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可不就是……像她么……只是是三年前的她,而不是如今的她。 ——姚婉像宋錦云。 她回頭看了一眼岳長修,目光微滯。哪怕是不用看,她也能將他的模樣記得一清二楚。 從小就一起長大,怎么可能會忘記。認識了十余年,一起吃過糖,一起爬過樹,一起偷過桃。還一起被惡狗追過,一起念的書,一起被先生夸獎,一起被先生打手板。 兩家交情甚好,逢年過節總能相互瞧見,說他們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連她都以為長大后一定會嫁給岳長修,岳長修也說以后一定會娶她。 結果他的父親岳肖憑著一手好字升了官,再不是那清貧師爺,一轉眼,為了再攀高枝,岳長修娶了刺史之女,岳家還惡言“你宋家不過是滿身銅臭的低賤商人,你家的姑娘如何能入我岳家大門”。 惡語傷人六月寒,那些話簡直寒進她的心里。 再后來刺史之女染了惡疾離世,岳長修又回來尋她,說歡喜她,要娶她。 再后來…… 阿古眉頭微擰,目光如炬。如今再看他,面貌明明是個溫潤脾氣的人,可是唯有阿古知道,這溫和的神色下,有著怎樣一張令人作嘔的臉! “阿古?!?/br> 薛晉突然喚了她一聲,阿古回神,便見他面色平和說道,“小心樓梯?!?/br> 阿古輕眨明眸,微點了頭,回身繼續和姚婉往上走。 姚婉步子快,阿古只能快步跟上,等兩人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上,還在中途的岳長修這才笑笑,“方才那樣殷切關心,你是歡喜她的吧?!?/br> 薛晉笑了笑,“只是我家的貴客罷了?!?/br> “倒藏得深,不是做弟弟的說你,你如今年紀可不小了,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痹篱L修略有遲疑,“你總不會是不舉吧?” 這可怪不得他懷疑了,不見他娶妻,妾侍也沒有。邀他去青樓也說不能喝酒婉拒,整日一人,也不知他喜歡做什么,又是在做什么。 薛晉笑道,“那岳兄就當我是不舉吧?!?/br> 岳長修嘖嘖搖頭,對方這么大方的說他反倒是不信了。又道,“你真是歡喜阿古姑娘的吧?否則也不會陪同。不過倒也好,可算是讓人松了一口氣?!?/br> 薛晉只是笑,沒有答話。上了樓梯,已看見阿古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外面燈火紅如花海,光芒萬丈,投落在她臉上,不見平日蒼白。一雙眼眸明亮清冷,連已開始為慶賀而綻放的煙火也散不去半分冷清。 ——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 ☆、第36章 疑云 第三十六章疑云 酒樓足有七層高,頂層還建有半人高的高臺。等在二樓用過飯,上面也該擺好點心小味,配著美酒好茶等他們去了。 姚婉想跟阿古坐,卻暗暗被岳長修拽著手拉到身旁,好不莫名。岳長修只覺妻子實在沒有眼見力,微微一笑,讓她別亂走。姚婉這才乖乖坐下,瞧見薛晉和阿古坐在一塊,真像一對璧人,方明白過來。 小二很快就過來斟茶,問道,“薛三爺岳少爺要吃些什么菜?” 薛晉偏頭問阿古,“有什么想吃的?” 阿古還未答話,岳長修已笑笑,“你怎么不問問我,也不問問你弟妹?” 雖說他更喜歡薛升的性子,也更合得來,不過日后承爵的是薛晉,而非薛升。所以有意地更親近他,此時他歡喜這姑娘,他定要幫一把。往后兩人真成了好事,他便是他們的月老了。 薛晉笑道,“那岳兄和弟妹要吃些什么?” “這可真是沒誠意呀?!