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徽妍想到此處,便覺得心頭像是剛剛燃起的柴堆,被猛然潑了一盆涼水。 所以,還是藏在心底最好吧?她默默地對自己說…… 徽妍心中糾結煎熬,皇帝與蒲那從音卻是其樂融融。 蒲那和從音一直念著想去長安的街市,但皇帝太忙,總說過幾日。 “舅父日后再去,徽妍帶我等去?!苯K于,一次用膳時,蒲那大膽提了出來。 “不可?!被实蹍s一口回絕,“街市中人來人往,小童最易走失?!?/br> 明明有侍衛么?;斟南?,卻忍不住浮想,是啊,明明侍衛便能護得周全,他為何非要自己也一起去? 耳根一熱,徽妍忍不住瞥向皇帝,卻見他看著蒲那,一臉尋常之色。 蒲那和從音只得不出聲,默默吃飯。 皇帝看他們如此,語氣緩下,“未央宮甚大,不出宮亦可玩耍,在宮中,你二人可有甚想玩的?” 蒲那聞言,立刻道,“想騎馬!” “哦?” “從音也要騎馬!” 皇帝笑了笑,忽而轉向徽妍。 四目相對,徽妍猝不及防,怔了怔,心又“咯噔”撞了一下。 “朕記得在匈奴時,曾賜女史良駒,但因行軍在外,一直未予,確否?”他問。 徽妍借機將視線收回,欠身答道:“正是?!?/br> 只聽皇帝吩咐道:“徐內侍,將此事告知太廄令,明日女史到廄中擇馬?!?/br> 徐恩應下。 “不過明日朕不得空閑,”皇帝又道,“車郎王恒,騎術精湛,又乃女史胞弟,明日王子居次騎馬,令王車郎陪同?!?/br> 皇帝不去。 徽妍心底雖松口氣,卻又覺得摻著些莫名的失落。不過想到能見王恒,還是一件教人高興的事。 撇去那些擾人的心思,徽妍露出笑意,忙行禮謝恩。 ☆、第48章 蒲那和從音聽皇帝說他不能與二人一起去騎馬,臉上皆露出失望之色。 “舅父為何不欲我等騎馬?”蒲那問。 “舅父明日不在宮中?!被实坌π?,“王車郎騎術過人,還有眾侍衛陪伴,朕不在亦一樣?!?/br> 蒲那還想說什么,徽妍在一旁看著,忙道,“陛下事務繁忙,王子要聽話?!?/br> 她這么說,蒲那只得乖乖點頭。 用膳過后,徽妍帶著蒲那和從音向皇帝行了禮,正要走開,皇帝卻讓她留下。 “右日逐王得勝了?!彼f。 徽妍訝然,登時喜上眉梢??捎|到皇帝的目光,又不禁斂了斂,忙垂眸不語。 “女史不必掩飾,此亦乃漢庭之勝,朕心甚慰?!被实圯p笑一聲,“蒲那與從音,女史可告知他二人。前些日子,這兩小童總纏著朕,問右日逐王如何了,朕都答不上來?!?/br> 徽妍忍俊不禁。 郅師耆曾帶著蒲那和從音逃離王庭,一路共患難,兩個小童對他亦是念念不忘?;斟矔r常被他們問起郅師耆,只是漠北究竟遙遠,徽妍無處打聽消息,每次都只能囫圇混過去。 “右日逐王將繼位為單于么?”徽妍問。 皇帝頷首,道,“他仍以溫羅為左骨都侯,娶了胥錄部、鞮細部之女為左右閼氏?!?/br> 徽妍聽著,一怔,卻并不意外。胥錄部、鞮細部都是漠北最強的部族,烏珊單于之時,二部亦與單于聯姻,生下王子。但前番右賢王之亂,這些王子皆喪命。如今郅師耆想要坐穩單于之位,安撫人心,獲得強族支持是必須的,聯姻則是最佳途徑。 “他還向杜將軍提以和親之請,且指名道姓?!被实劭粗?,意味深長,“女史可知曉,此人是誰?” 徽妍哂然。