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狗熊吃魚?!彼移ばδ樀匾е桨?,將她抱上盥洗臺,“吃你這條美人魚?!?/br> 清涼的薄荷氣味鋪天蓋地,花灑被打開,淅淅瀝瀝水流聲夾雜著喘聲,低不可聞,水柱澆在身上酥麻酸脹,又涼又燙。 春風度罷,浴室內水汽彌漫,滿地衣服堆積,還需人收拾殘局。 林初戈坐在沙發正擦著頭發,毛巾突然被奪去,回頭望他一眼,喃喃說:“事不過三,你下次再……” 莫行堯柔緩地擦拭著她頭發,清淺一笑:“是我不對?!?/br> 林初戈撇撇嘴,心安理得享受著被他服侍,打開電視按著遙控器,又聽他說:“老爺子打電話叫我們明天去寧家?!?/br> 她動作一停,眨著眼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寧紹賢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料定她會拒絕所以繞彎子讓他來當說客?他希望她去才會告訴她,否則早就代替她回絕了老頭子。 “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不好交差?” “我尊重你的意見?!?/br> “我去?!绷殖醺赀“霛癜敫傻拿?,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吃吃笑起來,前言不搭后語道,“莫行堯,你好香?!?/br> 她穿一件低領絞花長毛衣,下擺褪到白凈的大腿處,兩條腿屈起緊緊抵著沙發背,一低頭是姣美豐滿的胸,一抬眸是春意盈轉的眼,他錯開目光,寬大的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把她頭頂揉得像鳥窩。 月色皎潔,銀白色的月光透進落地窗灑在地面,一地白霜。 第二天上午,兩人一起去了寧家。 花園里整齊地栽植了一溜桃樹,桃花開得正盛,滿園花香,他們分花拂柳行至盡頭,紅漆金頂的涼亭里擺著一張矮木方桌,兩位耄耋之年的老人自認眼神好身子骨硬朗,置著一張紫檀圍棋盤博弈。 莫行堯先向寧紹賢問好,而后面向另一個男人畢恭畢敬叫了聲爺爺。林初戈心中一震,神色愈發不耐,這兩個老頭子把人叫來又晾在一旁,故意消磨她的耐心,尊重是相互的,她索性連敷衍偽裝都省去。 斜瞟一眼他祖父,鶴發童顏,眸正神清,面頰布著幾點淺褐色圓斑,皺紋深得似一刀一刀鐫刻在臉上,輪廓隱約能窺出青年時的風采,唇抿得像瘦金體的“一”字。 莫歲庭看了看孫子,又乜了林初戈一眼,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繼續下棋。寧紹賢不咸不淡說了句“來了”,就沉醉于棋局中。 此后再無人語,棋子落盤的噠噠聲毫無頻率地響著,此起彼伏,你來我往,循環往復幾十次,對局接近尾聲,棋牌中白棋黑棋各占半壁。 好不容易一局結束,莫歲庭說:“行堯,你跟我下一局?!?/br> 寧紹賢同時起身,目光沉沉地看著林初戈:“初戈,你陪我到花園走走?!?/br> 林初戈不由望向莫行堯,近日來脾氣被他慣得越來越壞,越來越依賴他,全無主見。 他安撫地捏了捏她手背,低聲道:“去吧,別擔心,有我在?!?/br> 她嗯了一聲,定了定心神,亦步亦趨跟隨寧紹賢出了涼亭。 重新布置棋盤,長者執黑棋,莫歲庭一邊在棋盤放下一顆黑子,一邊說:“我不喜歡她,二十多歲的人還沉不住氣?!?/br> 沉不住氣,出身低,教養差,見到長輩不知主動問好……只要不喜歡,嘴一張便是理由。 “我喜歡?!蹦袌驔]有緊跟一子,白子遠遠于另一目落下。 “你喜歡她什么?” “全部?!?