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你跟了他多久?” 多久?她也不知道多久。如果女人在一個男人身上獲得的金錢與新鮮度和感情成正比,那么她從沒跟過他。即使是當初戀愛時,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她用他的錢。 林初戈骨碌碌地轉動眼珠,說:“一天?!?/br> 女人呷了口咖啡,擺出過來人的嘴臉,語重心長道:“你不年輕了,要懂得利弊,不要投入感情,趁他對你感興趣,多存點私房錢?!?/br> 類似的經驗之談,她聽過不下百遍,好像有些女人的情場經驗可以寫成一本《圣經》。男人都壞,男人都花心,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只有錢最好……總之三句不離男人,也離不開男人,生來就為男人而活的女人。 可惜,她壓根就不是暗娼。 林初戈斜睨女人的右手,并無鉆戒,唯有手腕戴著綠翳翳的翡翠鐲子。 “我有幸見過章總一次,不過您不在場,陪在他身邊的是另一位小姐?!彼幸馓自?,說得模棱兩可。 女人不以為意:“是那個姓徐的女人吧,男人都會偷腥,哪里計較得過來,要比就比誰待在他身邊的時間長咯,他那短命妻都比不過我?!?/br> 連填房都不算,心胸卻開闊得像持家有道出身名門的大太太,佩服佩服,她自愧不如。 林初戈輕柔地開腔:“您待在章總身邊多久了?” “我二十歲跟他,現在四十三?!迸嗣媛兜靡庵?。 她惡劣地問:“為什么沒有嫁給他?”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钡靡獾菚r變為頹然。 “那為什么不離開他?”無名無分無孩子,沒有轉正,也沒有嫁給其他闊佬,耗時費力的賠本生意,這類女人未必會做。 女人忽然凄愴地笑,容顏雖老,風韻猶存:“因為我愛他?!?/br> 又是愛,林初戈不由冷笑,一個兩個都低到塵埃不求回報愛得這般偉大。她活了二十七年,一直遵循萬物等價交換的原則,即便是感情也一樣。她無法容忍自己的愛人背著自己吃野食,也做不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章總若對眼前的女人有一分情意,絕不會讓她不明不白地跟著自己二十來年。否則妻子已逝,沒有道德牽絆,為何不肯給她一個名分。 女人眼角有著涂脂抹粉也無法掩蓋的魚尾紋,歲數一年大過一年,卻沒正經工作,沒有正經人家太太的身份,到死都洗刷不了皮rou營生的罪名。 那自己呢,她哀戚地想,有什么資格嘲笑別人,她的未來不見得比這女人要好。 感情就像疾病,無法控制,她學不會放棄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愛上別人。 兩個女人都心事重重,默然對坐。 兩位男士打完球,時間已近十二點,四人一同去球場外的西餐廳吃飯。 席間他們談起地產的話題,以他的人脈和能力,對地產有興趣,完全可以在岱城發展,何必舍近求遠。林初戈邊想邊切牛排,猩紅的rou塊上滲著幾縷血絲,手起刀落,殷紅的血液汩汩地冒出,濺滿白瓷描金餐盤,她默默放下刀叉。 中年女人不時替章總倒酒,碧瑩瑩的翡翠在空中飛舞,腕白鐲綠,自成美景。 見她凝望女人的手鐲,莫行堯低聲問:“喜歡?” 她垂眸,小聲說:“不喜歡,出來匆忙,項鏈手鐲都沒戴,給莫總丟臉?!?/br> “林總監國色天香,怎么會給我丟臉?!彼Z,薄唇險險吻到她耳垂,聲音低沉挾著一絲不悅。 “小兩口感情真好,吃飯還要說悄悄話?!闭驴偤浪笮?,兩腮的肥rou擠成一團,像一尊彌勒佛,只是彌勒佛穿金,不穿姨太太穿的粉紅。 莫行堯淡笑道:“您和宋姨的感情才叫好,在一起二十多年還那么恩愛?!?/br> 一句話令在座人都笑起來,章總笑,宋姨笑,林初戈也笑,笑他謊話連篇,無視章總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 男人博得深情專一的美名,辱罵指責全讓女人背負。