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 日暮時分,索橋仍未修好,七寶與流風在附近雇了一搜大船過來。 船夫是一個五旬老伯,瞎了一只眼睛,但身體健壯,幾十米河岸,他一人劃過來,竟不待喘粗氣兒的。 “陳老伯,你是專門給人渡河的嗎?”七寶笑著問。 被喚作陳老伯的人正是華珠走訪過的陳大貴,他苦澀一笑,將船緩緩靠向岸邊:“渡河?這里又沒住幾個人,渡河哪里有錢賺喲?又不是誰都像兩位小爺出手這么闊綽!也是索橋被沖毀了,我才發了一筆橫財。之前,我沒錢花了就到河里捕魚,拿到集市上賣,能賣不少。這條河湍急,那些怕死的不敢來捕魚,便宜了我。每次都捕好多!” 七寶心道,一錠銀子也能成為橫財,老百姓的日子真苦哇。 船靠了岸,七寶對陳大貴笑道:“老伯你等等,待會兒我家公子還要過河的,待會兒我再給你一錠銀子!” 陳大貴喜不自勝地點了點頭:“小爺真是活菩薩!自打我丟了老本行,已許久沒賺這么多錢了?!?/br> “老伯原先是做什么老本行的?”七寶跳上岸,回頭問。 陳大貴嘆了嘆:“唉,不說也罷,丟臉。竟然輸給了一個娘們兒!” 七寶沒再追問,與流風一道趕往了女道士的小別院。 流風很興奮,走路一蹦一跳,像雀躍的小鳥。 七寶笑他,有啥好興奮的?又不是沒見過穎蘿!那么兇悍的小婆子,換做他,他才不喜歡!但不可置否,穎蘿真的長得很美啊,又不像普通閨閣女子,白白嫩嫩,仿佛一碰就要壞掉。她的肌膚是淺淺的蜜色,五官精致,有種殺伐決斷的狠戾,不愧是殺人如麻的小魔頭。 這么想著,七寶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來。 二人步入天師雅居,嚷了幾聲“公子,我們來啦”,無人應答,一切寂靜得仿若從未有人住過。 七寶的心咯噔一下,看了流風一眼。 流風皺起小眉頭,一溜煙兒地奔入了房間。 染千樺跪坐在穎蘿身邊,用清水為她洗臉,看見流風,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道:“穎蘿死了?!?/br> 流風一驚,似乎沒明白死是什么意思,他走到穎蘿的另一邊,探出長指戳了戳穎蘿的臉蛋。 咦?沒反應。 又戳了戳穎蘿的肩膀。 還是沒反應。 再戳了戳穎蘿的胸部。 依然沒反應。 流風想了想,把偷偷藏在懷里的糖果掏出來,全部塞進了她手里。 她握不住。 流風又剝了一顆糖,放入她口中。 她不吃。 流風瞪大了眸子,俯身,將耳朵貼在她冰涼的心口,聽不到勃勃跳動的聲音,流風的淚水掉下來了。 他摸了摸不知名的液體,奇怪地看向了染千樺,仿佛在問她,我的眼睛怎么了? 然后他開始捂住左胸,覺得這里疼。 廖子承走進房內,在流風身邊蹲下,拍了拍流風肩膀:“乖,穎蘿去了另一個地方,暫時不會跟我們見面了?!?/br> 流風拉過廖子承的手,叫他揉揉。被砍傷了都沒這么疼呢…… 廖子承一手擦了他不停冒出來的眼淚,一手揉著他心口,輕聲道:“你乖乖的,有一天,我們也會去穎蘿去的那個地方?!?/br> 流風嘟嘴,滿眼委屈,仿佛在說,是不是我做惹她生氣了,她不跟我玩了?好討厭被丟下的感覺。 廖子承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一個帶著他走出自己世界的人,突然不在了,他還等著進入她的世界,就已經被宣布不可能了。 七寶跟入內,看見這樣的情景,心臟猛地一縮,也差點兒飚出淚來。 染千樺抱起穎蘿僵硬的尸體,微微一笑:“我帶你回家?!?/br> 幾人緩緩朝門外走去,華珠整理好資料,也從房里出來,跟在他們身后。 門口,碰到了長樂公主與陳軒。 長樂公主用帕子掩住鼻子:“臭死了?!?/br> 染千樺的腳步一頓,把穎蘿輕輕地遞到流風手中,隨即轉過身來,毫不猶豫地扇了公主一耳光! “我想打你很久了?!?/br> 長樂公主捂住瞬間腫得像包子的臉,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眸子:“你……你……染千樺!你敢打我!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我要告訴太后,讓太后摘了你腦袋!” 染千樺輕蔑地睨了她一眼:“那我一定會拉著你陪葬!” 語畢,單臂一揮,打出一股內勁,從溫泉山莊駛來的豪華馬車被震成了碎片。 長樂公主踉蹌了幾步,倒進陳軒懷里,染千樺是來真的!她居然不怕死!她們兩個打小不對盤,明爭暗斗也不是一回兩回,染千樺頗受太后疼愛,她拿她沒轍,但她是太后的小女兒,染千樺也拿她無法。二人一直維持著某種底線,可今天,染千樺越界了!染千樺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她再也不會忍著她了!怎么會這樣?不就是死了一個徒弟嗎?她也死過乳母呢!乳母死了,她哭了好久,還叫了一大堆的人陪葬…… 天啦!染千樺不會跟她一樣,也找人給穎蘿陪葬吧?! 瘋子! 長樂公主抱緊了陳軒,將頭死死埋在他懷中:“嗚嗚……駙馬……” 陳軒神色復雜地看向染千樺:“染將軍……” “管好你的公主,別來惹我!”染千樺冷冷地打斷陳軒的話,“我們走?!?