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秦氏吩咐乳母們將孩子抱進園子遠離眼前之人,這才望著側邊的磚墻,說道:“老三家的,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須知禍從口出。你再這般不饒人,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大嫂這話可就說錯了。亂說話不過是得幾個白眼罷了,亂吃飯的話……”連氏用帕子遮去唇角的笑意,咽下‘可是會要命的’那幾個字,又轉了話頭,淡淡說道:“是我的不是。大嫂你別放在心上?!闭Z畢,帶著三房的人朝里行去。 一進到院中,錢mama就瞧見了桌子上一盅盅的甜羹。她左看右看沒有發現魚片粥,一下子慌了。有心想要告訴連氏,可是連氏已經含笑去到位置上坐下,還朝她看了一眼,眸中滿是贊賞。 錢mama覺得口干舌燥,嗓子眼里直冒火。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離開院子,去尋守院門的婆娘們一起喝酒去了。 ☆、第7章 氣惱 錢mama未再有什么動作;而廚房有鄭mama坐鎮看著,料想其他人也不敢隨意亂來。 江云昭終于放心了些許。 但她依然不敢掉以輕心。須知河豚之毒雖有可能會延遲幾個時辰發作,卻也不會拖后太久。上一世父母出事是在晚上,到底是不是河豚之rou惹出來的大禍,還很難說。 好在一直到午宴結束,都未出事。 侯府的景色極佳,午宴過后,賓客們便由主人陪著陸續進園子游玩。 江云昭用飯時一直悄悄留意著母親入口之物半分也不敢放松,而后又硬撐著陪夫人姑娘們說笑了許久,已然累極。待到賓客入園之時,便不想繼續應付周旋。 她問過紅錦,知道母親這會兒不會用點心和吃食,便跟母親說了聲。屏退身邊跟著的人后,獨自去往府里深處的一個小樹林邊靜坐休息,以求得片刻安寧。 畢竟是孩童的身體。擔驚受怕了大半天后,竟是疲累至極。本想倚靠著石凳旁的樹干歇息片刻,不料竟然睡著了。 “……找到他后,你們看著,我非多揍他幾下不可!” “不行,不能只多打幾下那么簡單。還得用力打!重重地打!非把他打殘了不可!” 帶著怒氣的叫嚷聲高高傳來,擾人清夢。 江云昭被驚醒,蹙著眉睜開雙眼。透過密密的樹林,她看到幾個少年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 估算了下兩邊的距離,她的眉端擰得更緊。 若是那些人就這么走過來,離得近后少不得要碰見。依著這些少年的架勢,到時一場小小的爭執是難免的了??伤袢沼惺?,不愿與旁的雜七雜八之人起什么沖突。得想個法子才行。 快速地環顧了下四周,果不其然,半個人影也未看見。是了,這里偏僻寂靜至極,平日里也沒甚人來,這時大家都在前面忙活著,哪還能騰得出人手來這里? 再看身后…… 身后便是高高的院墻。唯一的出口,正在這些人先前經過的地方。若是想到院門處,少不得要與他們擦肩而過。 難道竟是躲不過去了? 江云昭低低地嘆了口氣,撫平衣衫下擺剛剛站起身來,那些人已經走近發現了她。 “喂,你,干什么的?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個目中無人的家伙跑過來?” 江云昭掃視了下他們,發現幾人袖子和胸口都鼓鼓的,顯然是藏了家伙在里面,不由有些反感。視線一轉,她看到了幾人身后跟著的那個手無寸鐵的溫和少年。 此人她識得,乃是她表兄秦正軒的好友、涪安侯樓家的世子樓卿言。 他跟在這些人的后面,那么前面這些少年的身份,只可能比他高,絕無可能比他低。 這樣一些人,說話都要偷偷摸摸地…… 那他們所尋之人,身份該有多高? 雖說對方肯定不是江家的人,不過,雙方若是起了沖突,必然引起亂子,最后連累的還是江家! 江云昭深吸口氣,平靜地說道:“并未看見。你們尋的是誰?” “是誰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管說他往哪邊跑了就成!” “我沒有看見。你們許是找錯了地方吧?!?/br> 走在最前頭與江云昭說話的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大概十一二歲的年紀。