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她風風火火,謝慧齊見她精神比之前要好得太多了,便也安下了心來,私下也跟齊君昀道,“女兒以后要是要的天地越過一般人家的閨女,她如果不想當個規規矩矩的名門閨秀,咱們不要攔她?!?/br> 而且,這其實也是他們夫妻欠她的,他們已經攔了她的一種可能性,不能連另一處都攔了。 為人父母者是要引導兒女,扶助他們走向他們希翼的路,而不是死死地攔住他們。 她說了,齊君昀便想也不想地點了頭,道,“好?!?/br> 如果這是她想要女兒得到的,那他就給他們的女兒。 十二月過了幾天,南水,南揚,櫟武的消息陸陸續續送達,謝慧齊開始??此麄兡旰笠サ臋滴涞南?,這幾天齊君昀沒出去,齊望齊潤除了練武讀書的時間,便也跟在了父母身邊。 謝慧齊就順便教了他們關于處置事后江南官員家族的事務,這一教她也是看了出來,三兒子看著溫善隨和,但主意下比得人快,就是要處決人時要取人性命他也不會多問為什么,看似霸道蠻橫的小兒子卻在面對人命的時候要頓一頓,要她解說為何如此處置的原因,許是她之前訓得太過,讓他顧忌人生死的道理說得太多,他本身沒有慈悲之心,卻還是在事關人命的時候下意識就要細想下。 說起來她這幾個兒子其實都不怎么像她,其實連女兒都不太像她的,只是他們不怎么像她,卻也被她教得不像這個世道的公子小姐。 謝慧齊也不知道這對他們的以后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她也是隨著他們的長大才意識到她到底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她就是活在這年代也努力活成了自己的樣子,終歸也是活出了自己的痕跡,這些畢竟對身邊的人還是有影響力的,可她畢竟不是這個年代的人,而他們這些被影響的人卻還是活在這個年代…… 就是小麥小綠小紅她們這幾個姑娘在她的縱容下,現在也變成了比許多男人都要有本事的女人,她們處理事情的決斷力甚至不亞于她們當管事,在外面見識頗多的丈夫。 與眾不同,那就代表同類太少,年輕時還有意氣風華作為撐點,一腔熱血還在,不嫌時光吝嗇,便等老了,身邊沒了可以理解的人,那就要與孤獨相隨了。 她不知道他們以后的伴侶,陪著他們走人生路的人,會不會像他們的父親之于她一樣…… 如果不是,說來就是她的不是了。 江南的冬日讓謝慧齊變得有些憂郁了起來,等知州府的喬氏求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甚至有點想國公府那個她的安樂窩了。 喬氏求謝慧齊,不是因她自己。 她回去后說她家大人為祭先皇留在了天清觀靜心,能想出這般借口的婦人本不就是愚笨之人,由之后齊國公也拿了這個理由出來說道拒客如此也看得出,她也是個嘴里能說漂亮話的人。 謝慧齊知道喬氏回去這般說后,其實是在心中高看了她一眼的。 只是沒幾天,當喬氏為她的兒子求到了她面前來,謝慧齊無奈地笑著搖了頭。 喬氏的兒子說要走,要離開梧州,隱名埋姓活下去,但他無法脫身,梧州的人他擺脫不了,他沒法帶著她跟妻兒遠走高飛,他在喬氏面前露了哀凄之意,喬氏便自告奮勇地求到了她面前來了。 “我兒說他可以把他知道的道出來,”喬氏那木然的臉難得的透出了焦慮之意,連那死魚一樣的眼睛也鼓大了起來,眼睛中還有著狂喜,“他說只要能出梧州,能讓我們一家人能過小老百姓的日子,他什么都說,什么都做?!?/br> “他是這么說的?”謝慧齊輕聲地問她。 “是,是,是……”喬氏激動地不停點頭。 “那,”謝慧齊說到這頓了頓,她有些不忍心了,因此,她的聲音更輕了,“之前你被人打的時候,他在哪?” “啊……”喬氏木然地張了口,她先是不解,但慢慢地,她眼睛因鼓大亮起來的那點光也漸漸地淡了下來。 他在哪? 她不知道。 她沒有看見過他。 這年輕夫人什么意思? “我對不起他的……”年輕的夫人不說話,喬氏垂下了眼,看著自己那雙藏于袖下的手道,“對不起他,我是他娘,沒有帶大他,是我對不起他?!?/br> “好,你對不起他,那你被打的時候,他在哪?”謝慧齊還是只問了這一句。 