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墨華認得他。 早在天衍宗時他便在拂兒身邊見過這個人,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跟在了拂兒身邊,從那以后便一直跟著她。他跟在拂兒身邊時總是笑盈盈的,明明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卻偏偏讓拂兒一直保護著他,就像是拂兒帶在身邊的一個美麗的花瓶。 可那個時候,他除了一張過分俊美的臉,似乎沒什么值得讓人注意的,墨華對他的印象,也只有那張似乎時時刻刻都帶著笑意的臉。 此時此刻,那張臉仍是帶著笑意,可他渾身上下的氣息卻變了。 玄衣青年淵渟岳峙,如名劍在匣,讓人絲毫不敢輕忽。 他就這么站在墨華面前,任墨華打量了片刻,輕笑著說:“太寒劍尊,走到這里就差不多了,再往前,可去不得了?!?/br> 墨華看著他,瞳孔中的紅色居然消退了一點,他突然問:“拂兒,知道你這副模樣嗎?” 青年訝異的挑了挑眉,先糾正了他的稱呼。 他說:“阿拂很不喜歡別人稱她為拂兒,你可以直接叫他秦拂?!?/br> 墨華眉峰不動,沉聲又問了一遍:“拂兒,知道你這副模樣嗎?” 青年仿佛也放棄了糾正他的稱呼,他想了想,說:“從前是不知道的,但現在大概是知道的?!?/br> 墨華神情中微微有些意外。 但也僅此而已了,無論面前的人是誰,又為何出現在他面前,現在都與他無關,他現在要做的,是去追拂兒。 他淡淡的伸出手,無形的靈力摻雜著魔氣,要震開面前的人。 可那靈力落在青年身上,卻如同泥牛入海,到他面前時只剩下了微風拂面。 墨華微微挑眉,冷笑了一聲,徑直抽出了太寒劍。 既然不識好歹,那他也沒必要看在拂兒的面子上留下他的性命。 可青年非但絲毫不懼,甚至有心思先捏了一個防護的結界,罩住了他們兩人。 下一刻,黑袍劍尊手執銀劍,周身無風自動,他眉目冷凝,劍勢劈天裂地般襲來,分明是一擊之下致人死地的架勢。 這樣的劍,這樣的劍勢,似乎神佛也難以招架。 然而面對這樣的劍勢,青年卻只是淡淡的抬起了手。 下一刻,青年周身魔氣涌動,轉瞬之間包裹住了整片結界內的空間。 墨華立刻要破開魔氣,然而卻發現自己連動手的余地都沒有。 生平第一次,墨華體會到了無能為力是什么滋味。 好像他又回到了自己年少無力的時候,他在師尊手下一招又一招的練著劍法,卻一次又一次被他打敗,似乎此生此世都翻越不了這座高山。 那一刻,墨華突然意識到,這青年最開始捏下了防護的結界其實不是因為他墨華,而是因為青年自己。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包裹住他的魔氣也瞬間消散,但墨華卻沒覺得自己反守為攻的時刻到了。 因為隨著魔氣一起消失的是他手中的劍。 遮擋視線的魔氣消失,墨華立刻抬頭看向面前的人。 青年手中拿著他的劍,漫不經心的打量著。 他看了片刻。語氣同樣是漫不經心:“太寒劍,據說是冰魄石整塊打造,倒適合你這個變異冰靈根,不過可惜,這劍已經被魔氣污濁了,墨華,你用劍的時候就沒發現嗎,你這劍現在除了鋒利,已經一絲一毫的靈氣都沒了?!?/br> 墨華突然渾身一震。 然而下一刻,他卻看見那青年突然雙手抓住太寒劍,淡淡的往下一折! 轉瞬之間,以鋒利堅硬著稱的太寒劍一折兩半,從那青年手中落到了地上。 “咣當”兩聲,重重的砸在了他心上,似乎也砸出了他一絲清明。 那把跟隨了他幾百年的劍、那把他以此為尊號的劍,就落在了他腳下,劍身靈氣全消。 那一刻,墨華眼前一黑,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正吐在那劍身之上。 本命劍斷,他轉眼間就跌了一個小境界。 他手指動了動,突然半跪在了地上,撿起了那兩節斷劍。 青年的聲音就響在他頭頂。 他說:“你的劍和你不一樣,你選擇沉淪地獄墮入魔道,可你的劍不愿意,可笑的是本命劍已經靈力全無,你身為劍主卻還感受不到,任由你的劍被魔氣侵蝕。如今我替你折劍,也替這把劍完成心愿,算是送你們一個結局?!?/br> 青年話音落下,墨華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劍刺激還是被他那一番話刺激,又吐出了一口血來。 他狠狠閉了閉眼睛,伸手抓起兩節斷劍,勉力從地上站起來,冷冷的看著青年。 他問道:“你說,你替太寒劍完成心愿?” 青年輕笑道:“你沒察覺嗎?你想要入魔的時候,你的劍就存了死志?!?/br> 墨華的雙手猛然握緊! 片刻之后,他又啞聲問:“你是魔?” 青年漫不經心道:“不是?!?/br> 可他用的分明是魔氣。