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天塹之途,終于要走到母親跟前了。 ☆、第 22 章 馬車快要走到宮門的時候,謝紈紈的心境終于平復了下來,只是就要見到母親的喜悅依然讓她容光煥發起來。 熟悉的宮殿,熟悉的青石地面,熟悉的甬路,熟悉的過往眾人的衣飾,各處的裝飾,謝紈紈簡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父皇薨后,母親遷入了壽寧宮,這反而是謝紈紈不太熟悉的地方,當時她已經纏綿病榻,不大能下地走動了。兼父皇陡然薨逝,她聽喪音而吐血,哀慟不已,病轉危急,更無暇關注別的事了。 看起來壽寧宮是為莊太妃重新修葺過的,如今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壽寧宮前的路上已經兩旁滿是鮮花,門口是大紅杜鵑,里面更是異花滿地,正是母親喜歡的格局。 臺階下站著一個麗裝少女,秀麗容貌,高挑身材,細長的眉眼,十分有神采,正是顧盼。 顧盼笑道:“我進宮來給姑母請安,碰巧聽說姑母召了jiejie說話,正喜歡呢?!?/br> 謝紈紈笑道:“勞動meimei了?!?/br> 謝紈紈哪里真信她這碰巧二字,這話意有所指,并不僅僅指她出來相迎。上一回喝茶,謝紈紈的言談舉止,想必已經透過顧盼的眼睛,讓莊太妃知道了。 葉少鈞葉少藍是一方面,顧盼的觀感也是一方面,每個人的角度是不同的。 而且雖然只有一面之緣的交情,但這樣子說話,顧盼是不會惱的。顧盼的性子,謝紈紈當然明白,她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姑娘,以前相聚,顧盼就是最沉默的一個,可是但凡她說出話來,卻人人幾乎都會聽,江陽公主也不例外。 聰明人,總是忍不住有意無意的炫耀自己的聰明,就如同自己,謝紈紈很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能像顧盼這樣,又聰明又沉默,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果然,顧盼只是笑一笑,便挽了謝紈紈,與她一起進去。 莊太妃娘娘今年剛四旬的年紀,看著卻仿佛未滿三十歲的樣子,她穿著十分素淡,連頭上手上所戴的首飾,也是白玉為主,半點兒未用金器。 這不僅是因著大行皇帝薨逝才剛一年,或許更是因為她唯一的女兒江陽公主逝世未滿一年。 莊太妃眉眼也是十足的顧家人的樣子,其實算不得國色天香,但未笑也像笑,不說話也帶著一絲甜蜜蜜的味道,卻與她的女兒江陽公主是一色一樣的。 只不過江陽公主那是少女的嬌俏,而莊太妃更有成熟的溫柔。 這樣的熟悉的樣子,謝紈紈不知不覺停住了腳步,凝滯在殿中,別說行禮,就是動作也不聽使喚似的。 她好像什么都沒想,又什么都想了,她好像滿是歡喜,又十分委屈,殿中的聲音一時間訇然遠去,她緊緊咬著牙,才沒有叫出那一聲‘娘’來。 顧盼有點詫異的看她一眼,這個失態太明顯,這位謝姑娘眼中明明有眼淚在打轉。她又看了坐在寶位上的姑母一眼,姑母并沒有看自己,她只是在打量著進了門來,就好像是嚇傻了,一動也不會動的謝紈紈。 當然,莊太妃就算打量,那也是不動聲色的,叫人看不出來在打量,只覺得在溫柔的微笑,只有熟悉如顧盼,才看得明白。 