母子天性,她跟她家國公爺這么多年來確實沒在人面前吵過一次架,他們夫妻恩愛,即便是兒女也拿著他們斗氣開玩笑,但她也知道,前次她的小兒子在她面前告他阿父的狀,說他留美人過夜,可背后卻是那天當他知道消息就馬上去找了他阿父,還把那送來的美人兒狠狠地訓了一通,訓完美人兒,他又去找送人的官員去了,一個一個,他哪一個都沒放過…… 那才是當母親的生的兒子。 就是她小時候在河西鎮的時候,大郎二郎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他們阿父在外頭吃了對他們阿父認生的百姓虧,一個小讀書郎,一過不過堪堪只會走路的小兒,也會拿起家中的扁擔想去幫他們阿父的忙。 哪有孩子不護著被人欺負的父母的?就是欺負的那個是自己的父親,可那不應該只會更心疼嗎? “他,他……”喬氏茫然了。 那木納,蒼老,肥胖的臉上一片的茫然無措,那種蒼白的茫然讓站在謝慧齊身邊的麥姑姑和紅姑姑都別開了眼,不忍多看。 “我幫你,”謝慧齊終究還是殘忍地道,“一是為了我自己,二也是為了讓你也出一口氣,但不是為了讓你兒子來算計,坑害我的?!?/br> 一個能任她被人欺辱了這么多年的兒子,怎么可能帶她遠走高飛。 她愛他,可他愛她嗎? “他,他不知道的……”喬氏那眼白比眼球多的眼睛里木然地流出了淚,她流著淚,但沒有泣聲,眼睛只是一串接一串地掉了下來,“他不知道你幫我的?!?/br> 他沒有騙她。 年老的婦人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地說話,一樣地哭泣——謝慧齊不知道殘忍的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怎樣刻薄的痕跡,但她看著喬氏,那心卻疼痛了起來。 “他知道的,”謝慧齊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低下頭給坐著人拿帕了擦了眼淚,淡淡道,“我知道你兒子經常在外面說你跟謝大人相敬如賓,夫妻和睦,我之前想見你,還想拿捏你拿住謝元景,那些我聽說的你跟謝元景夫妻感情好的話有一半是出自你兒子之口,你說,這樣一個信口雌黃的人,我怎么信他會帶他熟視無睹了二十多年的母親去過小老百姓的日子?” 天清觀里還住著上百個不知道是哪家的探子的道士,這其中豈會沒她兒子的人? “你別亂說,你不知道!他不知道!”喬氏卻癲狂了起來,打掉了謝慧齊幫她擦淚的手。 “夫人……” 丫鬟們在叫,謝慧齊搖了搖頭,輕揮了下手,讓她們別大驚小怪。 “對不住了?!敝x慧齊輕言了一句,也不知是說給被揭破事實卻不愿意承認的喬氏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不過她也不在乎這個,說罷轉過身,又坐回了主位。 “回去吧?!彼琅f溫言道。 她無意刁難一個什么都沒有的老婦人。 ☆、第255章 喬氏走后,謝慧齊坐著好久都沒動,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她不是什么菩薩心腸的女人,她活了兩個時代了,人活得久了就會人老成精,她也不例外,赤裸裸的現實早教會了她怎么做人才是好…… 可就是心都硬了,碰見了不幸的人她還是難免會想,這世間怎么會有這么多的惡人呢?怎么就會有人身而為人,會對另一個人那么殘忍呢? 她知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人性本善的,可還是事到臨頭會失望。 可是,失望又如何,人不會變,世道不會變,而她能在乎的,在乎得起的,也還是只有她的那片方寸這地,而這片方寸之地能不能保全,就是她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也未必如愿。 人生對每一個人都是殘忍的。 “夫人……”喬氏走后,夫人半晌沒動,麥姑姑跪到了夫人面前,跪著跪著,開口說話的時候,那強硬了半生,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就掉出了淚,“扶不起的終是扶不起的,您隨她去罷?!?