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皇帝的目光似笑非笑,徽妍的心好像又被戳了一下。他這般問自己是何意?想讓她去,還是不想讓她去?徽妍忐忑著,不知如何回答,抿抿唇角,“陛下欲答應么?” 看著她泛紅的雙頰,皇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朕還未想清楚?!被实勐龡l斯理道,“匈奴那般苦遠之地,連蔬菜都難吃到,派去和親,受罰都不如。此事須慎重,待朕看看實在厭惡誰才能定下?!?/br> 徽妍啼笑皆非,莫名的,心中忽而甜了一下。 皇帝注視著她唇邊泛起的笑意,卻似按捺著,不知是被自己的話逗笑,還是為不去和親而高興。他目光一動,正待再說話,宮人卻來稟報,說鄭敞在殿外求見。 徽妍聞言,忙向皇帝行禮告退。 皇帝看著她,也只得應下,讓宮人請鄭敞進來。 徽妍走出殿外,只聽后面隱隱傳來鄭敞的聲音,“……祭祀之物,宗正已備下,亦已告知懷恩侯,明日一早便可啟程……” 懷恩侯? 徽妍怔了一下,沒多久,想起來。懷恩侯,就是皇帝亡妻竇妃的母家。上回來宮中赴梟羹宴,徽妍曾經看到過懷恩侯夫人和侯女,還有許多人議論說,皇帝或許會講那位侯女接進宮,立為皇后。 腳步不由地慢下來?;斟唤倩仡^瞅了瞅那殿內,燈火的光照透出廊下來,聲音卻聽不到了。 說起來,皇帝的確是一個念情義的人。竇妃當年嫁給他,一年之后就離世。而皇帝這么多年來,并未續娶,且厚待懷恩侯一家。其實連徽妍自己也覺得,皇帝對竇妃的情意必定深厚,而后來的人,大概也難比吧? 想著這些,徽妍忽而發現自己又在患得患失糾結彷徨,不禁自嘲。 你又不打算跟他,他心里有誰,會娶誰,又與你何干?這不是自尋煩惱? 徽妍深吸口氣,強令自己不許再多想,加快腳步朝寢殿而去。 ***************** 第二日一早,王恒果然來了漪瀾殿。 他身著車郎之服,手里牽著御賜的寶馬,看上去俊朗不凡,教人眼前一亮。 蒲那和從音早聽徽妍提到過王恒,不住盯著他看,滿臉好奇。 眾人先去太廄挑馬。王恒相馬眼睛毒,給徽妍挑了一匹不算十分高大,卻矯健有力,性情溫順的白色西域馬,背帶青花,叫陌上雪?;斟粗?,亦覺得喜歡,伸手摸摸它的臉,它也并不躲避?;斟麪恐鰜淼臅r候,廄人亦是高興,“此馬前年出生,毛色別致,奔得快,又馴服,陛下亦甚為喜歡??上Р粔蚋邏?,拉車單騎皆不宜,一直在廄中養著,未可為御駕。如今配與女史,卻是正好?!?/br> 徽妍聽得這話,亦莞爾,待得宮仆們將馬鞍等物裝好,她騎上,奔跑起來,嫻熟自如。 王恒與另一名侍衛,各捎著蒲那和從音,周圍還跟著皇帝數名護衛。蒲那喜歡跟皇帝騎馬,起初對王恒帶自己并不樂意,可王恒當著他的面耍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上馬以及一個三蹄騰空之后,蒲那眼睛一亮,乖乖地由著王恒將他攬到馬背上。 駿馬沿著滄池奔跑,馬蹄踏在池邊道路的青磚上,聲音清脆。眾人兩袖鼓風,兩個小童高興的臉龐紅紅。 滄池中央有高陂,上筑漸臺,有長橋相連。蒲那和從音早想去看,嚷著要過去。 徽妍亦成全他們,與眾人下了馬,往漸臺而去。 滄池中碧波蕩漾,池中蓮葉田田,還有許多魚。