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廖子承看向七寶,淡道:“我把帕子落在王恒的馬車上,你去給我取來?!?/br> “好嘞!”七寶歡快地掀開簾子上了馬車,剛一踏上去,又追過頭問眾人,“這車上不會有赤焰的鬼魂,一會兒把我變不見吧?嘿嘿,應該不會?!?/br> 話落,躬身進去,簾子自然而然地放了下來。 不到一分鐘的功夫,里面傳來一聲慘叫。 流風飛一般地奔向馬車,掀開了簾子,但顏博與紅菱驚訝地發現,里面……空無一人了! 二人又繞到馬車后,仔細看七寶是不是從后邊兒溜走了,但草地上,沒有行走過的痕跡。 “哈哈!我在這里啦!” 身后,又響起了這樣的字眼,說話者是一臉得瑟的七寶。 顏博怔住了:“你……你是從哪兒變出來的?” “姐夫,你看?!比A珠領著顏博來到馬車前,敲了敲兩側的木板,聲音略有不同。華珠摸到右側的一個小釘子,輕輕一拉,一面光亮的鏡子成對角線,將車廂切割成兩個三角體,“這是個鏡子魔術。王恒當時就躲在鏡子后,但太子從前面看,會覺得馬車內空無一人。然后顏大人再將太子引到車后查看,此時,王恒就從車前下地,拐進斜對面的巷子里離開?!?/br> “這么邪門兒?”顏博俯身,對著鏡子照了一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臉,他嚇得差點兒一屁股倒在地上。 廖子承似是憶起了過往,眸光深了一分:“它的主要成分是石英,后面的薄膜是丹砂?!?/br> 顏寬捏了捏眉心,說道:“這是冷柔在三爺的書房發現的,他一直保存得很好,我想,或許是哪個很重要的朋友送的?!?/br> 顏博低下頭,滿臉憂郁:“可是,我想不通。照你們這么分析,三嫂和王恒都是自愿離開的,不管父親有什么理由要這么做,三嫂是兒媳,無條件地配合他勉強說得過去,但王恒呢?” 華珠就說道:“這得問王恒與舅舅達成什么協議了?!?/br> 顏寬再度苦澀一笑,真是瞞不過這些年輕人?。骸八澪哿顺l放的賑災款和撫恤金,又得罪了新任提督,怕廖提督趁機毀了他官路,他得想法子把漏洞補上,但那么大一筆錢銀,短時間內王家湊不出來。我知道他的事兒,就找上了他?!?/br> 瑯琊最有錢的家族就是顏家,除開顏家本身的財力,燕王府、襄陽侯府、尤家,也不知塞進了多少令人眼紅的嫁妝。 “太子……也沒死?但我看見他燒起來了!冷柔和王恒倒也罷了,起碼是完好無損地呆在一個地方兒??商又鹆?!一個人被燒成那樣,應該……應該是真的死了吧?”顏博顫聲問。 “這個模仿起來有誤傷的可能,就不給你演示了。我只能告訴你,當時燃放在太子身上的是低溫火,用酒精造的?!绷巫映写蛄藗€手勢,流風熄掉了現場所有的燈籠。 借著稀薄的月光與星光,眾人看見華珠一點一點地朝對面走去。隨即,華珠用雙手做了一個撫摸的動作,再一躬身,頭、腳、背先后消失,直至完全不見。 “啊——”顏博按住腦袋大叫,“二妹去哪兒了?” 廖子承走到那邊,仿佛憑空一抓一揮,空氣里響起布幕鼓動的聲音,華珠嬌麗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暗沉無邊的夜色中。 “你看到太子消失,實際上是有了抓著他從縫隙中滾入了幕后。當時他著了火,為怕布幕燒起來,所以將布幕提前淋濕。這也是為何,屋檐上會有很多水漬。趁著我們趕過去檢查的空擋,那人又用濕的布幕裹住太子,滅掉他身上的火,再迷暈他、扛著他離去?!?/br> 顏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你說事情可能沒我們想的那么復雜。果然,都是非常簡單的道理,哎呀,怎么……怎么我就是沒看出來?” 廖子承又看向顏寬道:“支走流風,也是為了讓太子的消失變得更順利,是嗎?” 顏寬并未否認:“是的?!?/br> “這么說……太子也是自愿離開的?”顏博慣性思維地問。 華珠搖頭:“他是唯一一個真正的受害者?!?/br> 倒霉的赫連笙,這會子不知道被扁成什么熊樣兒了。 “唯一?”顏寬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看向華珠道,“你沒做過母親,所以不知道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而無能為力的痛苦?!?/br> 華珠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看顏博,顏博也是一頭霧水,又看廖子承,他似乎會意了。 華珠問:“怎么講?” 廖子承反問:“記得柳昭昭怎么跟你說顏三爺的死因的?” 這個她記得,柳昭昭說“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我們都以為雙方是登堂入室,就爭執了起來。他看到桌上的盒子與地圖,兩眼放光,說只要我肯把地圖給他,他可以不計較我的罪過,甚至送我一座更大、更富麗堂皇的院落。認識梅莊地圖的人可不多,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并且志在必得了,怎么辦?我不能把這么貴重的東西交給他。所以,我表面答應,告訴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暗地里,卻買通了江湖殺手,打算殺掉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中途會突然沖出一伙強盜,奪走了我的盒子。后面經過調查,才知那是一群海盜?!?/br> 然后,顏三爺主動請命剿滅海盜,赫連笙批準,并任命他為瑯琊水師的提督。顏三爺重創了海盜,將他們逼出北齊海域。凱旋之際,卻因船身起火,被燒死在了海上。 但他臨死前,將一個很貴重的盒子寄給了王三爺。 華珠猛地一驚,以顏三爺與廖子承的感情,一定會更愿意親手交給他。之所以寄給王三爺,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而罪魁禍首是……赫連笙?! 柳昭昭是知道的吧?卻選擇了將這個秘密帶入墳墓。 顏寬捏緊了拳頭,雙目發紅道:“他靠著我兒子的軍功在朝中迅速樹立了威名,轉頭卻又要了我兒子的命!他在京城我動他不得,可上天垂憐,居然讓他來了瑯琊,我焉能不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雪恨?!我不信鬼神,但有時候又覺得老天爺的確存在。吳旭平、楊忠、陳漢、劉長隆,這幾個家伙,就是太子的爪牙,他們害了我兒子,就活該被剖尸!活該被挖掉內臟!” 滿月案的四名受害者,竟是害死顏三爺的幫兇。 華珠又想到赫連笙是以滿月案為借口來的瑯琊,于是問向顏寬:“這么說,他們幾個也是你殺的?” “我倒是很想殺掉他們,一直都想!但我不僅是顏澈的父親,也是顏碩他們的父親,我有我的職責,我不會賠上他們的命去為顏澈報仇?!?/br> 的確,誅殺四名重要官員,一旦定罪,是要被抄家滅族的。但如果不是顏寬,又是誰,那么巧地殺了那些與顏三爺有仇的官員呢?華珠想不通,就問:“這次呢?舅舅你這次不怕連累家人了?謀殺太子,是株連九族的罪名?!?/br> 顏寬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強的哀戚,嘆了嘆,苦笑:“這一次的失蹤案,我設計得天衣無縫,如果不是你們兩個識破了個中關鍵,朝廷一定會以鬼神作案來定奪,不是嗎?” 一切都計劃得完美無瑕,誰能料到廖子承會以水師提督的身份出現在了瑯琊?他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是以,抱著一絲廖子承或許也不會識破的僥幸,硬著頭皮做了。 “太子妃壽辰那天,眾千金在李府獻藝,婳jiejie的劍突然斷裂飛出,我想知道,是不是舅舅你做的手腳?”她曾經以為是顏姝誤打誤撞令顏婳出了洋相。 顏寬先是一怔,隨即仰天,深吸一口氣道:“是我?!?