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子喬是葉少鈞的字。 若是別人說這個話,謝紈紈定然膽戰心驚,妄自揣測祖母和叔父會下手害自己,實在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若不是深知葉少鈞,謝紈紈也絕對不敢隨口說出來的。 就是此時,莊太妃這樣一問,謝紈紈也忙站起來,回道:“我也不愿意這樣揣測,可是……” 說著就拭淚。 莊太妃笑著抬抬手:“咱們不過閑著說說話,并沒有問罪的意思,你只管坐著說罷?!?/br> 謝紈紈當然知道,母親今日召她進宮說話,當然不是來問罪的,她也犯不著來替張太夫人出頭,母親的目的,大概是為著看謝紈紈的品性。 謝紈紈坐下來,毫不忌諱,把從丹紅出事那一日起她關注到的事情,尤其是張太夫人的神情語氣,揀要緊的說了一回,條理清楚,猜測合理:“那個時候,姨祖母上門來,顯然是因著丹紅出事,而敢上門來,必然是有恃無恐的,這是其一,其二,既然姨祖母算計我的性命,祖母總該大怒才是?!?/br> 謝紈紈露出一點點不太明顯的嘲諷:“可并沒有這樣——大概剛知道的時候確實發了火,我聽說摔了一個杯子,可到我回家的時候,就已經賓主相得了……顯然是被姨祖母拿住了。我好歹也是祖母的親孫女,能拿住祖母放棄我的,也不會有太多了,叔父們最有可能。而三叔父是姨祖母的女婿,三嬸又在姨祖母去的時候大哭了一場,所以我推測最可能是三叔父,這才請葉少去查一查的?!?/br> 顧盼在一邊凝神聽著,輕輕點點頭,看向莊太妃,見莊太妃也不由的輕輕點了點頭。 莊太妃想了想才說:“子喬已經查過了,確實是你三叔父?!?/br> 猜測與確定是完全不一樣的,謝紈紈心中一片悲涼,半晌作不得聲。莊太妃道:“你的意思,那日子喬也與我說了,有人欺上門來害你,不能任其妄為,這是有的,可如今已經牽扯到自己家里了,你可得明白,風險不小的?!?/br> 謝紈紈回道:“回娘娘的話,這只是我的一點兒小見識,說句心里話,若只是我們家自己的事,我便死了也就罷了,可我死了,卻是叫旁的人得了意,我卻不愿意,且這是于我,就是于葉少,此事若是坐視不理,風險也不小的?!?/br> 莊太妃笑著抬抬手:“你不用著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未免太急切了些?!?/br> 謝紈紈很明白莊太妃的意思,到了母親這個地位,謝家這點事,不過是一點兒小事,算不得什么,甚至都不必拿出來討論,與徐王妃不能比。 徐王妃雖說比不過母親,到底是郡王正妃,并不是可以輕易動她的。 只是母親不知道,她的這個決定,并不是為了她自己。 謝紈紈想了想,剛想說話,莊太妃卻道:“好孩子,且別急,咱們合計一個法子?!?/br> 謝紈紈總算松了一口氣。 有了母親這句話,她終于不怕了。 ☆、相似 莊太妃笑道:“論理,這事兒原不與我相干,只是,不怕你惱,我瞧著,你是個明白人,也爽快,我就不像跟其他人說話那樣,一句話分成三節,遮遮掩掩的說。你今后就是咱們家的人了,子喬自小沒了母親,說不得我多疼他,事事護著他些,他有事也常來回我,這回的事兒,也是我聽他說了,一時起意,和你說說話,其實也為著看你的意思。到底是親祖母,親叔父,原是難的?!?/br> 謝紈紈便跪下來:“娘娘慈悲,知道我的難處,且此事也是祖母叔父受人轄制,原不與他們相干?!?/br> 謝紈紈的確看不上這樣的長輩,可是處在她現在的位置,就是做面子情兒,她也不能不為他們說話,至于今后到底如何,其實不是謝紈紈能決定的。 莊太妃叫她起來,笑道:“既這樣,你可有想清楚,要怎么著才好?” 這話問出來,倒叫謝紈紈傻了眼,她還真不是策劃這種事的人才,在她想來,不就是坐在屋里等著,看他們怎么出招,見招拆招嗎? 