痹篱L修打趣著他,目光投向阿古看臉色時,見她也在笑,眸子如有漣漪,美得很。一瞬不是覺得這姑娘當真美,而是這眼睛……實在有些眼熟。這一看不由多看幾眼,耳邊又聽薛晉問話。 “岳兄再不點菜可就全由我點了,就點你最不喜的全鴨宴?!?/br> 岳長修生生地被全鴨宴驚回思緒,他什么都能吃,惟獨不喜歡吃鴨子,“這可不行?!?/br> 四人各自點了自己喜歡的菜,小二一一記好,又道,“可需要上點美酒?” 岳長修說道,“薛三爺不愛喝酒,就免了。阿古姑娘可需要?” 阿古搖搖頭,笑道,“不用了,等會去了高臺不是還有酒么,多喝易醉?!?/br> 薛晉說道,“我瞧你喝兩壇也不會醉?!?/br> 姚婉訝異道,“阿古你這么能喝么?” 阿古笑笑,“只是小酌幾杯的酒量罷了?!?/br> 幾人說說笑笑吃了一頓飯,就要放筷時,卻聽見外頭突然更喧鬧,隨后便看見窗前落雨,水珠像白珍珠傾盆而下,澆得滿街淋漓。 一會小二急急跑過來,“二位爺,如今下雨了,高臺上的那些東西小的將它們暫且撤下可好?” 岳長修只覺可惜,還是擺手讓小二去撤了。 阿古說道,“薛七姑娘還等著我回去同她拜織女,現在看來也不行了?!?/br> 姚婉說道,“是啊,我本來也說要去別家的,真是一場怪雨,壞了興致?!?/br> 薛晉看了一眼外頭,才道,“這么大的雨,下不長久。等一會就停了?!?/br> “停了也不好外出?!?/br> 果然如薛晉所說,不多久雨水消停。幾人也說的乏了,便在門口道別回家。 經雨水澆淋,街上行人已少,地上還見方才大雨突至的狼狽。燈籠花盞,還有彩綢煙花,零星在水里躺著,不見繁華,只剩莫名的悲涼。 阿古剛才和岳長修姚婉說了許多話,現在有些疲累,回去時也沒出聲。兩人慢行回薛家,快穿過長街,薛晉頓了步子,“金書這個時候應當沒睡吧?” 阿古偏身看他,“還早,不會那么早睡?!?/br> “那我們過去看他,再給他帶點好吃的?!?/br> 金書沒有跟阿古去薛家,而是留在原來的客棧。薛升問起緣故,阿古便說金書要留在客??垂茉卺勗斓木?,不便走開。 薛升想反正是個下人,年紀又小伺候不了什么,平日又見他沒什么規矩,不進也好,省得他心煩,就沒多問。 明明是兄弟,待人卻如此不同,阿古頗覺意外薛晉竟還記得金書。 “那兒有賣鳥哨的?!毖x走過去看了一圈,挑了幾個顏色鮮亮的拿給她瞧,“金書喜歡哪種?” 阿古沒挑,先問道,“薛三爺要送他?”她唇角微有輕笑,“金書只是個下人,薛三爺這樣送東西,不怕掉身份?” 薛晉若有所思,“你和金書倒更像姐弟,而不像主仆?!?/br> 阿古沒有多話,指了指,“這個?!?/br> 買好鳥哨,兩人便去了客棧。在外頭敲敲門,就見金書出來了,見了兩人原本還帶著困倦的眼立刻精神起來,“阿古jiejie!” 薛晉將掛著鳥哨的繩子垂晃,金書一眼就看見那只長有一指染著紅綠顏色的鳥哨,兩眼更是有神。想要,又不敢開口。 “送你的?!?/br> 金書歡呼一聲就接了過來,“除了阿古jiejie,從來沒人送過我東西?!?/br> 阿古見他高興模樣,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金書那么喜歡蜜餞糖果子了。當初頭一回見面,她手里恰好有包蜜餞,就送給了他。那時金書還很怯生,一張小臉臟兮兮的,蓬頭垢面讓人認不出模樣來??裳劾锏母吲d她卻一直記得。 明明不是乞丐,卻活得比乞丐還慘。 別的孩童穿著好衣裳,吃著三餐飽飯,他卻吃不好穿不暖,甚至滿身是傷。 看著如今已健健康康的金書,阿古心有寬慰,“金書,還不快謝人?!?/br> “謝謝薛三爺?!?