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罰俸半年?!被实哿⒃跅嗲皩捯?,“知道錯在何處么?” “知道?!眹罆P苦著臉,“陛下,可那時平恩侯女拿著符令,說陛下準她入甘泉宮,并未說此地禁入,臣想著也是有理……” “所以便放人來了正宮?軍機禁地?”皇帝看他一眼。 嚴昉伏在地上不敢作聲。 “此事朕亦疏忽,”皇帝道,“光予人符令,未設約束。此后,甘泉宮與未央宮同制,無朕諭令者,不得擅入禁地?!?/br> 嚴昉唯唯應下,皇帝擺擺手,讓他出去。 徐恩見他閑下來,將一份奏章呈上,“陛下,這是剛剛送到的?!?/br> 皇帝結果來,看了看,卻是丞相史衡和宗正劉奎的聯名上表,言辭慷慨強烈,請皇帝為子嗣計,即行采選,坤定后宮。 這樣的表,他從登基以來就一直在收,如今已經不知第幾回來,皇帝看到第一行就已經知道最后一行要說什么。他瞥了兩眼就放到一邊去,拿起杯子喝水。 “陛下……”徐恩訕笑,“送奏章的使者說,丞相在京中等著陛下諭令?!?/br> “不必等?!被实鄣?,“朕回去再說?!?/br> 徐恩知道皇帝脾氣,不敢多問,應了聲,轉身出去??蓻]一會,就被皇帝叫住。 “匈奴的那些侍臣,”皇帝說,“都到長安了么?” 徐恩愣了愣,忙道,“已經到了,昨日宮中的使者來說,張內侍已經到了長樂宮執掌?!?/br> “嗯,宮學呢?” “宮學?”徐恩不解,忽然想到在朔方時,皇帝召見王女史時說的話。 “陛下,”他稟道,“據臣所知,并無哪位侍臣去了宮學,而回來的三位女官,皆未留在宮中?!?/br> 皇帝聞言,似乎毫不意外。 “朕尚有未成年弟妹四人,宮學中仍缺女史,只恐教導有失?!被实劬従彽?,“明日回宮便去告知學官,遴選女史,擇才學深厚者任之?!?/br> 徐恩行禮:“敬諾?!?/br> ********************** 家宴過后的第二日,徽妍去了一趟陜縣的縣邑。 王縈在家中困久了,很想到市集里去玩耍,求著徽妍帶她出去?;斟蹛踡eimei,便稟告母親,說自己的首飾壞了,想到縣邑中去看看有沒有好的匠人修補。 “些許小事,讓家人去就是了,何須親自奔走?!逼菔系?。 “姑氏,小姑的首飾都是宮中賜下之物,精細得很,小姑必是放心不下,必定要親眼看著才好?!标愂现劳蹩M的心思,笑盈盈地幫腔。 戚氏聽得此言,頷首,“快去快回,多帶些家人周全?!?/br> 徽妍和王縈應下,乘車出了門。 王縈對徽妍感激不已,徽妍笑笑。 她其實也想出來走走。這幾日,她想了很多,最撓心的就是家中窘迫的境況。開源節流的道理,她知曉,王璟也知曉。在意識到庫中錢財堪憂的時候,他就已經讓家里過起了節省的日子。但家中的財源只有田產收獲,年景不佳,仍是入不敷出。面對這般境況,徽妍其實也沒什么辦法。家中可用來做文章的,仍然是那二十頃地。 昨日,她與王繆、周浚說起此事,周浚任府吏多年,雖不曾親自管理過田產,但見多識廣。他對徽妍說,每地官府都有管農事的官吏,徽妍可憑著父親的名頭和女史的身份,到府衙中拜訪,詢問本地可有善水利整田土之人,討教經營田產之道?;斟灿X得此事可行,今日到縣邑來,亦是為了此事。 王宅離縣邑不遠,十余里地,車馬走起來,不多時就到了。 徽妍不走運,官府里管農事的府吏告假,她白來了一趟。出來之后,天色尚早,只得陪著王縈去逛市集。 陜縣地屬司隸,逢著集日,市中十分熱鬧。王縈許久不曾出來,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買,徽妍則是從未逛過縣邑里的集市,看到些土產小物件,亦覺得新鮮。 