在餐廳多待一秒,她對這位章總的厭惡就多一分。 無奈主角不肯退場,她這只陪襯的花瓶也不能腳底抹油開溜。 飯吃不下,也不敢四處亂看,林初戈像只鵪鶉似的縮在椅上,蔫頭耷腦的模樣落在宋姨眼中,以為她是因為自己的一番話而心灰意冷,實在有些自責。 暗暗思量一番,宋姨纖腰一扭,右手柔柔搭在章總的肩上,伸長脖子湊到男人耳邊細聲說了幾句話。 章總笑哈哈,道:“上周不是買了顆三克拉的裸鉆嗎,又要買項鏈?” 宋姨蹙起柳眉,嗔怪道:“頸上這根項鏈的款式過時了,戴出去別人會笑話的?!鳖D了一頓,“莫總和林小姐也一起去吧?!?/br> 林初戈心里五味雜陳,她聽“裸鉆”二字便隱隱猜到宋姨的算盤,同情她,可憐她,還是覺得同為女人能幫襯一點是一點?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需要。 她正想拒絕,莫行堯就笑著答應了。 酒足飯飽,兩對男女驅車去闕城最大的珠寶店。 章總和宋姨早就不見蹤影,莫行堯卻沒有松開她,結實勻稱的右臂緊緊箍著她腰身,她低頭就可看見他戴在腕間的手表,鍍銀花紋表盤在日光燈下璨然生輝。 “送林總監一顆鴿子蛋做報酬?”溫熱的氣流噴撒在耳垂,興許是無意為之,他的薄唇如蜻蜓點水般在她耳廓掠過。 一顆“鴿子蛋”鉆石少說也得五克拉,林初戈看看的標志,粗略估算了個價格,只笑笑,沒當真。 哪知他并不是說笑,而是真想買鉆戒,還同那年輕的女職員攀談起來。 女生的皮膚光滑白皙沒有一絲細紋,明晃晃的笑容比手上的鉆戒還耀眼。 女人總希望自己是被綠葉襯托的玫瑰,林初戈覷著莫行堯面上的淺笑,不禁荒唐地想,她若能年輕十歲該多好。再一想,宋姨在球場外見到章總沖她笑時,心情也是這般復雜么。 右手忽然被一股力道托起,隨即她感覺有環狀物套住了無名指,她怔忡地垂下眼睫,光芒四射的鉆戒幾乎蓋住關節,鉆石明澈無色,橫切為橄欖形。 莎翁說,誰送最大的鉆石,誰就最愛你。 莫行堯問:“你覺得怎么樣?” “我不要?!彼挥煞终f摘戒指,摘到一半,瞟見他微慍的眼神與女生尷尬的笑容,動作漸漸緩下。 莫行堯卻替她摘下那枚鴿子蛋,捏在指尖仔細地觀察。 “說好送你,”他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嫌小了?” 她識趣地下臺階,隨口扯謊道:“吳太太手上的戒指足足有七克拉——不過看在你的誠意上,我勉為其難地收下好了?!?/br> 那員工臉上再度揚起和煦的笑容,一邊說“稍等”,一邊接過莫行堯遞來的信用卡。 等待最難捱,尤其是與陰沉不語的他一起等待。珠寶行門庭若市,她奇怪闕城的消費水平何時變得這么高。 兩人回到車上,已是十五分鐘之后的事。 與來時相比,她手中多了個玫紅色的小盒子,半開的盒子好似張開的貝殼,黑色絲絨縫中嵌著一枚色澤接近透明的戒指,汽車晃動時,它閃爍出的光芒更刺眼。 啪地合上盒子,林初戈側身望著莫行堯,笑道:“莫總破費了,您對每一任女伴都這么大方?”未等他回答,她又問,“您要我戴在哪根手指上?” 句句試探,他揚唇一笑:“以林總監的姿色,應該有不少的男人送你鉆戒,難道你從未收下?” 她停了一停,答道:“沒有?!?/br> “為什么?”他猜測她心高氣傲不會接受任何人的饋贈,高興之余,也想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她垂頭端視光溜溜的無名指,下巴的弧線尖銳卻溫柔:“一旦收下就等于我同意了他們沒有明說的條件,我不能為一件可有可無的首飾而將自己視為貨物出售?!?/br> 寧可沒了有,不可有了沒,*會吞噬人的羞恥心和道德心,一旦習慣驕奢yin逸不勞而獲的生活,就無法再回頭。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命令自己遠離所有誘惑她的物和人,比如他。 林初戈將戒指盒遞給他,輕淺地笑道:“還給您。