原本不錯的相貌,卻因鼻梁旁青紫了一大塊,看上去有些滑稽。 聽了江云昭的話,他大眼一瞪,嗤道:“找錯地方?我先前明明看見他是往這個方向跑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瞞!”說罷,掏出袖中藏著的短棍,朝她示威般地揚了揚。 旁邊他的同伴拉了他一把,“你找他報復是你們的事,別嚇到了人家小姑娘。你不也說了是先前看見的?或許他已經走了?!?/br> 這人一摔袖子掙脫了同伴的手,“她護著那混蛋不說出來他的下落,我嚇她一下又怎么了?” 樓卿言方才看到他們這一幫人后就生怕會出事,一直跟在后面。只是先前插不上話,此刻才終于尋到了機會走上前來,溫聲說道:“澤昌,此事就這么算了罷。你爹不也說了么,到底是你打壞了他母親的遺物在先,他打你一拳,忍忍也就過去了?!?/br> “我爹?少拿他來壓我!就一個破玉瓶而已,值當打我?當時有旁人在場,爹自然不好多說什么,心里可是心疼我得緊?!?/br> 江云昭本就希望今天最好能安安穩穩地度過,如今跳出來這么一幫找茬的,心中不免有些厭煩。她原是按捺住性子好生說話了,偏偏這人不依不撓咄咄逼人,心里的怒氣就有些往外冒。 就這樣,她也還能克制住??陕牭酱巳耸且虼驂牧巳思夷赣H的遺物而被揍,卻反過來要尋那人晦氣,她再也忍不住了。 父母雙全之人,哪知失去至親的苦痛?父母留下來的東西,別說是一個玉瓶了,哪怕是一個勺子、一根筷子,都恨不得完好保存起來才行! 偏偏他做錯了還總是這副不知悔改的模樣。對方只打了他一拳,著實太輕! 江云昭心底的厭惡更甚,再開口,語氣便有些不善,“既然是你有錯在先,大家一人一次就也扯平了。要我看,還是你占了便宜的。畢竟傷處幾天就能好,可是親人的遺物,卻是怎么都無法復原了!” 廖澤昌顯然沒料到一個小女娃娃居然會這樣駁斥他,明顯愣了下。等到反應過來,他怒氣更盛,當即擼了袖子朝著江云昭跟前逼近,陰沉沉說道:“呵,小黃毛丫頭,膽子倒是不??!我來找人,礙著你了這是?識相的就將他下落趕緊告知!惹怒了我,沒你什么好果子吃!” 江云昭年歲不足身量尚小,面對這樣比自己高大的含怒少年,依然仰起頭來與他對峙。 對著蠻橫不講理之人,一味退縮又有何用? 真要出了事兒,江家也脫不了干系! “你找人沒礙著我什么事??墒悄阍趦日飦y跑,我卻不能坐視不理。這里可是我家!” 她鏗鏘說完,尋機微微側過頭去,飛快地看了樓卿言一眼。 樓卿言看到后,輕輕頷首,拍了拍廖澤昌的肩膀,低聲說道:“這里是江家內宅深處,我們這樣隨意闖進來,若是被寧陽侯看見了,可是麻煩一樁。若是他將此事說出去,楚姑娘知曉后,怕是更不會理睬你了?!?/br> 廖澤昌聞言表情僵住,眉角抽了抽,扭頭問他,“此話當真?” “嗯。江家和楚家十分相熟,楚姑娘又最厭惡唐突無禮之人,你還是當心些的好。再說了,他好歹也是你堂兄,他母親可是你伯母。這件事,就這么算了吧?!?/br> 廖澤昌咂了咂嘴,就也有些動搖了。 他原打算湊著在旁人家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教訓那家伙一頓,誰知對方功夫不錯,他繞了許久都沒截到人。剛剛好不容易見到蹤影了,正叫上人準備好好大干一場,卻碰到了不太聽話的小丫頭。 不過,如果因為這件事而惹惱楚姑娘,仔細想想,確實有些不太劃算…… “我們走!”廖澤昌揮了揮衣袖,晃著身子走了兩步,又忽然折轉回來。 上下打量著江云昭,他硬邦邦問道:“你是江家哪個小丫頭?膽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和我硬扛著?!?/br> 江云昭摸不準他問起這個是因何緣由。萬一被他惦記上,過會兒借機報復…… 她可沒那個閑工夫與他瞎扯。 好在家里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姐妹有好幾個,糊弄他一下也沒甚打緊。江云昭便道:“膽子是大是小又有何干?左右道理在我這邊,有什么事情的話,世子哥哥定然會給我做主,自然不會怕你?!?/br> 樓卿言目光閃了閃,又快速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所有神色。 眾人都知江承曄只有一個嫡親的meimei。