逛到一處賣布帛的街市時,王縈對織著各色鳥兒的綺愛不釋手,徽妍則被素縑吸引了目光。 縑,比絹結實,比錦便宜,在匈奴很討人喜歡。她在王庭認識的每個人都有素縑的衣服,或為薄衫,或做衣里,很是普遍。聽說,西域也一樣,未染色的素縑價錢低于別的繒帛,用途甚廣。 而如今在這市中所見素縑,質地比她在匈奴看到的更好,徽妍忍不住看了又看,翻了又翻。 “這位女君買縑么?”店主人笑容滿面地走過來道,“此縑乃本地出產,今年新織的,女君看這經緯,這厚實,做什么都好得很?!?/br> “一匹幾錢?”徽妍問。 “八百錢?!钡曛魅说?。 徽妍心里回憶了一下匈奴縑的價錢,一千五百錢,幾乎貴上一倍,心忽然被觸了一下。 “六百錢?!被斟?。 店主人忙擺手:“不可不可!女君,八百錢已是便宜了,女君看這質料……” “如今年景不好,糧價高,繒帛則充盈?!被斟吨鴱那爸芸=趟氖芯?,“主人家,你莫欺我,這素縑,就算賣六百錢也有得賺?!?/br> 店主人看她穿戴不俗,不想開口竟是一套一套的,想抬價也沒了底氣。 “六百錢不行,女君,再加些吧?!彼麩o奈地說。 這匹縑,最后以六百三十錢講了下來,徽妍大方地付了錢,抱著它喜滋滋地走了出去。 “二姊,”王縈不明所以,“你買這縑做什么?” “做許多事?!被斟鸬?,得意地看著她,“縈,可想隨我去一回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明天中午十二點更~ 那個,去年一直說發文,結果沒發,過年紅包大戰也沒湊過熱鬧。明天過節(甭管什么節),鵝就來補一補吧??偣?0個紅包,內容不多,一點小心意~ ☆、素縑(下) 打定主意之后,徽妍回到家中,便告知母親,她要去一趟長安。 “才回來,怎總往外走?”戚氏訝然,有些不高興,“今日都不曾陪我,又想著去長安?!?/br> “也并非立即要去,我過兩日才去?!被斟ξ負е赣H,“母親,長姊昨日與我說,甥女們都很是想念我。幾日前我回到長安,不知長姊一家都在,堪堪錯過。昨日長姊與我說起,俱是可惜不已?!?/br> 戚氏聽著這話,面色稍好,卻又道,“我也許久未見外孫女,想看便讓你長姊帶過來?!?/br> “長姊乃一家主母,帶著甥女們過來,總要小住半月,一來二去,整月不在家,姊夫如何是好?母親昨日與長姊約定,壽辰時她們來看你,便等到壽辰再看。我想看甥女簡單多了,幾日便罷,誰人也不麻煩?!闭f著,徽妍笑道,“母親,我見你的巾幗舊了,昨日在縣邑看了許久也不見有合意的錦料,此番去長安,正好給你挑選些?!?/br> 戚氏被她哄了一番,終于露出笑意。 “你去一趟匈奴,嘴倒是比你長姊還厲害了?!彼裏o奈道。 “再厲害也比不得母親?!被斟Σ[瞇地奉承。 ******** 王縈也鬧著要去看小甥女,戚氏與她僵持一番后,無奈,只得讓她跟著徽妍一道去長安。 路上,王縈比去縣邑的時候興奮多了,一路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這些年去過長安么?”徽妍問她。 “去過?!蓖蹩M說,“長嫂回母家時,總帶上我。母親回去過兩三次,也會帶上我?!?/br> “你還記得以前的家宅么?” “記得啊,我上次與長嫂路過,還看到東墻那棵杏花開花了,枝頭伸了出來?!?/br> 徽妍笑笑。 馬車沿著徽妍來時的道路,一路馳向長安。還未入城,周圍已經變得繁華,連鄉野中也不時有熱鬧的驛站和食肆。 王繆一家住在的宣里,屋宅只有從前舊宅的五分之一大。 她的長女和次女雖見過徽妍,但畢竟是幼年,對徽妍只有模糊的記憶。