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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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隊的,叫達瓦,巡邏去了?!?/br> 程迦回頭看他:“你住哪兒?” “對門?!?/br> “一個人?” “……和桑央一屋?!?/br> “……哦……”程迦回過頭去了。 兩人又有好一會兒沒說話。 快到中午了,屋里悶熱,程迦走到桌邊,想開窗。 老式的窗子,里邊是豎條鐵柵欄,外邊是木框,玻璃上印著花紋,透光,但不透視。 程迦站在桌子這邊伸手夠插銷,下邊好拉,上邊難辦;掂腳也費勁,搗鼓一陣手臂上蹭了一堆鐵銹。 彭野上前拂開她的手,把插銷插入,推開窗子,拿鐵鉤勾好了固定住。 風涌進來,外邊是青黃色的高原和遠山。 程迦捋捋頭發,坐下開電腦,說:“看照片?!?/br> 彭野插兜站在她身旁,低頭。 電腦打開,屏幕是黑色的,空無一物,全黑,除了左上角一個回收站。 程迦調出文件夾,對話框最大化,小圖片一點點占滿屏幕。彭野瞟了一眼,這一路很多瞬間都被程迦記錄下來。不僅他,還有十六石頭和尼瑪。 一切都有跡可循。 但程迦不會把原片給他看,除了可能有黑狐的那幾張。 而彭野敏覺地發現,程迦相機里的那幾張男女摟在一起的黑色剪影照,并沒導進電腦。 程迦下拉著圖片流,中途一停,手指點開一張圖片,她穿著白藍色的藏族裙子,坐在店里編辮子。 程迦問:“誰拍的?” 彭野說:“我?!?/br> 程迦問:“誰讓你拍的?” 彭野說:“我?!?/br> 程迦又問:“你為什么拍?” 彭野說:“手抖?!?/br> 程迦:“……” 她習慣性地摸一摸口袋,而彭野已經把煙遞到她面前,她抽出一根點燃。 程迦一腳踩在椅子上,一手輕觸屏幕,另一手夾著煙,時不時呼出煙霧。她經習慣這種劣質煙。 她找出剛來那天拍的照片,彭野不經意彎下腰,壓低身子,一手扶著她椅背,一手撐在桌沿。 煙霧彌漫到彭野的鼻腔,混雜著她頭發上劣質洗發水的香味,他分了心,垂眼看她,看到她瑩潤如白玉的耳朵,小小的,彎彎的,就著斜射的陽光,透明得能掐出水。 “你說是這個么?”程迦抬頭,瞧了他一秒,淡淡道,“你看哪兒呢?” 彭野自然地看向屏幕:“你說哪個?” 程迦不追究地扭回頭,指了指。 照片的左邊緣有個男人,穿著黑色沖鋒衣,戴著口罩和帽子,沒帶墨鏡。 彭野確定:“是他?!?/br> 程迦放大照片,像素極高,清晰地放出黑狐的眼睛,他的眼神平淡隨意,像普通人。眼睛附近有道很深的疤。 程迦說:“是這個疤么?” 彭野說:“是。二哥開槍打的,但讓他逃了?!?/br> 程迦彎腰在垃圾桶邊點了點煙灰,問:“剛那些人里邊,哪個是二哥?” 彭野說:“死了?!?/br> 程迦沒話了,過一會兒,問:“黑狐要找的是這個么?” 彭野瞇眼看著照片,覺著哪兒不對。 他說:“應該是的?!?/br> “他那么謹慎?為了眼睛上一道疤,追殺我那么久?!背体绕鹕砣ゴ芭_上摁煙頭,又找了張新存儲卡塞進相機。 彭野瞥她一眼,點了上一張。 這張圖片里有幾個行人,因為風沙都遮得嚴實。圖片右邊緣和下一張黑狐位置相同的地方,有個個頭不高的人,扭頭看著圖片右側,穿著綠色沖鋒衣。 彭野不動聲色點下一張。 程迦坐回來,說:“再重新找一遍?!?