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齊君昀進青陽院的時候,青陽院靜悄悄的,先一步得了信的齊容氏站在廊下,等著歸來的兒。 齊容氏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近了的他,看到他在廊下朝她跪下,她眼眶一熱,默默地看著一身污衣的兒子緩緩地站了起來,抬腳上了階臺。 “雪下得太大了……”齊君昀上了臺階,站在母親身邊淡道。 雪下得太大,臺階上的雪也厚了。 “您若是出門要小心點,別摔著了?!饼R君昀抬手拭了拭她肩上沾著的雪花,淡道。 說罷,又轉過話問起了妻兒,“慧慧璞兒他們如何了?” “都在里頭?!饼R容氏閉上眼,任由眼睛里的那眶熱淚流下,轉過身與他一起往主屋走,淡道,“都睡著了?!?/br> 齊君昀進去暖閣,一進去,就看到了炕上睡著的妻子,還有擠在炕角的一個大包裹。 他上前看了看炕角,見兒女們擠在一個被窩里相互抱著,臉蛋睡得紅撲撲的,他勾了勾嘴角,把搭在他們身上的羊毛毯攏高了些,就走到了她身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揮退了下人,朝母親道,“您也過來坐罷,跟孩子說說話?!?/br> “誒?!?/br> “大夫怎么說?”齊君昀淡問,把手碰上了她的臉。 她的臉有點冷。 齊君昀他想自己這一路在外頭凍久了,久得手都僵了,方才覺得她的臉是冷的,他朝嘴里合了口氣,搓了搓手,搓久了覺得有絲熱氣,又去碰她的臉。 “娘?”他轉著頭,問沒有出聲母親。 “說是過幾天就好了?!饼R容氏淡淡地道。 “嗯……”齊君易碰上她依舊微涼的臉,在怔了一下后,他慢慢把手伸向了她的鼻間。 久久,她的鼻孔都是涼的。 他抬起眼,此時他那雙黑得近乎透明的眼看上了妻子那白如薄紙的臉,爾后,他轉過頭,看向他的母親,很是困惑地問,“小姑娘死了?” 齊容氏沒有出聲,也沒有表情,只是這時候,眼淚從她的眼角不停地往下滴落,一串接一串,一行復一行。 ☆、第197章 “死了?”齊君昀起了身,怕臟了她,把身上沾血的披風解下,低下頭拿唇碰了碰她雪白的唇。 隨后他起了身,扶著邊榻坐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唇是白的,但還是有著熱氣的,他碰得出來。 人沒死。 齊君昀碰了碰手,低頭看了看。 他有好幾天沒碰水了,手極臟,但他現在也不想去洗,只想坐一會,好好地在有母親有妻兒的地方坐一會。 “她的嘴唇以前都是鮮紅的……”齊君昀回頭看了眼她,回頭看向母親,見她滿臉的淚,也是一怔,隨后,他從懷里抽出他家小姑娘為他繡的帕子,給母親拭了臉,溫和地道,“別哭,她會沒事的?!?/br> 說罷,他頓了頓,安慰母親,也安慰自己,“真的會沒事的,她舍不下這一切的,就是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她弟弟們還都沒回來?!?/br> 齊君昀說罷,看著母親不停掉著的眼淚,那混鈍近乎麻木的心就像被打開了個缺口,他的心漸漸地,密密麻麻地疼痛了起來。 他回頭看著臉孔白得就像外面的雪一樣的妻子,又喃喃了地道了一句,“她的本嘴是紅的?!?/br> 現在這樣子,真是刺他的眼極了。 “她……她……”齊容氏別過臉,眼淚擦了又擦,還是不斷,她干脆起了身,快步走出了門去。 她想跟兒子說,兒媳婦是真的會沒事的,可她看著兒子那看似淡定卻執拗的神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真要是沒了,他會受不了的。 “阿父……”祖母走后,一直閉著眼睛的長孫公子悄悄地從被窩里爬了起來。 齊君昀偏頭看向他,看了好一會,才看到他的兒子站在那個地方,就站在他妻子的腳旁邊,他溫和地翹了翹嘴角,站起身來去抱了他,不忘把他放在一旁的小披風裹到了他身上,把他抱了過來坐下。 “我聽齊封說,這幾日是你在幫著祖母當家?”齊君昀把兒子的小腳也裹進披風里,低頭看著那張肖似他的小臉淡道。 “嗯?!?/br> “做得很好?!?/br> “嗯?!饼R璞靠著他的胸膛,許久,他啞著嗓子問他的父親,“阿父,這就是你所說的天有不則風云嗎?” “嗯,是?!?/br>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我不想長大?!彼幌腠斕炝⒌禺攤€當家的小國公爺了,只要阿娘沒事就好,他可以不長大的。 “沒事,你娘不會有事,你也會長大……”齊君昀閉著眼睛吁了口氣,把在懷里哭的長子抱緊,假裝不知道他哭。 “阿父,我想要娘?!毙珷斀K于敢哭了,他抓著父親胸前的衣裳嗚咽著,哀求著,“我想要娘?!?/br> 他想要娘,想讓他娘對他笑,想讓他娘問他在書院過得好不好,哪怕他娘罵他打他,他都想要他娘。 他想要自己的娘。 “嗯,改天就給你?!饼R君昀拍著他的背,淡淡地道。 小國公爺嗚嗚地哭了起來,齊望也醒了,他抱著在他的小懷抱里哭得牙齒咯咯作響的小jiejie,轉頭朝他娘看去。 他很害怕。 他抱著小jiejie坐了起來,安靜的眼睛望向他的父親,他道,“阿父,我怕?!?/br> 齊君昀把長子抱了過去,把他塞進了被子里,把三個孩子一起抱到了懷里,看著那靜靜躺著,任由他們的孩子們哭的妻子,那眼睛紅得可怖。 “沒事,改天就沒事了?!彼v地閉了閉眼,打起了精神,“來,阿父幫你們穿衣裳,你們跟阿父去沐房玩會?!?/br> 她總說,他不能成天不在家,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孩子們很快就會長大,他現在不親近他們,等他們大了他再想親近,就晚了。 她說他一生就是功成名就了又如何,救了天下的百姓又如何,他死了,就是流芳百世又如何,他又能真得到什么…… 他的孩子們在他身上失去的,才是真真切切的,他在他們身上失去的,也才是真真切切的…… 他聽著,知道她有幾分道理,可他總以為自己還有很多時間陪他們,也陪她。 他會把他的一生都給他們的。 可他沒怎么仔細想過,她會不會把她的一生都給他。 真是可憐。 齊君昀都有些憐憫起自己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總在做最正確的選擇,但等現實反過來扇他一巴掌的時候,他才想,其實不是她一直缺不了他,而是他太需要她了。 原來,那個離不開的人,從來不是她。 朝廷一直在殺人,齊君昀在初五那天沒離開國公府進宮,哪怕皇帝身邊的公公來請。 初六那天,齊君昀從宮里回來,對沉睡的妻子淡道,“你舅父也有點不行了?!?/br> 半夜,坐在妻子身邊的齊君昀聽到她在叫他哥哥,他猛然睜開眼,身子往前傾去…… 迷離的燈光下,她的臉依舊毫無變化。 齊君昀手撐著腿,揉了揉臉,這盹是沒法再打下去了,他起身去倒了杯溫和銅炭爐上面的水,站在桌邊吹涼著,想著等會喂她一口喝。 “哥哥?!庇钟腥嗽诮兴?。 齊君昀這次沒再回頭,跟那個在他的夢里叫過他無數次的小姑娘回了一句,“嗯,哥哥在這?!?/br> 聲音沒了,齊君昀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吹著那碗熱水。 他曾跟自己說,哪怕犯了殺戮,假公濟私,也得護她周全…… 到底是他無能了,連個叫他哥哥的小姑娘都護不住。 