/br> 莫歲庭略略盯他一眼:“如果我不同意呢?” 莫行堯不動聲色地回視:“您的意見并不重要。我不是十六七歲的小男生,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我想和誰在一起?!?/br> 莫歲庭不怒反笑,語氣里含著幾分威迫的意味:“你雖然姓莫,但不代表卓信總經理的位置只有你一個人能坐?!?/br> 莫行堯悠然地笑道:“實話說,我也不想再給您打工?!?/br> 莫歲庭兩指拈起一顆白子,瞧著棋盤沉吟不語。他知道莫行堯的作為,與鄰市的地產大鱷聯手在本城投資了一家中型房地產公司,神不知鬼不覺端掉一個建筑公司,轉身當起甩手掌柜丟給了嚴家那小子打理,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 黑子穩穩落下,年邁的男人與年輕的男人默然對坐,白子占據了半壁棋盤,莫歲庭心中已經有了一番計較。 “你想靠那點股票分紅養活你們倆?”莫歲庭嘴角泛起極淡的笑紋,清了清嗓子道,“年紀輕輕就不思進取怎么行,給你找點事做?!?/br> 莫行堯不置可否地一笑,垂手放下一顆白子。春風拂過,桃花枝頭簌簌輕顫。 ☆、第46章 峰回路轉(4) 整園樹木藹藹,細長的枝椏點滿粉白的桃花,幽微的花香掀騰翻覆,稀稀朗朗幾片花瓣落在濕潤的黑色土壤上,零落成泥。 林初戈心知寧紹賢有話同她講才獨獨喊她出來,一路沉默地走著,靜待他開口。等了一會他也沒開金口,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穿過園林踱進別墅。 “坐吧?!睂幗B賢矮身在沙發坐下,右手拿著紫木拐杖,習慣性地敲了敲。 林初戈端正地坐在他對面,抿著唇同他對視,略顯拘謹,手掌于身側縮成拳復又松開,十指揪著絲絨織花沙發套。 寧紹賢牢牢看著她,她不施粉黛,著裝素凈,為老不尊的兒子身邊的女人皆是描眉畫眼粉光脂艷恨不得全身上下都鑲滿黃金鉆石,現下他不免對血緣上的孫女添了幾分好感,愈看愈覺得輪廓像寧家人。 一個穿藍竹布外套黑麻布長褲的中年女人端著兩杯茶過來,一面將描金骨瓷茶杯放在桌上,一面偷偷掠林初戈一眼,眼神中好奇摻雜著刺探,恰巧與她的目光相撞,女人慌忙掉開眼端著烏木托盤往廚房走。 寧紹賢咳了一聲,說:“這些年讓你受苦了?!?/br> 林初戈唇邊勾起一彎細弧,拿起茶杯呷了口,佛手柑清新甘香的氣味繚繞,清甜之后味蕾殘留著淺淺的酸澀余味,她捏著茶柄搖晃著杯身,只笑不語。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抹去她遭受過的苦難?苦的滋味她獨自嘗盡咽下,如今他來放這馬后炮只讓她覺得虛偽。 寧紹賢活了數載自然能看透她藏在笑容底下的意思,似鷹隼般的雙眼霧沌沌斂去鋒芒,仿佛失去光澤的玻璃珠,緘默一會,站起身理了理老式三件套西裝的褶皺,說了句“你先坐會”便拄著拐杖慢步走向書房。 等了片刻,莫行堯的祖父踏步走進來,步履有些蹣跚,卻硬挺著脊背,強撐著一口氣不讓旁人近身攙扶,一身傲骨。莫行堯落后他幾步,遠遠向她一笑,透著些許輕松悠閑。 兩個男人剛在玻璃茶幾兩端的沙發坐穩,寧紹賢自書房回來,手中多了一個方正的織錦盒子,一邊坐下一邊在胸中斟酌著字句,轉念一想說再多她對寧家的成見也不會立時三刻就消失,何必多費口舌。 寧紹賢將盒子遞給林初戈,用親和的口氣說:“這個你收下吧?!?/br>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茶幾,林初戈面露異色遲遲沒有伸手接,也未出言拒絕,雙方僵持不下,莫行堯彎了唇角,在茶幾底下捏了一捏她手指,她只得傾身接過錦盒。 