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騙他的必要。 他又厲聲問道:“你偽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跟在拂兒身邊,意欲何為!” 這句話仿佛戳到了青年的笑點,他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然后他問道:“你又有什么資格問這句話呢?”那聲音極輕,卻如同一把劍,狠狠地扎入了他心里。 玄衣青年問完雙手背在身后,淡淡道:“本座給你兩個選擇,一,現在就回到天衍宗自囚,如果阿拂不愿意見你,你永生永世不得見阿拂。二,本座現在就出手,給你個痛快,免得你天天受內心的煎熬,也免得你陰魂不散惹阿拂厭煩?!?/br> 他從前留他,是因為阿拂的心魔還要在這人身上化解,而破除心魔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讓她產生心魔的人。 所以他最開始是準備把這個人留給阿拂親手殺的。 而自從阿拂結嬰之后他就知道了,阿拂的心魔已經被自己化解。 所以,這個人留著已經沒什么用了。 他話音落下,墨華卻冷笑道:“哦?那閣下不妨就試試!” 天無疾直接伸出手,一掌拍到了他胸前。 魔氣侵入體內,經脈轉瞬之間被撕扯拉拽。 墨華悶哼一聲,七竅同時流出血來。 天無疾卻在此時收回了魔氣,淡淡的說:“墨華,你以為我是在放狠話嗎?” 還愿意給他兩個選擇,不過是看在天衍宗的份上,否則他哪怕現在把天道設給阿拂的絆腳石殺了,天道現在也奈何不了他。 天無疾話音落下,墨華一聲聲咳了出來,仿佛沒完沒了一般,轉瞬間腳下便積了一大攤血。 良久,他閉了閉眼睛,終于止住了咳嗽。 他聲音嘶啞道:“我……回天衍宗?!?/br> 天無疾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最好在說實話,否則我替你選擇第二個?!?/br> 說完,他也不在意墨華傷成這樣準備怎么回去,轉身離開。 墨華卻突然叫住了他,啞聲問道:“那么,在下斗膽一問,為何你跟在拂兒身邊就光明正大,而我跟在拂兒身邊就天理難容!” 天無疾好笑一般看了他一眼,反問道:“那你又是為何心魔叢生?你的心魔不是已經給你答案了嗎?你覺得理所應當的話,心魔從何而來?!?/br> 歸根結底,他對阿拂從師徒之情到愛慕之心,卻連他自己都覺得天理難容。 自己既然都這么覺得了,又為何去問別人? 修真界不是沒有師徒終成道侶的事情,可他們之間都是互相愛慕,坦坦蕩蕩,從未有誰強迫誰一說。 而墨華和阿拂之間,從一開始,墨華就知道,他所謂的愛慕,于一心拿他當父親的阿拂來說,只是“不·倫”。 否則,心魔為何而來? 墨華沉默半晌,又緩緩問道:“所以,我現在連做她師尊都不能了嗎?” 天無疾淡淡的反問道:“你配嗎?” 現在的他,還配被阿拂稱呼為師尊嗎? 哪怕不是現在,曾經的墨華,于秦拂而言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師尊。 墨華這次沒有再說話了。 天無疾腳步不急不緩的離開。 等他走到終于看不見身影,墨華這才終于踉蹌著起身,手中還握著兩節斷劍。 他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敗的如此狼狽,卻還記得在他自以為的情敵面前顧全自己那點兒顏面。 他踉踉蹌蹌的離開禪宗,兜帽落下,露出了滿頭銀發。 禪宗只留下了一攤血,灑掃弟子們不知從何而來。 第96章 墨華狼狽離開禪宗的時候,秦拂停在了一個僻靜的竹林里。 這周圍沒有行人經過,哪怕墨華要和她動手也波及不到旁人,當然,也不會有人來救她。 可秦拂卻不怎么害怕。 她已經暗示姬澗鳴去通知佛子,那臭小子聰明的很,只要他能把話帶到,自己只需要抵擋一時半刻就能等到佛子。 而在這一時半刻中,她要考慮的只是怎么讓自己好好的活下來。 所以她的心中并無恐懼,也無憂慮,甚至能格外冷靜的思考若是這次墨華把她抓走了她該怎么脫身。 ——這是她在那三個月之后面對墨華時最冷靜的一次。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心中便明白了,在那三個月中,一次又一次死于墨華之手的經歷帶給她的心魔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她自己一劍刺破了。 或許,在她突破元嬰的那一夜,她在得知了天道對自己的預言和對人族險惡的圖謀后卻依然敢拿劍指著天的那一刻,她的心魔便已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