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夫人真是冰雪聰明!”一個含笑的年輕男子聲音從窗外傳過來,把吳夫人嚇了一跳,然后門簾一掀,一個穿著細竹布長衫的年輕男子走進來,楊嬤嬤忙站起來。 吳夫人嗔道:“到了家不進門,在外頭聽人說話是什么意思?” 五老爺謝建林笑道:“我見夫人沒有打發人在門口守著,想著定然沒什么要緊事要防著我,就隨便聽了聽?!?/br> “我防著你做什么?”吳夫人拿衣服給他換,一邊笑道:“我防著誰也不會防著你呀?!?/br> 楊嬤嬤早指著出去看宵夜退了出去。 吳夫人問:“你今兒聽到什么了?” “今兒聽到什么不要緊?!敝x建林道:“要緊的是,明日怎么辦?!?/br> “還能怎么辦!”吳夫人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聽大伯的?!?/br> 說的這樣毫不猶豫,很顯然她早就盤算過了。在越來越好的大房和難伺候又吝嗇的婆母之間,選誰一點兒都不難。 “分家呢?”謝建林問。 吳夫人一震,父母猶在,分家可不是個尋常事,她一時沒說話,看向謝建林,謝建林也抿著嘴不語。 侯府現在是個什么境況,吳夫人是看在眼里的,謝家敗落已久,原以為就這樣混下去就完了,可如今大姑娘攀了那樣一門親事不說,又得了宮里太妃娘娘的眼,封了鄉君,大伯也選了六品官兒,眼見的大房越來越好,這會兒分家單過,當然不如依然在一個家里強。 不過吳夫人也看得很清楚,大伯這一回回來,意外的強硬,已經隱隱的與侯爺太夫人分庭抗禮了,到如今看來,侯府已經不是侯爺與太夫人說了就算的時候了。 何況就算分了家,這親兄弟的情分總是有的,且這一回這樣的大事,自己一家子站在長房那邊,大伯總會記他們一份情吧,今后大姑娘在那邊府里好了,略看顧著他們這邊一點兒,也就有了。 而且,吳夫人心里有個想頭連謝建林她都不敢說:就是自己什么好處都沒有,只看著張太夫人氣死,她也覺得值得! “那就分!”吳夫人也并沒有想很久,就很干脆的說:“無非就是清苦些,少人使喚,侯府有些什么東西我雖不大清楚,總隱約知道些,總得分我們幾畝薄田,我也有些嫁妝,總是過的下去的?!?/br> 把這個話說完了,吳夫人才想起來問:“大伯想要分家這事,你怎么會這樣想?” 謝建林道:“你打量今兒這事兒是小事?我在隔壁書房聽的不敢出去。有人拿到了三哥的把柄,若是抖出去,三哥不說一定會死,流三千里是跑不掉的,拿這個威脅太夫人,太夫人就允了拿大姐兒的命去換?!?/br> 吳夫人聽的一抖,到底是婦道人家,平日里不過是些家長里短,哪里聽過這樣的事,回過神來才說:“怪道呢!那更要分了,咱們苦些不要緊,不能拿命白填還了人,太夫人連嫡親孫女都舍得填那三房,何況咱們,真要有個什么事兒,把咱們賣了的時候都有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就是猶豫,怕分了家,你今后跟著我吃苦?!敝x建林說。 要說這個,吳夫人還真不怕,她甚至覺得這侯府也一樣是苦的:“有些話,你沒說今兒這話,我也不跟你說,我嫁進來也有五年了,做針線做到半夜的事也是常事,有多少回我怕擾了你,躲到楊mama屋里做,我說過什么了?交到公中,也沒見一個好字兒,今后分了家,我做的再多,那也是給我們家自己做的!” 張太夫人連親兒子都有親疏,這后頭兩個庶子就更別提了。說起來這些,謝建林與吳夫人就更有話說了,夫妻兩個直說了半夜的話。 第二日一早,一家子照常過去上房請安擺早飯,謝建揚與謝紈紈是掐著點兒進來的,一家子女眷都在,只沒見汪夫人。 