見面時,她們對徽妍都有些拘束,對王縈卻是熱情,見了禮就熱熱鬧鬧玩到一處去了。 讓徽妍驚訝的是,她的弟弟王恒也在這里。 王恒今年十八歲,排行第四,站在徽妍面前的時候,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 “二姊!”他笑盈盈地行禮,已然是個英俊的青年。 徽妍喜出望外,忙將他左看右看,“你不是在雒陽求學么?怎來了長安?” “他要任郎官了?!蓖蹩娦Φ?,“徽妍,你可還記得父親的好友司馬侍郎?他的次子司馬楷如今是尚書承,舉薦恒做了郎官?!?/br> “司馬楷?”徽妍愣了愣,心忽然像被什么觸了一下。 司馬楷,父親好友司馬邕的次子。想到那個人,徽妍的思緒似乎就被帶回到了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徽妍三四歲的時候,如果問她誰是這世上最美好的男子,她會回答是門前賣香糕的小販;而她十三四歲的時候,再問這個問題,她會又羞澀又毫不猶豫地說,是司馬公子。司馬楷大徽妍三歲,徽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她十歲那年,他跟著父親到府里來做客。司馬楷穿著一身白袍,俊美的臉,瘦削的身形,仿佛神祗般出塵奪目?;斟浀米约耗菚r,眼直直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直到母親提醒她快行禮,才回過神來。 從那以后,徽妍明白了什么叫做心肝亂跳,什么叫喜歡一個人。 兩家常常來往,每次司馬侍郎來,徽妍總會首先看他身旁是否跟著司馬楷。但司馬楷很少來,反而有那么幾次,徽妍在宮學里遇見了他?;斟芎π?,揣著自己的小秘密,唯恐被他看出來,裝冷靜,裝淑女,面色平靜地與他行禮。司馬楷卻自然大方,露出笑容,跟她說話,問她近來家人如何。 “……文王之什曰,‘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彼抉R楷曾微笑地對她說,“徽音乃美譽,徽妍乃美姿容,女君此名甚妙?!?/br> 徽妍當時覺得,這簡直是這輩子所聽到過的最有學問、最美妙的話語。 他曾說過他想做尚書,徽妍那時心想,那就讓我做尚書夫人吧。 可惜,沒等徽妍長到及笄之年,司馬楷就定了親,徽妍被選入冊的那年,她在司馬楷的婚禮上眼巴巴地看著他與新婦交拜,在家哭了幾天,心碎一地。 當年的那些心思,她誰也沒有說過。出塞之后,一切都是別樣天地,少女時的舊事也在王庭的生活中被漸漸忘卻?,F在王繆提起來,往事重又在徽妍心中勾起。 “司馬楷?”她笑笑,“我記得他曾隨司馬侍郎到府中做客,長姊與我還去過他的婚宴?!?/br> “是啊?!蓖蹩姷?,說罷,嘆一口氣,“可惜,他新婦幾年前去世了。他帶著一雙兒女,獨身至今?!?/br> 獨身?徽妍看著她,愣住。 ************** 姊弟團聚,亦是喜事。待周浚從府衙里回來,王繆索性讓仆人們置辦了筵席,眾人歡聚一堂,各敘前事。 王恒的性情一向開朗,從小就是個說起話來停不住的。見了徽妍,更是滔滔不絕,把在雒陽求學和長安求官的事說個不停,眉飛色舞。 “好啦好啦,顧著說也不用飯,不是早就說餓了么?”王繆笑斥道。 “我在吃?!蓖鹾隳ㄗ?,又轉頭對徽妍道,“二姊,你知道我要配到何處么?” “何處?”徽妍將幾片rou夾到他盤中。 “我要去做車郎!” “車郎?”王縈好奇地問,“車郎可就是護衛在車旁的那些?” “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