姑母身邊站著的是當今的十二皇弟,才三歲的小王子,他好奇的歪歪頭,然后果斷的跑了過來,一頭撞到謝紈紈的腿上,抱著她的腿笑嘻嘻的抬頭看。 這個舉動打破了殿中的僵局,謝紈紈也終于從那種異常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低頭一看,小王子胖鼓鼓的笑臉能叫人心都化了。 這是小十二。 小十二也這么大了,那個時候,他剛剛會走路不久,跑起來跌跌撞撞,現在跑的多么穩當??! 謝紈紈很自然的彎腰伸手去牽小十二的胖手,剛走了一步,又停下了,赧然笑道:“還沒給太妃娘娘請安呢?!?/br> 顧盼笑了笑,去把小十二抓回來,謝紈紈這才恭恭敬敬的跪下,給莊太妃娘娘磕頭問安。 莊太妃笑著命起,笑道:“你以前少進宮,原是不熟的,又沒個大人帶著你,原也怪不得你,并不要緊。今后熟了,你就知道,我這里向來自在的,她們姐妹進宮來瞧我,也不大講究這些的。再說了,今后又是一家子,你還得叫我一聲姨母呢?!?/br> 謝紈紈輕聲道:“多謝娘娘,娘娘向來寬厚,葉姑娘在我跟前說了幾回了?!?/br> 莊太妃笑道:“真是個好孩子,模樣兒齊整,說話也和氣,我一見你就喜歡?!?/br> 又示意一邊的女官把表禮給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留著賞人吧?!?/br> 謝紈紈忙道謝。莊太妃拿出手的東西,當然與謝府的東西不能比,是一對兒赤金縷空海棠花嵌紅寶石的鐲子,寶石不大,鐲子也是縷空的,并不重,但十分精致,給閨閣姑娘用剛剛好。 臺階上早擺了兩根繡凳,莊太妃賜座,謝紈紈的姿態神情總算自然多了,只是她剛一坐下,小十二就掙脫了一邊的女官,跑到謝紈紈跟前來,依著她的腿站著。 謝紈紈心里歡喜的很,輕輕摸摸他的小胖手。他似乎是受到了鼓勵,整個小胖身子都靠了過來,有點兒沉甸甸的重量,叫人安心。 尤其是謝紈紈。 莊太妃也笑了:“這小子,向來喜歡美貌的jiejie,也不知哪里來的這樣的毛病?!?/br> 顧盼坐在一邊,看看旁邊的謝紈紈和小十二,笑道:“小孩子眼睛最清亮的,可見謝家jiejie生的比我好了?!?/br> 莊太妃笑道:“果然是比下去了?!?/br> 真的,比容貌的話,不僅是顧盼,就是當初的江陽公主也沒有謝紈紈的美貌,這種微妙的身份,倒叫謝紈紈不好意思說容貌不好的,只得笑道:“娘娘謬贊了?!?/br> 莊太妃笑道:“模樣兒倒也罷了,我只喜歡謝姑娘這品格兒,這些日子,姑娘們到我跟前請安,倒都說你有趣兒,聽的我也好奇起來,今兒左右無事,就請謝姑娘進來白坐坐。也跟我說說話兒?!?/br> 許久沒有聽到母親說話,這會子聽到這樣熟悉的見客的腔調,謝紈紈都不由的倍感親切,只抿嘴一笑,并沒有回話。 顧盼就笑道:“姑母不是說光咱們吃飯不熱鬧,要請謝家jiejie一起用飯來著?怎么就成了說話了?” 莊太妃就道:“你急什么,難道還能短了你的?” 她又笑對謝紈紈道:“我想著小姑娘頭回進宮,難免拘束,跟我用一回飯,熟了就好了,今后只怕你還要常來呢,太拘束了大家伙兒都緊張?!?/br> 謝紈紈笑道:“娘娘這么和氣,又這么體貼,我哪里還有什么拘束的,只怕比在家里還自在!倒是怕忘了形,錯了規矩,反叫人笑話?!?/br> 莊太妃笑道:“這樣子我才喜歡。我就喜歡這樣活潑自在的小姑娘,不像她們,一口一個不敢,好像我能吃人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好的小孩子,拘的神鬼似的,有什么意思?!?