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能認出他們是第一次來,還能將糖元介紹得那么出色,真是個能干的孩子。華珠笑著拿起筷子,夾了一點碟子里的酸辣土豆絲,吃完后贊許道:“不錯,夠辣夠酸?!?/br> 余斌摸了摸小女孩兒的小腦袋,又看向攤子后邊忙著煮糖元和做糖元的夫婦,笑著道:“我上次來,你們家的小丫頭還在吃手指,現在都能幫你們做生意了!” 男子悶頭做東西,仿佛沒聽到余斌的搭訕。他身旁的婦人燦燦地揚起笑臉:“貴人來過呀!難怪我瞧著面善呢!” 余斌笑了笑,又轉而看向華珠:“點一種口味?!?/br> 總吃甜糖元兒略有些吃膩了,華珠想了想道:“小碗咸糖元,葷的?!?/br> 余斌對小女兒說道:“我要大碗素的。再來兩碗蛋酒?!?/br> 半刻鐘后,小女孩兒將一碗小糖元、一碗大湯圓、兩碗蛋酒端了過來。余斌付了錢,二人開始吃糖元。 華珠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碗里的東西,在陌生人跟前吃飯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不過華珠也沒指望二人的將來會再有什么接觸,是以也不管自己形象到底好不好了。 “你跟你舅母的關系挺好?!庇啾蠛鋈徽f道。 華珠有些納悶兒,她跟封氏的關系絕對……算不上好,明面兒上封氏待她也頗為平淡。不明白余斌從何處得到這種結論,就隨口應和道:“嗯,挺好的?!?/br> 言不由衷,說明不好。以她跟吳秀梅的關系來判斷,她不會給出這種回答,所以她指的舅母是封氏。如此,果然如盧高所言,她與吳秀梅尚未相認。 余斌垂眸掩住一絲笑意,繼續吃糖元。 突然,攤子對面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地駛來、又緩緩地經過。 簾幕被風卷起,露出一只修長如玉的手。那手,將窗簾輕輕托起,又露出一線反射著夕陽余輝的重紫,而重紫官服的領口上,是一片凝脂雪膩的肌膚,和一個光潔精致的下顎。 華珠的心微微一顫,手也跟著一顫。糖元掉進湯里,濺起米酒,灑了她一臉。 余斌忙遞過一方帕子。 華珠推開,低聲道:“我有,謝謝?!?/br> 語畢,一邊擦臉上的湯汁,一邊朝馬車望去,這時,簾幕已經放了下來,什么都看不到了。 這里是從軍營到提督府的必經之路,怕碰到他所以不想來,可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來了,果然碰到他了,真尷尬,也不知他看見她沒,又或者看見她跟別的男人坐在一起吃東西沒。 余斌望了一眼消失在人群中的馬車,若有所思道:“那好像是提督大人的馬車,我感覺……他不高興了,放簾子的時候力道有些重?!?/br> 華珠沒看見廖子承是怎么放下簾子的,心中想著,他生不生氣跟她有什么關系?反正他也不打算娶她,他們兩個不如早些結束的好。今后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礙著誰的幸福。 余斌抱歉地笑了笑:“我聽說你們經常一起查案,他可能誤會我跟你……有必要的話,我可以找個機會跟他解釋一下?!?/br> “是你誤會我跟他了。我查案是想幫助我姐夫,和他沒關系的?!比A珠的表情淡然得無懈可擊。 不過這又如何?泄露一個人內心最真實想法的不只有面部表情。余斌勾起唇角,他已經能完全確定,廖子承與年華珠關系匪淺了。 夜里,顏寬與顏博回府,余斌找二人下了幾盤棋。 翌日,封氏回府,與余斌商議了婚期。 封氏說:“下月二十八號是本年最適合你們兩種生肖大婚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太趕了,如果趕的話,就只能拖到明年了。我問過大師,今年沒有第二個適合你們的好日子?!?/br> 侯夫人等著抱孫子呢,哪兒能等到明年?來之前余斌便得了母親的令,越早過門越好。 是以,婚期定在了二月二十八號。余斌飛鴿傳書,將消息送回侯府,叫那邊著手準備大婚事宜,顏府這邊也大肆辦起了顏婳的嫁妝。 許是一個月的寺廟生活給封氏的教訓太大,回府后得知羅mama死了,心腹管事們紛紛降職了,封氏也沒鬧騰什么。中饋依舊交由年絳珠打理,只是顏婳的嫁妝得由她親自cao持。 