/br> 從流風手中抱回穎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天師雅居。 華珠回頭望了望滿眼落寞的陳軒,也望了望咬牙跺腳的公主,暗暗一嘆,情之一字,最是傷人。染千樺至今未嫁,誰說不是心里依然裝著當初那份美好?一個女人,常年混在軍營,南征北討,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傷,每次最孤獨、最艱難、最生不如死的時候,只有穎蘿陪在她身邊。穎蘿死了,她的精神支柱也坍塌了。 “我看見惡靈在你頭頂,要奪走你最寶貴的東西,贈你一句話——‘千里故人重逢,血光之災滅頂’?!?/br> 女道士的這句詛咒,到底是什么意思? * 幾人坐著陳大貴的船過了河,華珠認出了他便是上次走訪過的老伯,沒心情攀談,只淡淡打了招呼。 上岸后,陳大貴把船泊好,用扁擔挑起兩簍子魚準備離開。 華珠扭過頭,指向對面道:“陳老伯,天師也在叫船,咯,她揮手絹呢?!?/br> 陳大貴瞟了一眼朝這邊招手叫船的女道士,啐了一口:“我呸!誰要載這種妖言惑眾的東西?” 華珠記起胖大嬸提過,陳大貴原先是做茅山道士的,在長河接一帶頗有名氣,后面妻子和一雙兒女全都得天花死了,他的眼睛又瞎了,生意一落千丈,而神婆的出現,把他最后一點生意也搶沒了,難怪他如此嫉妒神婆。 華珠起身,要走出船艙,突然腳底一滑,倒進了廖子承懷里。 “都是水,好滑?!比A珠尷尬地直起身,整理好衣襟追上了染千樺。 流風送染千樺與穎蘿回染家,廖子承送她回年府。 雖然穎蘿的事讓人傷感,可不代表華珠不能繼續正常的生活。馬車停在年府大門口,一整排主子下人翹首以盼,其中包括梅姨娘、年麗珠與年希珠。 想必昨夜她一宿未歸,七寶怕年府擔心,便通知了他們她和廖子承在一起。 華珠挑開簾幕的一角,偷偷瞄了一眼,如遭雷擊。 這是傳說中的見家屬嗎? 華珠放下簾子,含了一絲忐忑地看向他,期待他會作何反應。是像往常那樣送她入府,還是……就此別過? 廖子承的食指在大腿上點了點,說道:“到了?!睕]有下一步的動作。 華珠的眸光一暗,心底閃過了一絲不適。 還是不樂意公布他們倆的關系,還是不打算……娶她? 華珠斂起心底的失落,揉了揉帕子,神色淡淡道:“我下車了?!?/br> 躬身挑開簾子的一刻,鼻子一酸,眼眶都紅了。 越是跟他相處,越是跟他親密,就越受不了這段只能藏在地下的戀情。 仿佛她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不配與他光明正大地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 年華珠,你真廉價! 華珠抬手擦了擦微濕的眼睛,邁步跨了出去。 卻忽然腰腹一緊,一陣天旋地轉,被某人壓在了身下。 “哭了,嗯?”似笑非笑,七彎八轉的調調。 華珠撇過臉,哽咽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哭了?快起開,我到了!提督大人公務繁忙,小女子不敢叨擾,慢走不送了?!?/br> 廖子承輕輕一笑,修長的指尖捏住她軟嫩的下顎,說道:“這副德行,做給誰看?想讓我見家長就直說?!?/br> 華珠冷眼一脧:“誰想讓你見家長了?你只曉得天天欺負我、占我便宜!我才不要你見我家長!” “口是心非!”廖子承低頭尋著她水潤清漾的紅唇,狠狠地吸了一口。一觸上癮,又忍不住含著吻了許久。 華珠想拒絕他,可不只他上癮,她更上癮,被他nongnong的男子氣息包圍時,滿腦子都只剩悱惻的纏綿。 一吻作罷,她睜開氤氳著薄薄水汽的眸子瞪他,卻不知這副嗔怒的模樣含了多少風情與嫵媚。 廖子承低低地笑,在她詫異的注視下,牽著她下了馬車。 華珠的睫羽飛快地眨動了起來:“你要干什么?” 廖子承云淡風輕道:“干你想讓我干的事?!?/br> 華珠的瞳仁左右一動,又聽得他停下腳步說:“啊,如果你不想,我也可以走的?!?/br> “別走?!比A珠抱住了他胳膊,好不容易光明正大地上門,誰知道下次還敢不敢了?堅決斬斷一切退路! 廖子承看著她這副霸道的小樣子,輕笑,如天幕破開,一縷晨曦沖透了霧霾。他牽了她小手,朝著一直關注著他們的人緩步走去。 華珠深吸一口氣,血液的流速忽而加快,這種感覺……怎么跟走紅毯似的? 看著那對如同從壁畫中走下來的佳偶,門口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梅姨娘、年麗珠與年希珠是見過廖子承的,只是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竟出落得越發清雋俊美,似天上頂潔凈卻又不可觸碰的雪,也似晴空蔚藍中點了一筆的云。卓卓風姿,驚艷了時光。 梅姨娘暗暗一嘆,看來傳聞是真的,華珠與廖子承在瑯琊便出雙入對、情愫暗生。 “子承哥哥!”年希珠扭著肥嘟嘟的身子,奔了過去! “子……子承哥哥?!蹦犒愔橐埠敛皇救醯馗?,揚起一抹少女最動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