蒲那和從音在橋上追逐魚群,歡快地大聲喊叫,王恒等一眾侍衛唯恐二人掉到水里去,跟在他們旁邊又是抱又是跟著跑,沒多久已經汗濕衣背。 “二姊,想來你平日甚是辛苦?!蓖鹾愀袊@道。 “不辛苦,比你年幼時輕松些?!被斟?。 王恒窘然。 好不容易過完了橋,才上漸臺,卻見數名內侍立在那邊,兩邊相見,他們忙行禮。 “六皇子正在漸臺上與鯉城侯習劍?!彼麄兊?。 六皇子?徽妍訝然,望過去,果然,人影綽綽,隱有劍器碰擊之聲傳來。 六皇子,徽妍知道,從前她在宮學時見過幾次,后來發生的事也曾耳聞。至于鯉城侯,徽妍就更知道了……想到先前在弘農家中的事,徽妍不由地瞅瞅王恒,只見他也覷過來,目光中各是窘然。 “王子,居次?!被斟哑鹦?,對蒲那和從音說,“六皇子在此習劍,我等先去騎馬,過些時候再上漸臺,如何?” 蒲那和從音相覷一眼,望望漸臺,似乎很想上去,可徽妍的話亦不敢違抗,臉上不禁有些猶豫之色。正在此時,一名內侍從臺上下來,“諸位留步,六皇子至王子與居次駕臨,令小臣來迎!” 徽妍愣住,望了望臺上。 既然六皇子相邀,他們也不好再走?;斟纯赐鹾?,苦笑,只得謝過那位內侍,帶著蒲那和從音登臺。 漸臺高有十余丈,小名小童從來沒有登過這般高臺,興奮得很,總想到臺邊去瞭望,王恒和幾名侍衛唬得趕緊將他們拉住,唯恐有閃失。 六皇子和鯉城侯的習劍之所,乃是在臺腰上的開闊之地,方數丈,有高高的涼亭可遮陰。還沒到,眾人已經聽到了劍器相撞的砰砰之聲。只見數名從人在邊上侍立,正中,二人拿著練習用的鈍劍,攻守相搏,似乎正激烈。 蒲那和從音的眼睛被那二人吸引去,目光直直的。 徽妍亦看去,只見是一個少年和一個青年。少年的面容與皇帝有點相似,身量還有些單薄,徽妍一看就認了出來,正是六皇子;而那位青年,毫無疑問,便是鯉城侯了。 二人身著單衣,似乎練了許久,皆已經濕透。 “雙足太慢!”鯉城侯突然一聲低喝,將劍橫掃。 六皇子想擋住,卻已經來不及,須臾之間,鯉城侯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兩名小童不禁歡呼出聲。 徽妍忙讓蒲那和從音安靜,見二人看過來,也只得上前見禮。 “王女史?!绷首泳谷匀挥浀没斟?,看到她,莞爾。 徽妍亦有些驚喜,忙向六皇子行禮,又讓蒲那從音與他見禮之后。 “女史別來無恙?!绷首拥?,聲音帶著一點少年人變聲的沙啞,卻是中氣十足。 “妾諸事安好,多年未見皇子,在此重逢,妾幸甚?!被斟?。 六皇子言語間仍有些青澀,寒暄兩句之后,看看一旁,道,“女史,可見過鯉城侯?” 徽妍看去,鯉城侯亦看著她,面帶笑容。他長得并不算十分俊俏,卻風度翩翩,眉眼間頗有精明之感。 徽妍忙與他見禮。 沒想到的是,鯉城侯也知道她。 “女史之事,已成佳話?!滨幊呛钗⑿?,“女史赴匈奴八年,侍奉公主,歸朝不久,匈奴生亂,女史又毅然返匈奴,助王師將王子與居次接回。這般膽識,我等男子亦不及也。數日前,我到平準令府中赴宴,幸會周令丞,言談間,說起女史,方知女史正在宮中侍奉王子與居次?!?/br> 徽妍聽得這話,只覺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