一月二十九號,華珠陪同吳秀梅去往了衙門,吳秀梅擊鼓鳴冤。 華珠站在衙門旁的小巷子里,聽那威嚴的地方傳出一道熟悉的、冷沉的話音,明明沒看他,只聽著都叫人心跳加速。 “擊鼓何人?所為何事?” “民婦吳秀梅,要狀告瑯琊水師副參領盧高停妻再娶、拋棄妻子!” “民告官,先得打三十大板,你可想清楚了?” “民婦想清楚了!民婦要告!” 吳秀梅斬釘截鐵的說完,廖子承擲出令箭,兩名衙役搬了凳子上前,將吳秀梅按在了上面。 啪啪啪啪…… 一板子接一板子的聲音。 華珠不忍地閉上了眼,雖然她本來也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顏博偷偷地從后院跳出,繞過小巷子跑來,悄聲道:“二妹!” 華珠轉過身,一臉期許地看著他:“怎么樣?” “搞定!”顏博捶了捶自己肩窩,自信滿滿地笑道,“我出馬,你放心!” 打板子也是一門學問,能練到力度隨意掌握的地方,裝一麻袋稻草,可以將里面的稻草大浪麻袋不破;用布包住一塊兒豆腐,可以把布打得稀爛而豆腐不散。第一種是內傷,第二種則是皮外傷。顏博買通了衙役,人家往吳秀梅身上使的是第二種??雌饋砥崎_rou綻,實際沒兩天便能下地走動了。 打板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華珠眨了眨眼,捏緊袖子,又聽得廖子承不怒而威的聲音徐徐飄出大堂:“本官接下你的案子了,你回去養傷,隨時等候衙門的傳訊?!?/br> 吳秀梅被衙役扶了出來,不多時,身著紫色官服的廖子承也在一眾官員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那么多人圍著,華珠還是一眼發現了風姿卓越的他,他似乎在與身邊的某官員討論著本案案情,時而比比手勢,那官員又點頭又哈腰,還連連稱好。另一邊的另一名官員又跟他講了另一件事,他轉過俊臉細細聆聽。那側面的輪廓啊,被陽光勾勒成了世上最美的玉雕。 他們走得越來越遠,很快,連背影都看不到了。 華珠的心底涌上一層失落,轉身,回了顏府。 衙門正式立案,暫停了盧高的軍事要務,并將他暫時拘禁于大牢,直至無罪釋放才能離開。 這一次的案件,將會公開審理,允許百姓旁聽,具體日期定在了二月初七。 二月初六晚,一道圣旨降臨顏府。 “顏寬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瑯琊水師副參領盧高一案牽扯重大、意義深遠,為使本案達到最公平公正的效果,特命五官齊審,共定此案?!?/br> 五官? 顏寬是其一,另外四名又是誰? 清荷院的小書房內堆滿了書籍,年絳珠想端兩碗參湯給他們提提神,卻發現自己幾乎在里面邁不開步子。 顏博與華珠一頭扎進書海,拼命地翻閱著檔案與卷宗。 他們自認為是知法懂法又收法的良好市民了,可翻了這些書才恍覺自己多么孤陋寡聞。比如有些地方居然開始試著推行重罪吸收請罪的原則,一個人若同時犯了兩種最,以重罪處罰;數罪相等,以一罪處罰;重罪獲刑后又發現輕罪,少罰或不罰。 幸虧只是試運行階段,尚未推行到瑯琊來,不然,盧高那家伙一人犯了那么多罪,又是停妻再娶,又是拋棄妻子,又是毀壞軍事檔案,只按一條罪懲罰的話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顏博揉了揉快要腫得像核桃的眼睛,有氣無力地道:“二妹,你找到有用的資料沒?”他們快要把整個衙門的藏書閣都搬過來了。 華珠盯著黑眼圈,打了個呵欠:“還沒,著急呀,明天就開堂審理了,陳嬌不會坐以待斃,她一定請了一個非常厲害的訟師為盧高辯護?!?/br> 顏博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案子證據確鑿,除非他請天上的神仙,否則吳mama贏定了!” 華珠皺了皺小眉頭:“話雖如此,可世上總有那么一些懂得鉆律法空子的人。就拿高訟師來講,你能保證他打的每一場官司都的確是在替人洗脫冤屈,而非脫罪?” 這個顏博可不敢保證,高訟師是好人,但有時犯了罪的未必一定是十惡不赦之人。早些年,瑯琊發生過一起民女謀殺富家公子的案件,起因是富家公子強暴了那名女子,女子心懷怨恨,在富家公子去寺廟上香的時候,一把將他推下斷崖,導致他當場亡命。