我不是闊太二奶,沒機會在牌桌上向牌友炫耀鉆戒?!?/br> ☆、第13章 窈窕淑女(1) 暮秋時節,氣溫卻驟升,烈日久久高掛不肯撤離天空,像無法忘掉前任苦苦不愿散場的人一樣,熱烈難纏。 唯有商場的地下停車場陰涼舒爽,林初戈以手為扇,聊勝于無地在耳邊扇了扇,余光脧向身旁的謝慕蘇,未施粉黛,雙頰白里透粉,清純動人。 林初戈打趣道:“日子過得真滋潤?!?/br> 她話里有話,謝慕蘇漲紅臉辯解道:“沒你想得那么rou欲橫流,他很好,很少動手動腳,不像一般男人那樣急色重欲?!?/br> 林初戈說:“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男人,除非他不行?!?/br> 未等謝慕蘇說出替自家男友辯解的話,林初戈便三腳兩步走到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先生,能否請你換個地方停車?” 前有墻,后有車,右邊停有一輛寶馬,再來一輛四面夾擊,她的車該怎么取出來。 那男人沒有急著回話,琥珀色的眼珠在她臉上停留許久,忽地翹起嘴角:“林初戈?!?/br> 男人打量自己時,林初戈也在打量他,板寸頭,雙眼狹長,氣質陰柔,兩片嘴唇略厚——勉強算帥,但不認識的臉。 聽他用確鑿無誤的口氣叫出自己的名字,她愣了愣,難不成是謝慕蘇的男朋友?她轉頭看向身后的好友,后者云里霧里,搖頭表示不認識。 “我是陳之兆?!蹦腥俗晕医榻B,“不記得了?” 林初戈哦了一聲,腦海中并無任何印象,沒興趣多和他交談,也無意來個校友相認舉杯回首往事。 “陳先生,”她言簡意賅,“我要取車?!?/br> 陳之兆略一點頭,利索地打開車門,貓腰鉆進車內倒車。 這一邊,兩個女人把一上午的戰利品放進后備箱后也上了車,謝慕蘇系好安全帶,擠擠眼道:“長得挺帥的,說你名字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你的初戀男友?!?/br> 林初戈不屑一顧:“我初戀男友比他帥?!?/br> 車窗突然被人敲了兩下,林初戈一面降下車窗,一面問:“陳先生還有什么事?” “定中百年校慶,你會去嗎?”陳之兆唇邊泛著一抹極淡的笑意。 “也許?!?/br> “初戈,你的手機號多少?”陳之兆不緊不慢地掏出口袋中的手機,“很久沒見了,有空一起吃頓飯?” 想起柳怡然的那番肺腑之言,林初戈不懂陳之兆有自己的號碼,為何還要作秀,嘴中翻騰的刻薄言辭終是沒能說出口。 她不說話,也沒有升上車窗,思索著如何打發男人。 陳之兆面帶淡笑,恍若沒有看見她冷著臉蹙著眉,單手扶著車窗,另一只手拿著黑色手機,頗有不要到號碼就不走人的架勢。 一旁的謝慕蘇看不過去,甘愿無償擔當媒婆,快速地報出她的號碼。 陳之兆沖謝慕蘇笑笑,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躍動,保存好號碼后,他笑著對林初戈點點頭,轉身離去。 “看他的車和打扮不像是八旗子弟紈绔少爺,長相也比那些追求你的老男人帥,似乎還是你的同學,你干嘛對他那么冷淡?”謝慕蘇十分不解,“你真打算吊死在一棵樹上了?” 謝慕蘇大學時認識了林初戈,追求她的男人多如牛毛,無論多么英俊帥氣的男人她也未接受過,鮮花鉆石跑車擺在眼前她也不曾動搖過,仿佛全身的器官都是銅打的鐵鑄的。 林初戈莞爾:“沒辦法,我媽遺傳給我唯一的優良品格就是長情?!?/br> 她發動引擎,銀色汽車一溜煙跑遠,只余下一股刺鼻的白色尾氣。 長假還未結束,從闕城回來,方苓就被臨時召回崗位,謝慕蘇事業愛情兼收,忙得不亦樂乎。 林初戈整日的消遣只剩下“會周公”,偶爾夜間醒來,摸出手機翻看是否有未接來電,她笑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朝秦暮楚反復無常,決定遠離他又時刻期待他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