/br> 他這么厭惡太子,又怎么會允許女兒成為太子的妃嬪?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阻止了長女,次女卻恬不知恥地爬了太子的床! 真是……造化弄人啊。 月輝,朗朗地從頭頂瀉下,落在這名五旬父親的頭頂,一瞬間的功夫,烏黑的鬢角仿佛生出了幾縷華發。 ------題外話------ 今天好肥肥 ☆、【第六十八章】,求情,陪他過年 顏博不可置信地看著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的父親,漸漸紅了眼眶:“為什么要一直瞞著我們?” 連三嫂都豁出名節來為三哥報仇了,而他,作為家中唯一一個身強體壯的嫡子,卻什么也做不了!他覺得自己……很失??! 顏寬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堅強,隨后對廖子承正色道:“廖提督也看到了,這件事跟顏博沒有關系。我跟你回衙門接受調查?!?/br> 廖子承看了一眼明顯非但不會出面指證顏寬,反而有可能幫他做假證的華珠與顏博,淡道:“這件案子我會叫衙門的崔大人接手,顏大人先養好傷,等待衙門的傳訊。另外,希望你能交代太子所在何處?!?/br> 顏寬仰頭,長長一嘆:“具體在哪兒我也說不準,反正是半月山的附近?!?/br> 碧波萬頃的湖水旁,微風陣陣,清冽的水香夾雜了一絲臘梅的清香在空氣里緩緩飄蕩。 粉紅色裙裾被風揚起,輕輕貼在他白色的錦衣之上。 華珠攏了攏裙裾,一眨眼,它又貼了過去。 風太大了。 華珠索性不再管它,也沒多少心力管它。 腦子里,影影倬倬全是顏寬與顏三爺的事。當年顏三爺請命率軍剿匪時,赫連笙大概做夢都沒想到對方會像一輪巨日一樣,在軍營里綻放出無可比擬的光芒。等赫連笙發現數十萬將士已全部為顏三爺馬首是瞻時,便心慌意亂了。因為一旦擁有蛟龍軍的顏三爺投靠燕王府,他的處境會變得艱難。不能讓燕王府有如神助,是以,他買通吳旭平、楊忠、陳漢、劉長隆,謀殺了顏三爺。顏三爺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他察覺到了他們的陰謀,只可惜他無力回天,只能想法子將梅莊地圖與一封家書送了出來。他一定提醒了顏寬要小心赫連笙、小心吳旭平、楊忠、陳漢和劉長隆。 華珠不知道顏寬拿到那封家書時,究竟老淚縱橫成了什么樣子,但將心比心,她同情他的遭遇,因為她也失去過一個孩子! 心底如一排針尖碾過,密密麻麻地痛。 “在想什么?”廖子承牽起她被風吹得冰涼的小手,輕聲問。 手一暖,寬厚而溫暖的觸感,讓華珠從悲慟中漸漸抽??戳艘谎凼煜さ囊咕?,偶爾也會恍惚,那些背叛、傾軋、爾虞我詐,歡愉、溫情、母子親昵,好像只是一個善惡交織的夢。 舒了口氣,華珠半開玩笑似的地說:“在想提督大人是不是對誰都這么風流?想牽手就牽手,想調戲就調戲?!?/br> 廖子承輕輕一笑,含了一絲嘲諷:“撒謊?!?/br> 華珠的小臉一白,差點兒忘了這家伙的眼睛比老鷹的還犀利,但她素來是知錯改錯不認錯的主兒,故而哼了哼,說道:“我沒撒謊!你少拿那什么審犯人的專業知識來猜度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嘴硬?!?/br> 華珠瞎掰不下去了,低頭,用小腳踢了一塊兒路上的石子兒:“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很好奇?!?/br> “嗯?!?/br> 華珠又問:“那四名貪官的死,五行陣的詛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之前我覺得那單純是一個爭對明德太后的詛咒,但現在……突然知道他們曾經害死過顏三爺,我又感覺,好像有什么人在為顏三爺復仇似的!我舅舅說他沒殺他們,你信不信?” “這一句,我信?!?/br> “什么叫這一句你信?