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慧春愣了一下,略感驚訝地看了一眼元亨,又低頭道:“話一定帶到,請皇上安歇吧!” 慧春才走,元亨又自言自語地道:“一個丫頭,每日奔波個不停,她爹看見哭活了可怎么好?!?/br> 說完他自己就笑了,他想著若是玉寶音聽見了他這樣說,一定又會瞪大了眼睛同他翻臉的。 真是,要是她再小個幾歲,或者他大個幾歲,他把她當女兒養豈不是正好。 哎呦,奔波命啊奔波命。玉寶音一奔波起來,連男人都會汗顏的。 *** 這話倒是沒有錯,有些人生來就令人嫉妒,有些人生來就令人羞愧,還有些人生來就位高權重。 生死關前晃了一圈的秦冠,瞧著在他面前跪著的文武百官,總覺得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不真實的。 跪著的那些人中,有些前幾日在他的面前還是趾高氣揚的,可是現在他們已經低下了他們自認為很高傲的頭顱。 現在是清算的時間,清算秦寒的余黨,指的當然不止秦寒的家人,還有宇文家和江家一系,也是絕對都不能留。 這個“都不能留”,還包含著襁褓中的幼兒和已臥床的老者。 這就是權力的殘酷。 斬草不盡,風吹又生。哪怕贏得漂亮,也有如此的憂患呢。 秦寒可以這樣對待他,他自然也可以十倍百倍的還回去。 秦冠下令將這些人全部關進大牢,如何發落,還要等他父皇來到建康。 總不會是赦免就對了。 余下的、順應了秦寒的人還是否要清算? 秦冠本想問詢玉寶音的意見,誰知他那個表姐一翻眼睛道:“我瞧著百官可都順應了,難不成你要全斬了他們,讓你爹一個人在朝堂上玩耍?” 秦冠被噎的說不出話,小臉一拉,再一揮袖子就走掉了。 他的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可發完了脾氣,還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去問赫連凈土?那個老狐貍看著慈眉善目,若依他的心思,連老狐貍也是要下大牢的,誰讓老狐貍是個兩面三刀的。 問他母妃?他母妃一個女人能有多好的見解呢!再者,她母妃拖著病體cao心了數日,方才安心,他不想再讓她為了這些事情勞心了。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去尋赫連上了。 秦冠打心眼里也不覺得赫連上就是個好的,雖說此次誅殺秦寒,赫連上立了首功??伤X得若不是他表姐進了建康,赫連上才不會管他的死活。 當然,做人不能糾結那些很可能發生,實際并沒有發生的事情。 秦冠覺得自己要對赫連上既往不咎,才一見到他的面,就道:“我有事要詢問赫連中郎?!?/br> 赫連上微微一笑,“那正好,臣也有事想勞煩太子呢?!?/br> 秦冠雖說只有八歲,卻不是秦纓那個好脾氣的。他的年紀再小又怎么樣,可他身上的權力生來就比自己大。 前幾年,時局不穩之時,只要一遇見煩心的事情,赫連上通常會想,這個世界太不公允了。他付出的代價那樣大,爬啊爬,他的頭頂上還是那些個生來就位高權重的。 幸而他現在并不會這樣想,一個人的出生無法選擇,可他能選擇的事情還是有很多很多的。 *** 玉寶音也懶得去管赫連上和秦冠都說了什么,以她今時今日的能力,她能夠幫助秦纓奪得皇位,她能夠順利地攻下建康,她能夠報的了父仇,卻走不好朝堂上的那些個彎彎繞繞。 她不知道她舅舅秦纓能不能走好,可她已經送了他一程,總不能替他走完剩下的路。 如何清算那些手無寸鐵的婦孺,已經不是她能夠控制得了的。她爹留下的記事本里,也曾有和她類似的困惑。 一人伏誅,全家牽連。她也說不好,這是對還是錯。 她殺秦寒時絕不會手軟,可若將秦寒的兒子拎到她的面前,她想自己應該下不去手。 當然,她也還知道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這幾乎是一個無法爭脫的怪圈。 她瞧不了那些個刺激,甩甩袖子就回家去了。 玉寶音回到高遠公主府的時候,天早已黑透。 她站在府門外看了很久,這里的一切似乎根本沒有變過,實際上早已物是人非。 她走了還能回來,她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至于她娘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到這里,她想很可能是沒可能的。 這個昔日載滿了她歡聲笑語的府邸,如今在這夜色里,使得她有些許的傷感。 她才將手刃仇人,她怎么能不高興呢? 她將追星丟給了梁生,梁生追著她道:“小公主,你要去哪里?” 玉寶音一回頭,沒好氣地道:“我在自己的府上還能走丟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事我自會讓人尋你?!?/br> 梁生撓了撓頭,沒有跟上去。 