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一日休沐,沈戎來找謝懷寧聽戲。 謝懷寧先前已經推拒了幾次,這次被堵在門前,終于沒了借口,只能勉強同意。 已是三月中旬,遲來的春意終于以不可抵擋的架勢席卷了整個帝京。滿城的花競相怒放,將沉悶的青磚綠瓦也點綴得鮮艷起來。 他們來得早,周圍的看客還不多,兩人尋了個位置絕佳的雅間落了座。 臺下的鑼鼓已經響了起來,唱的恰好是牡丹亭的驚夢那一折,當家花旦甫一亮相,只唱了兩句便贏得了四下一片叫好。 謝懷寧支著下頜側頭看沈戎:“我以為將軍性子剛直,聽得都是金戈鐵馬,沒想到竟也喜歡這樣幽怨綺麗的曲子?!?/br> 沈戎只想著把人約出來,哪顧得上看今天戲臺子上唱的什么曲目,這會兒被問及,也只能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承認:“金戈鐵馬在戰場上見得多了,回來正好換換口味?!?/br> 謝懷寧自然是看出了他皮囊下潛藏著的局促,眼神一轉,笑了笑,也不再刻意打趣他,喚人上了些瓜子點心便認真看起戲來。 雖然只是個小花旦,模樣尚且青澀,但是唱功倒是扎實,身段臺詞皆無可挑剔,音調悠揚婉轉直將所有聽眾都拉進杜麗娘纏綿的夢中。 沈戎看著臺上演到書生與小姐在夢中私會,想到自己在邊塞時偶爾做過的夢,臉色隱隱發紅,忍不住分心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謝懷寧。 明明臺上的花旦妝容儂麗,已經漂亮得叫人驚嘆,但是沈戎卻覺得在他眼里,再好看的姑娘比不得謝懷寧十分之一。 只要看著他,自己的眼里就好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諘绲男睦锓路鹱×艘活^鹿,橫沖直撞的,好像天生帶著股撞上南墻也不死心的倔勁。 他收回視線,重新看著臺下的折子戲唱到尾聲,低聲嘆著氣道:“若是夢中能夠圓滿,那做一輩子美夢也不失為一件樂事?!?/br> 謝懷寧的注意力還在戲中,只略略分了點心神反駁他道:“可是夢總歸只是夢,再美好人最終也是要醒的。真實的世間萬物種種,總有比夢中的那點虛緲的圓滿更重要的東西?!?/br> 沈戎怔怔,對上謝懷寧因為過于理智而顯得有些冷漠薄情的深灰眼瞳,許久,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笑開了:“也是。寄托于夢境是懦夫的自我幻想。要真有想要的,現實中不去爭搶,整天做夢又有什么用?!?/br> 謝懷寧回過神,看著沈戎陡然振作起來的模樣,直覺自己應該是說錯了話,剛準備再糾正兩句,卻突然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吵雜。 沈戎與他對望一眼,起身撩開窗戶垂眼看了看:“是南夷人?!?/br> 謝懷寧收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頓:“南夷人?” 沈戎將窗戶放下:“聽聞端親王愛聽折子戲,這幾日在京中將稍有名氣的戲班子都找了個遍,恐怕今日也是來這里請人的?!?/br> 謝懷寧“唔”了一聲,倒的確記起來姬格是有這么個喜好。想了想,起身道:“南夷人既然在這,監視他們的天子近衛必然也就在不遠處。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先回去吧?!?/br> 沈戎也有此意。 南夷雖降,但是到底不是個軟骨頭,天家連近衛都用上了,顯然也是心中忌憚。在這個當口,他們還是離他們遠些,少做些瓜田李下引人誤會的舉動才好。 他起身道:“我送你回府?!?/br> 兩人離開的時候走得是后門,正好與進來的南夷侍衛錯開。戲院燈火通明,明亮的光線籠罩門前,將巷道的暗色襯托得更加鮮明。 在明與暗的交界處,有一道如山般的身影正沉默地靠墻站著。他聽見不遠處說話的聲音微微抬了下頭,本只是隨意一瞥,可漫不經心放出去的視線里卻因小半張不經意闖進的面容輪廓而陡然凝固了起來。 他的眼瞳緊縮了下,緩慢跳動的心臟仿佛被人倏爾攥緊,無法發出的聲音在喉嚨里滾動,叫他幾乎拔腿便想追上前。 可還沒等他動作,身旁卻來了一名衛兵出聲喊住了他:“校尉,你在這里站著做什么?他們人都已經進去了?!?/br> 桑然皺皺眉頭,不耐地向他比了個【等著】的手勢,可再抬頭,路的盡頭人頭攢動,卻已不見那道與記憶中略有些重合的身影。 他愕然地往人群中追了兩步,視線在攢動的人潮中焦急地搜尋了一圈,但來來往往行人如織,先前驚鴻一瞥的人影卻是如水滴入海,再也找不見蹤跡了。 “校尉?” 那衛兵有些驚訝地看著桑然異常的舉動,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聲。 桑然不死心地站在原地又往遠處眺望了會兒,直到無意識屏住的呼吸已經讓他因為缺氧而感到微微的暈眩,他才終于接受自己將人弄丟了的事實。 他抿了下唇,緩慢而又沉默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好半晌,對著身旁的人比劃道:【進去吧】。 * 謝懷寧不確定在巷口的時候,桑然與他對視的那一瞬間究竟有沒有認出自己。 畢竟這些年過去,他身量長了許多,又換了大夏打扮,自認變化大得幾乎算作改頭換面,但那到底是跟在他身邊服侍了近十年的人,他有自信躲過其他南夷人的懷疑,但是對于他卻不敢冒險。 沈戎察覺到謝懷寧的分心,好奇道:“從戲園里出來就見你眉頭緊鎖的,在想什么?” 謝懷寧倒沒意識到自己將心中所想顯在了臉上,這會兒回過神已來不及,只得敷衍道:“在想幾日后的春獵,能有什么辦法躲過去,好留在宮中休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