謝紈紈頓時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眼睛水靈靈的看了這個又看那個,可是莊太妃和顧盼,都一式一樣的端著茶盅子低了頭喝一口,動作姿勢簡直一模一樣。 你們才是親母女吧?謝紈紈氣結。 謝紈紈努力了半日,還是不知道母親這是什么意思,她以為,就是用不著做什么呀,總有人會做的,只要小心堤防,在她們動手的時候抓住就是了。 “這……這……還能怎么著……” 謝紈紈這話說的毫無底氣。 最終還是顧盼心軟了,她放下茶盅子,笑著說道:“依我看,丹紅被抓住了,作用卻不大,若還是原樣兒,再抓一個,也不過是底下人罷了。依然沒多大的效用,是以應迫使幕后之人換個法子才好?!?/br> 謝紈紈恍然大悟,丹紅雖然承認了下毒,可就她一個人,還是謝府的奴才,又并沒有任何物證,別說徐王妃,就是指向汪老太太,也無實證。 關鍵是,現在謝紈紈好好的,并沒有中毒。真叫丹紅出來指證,汪老太太只要咬死了不認,丹紅自然就是胡亂攀誣,而謝紈紈大約還要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來。 別忘了,謝紈紈的婚事,還是汪老太太做的媒呢。 既然如此,現在就應該讓這件事變的更艱難,迫使他們出動更多的人,更大的場面,這樣才更容易抓到實實在在的馬腳。 謝紈紈便道:“我明白了,不能讓人再下一次毒,可如今我們家里,祖母掌家,三嬸管事,不說別的,廚房里每日送茶送飯,要做手腳太容易了,實在防不勝防。就是再有別的法子,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汪老太太打發人動手,和張太夫人愿意動手,顯然是不一樣的,真是極端一點,張太夫人把她召進內室,叫人拿繩子勒死她,只怕最后也能掩過去。 謝紈紈原本沒有想這樣多,這時候這么一想,不禁毛骨悚然,在那個家里,她的弱勢不必提了,真沒有多少反抗的資本,更別提反擊了。 謝紈紈沉思起來,沒有注意到莊太妃與顧盼都在打量她,大約是從小時起,就有太多的目光追隨她了,她對于別人的目光從來都不敏感,她只看得到自己想要去看的東西,所以直到她出宮回家,也還是完全沒有想到,宮里的這一次召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在審汪嬤嬤的時候,心中一動,突然有了個新的疑問。 葉少鈞看不上謝紈紈,這點兒她很清楚,那當初他為什么會同意訂這個親事呢? 父母之命,那是哄鬼,謝紈紈心里明白的很,葉少鈞真那么不愿意,他絕對有法子攪黃這件事。 難道這里頭還有什么隱情?謝紈紈簡直頭疼,可是這會兒她也沒法子問,只得在心中擱下了。 倒是出宮的時候,莊太妃拉著她的手說:“今后你閑了,常遞帖子進宮來與我說話兒,這兩年,虧的盼兒她們常來陪我,如今,你也是咱們家的人了。別外道才是?!?/br> 顧盼是親侄女,常進宮請安誰也說不出半句話來,自己這身份,其實尤其尷尬。才定親呢,就急著攀高枝兒? 謝紈紈也不好說別的,只得應了,依然是宮里派了車,送她回去。 待謝紈紈走了,莊太妃才長嘆了一口氣,顧盼很明白她的意思:“姑母今兒親眼看見了,可像不像?” 莊太妃沉默不語,臉上漸漸的浮現出又是思念又是悲哀的神情來,雖然一點聲音,一個動作也沒有,卻能叫在這個屋里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種哀傷。 是以莊太妃雖非絕色,卻能盛寵二十年不衰,總是有點道理的。 顧盼接著道:“那日姑母吩咐我去見一回謝姑娘,瞧瞧她的性子人品,我倒是真嚇一跳,明明模樣兒一點兒也不像,可整個人偏偏卻叫人覺得那么相像,有好幾次,在我沒有回頭的時候,我都恍惚覺得那是表姐?!?