玉寶音一人未帶,在這府中亂竄。 什么地方她幼時最喜歡去,什么地方是她爹常去練劍的,還有哪棵樹是她娘親手栽種的……她都去看了一遍。 走過了府邸中最清涼的竹林,進里頭一瞧,昔日她用匕首刻的“玉”字,已經因著竹子的長大而變了形狀。 刀刻的烙印,就好像時光的痕跡,本以為它的變化是無形的,時隔幾年回頭一看,攸的一下發現那改變是多么的觸目驚心呀。 玉寶音越逛心情就越不好,她想起了芙蓉殿里頭的那池芙蓉花,心說,此時正是水芙蓉開放的時節呢! 她從小便是個不走尋常路的,長大了亦是這樣。她有殿門而不入,而是爬上了一棵老桂樹,拽著樹枝輕輕一跳,就落在了池塘邊的露臺上。 擦哩個擦,天上掉下來個什么呀?! *** 元亨說要睡在露臺上,真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只說說而已。 他叫人點了香驅蚊,又叫人將殿中的一個軟榻搬到露臺上,從傍晚就躺到了榻上看夕陽。 看夕陽映在芙蓉花上,又看月光灑在碧玉葉上,還聞著晚風吹來的花香……怎么老是覺得自己身上的味兒怪怪的。 為了對得起花香,他又去洗了個澡,只穿著里衣,還露著胸膛。 這才安安穩穩地躺在軟榻上看星星。 半夢半醒的時候,只聽“咚”的一聲,天上掉下來個什么呀? 他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正對上一雙亮如繁星的眼睛。 那人跳下的位置正在他的腳邊,也是個沒有防備的,碰見了他的腳,喊道:“這是個什么鬼呀?” 太叫人生氣了有沒有! 元亨下意識攏住了衣襟道:“玉寶音,你也太大膽了!” 玉寶音這時候才將元亨看清楚,還不悅地道了一句:“你怎么在這里?”她心情本就不好,他要是再嘚吧嘚吧個不停,實在是太煞風景! 我怎么在這兒?還不是你的人帶我來的!元亨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若不然她也不會處處跟自己過不去。 他悶哼了一聲,沒有言語。 玉寶音后知后覺地想起,他為什么在這兒?唉,自然是慧春安排的。 可她回來的晚,沒有叫人去尋慧春來見她。 她嘆了口氣道:“我可不知你在這里?!?/br> 又瞧他的舉動怪異的很,又后知后覺地頓悟,“軍中兒女不拘小節……” 元亨就是個不占便宜就會死的小氣性子,他道:“若你是朕……這樣的,朕是從樹上跳下來的,你還會輕松地說這樣的話?” 玉寶音“切”了一聲道:“黑乎乎的,我是真的沒有看見。不就是雙腳嘛,大不了我脫了鞋給你瞧瞧不就成了?!?/br> 幸好,這是壓根沒有注意到。 元亨又下意識攏了攏衣襟,還沒說話呢,那廂的玉寶音已經脫下了銀甲,又脫下了靴襪,不顧他快要瞪出來的眼睛,坐在了露臺邊上,一雙玉足從露臺的間隙中伸了出去,撲打著水面,嘩啦嘩啦。 旁的人要碰上玉寶音這樣的,指不定會產生怎樣的聯想。 元亨卻氣急暴跳地道:“你脫鞋做甚?”也太不拿他當男人了。 說好的“我看了你的腳,我要是非不娶你,你就得投河自盡”到哪里去了? 戲文里不是經常這樣唱! 元亨估計玉寶音就是個沒看過戲的,那話本子總該看過吧!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等著玉寶音作答。 玉寶音瞧著蹲在她身旁的元亨,有些恍惚,哪一年的夏天,她爹也是蹲在她的身邊道:“寶音啊,你脫鞋做什么?” 還記得那時她回道:“爹啊,我腳臭,洗洗就不臭了?!?/br> “想要玩水你就直說,一肚子的心眼,也不知像哪個?” 那是她娘的聲音。 她爹又說了句什么,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其實她記得的和她爹之間的回憶,真是少的可憐。 奈何那時年紀小。 玉寶音又拿腳踢了會兒水,想著老是這樣傷感可不好,偏過頭逗他道:“我自打一進建康,先是進了皇宮,后又被綁上了城樓,一直沒洗過腳,臭!”說話的時候,還抖了抖手中的羅襪。 元亨嫌棄地往后一趔趄,沒防著,也一屁股坐在了露臺上,盯著她的羅襪,一臉的驚恐模樣。 就聽玉寶音咯咯咯地笑。 她總是這樣,有時候,他只想把她推到水里淹死算了??墒且宦犚娀蛘呖匆娝男?,便又想剛剛他想了什么,全部都取消。 元亨知道玉寶音本就是個隨意的性子,小的時候還好,長大了可不能老這樣。 也不知道高遠公主和他舅舅是怎么教育女兒的。 反正,他要是有個女兒,敢這樣,他一定會噼里啪啦……關起門來,將她教育好。 元亨嫌棄完了,便苦口婆心地道:“作為一個女子,你的行為可不止不雅,還很不恰當。若是傳了出去,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不要?!眲e開玩笑了,怎么瞧她也不像是個能相夫教子的。 玉寶音想也沒想道完,又補充了一句:“嫁人?我可沒想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