/br> 阿古進去細查了一遍已封存的酒,又和金書說了會話,天色漸高,這才和薛晉回去,臨行前又道,“看好酒?!?/br> 金書將鳥哨吹得響亮,伴著清脆鳥叫余音答道,“領命!” 阿古笑了笑,摸摸他的腦袋,這才離開。 兩人下了樓,沒走多久就有輛馬車駛來,本以為是路過的,這一瞧倒認出是薛家馬車,便頓足等候。 馬車不多久停在兩人一旁,車簾撩起,一人探身而出。面如玉,一身白衣也不能藏其風采。 “三哥,阿古?!?/br> 薛升見下了暴雨,兩人應當快回來,誰想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心中焦急,怕兩人獨處,干脆出來,正巧就碰見了。 于是本是二人行,就成了三人行,一起回了薛家。 薛家薛七姑娘房里,已在窗邊擺上香爐祭品。洪氏陪女兒一起行了拜織女的儀式,待薛凝雙掌合十要“說”心事時,洪氏在旁輕聲,“拜托織女讓你今年尋個如意郎君?!?/br> 薛凝頓了頓,裝作沒聽見。 等她放下手,洪氏拉她坐下,說了些瑣碎事,又道,“那阿古是我們薛家的貴客,日后如果能做薛家人,就更好了。娘就你一個女兒,你沒事要多去走走,同她打好交道。再伺機探探她到底更偏心誰一點,是你六哥還是你三哥,知道了么?” 薛凝咬了咬唇,背身不理。洪氏繼續說道,“你要常在阿古面前說說你六哥的好,她要是問你你三哥的事,你就擺手,聽見了么?” 薛凝聽得急了,回身看她,眉頭幾乎擰成兩個川字,一個勁的搖頭。 洪氏氣道,“你這孩子怎么越發不聽話了,往日你不是最聽娘的嗎?你及笄那日娘給你相中一門好親事,你卻打死也不去,哭著上吊給我瞧。往后一說什么親事你就躲,好好,娘不逼你,娘也想你十八再嫁,多在家留幾年??涩F在你連你親哥哥也不幫,這又是什么想法?” 薛凝避開母親目光,還是搖頭,看得洪氏連連嘆氣。嘆著嘆著兩眼已紅,“是娘對不住你,當時只顧著照顧你哥哥,沒空暇照顧大病一場的你。如果不是娘,你也不會病成啞巴。你定是因為那樣才氣娘,才越發不親近娘的對不對?” 她說到痛心處,也落了幾滴慈母淚。薛凝看著,卻還是沒有過來給母親抹淚,只是埋頭坐著??吹煤槭细切耐?,重嘆一氣,起身道,“晚了,你好好歇著吧?!闭f罷離開,臨走前又對魏嬤嬤使了個眼色。 魏嬤嬤微微低頭,以表明白,恭送她出去。 薛凝等她走了,連腳步聲也聽不見,這才往門口看去。眼有異色,卻不是心疼母親。等看見魏嬤嬤進來,又忙低了頭,含著淺淺恐慌。 過了小半個時辰,又有人敲門,魏嬤嬤開門看去,見是阿古,忙請她入屋,“姑娘剛洗了身子要躺下了?!?/br> 阿古問道,“方才讓下人過來通報,不拜織女了,可有傳到話?” “傳了傳了?!?/br> 魏嬤嬤笑著將她迎入屋里,讓婢女去倒茶過來。想跟在后頭,又見阿古拿了把傘給她,“剛才用了傘,好像壞了一根傘骨,勞煩嬤嬤看看,若會修,也修修吧?!?/br> 魏嬤嬤腹誹壞了扔了不就好,她可是府里的上等下人,竟讓她做這種事。不好違背,只好接過,在明亮的地方查看。 薛凝聽見阿古的聲音便出來了,拉了她的手領她到窗前香爐那,將她的手合十,讓她也說說心事,跟織女許個愿。 阿古回頭看了看,見魏嬤嬤沒有看來,將已合十的手打開,背對著魏嬤嬤伸向薛凝,神色安寧看著她。 薛凝頓了頓,明白她的用意。前兩次都沒有成功給阿古留話,阿古那么聰明,肯定已經察覺到她有話要跟她說。 她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在她手上快速寫了字。 最后一筆落下,阿古已是愣神。不過兩字,卻讓她剎那有了千萬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