一連串動作沒有逃過莫歲庭的眼,對林初戈的印象便多了一個標簽——小家子氣。 盒上鑲嵌著兩顆碧綠的沙弗萊石,亮閃閃似一對貓眼兒,打開是一副綠瑩瑩的翡翠鐲子,澄瑩欲滴,林初戈想起闕城的那對中年男女,沒頭沒腦地煩躁起來,愈發不想收下。 莫行堯自作主張替她道了謝,憑借清雋的皮囊和得體的言語營造出溫吞的假象,把二位老爺子哄得樂呵呵,林初戈看得好笑,又不便當面拆臺,忍著一腔話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盒子上凸起的寶石。 再抬頭時,兩位老爺子正一人拿著一個象牙煙斗吞云吐霧,刺鼻的煙劈頭蓋臉地飄來,屋內籠了一層幽藍的霧,林初戈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莫歲庭摸出一盒煙遞到莫行堯面前,他搖搖頭說戒了,莫歲庭也未勉強,把名貴的香煙隨手往茶幾上一擱,伸長脖子銜住血柳煙嘴,將醇而辣的煙吸入肺中,棕黃的煙絲瞬時燃燒成灰。 林初戈偷眼看看他,低語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戒了?” 他笑笑,從五彩花鳥碟中拈起一塊薄若蟬翼的云片糕喂她,沒有回答。 寧紹賢看在眼里,悄悄松了口氣,確定莫行堯對林初戈有幾分情意,又忽覺可笑,難道真是將死之人舍不得人世糾葛,因而憂慮著孫女后半生的幸福?可分明彼此之間毫無感情可言像陌生人一般,就連送鐲子給她也不是想彌補她,而是希冀能排解胸中的郁氣。 寧紹賢在茶幾上磕了磕煙斗,沙聲問:“你們倆打算什么時候把事辦了?” 莫行堯說:“我聽初戈的意見?!?/br> 莫歲庭明顯對他的回答不滿意,暗想一個有地位有背景的男人竟然聽從女人的話,如何服眾領導一批員工,鼻子里重重一哼,不自覺地疊起兩條腿抽煙,神色威嚴凜然,一副太上皇模樣。 寧紹賢轉而問林初戈的想法,林初戈心道就會拋皮球,僵僵地笑著說:“近期吧?!?/br> 所幸寧紹賢沒有盤問下去,若有所思地瞧著煙斗。在寧家吃了午飯,二位年過八十的老太爺方才批準他們回家。 一到家,林初戈倒床就睡,莫行堯厚著臉皮黏上來,滿嘴“太太”地叫喚,一刻也不安寧,她被攪得火氣突增,踹他一腳惡聲惡氣警告他離自己半米遠,抱著柔軟的枕頭補眠。 屢次三番被拒絕,莫行堯自尊心受損,脾氣上來徑自去了書房,決心冷一冷她。無人打擾,林初戈酣睡一下午,睡醒時腦袋昏沉沉的,喝了杯水搖搖蕩蕩晃進書房。 莫行堯翻著一份財務報表,聽見腳步響頭也不抬,林初戈斜倚著門框溜他一眼,無聲打了個哈欠,款款走過來。 在轉椅旁站定,她瞧瞧報表上的表格,問了句不相干的話:“你祖父是不是不喜歡我?” 略帶鼻音的低柔聲線溜入耳中,莫行堯立即破功,丟下文件,邊拉著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邊問:“你在意?” 她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說:“畢竟是你的親人,多少有些在意?!?/br> “和你一起過日子的人是我?!彼焓志従弾退樏?。 一句話說到心窩里,林初戈脫口而出道:“周一我們去領證吧?!?/br> 莫行堯愣了愣,木然地問:“你愿意?” “你這個樣子好傻?!彼ξ?,“當然愿意,夜長夢多,先把你騙到手再說?!?/br> “我什么都沒準備?!彼B忙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拿出一個眼熟的玫紅色盒子,“戒指只有這個?!?/br> 林初戈接了盒子取出那枚鉆戒,捏在指尖打量,笑說:“太招搖了,一切從簡吧。反正會真心祝福我們的也就那么幾個人?!?