/br> 顧盼笑道:“我就知道姑母會喜歡謝家jiejie這樣的,我也覺得親近呢?!?/br> 說笑了幾句,有內監請用膳,謝紈紈隨著顧盼起身,順手牽上了小十二,小家伙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顆糖,正低頭專心的吃,頭也不抬的叫謝紈紈牽著走,兩個乳母連忙跟在后面。 顧盼上前扶著莊太妃的手,移到偏殿左間,當中已經擺好了,三人身份年紀都相差懸殊,根本沒有謙讓位次的必要,莊太妃坐上方,兩個姑娘一左一右相陪罷了。身后都有兩三個丫鬟布菜舀湯,另有七八個丫鬟站在后頭,捧著各種用具等吩咐。 謝紈紈把小十二抱起來坐在一邊,莊太妃笑道:“他不吃這些,謝姑娘不必理會他?!?/br> “隨小王爺自個兒吧?!敝x紈紈笑著摸摸他的頭,她向來比母親慣著弟弟們的多,倒也不以為意。 莊太妃用膳,菜式向來不是十分的多,但都精致雅潔,且都清淡為主,養生為上,謝紈紈向來跟她娘用不到一起去,兩母女常一起吃飯,都涇渭分明。 就如同這會兒,謝紈紈吃的菜就跟莊太妃用的幾乎都不在一個盤子。 雖然講究食不言,莊太妃卻幾乎都在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謝紈紈,謝紈紈并沒有注意,跟母親和表妹一起用飯,她完全沒有一點兒不自在,倒會偶爾轉頭確定一下小十二乖乖的,也會從盤子里拿起一塊蘋果卷遞給小十二。 她記得小十二偶爾會愿意吃一塊蘋果卷的。 果然小家伙接了過來,就把手里吃殘的糖丟在桌子上,開始啃蘋果卷了。 “太可愛了!”看那胖臉一鼓一鼓的,謝紈紈簡直想把他摟過來親親親。 還是母親這里好,真是其樂融融,謝紈紈覺得自己好久沒吃的這么舒心了。 ☆、議定 三個人都吃的不多,丫鬟送了茶來漱口,又移到右邊殿里坐著,小十二被乳母抱去喂飯了。 進了門,謝紈紈略一打量,就知道這是母親日常起居的地方了,窗下打著大炕,鋪著杏黃大褥子,四五個湖藍繡蘭花靠枕,炕桌上擱著一個大翡翠荷葉樣的盤子,盛滿了新開的梔子,除此之外再無別的陳設。 謝紈紈心中一酸,這一年來,母親更素淡了。 炕下一溜四張椅子,都鋪著杏黃椅墊,謝紈紈就往那椅子上坐了,莊太妃也并沒有叫她上炕,謝紈紈明白,這才真是要說話了。 可叫謝紈紈驚訝的是,剛上了茶與點心,莊太妃就吩咐身邊的丫鬟:“帶進來罷?!?/br> 咦,戲rou來了? 被幾個粗壯婆子帶進來的竟然是汪嬤嬤,頭發凌亂,臉上青腫,踉踉蹌蹌的被推進來,就往地上軟下去,被兩個婆子一扯,才算勉強跪住,只知道磕頭,嘴里模糊的喊著‘饒命’。一看就是吃了大苦頭。 根本連謝紈紈都沒認出來。 莊太妃端著茶盅子,好整以暇的道:“問她!” 跟著汪嬤嬤進來的還有一個太監,此時順溜的一哈腰,回頭問汪嬤嬤:“娘娘問話,汪張氏,是誰指使你命你孫女汪丹紅下毒謀害謝家大姑娘的?” 汪嬤嬤聲音模糊,但還是能聽得懂:“娘娘饒命啊,奴婢原不敢的,是汪家老太太給了奴婢毒藥,命奴婢孫女去下毒的,娘娘饒命啊,饒命啊?!?/br> 那太監又問:“汪張氏,汪家老太太是謝家大姑娘的姨祖母,為什么莫名其妙要害謝家大姑娘?” 汪嬤嬤忙道:“是……是葉家大爺,因覺著謝家大姑娘門第低了,配不上,只是因著父母之命,違拗不得,這才暗中吩咐,大姑娘沒了,自然另選好的?!?