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此時半掩著的門外秋風掃落葉,只聞風吹著樹梢和落葉的聲響,并沒有別的動靜,剛剛送信的紅豆也不知道去哪忙去了,謝慧齊迅速收回眼,沒幾下就把信看完了。 看罷她忙從床上坐了起來,把信疊好,也顧不上找地方收好,貼心放到胸口,就下床穿外裳,朝門邊走去,邊走邊喊她的丫頭,“紅豆,紅豆,紅豆兒,你在哪?” ☆、第9章 紅豆正在廚房背后的屋檐底下壘柴火,要入冬了,周圍天不亮就去二十里外的深山劈柴,現在也就離人遠的那邊深山有得柴禾撿,附近的都被人撿光了,他到了夜入黑才回來,扒兩碗飯還得把柴劈好才能歇就,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出門去了,根本沒得時間壘,阿朔跟阿福兩個小兒子跟著阿菊種冬菜,又是挖土又是挑糞淋地的,大姑娘心眼好,這時候還不忘讓他們去幫鄰居劉寡婦家挑糞,很是忙不過來,壘柴火的事只得她來了。 她聽到大姑娘叫她,那聲音聽著還近,她忙站起身來,心急火燎地從屋背后跑向正門,一瞅到廊下他們家的大姑娘,急急跑去,“大姑娘,你怎地起來了?” 謝慧齊的肩這兩天也還隱隱作疼,但比之前的動彈不得要好上許多了,這時候也不是她嬌氣的時候,她也沒把這當回事,見到紅豆著急來扶她,她笑了一下,道,“來問問你,王家伯娘又送了什么東西來?可有說什么話?” “提了一籃子雞蛋,我數了數,足有二十個呢,說是給大郎他們補身子?!奔t豆扶著她往里走,說到這又悄悄說,“我看是把最近家中攢的蛋都給送來了?!?/br> “你記得明日到屠夫那多割幾塊rou,再添兩個豬腳,給他家送去?!敝x慧齊吩咐。 “誒,我記著了?!?/br> “王伯娘可有說寶丫jiejie跟我說什么話了?” “沒說別的,就說寶丫姑娘有封信給您?!?/br> “嗯?!?/br> “姑娘可是想寶丫姑娘了?”紅豆扶了她進門,等她在椅子里坐下,不忘去矮榻上把軟枕拿過來放到她背后,嘴中也沒停下,“是有好些日子沒見寶丫姑娘了,不說您想,奴婢也怪想她的呢?!?/br> “她做的糖你不是放柜中了?要是想就吃兩口去?!?/br> “姑娘……” “你拿來敲碎了,也給阿菊他們分幾口,這幾日怪累著他們了?!敝x慧齊也不是與她說玩笑話,朝屋中放零食等物的柜子抬了抬頭,示意紅豆過去,“你拿塊大的,大郎他們現在也不在,不用與他們留?!?/br> 紅豆猶豫了一下,見他們大姑娘說的是真的,就去了柜子那邊。 柜子也沒鎖,銅鎖就掛在鐵扣上,拿開就是了。 紅豆挑了塊不大不小的出來,回頭看了大姑娘一眼,見大姑娘搖頭,讓她拿塊大的,她這才換了塊大的糖塊出來。 拿到手上掛上銅鎖,紅豆咬著嘴過來,跟他們大姑娘紅了眼,道,“姑娘,也不知道大郎他們如何了?!?/br> 她也是帶著大郎二郎長大的,從沒這么分別過,幾日不見,也是日夜都擔心他們在外頭凍著了,吃不好睡不好。 “有婆婆帶著,你只管放心?!敝x慧齊沒多說,節度府是出了事,聽著消息是對他們家有利,但她也不天真,知道這事也不可能簡單,現在外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只有等著看才能決定要不要拉大郎他們回來。 弟弟們的安危她自是不能輕率。 “是,有婆婆帶著?!奔t豆想到那個就是自己餓著也不會讓大郎二郎短衣缺食的婆子,再想想大姑娘把家中大半的銀錢都給他們帶走了,怎么樣也不會太慘,這心里到底是好過了些。 謝慧齊又給紅豆拿了明日去買什物的銅板,因著明日要給王家送rou,她給紅豆多拿了半兩銀子,“路上要是遇到賣白菜的,買一擔下來,也送到王家去?!?/br> 王家人口多,雖說王伯娘只有兩個兒子,但仗不住媳婦會生,現下是五個大孫子二個小孫子,還有孫女兩個,吃食送多少都是不夠的。 難為他們家把雞蛋都省下來給她家了。 “奴婢知道了?!奔t豆接過銀子,把塞在腰帶間的荷包掏了出來,仔細地把銀子放好。 謝慧齊看著她認認真真的樣,肩膀松了些下來,靠在了枕墊上。 虧得身邊人個個都聽話能干,她就是憂心憂己,這日子還是有條不紊地過下來了。 第二日,紅豆出門先去藥鋪抓了藥,抓藥的老大夫看到她來搖了搖頭,給她抓好藥接過她數好的銅錢,退了兩文給她,淡道,“這幾日的麻黃降價了?!?/br> 紅豆接過銅錢,抓過藥包朝老大夫福了福身,小聲地道了謝出了門。 門內老大夫的徒弟見師傅剛搖了頭,知道他跟謝家那個送了他藥茶方子的大姑娘頗有兩分交情,便道,“師傅我們是不是上門去看看?到時不收大姑娘的診金就是?!?/br> 老大夫搖搖頭,“不去?!?/br> 去了,小姑娘許不得還要給老家人添些貴重的藥材進去,那老婆子的身子太虛,過補不行,慢慢將養才是好,添了藥材是省了些掛心,但也費銀子。 “知道了?!蹦峭降芤彩侵滥瞧抛由眢w的,也知道他師傅開了個好方子,慢慢養一段時日,老婆子身體也自會恢復過來,能多添些年頭。 這頭紅豆把藥包放進籃子,又去相熟的屠夫那買了點rou,屠夫見她今日買的rou多,給她多添了一只豬腳,放進了她的籃子。 “這只你拿去給主人家吃?!蓖婪虻人o了錢才拿了這一只放進去,沒打算收他們家這只的錢,拿抹布擦了下手,把他們打算送人的五花rou拿荷葉包了,豬腳也拿扯好的棕樹葉線捆好,叫了自家在旁邊跟人小孩玩踢石子的兒郎過來,“小二,替謝家的紅豆jiejie送東西去?!?/br> “好勒?!焙⑼ⅠR停止了跑勢,轉過頭就跑了過來,接過了他阿父手中的東西,朝紅豆滿臉羞笑。 紅豆道了謝,又去了菜攤那邊叫一擔白菜,跟那賣菜的老婆子說好錢給了,就讓小孩童把東西放下,從她放吃物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塊昨日沒舍得吃完的麥芽糖小角給了小孩子。 那孩童經常給謝家送東西,每次都能得好,這次又得了塊糖,把糖塞到嘴里一嘗到了糖味眼睛就笑成了一條縫,也不與紅豆說什么,就朝他阿父的rou攤子邊上跑去,抱著他阿父的腿就撩開了牙,咬著糖給他阿父看,“嘍,糖?!?/br> 說著就拉他阿父下來,要給他舔一舔。 屠夫笑著伸出油膩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阿父不喜吃,你自個兒吃就是?!?/br> 紅豆看了眼那邊,屠夫對她點了點頭。 謝家來河西也沒超過十年頭,但他們家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家,上邊說謝提轄殺了人,河西走街行商的商販也好,還是賣菜的小攤販也罷,都是不太信這個的,自打謝提轄來了河西上任,接管了這治安之事,地痞流氓都沒敢怎么滋擾生事了,那官人平日出去辦案,路上見著他們拉物件的牛車驢車都會下馬,把馬拉到一邊讓他們先過,這等人要是說他濫殺無辜,他們是不信的。 