汪夫人昨日被帶回來,不許回屋,只在上房院子里跪著,只是到了半夜,張太夫人醒了要茶,她就急急的進去伺候,又是哭又是說,也不知說了些什么話,竟叫張太夫人就熄了火,今兒讓她回屋養傷去了。 謝紈紈進門就聽說了這事,簡直大開眼界,這汪夫人說話的本事叫人嘆為觀止啊。 謝紈紈徑直進門,也不請安,直接就坐下了,張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倒沒說話,秦夫人笑道:“昨兒嚇的那樣,怎么就不多歇著,這么早進來做什么?你一個人來的?” 謝紈紈清清楚楚的說:“爹爹也進來了,去了祖父那里,去說咱們分家的事?!?/br> “分家?”秦夫人昨日只聽謝建揚提了一句,她不以為然,又因為女兒出事,到底心亂些,并沒有當一回事,此時還嚇了一跳。 鄧夫人慣例的不大抬頭,倒是平靜的很,古怪的是,連四房梅夫人,五房吳夫人居然也都一臉平靜,驚訝的好像只有秦夫人。 當然,也還有張太夫人。 不過,秦夫人驚訝之后,倒是歡喜起來:“也罷了,老爺既然這樣說,想必自有老爺的道理?!?/br> “能有什么道理?”張太夫人陰沉沉的說:“你倒是說給我聽聽,父母尚在,做兒子的就要鬧著分家,這是什么道理?” 秦夫人連忙斂了神情不敢說話了。 可是謝紈紈是不怕的,她閑閑的轉過頭來,微笑道:“大約就跟做祖母的幫著外頭人想要孫女的命的道理是一樣的罷?!?/br> 她是特意前來說這件事的,不過叫她驚訝的是,再次發出一聲驚呼的,除了秦夫人,還有五嬸娘吳夫人。 “這這這……大姑娘,這是從何說起啊?!?/br> “紈紈,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前后兩句話,可見吳夫人比秦夫人利落多了。 張太夫人哪里肯叫她說,連忙道:“胡說什么!這樣子的話也是說得的嗎?” 又呵斥吳夫人:“用過飯了你不去看看茶,倒在這里閑聊?!?/br> 吳夫人胸有成竹,站在那里笑道:“這話是什么閑聊呢?大姑娘這句話,也太嚇人了,自然要問問,若是大姑娘胡說的,咱們到底是做長輩的,自然該教導她,若是真的——難道一家子還不該知道?” 張太夫人不妨這個小兒媳婦張嘴就敢頂撞,不由一怔,正要喝罵,突然明白了什么,轉頭看看幾個兒媳婦的樣子神情,靜了半晌,才冷笑道:“原來今兒這是都攢著勁兒要跟我打擂臺呢!” 連秦夫人都明白了過來,張著嘴,然后又合上了,沒再說話,謝紈紈倒是過去,附耳與她說:“咱們分了家,母親正好當家做主呢?!?/br> 說的秦夫人精神一振,滿心都歡喜起來。 ☆、第56章 秦夫人便道:“紈紈剛才說的那個要命是個怎么回事?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謝紈紈笑道:“我昨兒沒說,只怕母親嚇到,不止母親,四嬸娘五嬸娘也不知道吧?” 吳夫人忙道:“瞧大姑娘說的,我哪里知道去?自然是不知道的?!?/br> 謝紈紈慢條斯理的對著張太夫人笑道:“并不是為著分家我才說,這到底是一家人,死也要死的明白不是?” 她又轉頭對她們道:“三嬸娘的母親不知什么失心瘋,要害我的性命,竟拿三叔父在任上的事來,拿住了祖母,祖母就應了幫著她們害我的性命,選在昨兒我出門動手?!?/br> 謝紈紈又看向鄧夫人與謝玲玲:“原是我的罪孽,竟連累的二嬸娘和meimei,倒叫二嬸娘和meimei嚇的了不得?!?/br> 謝玲玲哭道:“這哪里是jiejie的錯,自然是那些壞人的罪孽?!?/br> 秦夫人大驚:“還有這樣的事?母親,三弟做了什么,跟紈紈有什么相干,哪有拿紈紈填還這件事的!我的天爺,幸好昨兒碰見了葉家大爺呢!” 