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縱然太子素來冷面嚴苛,治下甚嚴,但上元節一事中,且不說是十一殿下目無尊長,辱先皇后在前,就說宮中眾多皇子中,只有晏行舟與他晏鳳珣是先皇后所生的一母同胞的兄弟這點,他便也絕不可能真叫晏行舟吃了虧去。 謝懷寧對他的話半點不信:“同去一趟白鷺寺,十一殿下尚且寒癥未去,九殿下卻生龍活虎。比起我,這會是皇后和梁相應該更想去您宮中瞧瞧?!?/br> 說著,又自袖中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用指腹抵住朝晏行舟輕推了過去,說道:“何況殿下要怪罪我之前,還是先看看這個?!?/br> 晏行舟伸手接過信封,看到謝懷寧神情中的鄭重,眼神微動,撕了封口將里面的幾張紙抽了出來。 那應該是哪家大戶府上的采購清單,絲絹布匹、脂粉美玉竟密密麻麻羅列了四頁有余。晏行舟的一目十行從這奢靡的用度中滑過,然后倏然定格在那夾雜其中的不起眼的幾筆小字里頭。 “硫磺、木炭……一萬石?”晏行舟手指在那幾筆墨痕上輕點了兩下,挑眉道:“這是梁相府里要的東西?” 謝懷寧頷首:“相爺夫人肚子月份大了,幾日前我去府上日常問診,無意中在她房里發現了這張單子,便記下回來謄默了一份?!?/br> 晏行舟是知道謝懷寧過目不忘的本事的,也不擔心這仿寫是否有錯漏。他又將那單子細細看了一遍:“梁相這是財大氣粗,要一口氣替整個皇城將冬日里的炭火買下來?” “只怕不單單是整個皇城。上元節的一切皆由梁相經手,若當時的賬目還在皇后手里未被銷毀,那這些東西數量……或許囊括一軍將士也有余了?!?/br> 謝懷寧將茶水倒在桌上,指尖沾濕了在桌面上勾勒出了一個名字:“殿下可還記得此人?” “陳守易?”晏行舟看著那名字回憶了片刻,“城北陳泰錢莊陳員外?” 謝懷寧點了點頭,將桌上字跡擦掉說:“新任太平郡郡守調令已下,恐怕下次再見就應該要稱呼他為郡守大人了?!?/br> 晏行舟聞言,像是明白過來什么,微微抬起了頭來。 平安郡又被稱作煙花郡,因郡內硝石礦產豐富,專為皇家貴族特供煙花爆竹而在大夏聞名。 雖只是個小地方,但由于地質特殊且為南邊進入京都最后一道屏障,素來為天家看中,歷代平安郡守皆為天子親自指派,鮮有例外。 皇家也不是不知道底下這些權臣有賣官鬻爵的勾當,只是此前大夏連年征戰國庫空虛,為了籌備軍餉,今上對于賣官一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沒想到,就這么短短幾年,梁相的手竟已伸得這么長。 謝懷寧將桌上的字跡緩緩擦去:“相爺這場煙花若是真的制成,恐怕火光是足以照亮整個京城?!?/br> 晏行舟緩緩將信紙折了壓在在手下,沉思半晌,不知是想到什么,竟眉目舒展地笑了:“這也不全然是件壞事?!?/br> “自南夷歸降,大夏解了心頭大患如今已安穩數年。三哥這太子位子幾年坐得太順遂,總該叫父皇給他找些由頭來活動活動筋骨,免得所有力氣盡用來折騰我們這些可憐弟弟?!?/br> 說著,將那信封封好收了起來,對著謝懷寧道:“所以許久未見,今日你來我這里,竟就真的只為公事?” 謝懷寧說:“倒也不是?!?/br> 晏行舟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掀了眼皮望向他。 謝懷寧捧著杯子,像是在思考怎么開口。長長的睫垂下來,在陽光下微微輕顫出一點細碎光暈。 半晌,似乎是終于措好了辭,說道: “我想問殿下借一樣東西?!?/br> 晏行舟本不應該,但是聽見他的話卻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妄想感到了一絲淡淡的失落。 他收回視線,帶著點自嘲地輕笑了下,起身繞著桌子踱了幾步,狀似隨意地問道:“是那件東海紅珊瑚?” 謝懷寧點點頭:“殿下英明?!?/br> 前夜的私約,原本為的就是這件紅珊瑚。哪知道好不容易趁著風雪夜小心避開了梁相眼線,卻還能遇上攔路的程咬金,讓一番計劃全數落了空。 謝懷寧本也不想顯得這么急迫,只是近來他經脈中溫養著的活死人蠱已漸漸壓制不住,再不想法子,恐怕后果要比當年還要更難以解決。 “若我說不借呢?”晏行舟好奇地問。 謝懷寧遲疑了須臾,遺憾地說:“那我只能重金請人去殿下宮里偷了?!?/br> 晏行舟被這大膽的言論弄得忍俊不禁:“謝懷寧啊謝懷寧,這話說出來你也不怕被天子近衛拉去就地處決?!?/br> 謝懷寧皺著眉頭地看著他,不滿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這珊瑚如何來的殿下心里也該清楚,明明是九殿下搶了我的寶貝,現在還不許人拿回去嗎?” 為了壓制活死人蠱,苗烏和苗嵐已按照苗靈留下的殘籍試過許多法子,這東海紅珊瑚是他當下要試的偏方中最重要的一味藥引。 去歲年關前,謝懷寧才從百珍閣里得到些消息,說是年后東家從海上回來或許能捎帶一件,結果還沒等他去,竟就傳聞百珍閣這一船的貨全叫宮中一位貴人包圓了。 那紅珊瑚自然也是丁點未剩。 他原還納悶這是哪位貴人怎就與他撞上了,前日接到晏行舟的請帖,這才反應過來他是算計好了專門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