謝大人正氣又和氣,農家嘴拙,得了好也不會說什么,有那路邊擺攤得了謝進元好的農戶見到紅豆過來,皆都不吭聲地往她籃子里塞把小蔥小菜。 紅豆皆回以一禮,朝人小聲道聲謝,等出了賣菜的小市,手中的籃子都滿了,手上還提了一個老阿婆送的小竹籃,里頭是她送的一籃子的小青菜。 等到了王家,寶丫娘一見紅豆送了一擔子菜過來,上面還有rou,她忙雙手相推,“使不得,哪用得了這么多?” 紅豆道,“大姑娘說是送來給小侄們添個菜的,還說讓他們回頭得了空,就去家里耍?!?/br> 謝家姑娘是個從小就會做人的,這平日里大郎二郎們得有個好吃的好物件,也少不得給他們家的送過來,寶丫娘也沒多客氣,忙請她進,“那你進來喝杯茶再走罷?!?/br> 她尋思著把家里剛焯好的芥菜葉子也讓紅豆帶兩顆回去。 “不了,大姑娘還等我回去做活呢?!奔t豆忙推拒,不等寶丫娘多說,就福福身子,趕緊走了。 寶丫娘也沒去追,她指著地方讓那挑擔的婆子把白菜挑過去,又叫了大媳婦出來,這廂被叫出來的大媳婦看到了白菜,又看了看打開的門,朝她婆婆道,“我剛聽到慧齊姑娘家的紅豆的聲音了,是她來了?” “來了,這不,送東西過來了?!睂氀灸镏钢鴵拥?,“你把rou拿去灶房罷,中午做頓rou食,叫你夫郎和二郎他們早點回來用飯?!?/br> “媳婦這就去?!彼麄兗易怨吡?,人走茶涼,往日隔三差五就能吃頓大rou的好光景就不在了,現在雖然也從不曾餓著,但一家人還是有些饞rou的,王家大媳婦一見那一大包的rou,還有豬腳,也來不及多問什么,拿了rou就往廚房去了。 那挑白菜來的婆子忙給這家的主人家合掌彎腰,恭維道,“主人家好福氣,著實好福氣吶?!?/br> ☆、第10章 河西位于大忻西北,遍地干涸的黃土地上面零落地有著幾點綠意,就是夏日來看,也是蒼茫又蒼涼,一進秋日,萬物凋零,河西就越發顯得沉穆蕭瑟。 齊君昀就在這樣一個深秋的風涼至骨頭的日子進了河西鎮,未去節度府,去了河西東面。 據聞謝進元的家就安在那處。 他進了西北為了擋沙就把面給蒙了,換了件黑色的短襟棉袍,底下就是西北馬幫人才會穿的黑色武夫褲,這于走南闖北的馬幫商販常穿的裝束被他穿出了瀟灑俊朗出來,一進河西鎮,朝他打量的人頗多,其中不乏那扛著籃子背著籮筐,低著頭還要把頭偷偷往他身上瞧的姑娘家,婦人。 齊君昀這次就帶了兩個隨侍過來,這兩個身材跟他差不多的高大隨侍一直在往回頭看。 他們一進鎮,就被人盯上了。 “主子?!饼R大見跟梢的人不停步,靠近了主子,叫了他一聲。 齊君昀置若罔聞,這時他們已進了碑坊上寫的東市街,他執著馬鞭朝一處點了點。 齊大彎腰,很眼神示意齊二看著后邊的人一點,他則去了主子點的方向去問地方去了。 “老人家,”齊大把面巾放下,張口一口西北話,朝那賣針線的老人拱手道,“請問,河西提轄謝進元謝大人的家在何處您知道嗎?” 那老人停了擺放針線的手,看向他。 齊大忙又拱手,“我們家主子是謝大人的故交,特來河西奔喪的?!?/br> 那老人一聽,臉色頓時就好了起來,生意人和氣生財,他也舉手抱拳揚了兩下,給他們指了道,“沿著這條街走到底,轉個彎,往左拐再走一會,見到屋前的那六顆大楊樹,那就是謝大人的家了?!?