/br> 莫行堯點點頭說好,又問:“那房子呢?”公寓太小,將來有了孩子總不能和他們住在同一個房間。 她腦中飛快閃過一些字眼,什么搬家、看房、樓盤、地段、大小、裝潢……頓時覺得麻煩至極,抽掉了脊梁骨般軟在他懷里,細聲說:“我最討厭做選擇,房子的事全部交給你行不行?”頓一頓,強調道,“不要太大,我說過只生一個孩子?!?/br> 莫行堯無異議,一下一下撫著她頭發:“前不久我在恒景地產旗下的華悅樓盤置備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精裝房,周邊配套設施齊全,手續已辦好。抽空一起去看看?不喜歡我們再選?!?/br> 林初戈應了聲,直直盯著光芒四射蓮子大小的鉆戒:“你到底有多少錢?”不待他回答,她補充一句,“我隨口問問,你不用告訴我?!?/br> 他想了想,笑著答道:“不太多,但養活一家三口綽綽有余?!?/br> 林初戈依稀聽人說過恒景地產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旗下的樓盤起價卻比本城業界數一數二的公司要貴上不少,他雖然錢多,但人不傻,不是會吃悶虧的人,便沒再說些什么。 幾天后,兩個人瞞著所有人做了婚檢去民政局領了證。林初戈全然沒有嫁作人婦的憂愁歡喜,仍是繃著臉誰也不理,心緒沒有因為這樁人生大事產生任何波動,唯獨對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有些不適應。 再接著就是搬家,林初戈無暇研究什么風水挑選什么黃道吉日,得空撥打搬家公司的電話請來一群黑臉漢子搬運半新不舊的衣柜,周末又去買了一套新古典風格的家具。 所有事項全權由林初戈處理,而莫行堯逐個打電話向朋友炫耀已婚身份,人人都祝福他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他聽得身心舒暢,手一抖撥通了陸江引的號碼。 遠在電話另一端的陸江引百無禁忌地問:“你竟然真敢抱著一個古板的尼姑踏進墳墓?” 莫行堯懶于生氣,閑閑道:“你再不燒掉那些廢書,禮金一輩子也別想收回?!?/br> 陸江引認為自己的情商智商能力乃至男性自尊都遭受了侮辱,氣得大罵道:“你得意個屁,我結婚時收你十倍禮金!”摔下了電話。 莫行堯心想真幼稚,這就是已婚男人與未婚男人的區別。 ☆、第47章 與子偕臧(1) 周六,林初戈與莫行堯一起去公墓拜祭林雅季,一路上雨紛紛,漫山遍野的杜鵑花被裹上一層冥茫的白霧,草木葳蕤,春風簌簌地吹,嫣紅的花窸窣地落,仿佛一群淺眠的雄朱雀偎在這片荒山禿嶺,啁啾無休,不時落下暗紅的羽。 汽車在山腳停下,莫行堯右手牽著林初戈,左手拿著一束白菊花,正要走上逶迤迂長的山路,背后忽然響起一道低啞而猶疑的聲音。 “行堯?” 莫行堯的掌心一瞬變得僵硬,林初戈困惑地看他一眼,斜刺里瞭向喊他的那個男人。中年男人關上車門向他們走來,腳上的黑色雙扣漆皮鞋纖塵不染,黑色西褲,穿件咖啡色襯衫,鬢角微白,眉目與身旁的男人格外相像,臉頰上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使得男人的氣質多了一分陰鷙,肅如松風。 林初戈恍然想起林雅季當年說他和他父親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像雖像,但他的五官要帥上一籌。不覺勾了勾唇,她喜歡他,心中的天平理所當然偏向他。 莫行堯面無表情地覷著向他們走來的男人,喊了聲:“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