強暴雖是重罪,卻罪不至死。女子殺掉他的行為盡管事出有因,也不能完全脫離律法制裁??墒窃诟咴A師的辯護下,女子最終被無罪釋放。 顏博砸了砸嘴:“這個……唉!高訟師是咱們瑯琊的大狀,有他、有證據,吳mama占據了所有優勢,必勝??!” “難道就沒有誰能贏過高訟師?”華珠好奇地問。 顏博想了想,蹙眉道:“有啊?!?/br> “誰?” “余斌!”顏博偏了偏頭,“但是他又沒做盧高的訟師,所以你呀,把心揣回肚子里吧!” 華珠聽了這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心里突然爬進一條有毒的小蛇,危險而猙獰地張開長了毒牙的口,隨時準備咬中她命脈。 打了個寒顫,華珠還想問,年絳珠終于“過五關、斬六將”地挪到二人跟前兒了:“歇會兒,喝點參湯?!?/br> 二人同時放下書本,同時沒形象地伸了個懶腰。 年絳珠點了點顏博的肩膀,嬌嗔道:“你呀,帶壞二妹了,她現在跟個爺們兒似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顏博討好地笑了笑,將參湯接在手里,先喂年絳珠喝了一口。年絳珠難為情地目光掃過臉上仿佛寫著“我不知道、我沒看見”的華珠,紅著臉低叱:“規矩點兒,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樣子!” 華珠低下頭。 顏博趁其不備,在年絳珠臉上香了一個。 年絳珠羞得滿面赤紅,連托盤都忘了拿,踩著書本離開了。 華珠的余光捕捉到了這對夫妻的小曖昧,忽然想起除夕那夜,她轉過身,他湊上來偷偷的一吻。 她那時的眸子里,是不是也像年絳珠的那樣,驚詫之余,又充滿了嬌羞與喜悅? “怎么不喝了?”顏博喝完參湯,瞧見華珠捧著碗發呆,拍了怕她肩膀,問。 “晚飯吃得太飽,喝不下?!比A珠將參湯放在了書桌上,面部表情道,“一個判官變五個,真是……唉!多找些有用的資料吧,希望能派上用場?!?/br> 五個判官,有顏寬,一定就有王慶與李致遠,至于另外的兩人,廖子承應該占了一個名額,可第五名,卻是顏博怎么想也想不出來的了。 二人又翻了許久,直到年絳珠進來催了四遍,才捏著酸痛的脖子走出小書房。 顏博去凈房洗漱,華珠趴在年絳珠腿上,年絳珠給她按摩脖子與肩膀,一邊按一邊嘆:“吳mama只是個下人,你這么拼命做什么?” 又不是知道她是你舅母了,即便知道,按血親關系,你也該偏頗盧高才是。 華珠舒適地瞇了瞇眼:“我不是在幫吳mama打官司,我是在咱們女人?!?/br> 吃了虧不敢吱聲的女人太多太多,她幻想著有一日,女人不要比男人卑賤,不要打落了牙只會往肚子里吞,也幻想著律法中能多一些保護女人的律令。 “傻丫頭,女人太強了,真的會嫁不出去的?!本┏堑娜緦④?,戰功顯赫、文明四海,可二十好幾了仍沒成親,年絳珠可不喜歡自己的meimei變得跟她一樣。 華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找婆家的興趣不怎么濃厚:“對了,jiejie,你記得晴兒是什么時候來年府的嗎?” 年絳珠哼了哼:“怎么突然問起她來了?明知我不愛聽到她名字?!?/br> 華珠扭過頭,含了一分哀求地看著她:“隨便問問,你告訴我嘛,好jiejie?!?/br> 年絳珠就記起她剛來那會子,連她稍微靠進一下都渾身不自在,現在親熱多了,瞧,都學會撒嬌了。年絳珠嗔了她一眼,將她的腦袋轉過去,繼續捏她脖子:“差不多是我跟你姐夫快要大婚的時候吧,我的陪房丫鬟有個得天花去世了,娘叫來人牙子想挑幾個機靈點兒的,就挑中了她?!?/br> 華珠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她家中可有別的親人?” “沒?!?/br> 華珠疑惑地“嗯”了一聲:“銀杏怎么告訴我,你說晴兒有娘還有哥哥和小侄兒的?” “晴兒臉子薄,不想別人知道她是孤兒,就這么跟大家伙兒說的?!蹦杲{珠實在懶得談論晴兒,拍了拍華珠的小屁股,“洗澡去!” 華珠出了清荷院,卻并未回知輝院,而是腳步一轉,去了大房。有些事,她必須找晴兒問個明白。 二月初七,艷陽高照,萬里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