張太夫人在兒媳婦跟前是權威慣了的,此時惡狠狠的道:“你竟敢當面問我?你還有半點兒孝心沒有!” 秦夫人果然下意識的一縮,有點懼怕,反是四房的梅夫人道:“這與孝心有什么相干,這三伯的事,反拿侄女兒的命來換,這通天下也沒有這樣的道理,還不許大嫂問一問了?” 吳夫人在一邊瞧著,心里暗暗點頭,她雖沒與四房通氣,但平日里她們在一個院子里住著,又都是庶子媳婦,自然來往多些,她很知道四嫂看起來模樣溫柔,其實心里頭是個剛硬有主意的,想來四房也定然看得明白,這侯府如今跟以往是不一樣了。 吳夫人一邊想著,一邊也跟著出聲附和:“可不是四嫂這個理嗎?三伯做了什么,那是三伯的事,哪怕天大的事呢,也沒有拿侄女兒去填還的,怪道大伯要分家呢,這有一就有二的,誰不怕呢?” 鄧夫人叫謝玲玲拉拉袖子,就開始嚶嚶嚶的哭起來。 秦夫人見這樣的場面,膽子也跟著大了一點兒了,想了想道:“這事兒與孝心有什么相干,三叔要我親閨女的性命,我問一問那是天經地義的事,通天下都說得過這個理去!母親不肯給我交代,我是不敢問母親的,我去問三叔與三弟妹還問不得了不成?” 四個兒媳婦同時反水,這還真是在這侯府不可一世的張太夫人沒料到的,她愕然了。多年自詡的掌控力在這一刻碎成了粉末,簡直變的可笑起來。 張太夫人一臉的不可置信,往幾個兒媳婦臉上一個個挨著看過去,到得后來,不怒反笑:“一個個的翅膀都硬了!我還就不信了,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們母親,這規矩禮法都是擺設不成!我就是不分家,你們少做夢了!我看你們敢不敢把我怎么樣!” 吳夫人牙尖嘴利,比秦夫人強到天上去了:“母親說差了,我們并不是不愿意伺候母親,我們只是不愿意拿兒子女兒來填還三伯,母親對三伯這樣慈愛,我對我的兒子自然也是一樣的,可不愿意讓我兒子做別人的墊腳石?!?/br> 梅夫人看著是個溫柔的,說話卻比世人都犀利些:“這大姑娘還是親孫女呢都這樣,我們這隔了肚皮出來的,只怕死上十個八個,都沒人心疼呢!是不是五弟妹?” 饒是謝紈紈對這個家有心理準備,也看過張太夫人惱怒起來絲毫不顧體面,破口大罵甚至動手的樣子,可這會兒也又一次叫翻了臉的嬸娘們驚的瞠目結舌。 真是什么都說得出來??!沒一句話罵人,可比罵人還難聽的多。 謝紈紈當然知道這種破敗的家庭,不能與自己以往見過的事情比,比如說,這件事若是一模一樣的發生在自己舅家顧家,那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分家這種事肯定是水到渠成,必然悄無聲息。 因為每個人都會算,都會明白這件事的影響,誰占了上風,誰有利,誰手里有些什么籌碼,失敗者也清醒的知道自己只能妥協,無謂掙扎不過叫人看笑話罷了。 所以這種事的后續處理通常是悄無聲息的。 謝府當然不一樣,謝紈紈也預備好了手段非要分不可的,可如今這個形勢,也依然出乎她的意料,在她想來,定然一家子向她們房施壓不愿意分家的,甚至她預料過了張太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嬸娘們的苦求,既然無法曉之于理,就會動之于情了。 她沒想到自己這話剛說出來,幾位嬸娘就集體倒戈了,話還比自己說的厲害多了。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謝紈紈和張太夫人一樣意外。 張太夫人叫這個意外氣的直出粗氣,然后轉頭問鄧夫人:“老二家的,你也要分家?” 鄧夫人一直在哭,此時才起身跪下求道:“求太夫人給我們一條生路吧!” “做夢!”