/br> 說罷,他看了看齊君昀的方向,本欲有話要說,但一看這三個高大的男人,心想禍從口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沒再說跟他們說謝大人家的近況了。 “多謝老人家?!饼R大又抱了一下拳。 他很是有禮,這周圍看著他們的人也就真把他當成了謝大人家的故交,沒有人覺得奇怪,等那三個高大的男人一走,幾個攤販接頭接耳,很是為有故交來為謝大人奔喪感到高興。 他們也還等著官府放人,等著謝大人出殯,執一封紙線,去為他送行。 這廂齊君昀慢悠悠地領著兩個侍衛出了東市街,往左一拐,就見到了一排掉光了樹葉的枯樹,那毫無生氣的樣子,很難讓人想到明年天春,它們還能成活。 齊大齊二經常替主子出去辦事,再荒遠的地方也去過,對河西深秋的蒼茫倒也無甚感慨,一路只是在想著等會要帶主子去何處安置才妥。 節度府是不能去的,畢竟,主子從江南進京,又從中途渝東改道進西北,只是為了給謝大人奔喪來的,這不是什么正務,用不了麻煩傅大人。 且他們齊家跟俞家是死敵,他們齊家出的皇后一死,大老爺跟二老爺又一同遭難去了,當今的皇后成了俞皇后,齊家已經不如當年了,傅將軍恐也不想他們找上門去。 哪怕他們現在屁股后面跟著他的人。 齊君昀狀似慢悠悠,但也沒花多長時間就到了謝宅,齊大敲了門,迎上了一個身著白色孝服的姑娘家。 “請問……”齊大抱起拳,“是謝進元謝大人的家嗎?” “是?!眮碛T的紅豆淺淺一福,“請問您是哪家的大人?” 齊大未想這姑娘這般有禮,頭忙垂了一點,道,“我們是京城齊家的人,我家老爺原先跟謝大人有點交情,這次我們家主子,也就是我們老爺的公子途經西北時得知謝大人過逝,特地過來想拜祭一番?!?/br> 京城齊家? 紅豆不懂,她歉意一笑,“請您家貴公子稍等,我這就去稟報主人家?!?/br> 說罷,朝那門口的另兩人又一福,這才關上了門。 站在齊君昀身邊的齊二聽到了栓門的閂子聲,不由看了主子一眼。 這家人還挺謹慎的。 門內,謝慧齊正在她的閨房里算買油布的錢,油布是從南方運過來的,到了河西就貴了,這東西本來是家境寬裕一點的人家買來做雨衣的,她卻是買來搭棚子種菜,她前幾年用的送給了隔壁要帶兩個娃的寡婦家,眼看天氣又快嚴寒了下來,今年的就得先備妥了。 油布要是扯一丈是八十個銅子,要是做做雨衣,倒也扯得起,可是這要是用來做溫棚種菜,沒個十丈左右,也圍不了多大的地方。 往年的菜她種來也只是自家吃,再給父親一些讓他送人,她自個兒也送出去一點,那十丈圍成的幾分地也就夠了,今年的話,她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可不管怎么樣,這長遠的打算是要做的,往年自家送的還是要送,她也想過多拉幾分地的布打好棚了,雇王家的兩個小侄兒過來種菜,就是她人以后就是沒了,這菜地也可送了人,也算是她為兩個弟弟積善了,許不得哪天王家還會幫著弟弟們一點。 紅豆去開門她以為又是哪家的人給他們家送東西來了,等紅豆說到是京城來的人,她呆了一下,忙站了起來,拿起披風披在身上就往外走,“姓齊嗎?” 姓齊她記得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