如今這個女孩子喚他“世子哥哥”而不是“哥哥”,大家只道她是其他三房的孩子,并未想到是江云昭,故而神色間也就沒那么緊張了。 這件事說大了能頗大,說小了,不過是他們與個小姑娘拌了幾句嘴的事兒。就算是侯府里的姑娘,只要不是行七的那一個,護短的寧陽侯和侯府世子也不會多管,頂多被責問幾句說些好話便罷。 少年們又吵吵嚷嚷了幾句后,樓卿言尋了個由頭,大家便也離去。 江云昭剛剛松了口氣,就見最后面的樓卿言回過頭來朝她歉然一笑。她搖搖頭表示沒什么,樓卿言微微頷首,就也走了。 待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又停了片刻,江云昭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正欲離開,就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后不遠處傳來。 “呵,小白兔長了牙后,咬人還挺疼?!?/br> ☆、第8章 道謝 那語聲清朗,隱隱有金石之音。江云昭聽聞,不由自主就回身看過去。 一個少年從草叢中站起身,邊拍著衣衫上沾著的草屑邊朝她走來。許是感受到了江云昭的注視,他微微偏過頭,閑閑地勾了勾唇角。江云昭這才發現他生得極好,抬眼挑眉間,光華頓生,顧盼神飛。 掃了一眼掛在他身上的歪歪垮垮的外衫,江云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秦氏平日教導她不僅要注意言行舉止,也要注意打扮得體。這些想法已經深入骨髓,眼前少年已有十四歲左右,還是這般隨意的模樣,她自然有些看不慣。 “方才你在說誰?”她不著痕跡地退后兩步,脆聲問道。 “自然是在說你。剛剛伶牙俐齒的模樣,與你小時候可真不一樣。不過,幸好你把他們擋住了,不然又要費不少力氣?!彼彶叫衼?,摸著脖頸側了側頭,咝地倒抽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道:“那地方果然有點太濕了,下次應當尋個干燥些的地方?!?/br> 江云昭聽出他就是那‘澤昌’在尋之人,不想沾惹是非,道了聲“我還有事就此別過”,轉身就走。 身后之人揚聲喚道:“哎,跑什么?話還沒說完呢?!?/br> 她仿若未聞,腳步越來越快。 廖鴻先遙遙喚她,“喂,小兔子!” 江云昭不理他。 他就又喚:“江七!” 這就說明此人認出她的真實身份了。再不回頭,怕是連她的名字都要冒出來了。 江云昭無奈,慢慢轉過身,露出個看上去頗為真誠的笑容,“公子你待如何?” 廖鴻先摘下袖口上的一片樹葉,隨手甩掉,頭也不抬地說道:“小時候你還沒長牙,怎么逗你你都一直笑?,F在倒好,脾氣見長了?!?/br> 他一再如此說,可見兩人以前當真是見過的。江云昭這才認真打量了他一番。 明粹坊的衣衫,做工精細,華麗名貴??上У氖撬┑锰S意,沒一樣束緊扎牢靠的。得虧了他樣貌極好,硬是將這樣懶散沒正形的裝扮穿出了風流之意。不然這些衣裳擱他身上,那可真是浪費了。 這樣一個氣質獨特外觀惹眼的家伙,若是她年歲大些后見到,自然會印象深刻??墒撬丝掏耆洸黄鹚麃?,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父母出事后,她未曾再見過此人,長大后自然也就沒什么印象了。 如此一想,她心生警惕,問道:“你是何人?” 廖鴻先訝然直起身,扶額笑道:“是了,你那時候太小,當然不會記得我?!闭f罷,抱著拳朝江云昭拱了拱手,“謝過姑娘剛剛的出言相助?!?/br> 一個半大少年對著比他矮了兩個頭的八歲女童躬身做這般的感謝動作,頗有些不搭調??墒且蛑鮾豪僧數哪?,這情境反倒現出一種詭異的和諧來。 對著眼前真心實意道謝之人,江云昭再不喜他,卻也顧念著他一片誠意不好多說什么。半側過身讓了下,她只得如實回道:“沒甚么。我那時確實不知道你在哪里,當不得謝?!?/br> “我謝的不是這個?!绷硒櫹纫痪湔f完,看江云昭又垂眸細想,忍不住笑道:“丁點兒大的女娃娃,心思倒是挺重。當心想太多長不高。你們這里有沒有什么偏門側門?我不想遇到那些人,你能否幫我尋個妥帖的路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