩,漪蘭殿內外,宮人點燭掌燈。 大雨似乎將至,天氣有些悶熱,時不時有飛蛾趨光而來,“啪”一聲,在火里爆一下,落下燈臺。 蒲那和從音好奇地看著,過了會,蒲那問徽妍,“這些飛蛾怎么了?不知曉到了火中便會被燒死么?” “飛蛾飛蛾,莫來了?!睆囊粽f,用小手去將飛蛾擋開,卻是無用,一只飛蛾繞開她的手,又沖到了燈火中去。 徽妍將從音的手捉住,讓宮人將燈臺拿開,“飛蛾就是這般,生性喜光,雖知有難,仍忍不住要沖進去?!?/br> 蒲那訝然,好一會,道,“真傻……” 徽妍笑笑,不再多說,催促二人洗漱就寢。 小童們乖乖聽話,更衣之后,躺在榻上聽徽妍講故事,沒多久,就睡著了。 宮人放下幔帳,熄滅燈火。夜深之后,遠處傳來擊鼓報更之聲,博山爐里仍散發著淡淡的香。 二更了。 徽妍躺在榻上,望著帳外隱隱透入的微光,有些出神。 他……在做什么?睡了么? 這樣的問題,近來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徽妍總會忍不住想。她知道,皇帝是個勤勉的人,夜里有時會忙到很晚才睡,說不定此時,他也與自己一樣,仍然醒著。 今日,是徽妍入宮以來,第一次沒有見到他。他今夜在懷恩侯府留宿,而想到那位侯女,徽妍就覺得心上好像被什么壓著。 干你何事?心底一個聲音問。 可徽妍就是忍不住想下去?;实蹖讯骱钜患业亩鲗?,人人都看得到,徽妍聽宮人們議論,今日是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在大臣家留宿。 “……陛下或許真的會娶懷恩侯女吧?” “……我看錯不了,或許明日陛下回來,就會召大臣說此事?!?/br> “……” 徽妍知道自己想這些矯情,但聽得這些議論,仍不免掛在心頭,又勾起繁亂的思緒。 你知道他想立誰為后,他對你說過。一個聲音道。 可另一個聲音卻道,那又如何,你早已推拒了。 ——雖是推拒了,可他待你一直甚好,你想想在弘農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