水終于溫了點,齊君昀喝了一口轉過身朝榻邊走去。 “哥哥?!贝采?,那有著亮晶晶眼睛的小姑娘朝他叫了一聲,虛弱地朝他笑了一笑。 她的嘴唇還是白的,但眼睛是活的。 齊君昀閉了閉眼,再眨開眼時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 走了兩步,把手中那半碗水竟晃悠出了水來,濺在了他的手背上。 “呃……”剛醒過來的謝慧齊艱難地動了動頭,看著那站在原地不動了的丈夫,疑惑地看著他。 咋不動了? 謝慧齊以為自己做夢呢,轉過頭看了看,見自己呆的地方是青陽院的暖閣,婆婆的地方,不是他們的鶴心院…… 還真是做夢。 一想是做夢,謝慧齊也覺得有點失望了。 她那么努力醒過來,結果還是在夢里,可真夠讓人難受的。 “唉,哥哥你別愣著了?!币归L夢短,他再不過來她這夢就要醒了,謝慧齊有些著急,覺得腰那塊疼得慌。 她這夢做得也太差勁了點,疼得厲害,但人卻是傻的。 “哦……”見她催,齊君昀有點發傻,但腳已經極快地走了過來。 “唉,哥哥,我說……”謝慧齊說著發現自己喉嚨也有些啞,聲音小得不像話,覺得這夢也太對不起自己了一點,同時眼睛不由渴望地望向了他的碗。 齊君昀看到她的眼睛,錯愣了一下,隨便飛快在榻邊坐下,把茶碗小心地放到了她嘴邊,見她連喝了幾口,他摸了摸他扶著的她那處有點溫熱的臉頰,把茶碗收了回來,自己喝了一口。 水是溫熱的,跟他剛剛試的差不多。 謝慧齊才喝兩口,見他把碗收了回去,頓時就急了,這人怎么了?對她那么好的一個人,在夢里怎么對她這么吝嗇,連口水都不讓她喝飽。 “我當年進了這個門就知道,我早晚就是個黃臉婆的命,用過就要被人丟……”謝慧齊嘴里嘀咕著,這話還沒嘀咕完,這茶碗就又送到了嘴邊,她也顧不上埋汰他的不是了,趕緊喝了起來。 小半碗茶水都入了肚后,國公夫人總算覺得喉口沒那么難受了,不忘抬臉下意識就朝人露出個笑。 她是知道自己長得好的,笑起來又特別好看,所以不忘對他老舒展這招,久而久之,這都成了她討好他的招數了。 齊君昀看著她的笑,輕拭過她嘴邊沾著的水滴,眼睛看著她生動的黑眼,俯下身親了親她的嘴唇。 謝慧齊一被親,眼莫名地就酸了起來了,跟他抱怨道,“哥哥,我腰好疼,肚子也好疼,喉嚨也好疼,哪哪都疼,寶寶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你幫我看看……” “嗯?!饼R君昀的眼熱了,他低下頭去她隆起的肚子上聽了聽,上來與她道,“孩子挺好的?!?/br> “哦……”謝慧齊低頭去看自己的肚子,發現也看不到什么,腰反倒因這個動作更疼了,因是夢中,她也不忍著了,放心地吃吃地喊著疼,跟他盡情抱怨,“好疼的,我動都不動不了,哥哥,我跟你說,那個長得跟你一樣的人實在太差勁了,他還拿劍刺我,嚇壞我了,我一想要是你真的拿劍要殺我,我就恨得不行,我給你生兒育女還給你管家,天天想著念著你,你還刺我,渣得不行!要換我那年代,這肯定是要被萬夫所指浸油鍋的你知道不?還有啊,你知不知道你天天不回家有多不好?你真的就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著急嗎?你這次還連個信都不送,我沒被你殺死都快被你氣死了,咳咳咳,哥哥啊,我跟你說,你這樣真的不行,我知道你心懷天下,可那天下再大,說穿了,這天下能陪你到底,擔心你吃喝,擔心你熱著冷著嗎?擔心你高興還是不高興嗎?這天下有我這么喜歡你,掛心你嗎?真是的,男人在外頭掙錢本來是為了養家,結果你是為了你那些個事把家都搭進去了,本末倒置得很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