/br> 莊太妃又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世上竟有這樣相似的人,若不是模樣聲音不同,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江陽……” 她的聲音有一點哽咽,喪女之痛實在難以排解,顧盼只得輕輕拉著她的手安慰。 “連小十二都那么喜歡她……”一顆眼淚滾下玉雕般的臉頰:“她也愛吃辣椒,也不吃韭菜,她也拿勺子吃豆腐……” 莊太妃說不下去了,輕輕拿手掩著臉。 “所以我很喜歡她,姑母?!鳖櫯蔚哪樕弦猜冻鰫澣坏纳袂閬?,她是很少表露自己喜好的人,甚至她也雖然與江陽公主十分親厚,卻也從來沒有說過她喜歡她。 莊太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顧盼是希望自己做主,幫她一把。 看著與自己愛女的一顰一笑這樣相似的姑娘,莊太妃明白,自己哪里又能真的硬的起心腸,看著她被人害死呢? 更何況,就算拋開這相像的一點,她也同樣有幫她的理由。莊太妃點點頭:“你放心,這件事子喬已經在著手了,我瞧著他如今也挺上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表哥,他愿意了,這事兒就好說了?!?/br> 顧盼就露出放心的神情來。 莊太妃倒叫她逗笑了,這孩子,也就在自己跟前,會露出這樣的孩子氣來。顧盼想了想:“還有呢?” “還有什么?”莊太妃故意問,顧盼就撒起嬌來:“您呢?您怎么說?” “我知道了?!鼻f太妃摸摸她的頭:“我會下旨的,只是總得先給皇上說一聲去?!?/br> 顧盼這才終于放心了,她陪著莊太妃坐著,轉而絮絮的說起家常來:“今兒躲進宮來,還不是因著我那位伯娘,賊心不死,又把她那侄兒接過來住,一早上,她房里的丫鬟就往我那里走了三回,一會子世子爺送的好墨,一會子又是什么點心,煩死了,什么了不起的王府世子,我瞧著就能眼紅了不成?!?/br> “有你這樣說話的嗎,沒規矩?!鼻f太妃寵愛的摸摸她的頭:“大嫂子那心思我知道,原是好心,著實覺著你們好,也沒犟著你不是?那孩子我瞧著也不差,模樣兒齊整,聽說也肯讀書?!?/br> 顧盼嗤的一聲笑:“王府世子用讀什么書?哄鬼呢,但凡找不出別的好處來,就是肯讀書。橫豎那種人家,我是不肯的,將來一個正妃,四五個側妃,十來個侍妾,還不知道多少丫鬟通房,點一回名也要一兩個時辰?!?/br> “你今年就十六了,這兩年咱們縱著你,倒把你耽擱了,趕明兒我請你娘來說話,無論如何要定下了才是?!鼻f太妃道。 顧盼不大像別的女孩子那樣聽到這種事就臉紅,躲的遠遠的,笑道:“您跟我娘只管選,多看幾個也不要緊,橫豎要我情愿才是?!?/br> 莊太妃笑著伸手去擰她的臉:“真真把你寵壞了!這會子開春了,各處的酒宴也多了,你也到處走走去?!?/br> 顧盼笑著應是,這個她愿意,在家里坐著最無聊,她又不大繡花,不過看幾本書罷了,出去逛逛倒是好。 顧盼回了家,轉頭就往永成侯府送了帖子去,她也有趣,打發了兩個媳婦送帖子邀謝紈紈去三日后壽王府的花會,卻吩咐了送帖子的媳婦,叫她回明白,若是謝姑娘覺得一個人不便,再帶一位姑娘作伴也罷了。 顧盼這鬼丫頭,這是又在玩什么花樣呢?謝紈紈一時間竟不明白起來,只是找不著顧盼問。 另外一個媳婦瞧這院里沒人了,又小聲笑道:“我們姑娘給姑娘道喜了。姑娘說,大姑娘這會子還不知道,橫豎等等就好?!?/br> 顧盼從來不故弄玄虛,她說有好事就定然是有好事,謝紈紈也不多問了,只拿荷包打發了兩個媳婦,讓她們代自己多謝顧盼。 ☆、爹爹回來了! 謝紈紈去上房回這件事的時候,正巧謝家幾個掌事的兒媳婦都在張太夫人跟前回話。 經了上回的事,秦夫人聽說顧家姑娘只邀了兩人,木了一下,就沒再說話了,汪夫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管低著頭不說話。