/br> 彭野卻直起身,看看手表,說:“先吃飯,十六他們應該快回來了?!?/br> 話音未落,他瞇起眼睛,窗外的原野上兩輛車正往這邊沖過來,速度很快,沒有減速的趨勢。 程迦也看出了不對。 彭野轉身就往外走,程迦跟上去。走到大廳,撞見德吉等人匆匆往外走。 “十六中槍了?!?/br> 程迦跟著彭野飛奔出門,兩輛車緊急剎住,塵土飛揚。前邊一輛車上擰下來幾個被綁著手的盜獵者;后邊一輛是石頭的,車上打了好幾個子彈坑。 彭野大步過去,唰地拉開車門。 十六臉色慘白,滿身是血;尼瑪臉上全是淚水,緊緊抱著他的頭;一個短發女人拿手摁著十六流血的腹部。 彭野二話沒說跳上車,對德吉做了個手勢。他回頭看一眼正端著相機拍照的程迦:“上來!” 程迦飛速跳上去,拉緊車門。 石頭踩了油門狂奔上公路,疾馳而去。 十六已經昏迷,彭野摁一下他的脖子,心跳緩慢,體溫也低。尼瑪抽泣著,眼淚跟珠子一樣往下掉。 彭野冷斥一聲:“哭什么哭!” 尼瑪趕緊仰頭,眼淚和鼻涕一道兒全咽回去。 彭野問:“綁止血帶了沒?” 給十六摁傷口的達瓦很冷靜:“綁了?!?/br> “止血藥呢?” “灑了?!?/br> 汽車顛簸,十六的血不斷從達瓦的指縫里往外滲。 彭野靜了一會兒,問:“遇著誰了?” “黑狐,還有沒見過的新團伙,兩面夾擊?!边_瓦低著頭,看不見表情,聲音也低,“七哥,又來新團伙了……又來了?!?/br> “才烏拉湖那塊兒,就全是羊尸,更別說哪天去腹地?!?/br> 達瓦輕輕發顫,竭力壓抑著抽氣聲, “一年比一年多,無窮無盡。那些混蛋……怎么就總是抓都抓不完,趕也趕不走?!?/br> 程迦站在鏡頭后邊,沉默而安靜。 彭野沒回答她,抬頭看前邊的路,對石頭說:“前邊轉彎去鎮上,德吉大哥通知市里的醫生趕來了?!?/br> 到了鎮醫院,醫生護士已準備在門口,車還沒停,彭野就拉開車門跳下車,滾動病床推過來,他和尼瑪把昏迷的十六抱上去,氧氣面罩輸液瓶全部就位。 一行人跟著移動病床飛跑進醫院,直到手術室,戛然攔截在外。 彭野立在手術室門口,背對著眾人,沉默,無聲。 “手術中”的紅光灑在他頭頂,像血一樣。 墻面斑駁簡陋,他脊梁筆直。 程迦突然明白,他和這里的每一個人一樣,說著等抓了誰就走,抓了誰就走,但他永遠不會走。 因為這個男人,有情,有義。 彭野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表情很平靜,說:“我去洗手?!?/br> 他手上沾了十六的血。 尼瑪蹲在手術室門邊抹眼淚,達瓦低頭靠著墻。 程迦一時間很想抽煙,顧忌著在醫院,她走去廁所。 鎮醫院廁所很簡陋,男女分層,便池連門都沒有,由一串通道構成。洗手臺上沒鏡子,水龍頭也松了。 她站在廁所門口點了根煙,望著欄桿外雜亂的小鎮。身后傳來腳步聲,程迦回頭看,是達瓦。 達瓦又瘦又小,膚色倒不黑。眉毛濃,眼睛大,一頭短發。 程迦第一次見到短發的藏族女人。 達瓦進廁所沖洗手上的血,問:“你是攝影師程迦吧?” “是?!?/br> 達瓦眼眶還是紅的,卻竭力笑了:“希望你拍的照片能讓很多人看到?!?/br> “嗯?!?/br> 達瓦又低頭搓手了。 程迦呼出一口煙,默了半刻,說:“別泄氣?!?/br> 達瓦一愣,半晌明白過來,微笑:“因為剛在車上說的話么?是很糟糕,但我沒泄氣?!?/br> “七哥說過,如果我們什么也不做,情況會更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