張太夫人啐道:“要分家,先等我死了!” 見鄧夫人被自己一罵,跪在那里還是哭,又道:“全天下都沒這樣的道理,父母在就敢分家!你就是跪死在這里,也不行!” 然后又指著兩個庶子媳婦罵道:“小婦養的就是白眼狼,幾十年也養不熟,想要分家自己當太太?呸,要出去只管光身子出去,我一兩銀子也不會給!一家子沒個營生,吃我的用我的,還想分家?想的美!” “住口!”侯爺在外頭喝斥了一聲,領著幾個兒子進來,五個兒子一個也不缺,三老爺謝建廷顯然挨了打,身上還有痕跡。 張太夫人很明顯的怔了一下,顯然是第一回被侯爺這樣喝斥,越發怒了:“憑什么分家?這么些年,什么不是我出的銀子?你謝家有什么?就那么幾畝地,夠你使還是夠他們使?不是靠著我,你們還吃香喝辣金奴銀婢的使著?早都喝西北風去了!要分家,先把這些地,連這宅子都賣了,填還了我的嫁妝再說!沒得說分我嫁妝的道理!” 這就是張太夫人在謝家掌家數十年的最大依仗,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樣的。 她出了銀子供養一家子,自然就人人都要讓她幾分。 侯爺在這個時候也叫她堵的無話可說。倒是謝三爺過去抱著張太夫人的腿跪下哭道:“娘,算了,分吧,兒子奉養您!” 張太夫人還沒問,他就說:“大哥給爹爹說了,若是不答應分家,就把那些事拿出去,免得今后又為這些事害了家里人,娘,既然一家子兄弟都絕情的這樣了,就是強著在一個家住著還有什么意思,倒是分了的好?!?/br> 說著又嚎啕大哭。 張太夫人也跟著哭起來:“我怎么就養出這些天打五雷劈的黑心種子來,自己父母,自己兄弟也容不下??!” 眾人都相看無語,那兩母子哭了一場后,張太夫人似乎平靜了點,朝著四個兒子逐個看過去,問:“你們都愿意分家?” 果然都點了頭。 “那就分!”張太夫人知道大勢已去,她坐下來:“我這就把我的嫁妝單子拿出來,先清點了,兩個鋪子每年的入息都是有帳的,這些年都填到侯府,養了你們這些白眼狼,如今既不認我這個娘,也沒有我白填了你們的,差著多少,先把我的補上,要還有剩的,你們只管分去!” 張太夫人惡狠狠的道:“沒有補上我的,就別提分!” 這話說出來,最尷尬的就是侯爺了,此時便道:“哪有這樣的事,通天下也沒有賣了祖宗的東西再分家的?!?/br> “通天下也沒有這樣一群白眼狼的!”別看張太夫人在汪家的時候沒什么戰斗力,回了自己家了,就不一樣了:“這就是你們謝家男人的出息!父母還在就鬧著要分家,還想分我的銀子!呸,我還沒死呢!就算我死了,我的銀子也不留給你們!還有什么隔了肚皮的小婦養的,既不是我生的,更別指望花我的銀子,還想分銀子分田地,也不瞧瞧一大家子幾十個人,坐吃山空還人人都使著兩三個下人,你們也配!我就瞧著你們滾出去了,能過什么好日子!” 這有銀子就是有底氣啊,謝紈紈嘆為觀止。 侯爺有點灰頭土臉的,只得去看謝建揚,謝建揚挺直的坐在那里,面無表情,謝建岳還是很堅定的樣子,四老爺五老爺就忍不住看了過來,露出一點兒猶豫彷徨的神情來了。 不過等了一等,兩人還是沒有說話,謝建揚才道:“既然母親這樣說了,那就照著清理了吧?!?/br> “老爺!” “大哥!” 秦夫人和五老爺都忍不住了,紛紛出聲,吳夫人拉拉五老爺的袖子,他就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失態,連忙噤聲。 秦夫人急了,真要什么都分不到,還分家做什么,沒家產沒銀子,一個空頭的當家奶奶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