謝紈紈想,大約她還沒修煉的如她母親那般,所以對著自己,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就是十分的想要自己的女兒去這樣的場合見見,也說不出口。 鄧夫人就眼巴巴的瞧著,偷偷的看了張太夫人好幾眼,見她好像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終于鼓足了勇氣開口笑道:“壽王府郡主邀了大姑娘,別的倒是罷了,這送的東西倒是不好斟酌,郡主自然是什么都有的,且又是小姑娘,太貴重了也不像,可巧前兒我娘家給你meimei送了一套江南的玩偶來,做的倒是趣致,不如就給大姑娘帶了去吧?!?/br> 謝紈紈笑了笑,也不去看張太夫人的臉色:“怎么能拿meimei的東西。我那里還有些精工的團扇,咱們家也就meimei的花兒扎的最好,比我強十倍,倒是想求meimei替我繡點兒簡單的花鳥。姑娘們跟前就是那個意思,如今是自己做的,倒也就能送人了?!?/br> 鄧夫人忙道:“大姑娘喜歡你meimei繡的花兒,只管叫她做,平日里她也閑著淘氣?!?/br> 兩人一遞一句的就要商量妥當了,張太夫人哪里受得了自己被這樣漠視,道:“老二媳婦,你昨兒不是說玲姐兒著了涼?我還恍惚聽見你們那屋里請大夫了,這會子可好些了?” 謝紈紈眼瞧著鄧夫人眼中就露出掩不住的憤憤的神色來,可掩不住也得掩,她又不是一個有急智的人,雖然明明知道婆母這是無中生有,心里頭十分想要駁婆母,可又不知道該怎么說,直說玲玲哪里有著涼請大夫,婆母定然順勢撒潑。經過這些年的日子,鄧夫人哪里還不明白婆母的性子呢。 鄧夫人囁嚅了一下,還是不甘心應下來,謝紈紈笑道:“祖母聽岔了吧?昨兒我原去尋三meimei說話,走到門口碰見三meimei的丫鬟聽鸝,正急匆匆的往外走,瞧我去了,與我說三meimei著了涼,剛請了大夫看過了,這會子正去廚房煎藥呢,我怕擾了三meimei,才沒進去的,三嬸娘,三meimei可好些了?” 汪夫人被點了名,一下子抬起頭來,正看到謝紈紈笑吟吟的看她,她如今是十分不愿意與大姑娘有來往,甚至就是看著她,也覺得心里難受,想到母親說的那事兒,她就覺得恐慌的喘不過氣來。 雖然不是自己的女兒,自己也說不上疼愛她,可是到底這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是自己看著出世,看著長大的,在一個家里生活了十幾年,可如今…… 如今謝紈紈看過來,眼睛亮閃閃,臉上也是笑吟吟的,汪夫人心里一慌,順口就接道:“好些了?!?/br> 連鄧夫人也不由的詫異的看了過來。 張太夫人臉上刷的就黑了一層:“既然綿姐兒已經好了,就叫她跟著紈姐兒去吧?!?/br> 謝紈紈慢條斯理的笑道:“雖說好些了,但終歸沒大好。論理,我是jiejie,我自是不怕的,只是壽王府可不一樣,壽王妃自是尊貴的,且就是那一日,姑娘們也多,或許并不都是我這樣的結實身子呢?不說過了病氣,就是哪位在園子里吹了風,著了涼,本來也是常事,可若是有疑心的,又恰巧知道三meimei才病了,可怎么好?叫人說起來,今后誰還敢邀meimei過府呢?” 張太夫人狠狠的瞪了汪夫人一眼,她這是什么毛??!只不過她向來不是這樣肯叫人拿住的,便道:“既好了,還有什么病氣!你只管與你meimei去就是了?!?/br> 如今張太夫人已經知道了謝紈紈能與王府定親的真相,心里早涼了半截,對于謝綿綿的親事,哪里還像先前那樣篤定,此時自然嫌謝紈紈沒眼色,只是心中多少有些許愧疚,說話還算得上淡淡的,換了往常的脾氣,早發作起來了。 偏謝紈紈不看她的臉色,只是笑道:“不如這一回讓二meimei與我去,下一回三meimei大好了,再出去也一樣?!?/br> 秦夫人在一邊早急了,心里早埋怨了數十聲謝紈紈不識眼色,橫豎帶meimei,帶誰不一樣呢?何苦來非要駁了太夫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