/br> 謝紈紈先是一怔,然后就啼笑皆非起來。 這汪家老太太,果然是很會算計的。謝紈紈覺得,自己真沒看錯她。 然后她又看看莊太妃,母親居然還來這一手。不過想想也是,自己雖然深知母親,深知葉少鈞,可自己對他們來說,可是一個陌生人,就算再三觀察,到底時日還短,母親不放心也是有的。 那太監道:“大膽!你可知道,胡亂攀誣,罪加一等!你這話可有憑據?” 汪嬤嬤嚇的發抖,拼命磕頭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攀誣葉家大爺,這是汪家老太太親口對奴婢說的,且大姑娘向來好性兒,與世無爭,除了這個,還有誰能不滿大姑娘呢?還求娘娘明察?!?/br> 別看這老嬤嬤不是什么好東西,可說話倒是有理有據的,挺會說的嘛,謝紈紈好整以暇的又笑了一笑,轉頭去看莊太妃一眼,又看了顧盼一眼。 莊太妃仿佛感應到她的目光似的,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倒叫謝紈紈不由的啼笑皆非。 母親這點兒偶爾的淘氣神情,真叫她想笑。 莊太妃的神情仿佛就是在說:“怎么樣,羊入狼圈了吧?看你往哪兒跑!”真是的,哪有這樣恐嚇一個小姑娘的! 汪嬤嬤說的應該是老實話,所以謝紈紈也收起了好笑的神情來,輕輕的說:“問她什么時候知道的?!?/br> 這是最重要的一個細節,顧盼到底還年輕些,此時眼中一亮,已經露出了激賞的神色來。 汪嬤嬤忙回道:“原是前兒我孫女出了事,奴婢六神無主,去見老主子,因怕是這回事漏了出來,老主子與我說,是葉家大爺吩咐的事兒,就是太妃娘娘知道了,也是無礙的?!?/br> 謝紈紈又笑一笑,不再問話了,她懶懶的靠回椅背,動作神情無不是十分清楚的表示:“瞧,不就是那么回事嗎?!?/br> 莊太妃也笑起來,吩咐那太監:“行了,帶下去罷?!?/br> 汪嬤嬤又叫起‘娘娘饒命!’來,很快被堵了嘴,拖了下去,謝紈紈環望了一眼,不甘心的撇撇嘴,這里自己身份最低,還是主動一點兒的好:“葉少天縱英才,絕不會做這樣的事,就算他很不情愿……” 說到這里,謝紈紈凝了一下,才接下去道:“也不至于如此。此事很顯然,是汪家老太太知道丹紅在宮里壞了事,就是原不是為了這事,丹紅也可能說出來求保命,是以預料到汪嬤嬤會被查,是以有意說與汪嬤嬤,以混淆視聽?!?/br> 有些人臟心爛肺慣了,以己度人,自然覺得別的人也都臟心爛肺,并不懂什么叫高貴的品格。這種人做親戚算計親戚長久了,自然誰都信不過,也覺得別人同樣會這樣想,所以汪老太太才有意放出這個幌子來,大約是想要莊太妃也懷疑一下葉少鈞。 莊太妃是葉少鈞的親姨母,又有足夠大的權利,她得知葉少鈞不想要這個媳婦,或許會順手幫他解決掉,至不濟也是不理睬這事兒,放任罷了。 這是基于親疏之別的猜想。 莊太妃也確實沒想到謝紈紈對她這個只見了一回面的未來夫婿有這樣強的信心,倒是不由的露出一絲微微的詫異來,然后又很快收斂了,笑道:“你倒是子喬的知己,罷了,他們家的事,叫他自己去處理罷,咱們不理他。我看,你比他可難的多了,你們家的事,我大約聽說了些,你的意思,子喬也與我說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怎么會猜測你的祖母和叔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