難道還有別的你不信?”華珠睜大水盈盈的眼眸,愣愣地看著他,渾然不知這副求知若渴的模樣有多俏皮和迷人。 廖子承的目光緩緩掠過她長長的睫羽、晶瑩的眼睛、水潤的櫻唇、精致的下顎,微微一動,隨即投入無邊的夜色中:“他還有共犯?!?/br> “???”華珠不淡定了,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一切的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怎么……又冒出共犯來了? “流風雖然被支走了,但那人一直存在附近,依照流風的本事,居然沒發現他,他絕對不是普通的高手?!绷巫映袔еA珠到涼亭里坐下,將她另一只也凍得僵硬的小手合握掌心,明明做著這么親密的舉動,但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溫柔,依舊如荒原一般的淡漠。 華珠的眸光一暗,想抽回手,卻聽得他說道:“顏寬想為顏澈報仇的心是真的,可他希望守護另外幾個孩子的心也不是假的。沒有強大的靠山,沒有萬無一失的保證,他不敢冒險對太子動手。當然,以我的經驗來判斷,這本身也不是一起劫殺案?!?/br> 不是一起劫殺案,也就是說……赫連笙那個王八蛋不會死? 華珠不高興了,舅舅都把九族,包括她這個小庶女的腦袋一起搭進去了,怎么還整不死赫連笙??? “放心吧,你的小腦袋不會搬家?!绷巫映幸谎缘乐兴男乃?。 華珠似是不信,滴溜著烏黑亮麗的眼珠,笑著問:“你是不是不打算告發我舅舅啦?你也覺得我舅舅的做法情有可原對不對?” 廖子承聞言,眸色漸漸變得深邃起來:“年華珠,這世上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是朝廷命官,學習著最豐富、最準確的律法,卻使用這種愚弄民眾的手段為自己兒子報仇。他在走一條捷徑,這條捷徑的風險就是賠上自己以及九族人的性命。他有問過你們每一個人的意見,是否愿意與他一起承擔風險嗎?他沒有!這不是一個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時代,年華珠,給我收起你的同情心!” 華珠被批斗了,委屈了,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子不理他了。 半響后,身后沒動靜,華珠以為廖子承走掉了,扭頭一看,還在呢。說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兒,就撅了撅嘴兒:“但是赫連笙害死了顏三爺,的確該死啊?!?/br> 廖子承像個嚴厲的大家長,定定地看著她道:“就算他該死,你們呢?與顏家有關的九族人,全都該死?” 華珠無言以對。在北齊,株連是常有的事,一人犯罪,滿門抄斬,有時連嬰兒與孩童都不能幸免于難。 廖子承又道:“再者,你只聽了顏寬的一面之詞,又怎么確定整件事沒有盲點?這一回的案子,顏寬拋了多少盲點,用來迷惑我們的視線?還學不乖?” 華珠嘴硬道:“赫連笙就是一個混球兒,他絕對干得出這種事來兒!”前世,顏家的下場也很慘烈,所有人包括絳珠的孩子也全部被推上了斷頭臺。 廖子承抬手,拂去她鬢角的發,語氣緩和了一分:“凡事都要講究證據,即便你知道一個人犯了法,但要定他的罪也必須搜齊各種罪證?!?/br> 華珠撇過臉,氣呼呼地道:“你就是維護赫連笙!你就是要告發我舅舅!你就是想看著我的腦袋搬家!” 廖子承拉過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說了你不會有事?!?/br> “少來?!比A珠拍開他捏得她發痛的魔爪,“謀殺太子,若成功了,是株連九族;若失敗了,株連三族,不管赫連笙活不活,我都會沒命的!”她的嫡母是顏寬meimei,這種關系焉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