/br> 她小時候就性格強悍,后來老國公夫人嫁進國公府她這個齊國公府的小家奴就跟隨了老夫人,即便是當時的國公爺讓她害老夫人,她想著哪怕一死也不能背棄主子,知她性子的老夫人憐她,確定新進來的夫人會給她更多的事做,就放了她到了小夫人的身邊,這一放,成就了她的現在…… 她手下管著數百的人,再往下數,就是數千的人,她手里每日過金銀百千,有著府里管事眾多人的生計,她覺得她做的好,夫人也認可她做的好,她一年年地下來,便也覺得她能做到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了。 她確實也讓府中跟隨她的那些小丫頭片子,一個過得比一個好。 她以為她能幫到很多人。 但事實卻不是她想幫,她就能幫到的。 她可憐喬氏,可喬氏呢? 誰又知道,她到底會不會辜負幫她的人。 麥姑姑清楚知道,夫人對喬氏心軟,究其主因是因為她在可憐喬氏。 小麥掉了淚,謝慧齊也沒驚奇,小麥是她前世今生見過的最有俠義心腸的姑娘了,可她活了兩世,也知道小麥這種人就是在她前世那樣開放的年頭下場都不會好,何況是在忻朝這樣的年頭?沒有她護著,小麥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可她就是知道,也還是無意去告訴小麥太多,她只是撫著小麥的頭,又摸了摸她的臉,微笑著道,“沒事,有扶不起的,也有扶得起的?!?/br> 她會讓自己活得長長久久,護著在她身邊的這些人。 這世間惡意可能直至世間盡頭都會不變,可善也還是會永存。 怎么可能惡還存,善卻無。 人性到底是貪戀溫暖的。 十二月中旬,梧州城的官員規矩得就像一輩子都在吃草的兔子,謝慧齊家的二郎帶著五千精兵威風凜凜而至。 他帶著穿著金色盔甲,身騎黑色的五千騎兵在梧州城轉了無數圈,花了一天,來回近快千里,才帶了奔騰不休的騎兵回扎營處。 他揚威了一天,謝慧齊見著他前來拜見她的笑臉,截了他的腦門好幾下,生生忍住了說他不是的沖動,這才道,“坐著?!?/br> 謝二郎餓極,但也沒得大酒大rou。 本來給他們設的接風宴,被謝慧齊臨時撤換,送上了清粥甜水。 好在第二日早間得了一大碗rou面,在第中午午時,大宴還是來了。 梧州城也因他們的到來突生波瀾,這座在江南循規蹈矩,秀秀氣氣了一千多年的江南城府因北地的殺將的到來,于是看到了十足的殺氣騰騰,所謂的一兵抵十將。 謝晉慶懲的威,因此烙在了梧州城的百姓心間,印在了梧州官員那已經被重壓壓得快要負荷不起的心間。 梧州城因他們的到來多了幾許詭異的氣氛,老百姓因好奇亢奮,官員因絕對的武力壓力重重。 江南也有重兵,只可惜那些重兵到底是歸皇上所有,且江南四州只有先皇所令的十萬督軍,可如今的四十萬重兵卻在那看重齊國公的小皇帝手里,另十萬重兵,在兵部尚書,齊國公夫人表弟的手中,而齊國公手中直接有十萬的京城防守,兼顧北方一帶看防的將兵。 梧州的官員冷卻了欺上瞞下還能得善終的念頭一算,發現他們快要逃無可逃,只能殊死一博此路可走。 江南這些年因朝廷的扶助其實有了相當明朗遼闊的發展,江南地大物博,這些年來齊國公放任了江南商人的發展,商路是他強權讓人修的,這些商人走商的安危是他命令各地的官員保護的,為了保護走商,他甚至派了親隨到各地為這些江南的商人另僻了蹊徑。 而江南百姓的農具是他給江南百姓發的,莊稼種子是他千方百計搜羅來的,他因此更是少征了一半的稅收…… 江南的富起是他全手扶持上來的,為此,他跟安始帝臣伏,與長哀帝日夜磋商國民前程。 齊君昀為江南的突起盡了他全部,乃至整個國公府所有的力氣,得來的是江南官員聯手的背叛,和不知情的老百姓的看熱鬧。 他心悲不悲?當然是不悲。 沒什么可悲的。 他做的他從不后悔。 只是他還是遺憾他在史書上曾看到的那些為國為民卻不得善終的哀嘆,終有一天也會落在他身上——他會被人打上失敗的變法家的名聲,爾后,被后人認為失敗到底。 即便是他愛的女人,在他現在還活著的年紀也是嘲笑她得跟著他遺臭萬年,明明她活得已足夠開心肆意,卻得被后人猜測她生前的不幸。 他被人詬病不要緊,但讓一介婦人跟著他被人胡猜亂測…… 齊國公想這真不是一件讓他覺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可過了的事情。 他還是在意得很的,他為國家百姓費了他齊國公府的所有力氣,卻不想還得把他的女人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