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陽光穿透窗欞薄紗透進來,柔和的落在樓重的臉上,鎖著煙愁的長眉,似幻似空的鳳眸,如巧工雕琢的五官無一不是上天的杰作,那么耀眼的光芒,那么相似的傾城容顏,那么像他的錦屏…… “娘親她……也希望爹身邊只有她一個人吧?” 是……是嗎? 洪德帝怔忪,錦屏從未說過……不,她或許說過! 她說,“元峙,等你有空,我們一起去看江南山水,不要別人,就我們兩個!” 她說,“元峙,聽說耶羅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天蒼蒼野茫茫,我們一起去騎馬,我一定能贏你!不過,你不許帶你那些嬌滴滴的嬪妃去,一個個像玻璃蹦蹦似的,看著就累!” 她說,“元峙,你知不知道大漠有種依米花,花開四色,費勁一生美好華年只為四天孤芳自賞!我好想去看,你帶我去!就我們兩個人去,好不好?” 她說,“元峙,我想苗疆的紫竹林了,不知道那里的小木屋還在不在?好懷念那時無憂無慮的日子,看花開觀云潮。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 她真的說過!雖然只有寥寥幾次。他卻從未放在心上! 他想起杜成那日說過的誅心窩子的話,“六皇子與主子都是癡情之人,但唯一點不同,六皇子是個專情的人,主子卻不是……” “何謂專情?專情即是對人對事物的感情達到的一心一意的程度!主子可做到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當年宮中只有錦妃娘娘一人,何來下毒下藥?何來爭風吃醋百花凋零……” 他一直當那些女人是工具,不是愛人!他愛的只有錦屏一人! 卻不能否認杜成的話字字如珠璣!字字傷人心!他竟負錦屏如此! 窗外的陽光斑駁的投在室內,有風吹動窗外的樹葉,引起室內斑駁搖擺,被他奉在不遠處的一尊玉雕,不時被斑駁的影子掃到,似很不屑與之為伍,卻又擋不住被斑駁籠罩!那種自命的清冷孤傲……一如他當年! 明明不屑那些大臣爭先嫁女巴結自己,偏又笑著去接受!一次一次,將錦屏的心傷到如斯地步! “爹,兒子這一生,若成親,新娘只會是傅云杉!這一輩子,若有人相伴,除卻傅云杉,絕不會有第二人!”樓重展顏一笑,“江山天下,怎比的上得一人心,兩情相悅,白首不離?” “你……” “老頭子,你以為我愿意續命給你?”樓重撇了撇嘴,臉上的笑容立時變成了嘲諷,“我未來媳婦被北涼那人給擄了去,我得去救人!萬一我人沒救回來,你就嗝屁了,老四還不得把你的江山給拱了?所以,你痛快點,再續個一年的命,我去救我媳婦,你在家好好琢磨琢磨,你其他兒子有哪個能繼承皇位的!” 洪德帝被他這突然的轉變驚的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氣悶了過去。樓重甩甩袖子,起身朝外走,臨到門口輕聲嘟囔了一句,“我看老九蠻合適,那性格跟你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嘖嘖……” 洪德帝一愣,半響,召了人進來去打探衛九的事。 …… “什么?元煦回宮了?”四皇子驀然起身,臉色表情變化極快,一拳砸在桌上,“母后,咱們錯失良機了!” 他們一直糾結在洪德帝是真病還是假病上,真是白白浪費了這么好的一個機會! 皇后沉著一張臉,“芳菲,消息是什么時候傳來的?” “六皇子申時進宮,消息是亥時正傳過來的?!?/br> “他可有說其他的?” 芳菲想了想,搖頭,隨即又道,“他無意間提了一句,好像聽到屋內還有一個女人在說話,但他后來進去伺候,卻是只有六皇子與皇上兩個人!” “女人?”皇后蹙眉,“讓他密切關注著,有什么事再來稟報!” “是?!狈挤茟?,退下。 皇后想了想,又對四皇子道,“璟兒,你去劉太醫,用一切辦法也要撬開他的嘴!” “母后覺得元煦的突然離開和歸來與父皇的身子有關?”四皇子立時想到什么,出口道。 “我也只是猜測,你父皇的身子若無事,劉太醫為何怎么都撬不開嘴?”四皇子臉色一肅,“兒臣明白了,兒臣立刻派人去趟劉太醫家!” “小心行事,至少別讓人抓著明面上的把柄!”四皇子冷然一笑,“兒臣省的?!?/br> …… 樓重回來第二日,遼東傳來八百里加急密函:平城失陷,遼東糧倉被燒,數千萬石糧食被焚為灰燼,東方盛率兵夜襲遼東府,遼東告危!邊關告危! 大臣紛紛上表,指責常遠山不該這時候離開平城,造成平城失陷! 常遠山請罪,請旨率兵抵御外敵! 群臣陳詞激昂,請皇上下派兵遼東,將東方盛趕出天啟! 四皇子更是疑心,平白無故的,為什么突然召常遠山回京?他迫不及待想從劉太醫那得到好消息了! 樓重同時請旨出征。意外的,洪德帝竟同意了。 是夜,上書房內所有人都被喝退,只留了杜成一人。 樓重與洪德帝并排躺在床上,圣女俏生生立在床邊,“你們可都想好了?” “想好了!”兩人同時出聲。圣女嘆了一口氣,修長的手指在兩人面上輕輕拂過,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二人的神經,迫他們入眠。 杜成在一旁看著,眼淚不知怎么就落了下來。圣女看他一眼,淡道,“生死有命,何必強求?!?/br> “主子他……這些年過的苦……” “他苦終究是活著,死了的人又如何?”圣女的聲音有幾分清冷,帶著絲絲冰涼,緩緩開口,“錦兒該如何?” 杜成默然,無法作聲。圣女亦不再說什么,專心致志,將手覆在洪德帝的心脈之處! …… 七月十七,冬青帶著傅紫菀與傅云杉到家,甫進門,見了家人一面,傅云杉便成了一具尸體! 傅紫菀尖叫,抱著傅云杉的尸體不松手,除了傅云杉與衛九,誰也不記得了!楚氏當場暈厥過去,傅剪秋泣不成聲。 南幕診脈,得出驚嚇過度,選擇性喪失記憶!至于傅云杉,則是傷勢過重,失血過多,不治而亡。 聞訊,樓重與衛九快馬一前一后趕到,衛九哄了半響,才讓傅紫菀松了傅云杉的尸體,改抱著他死不松手。 “丫頭她……怎么受的傷?”樓重聲音暗啞,一雙手攥成拳,指關節隱隱泛白。 常寺心里復雜異常,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傅云杉居然死了?!她怎么會死?她死了,爺怎么辦? 冬青忍著心底滔天的恨意和不?;涞难蹨I,哽咽開口,“司命要娶姑娘,姑娘不愿,又不想傷了他,就和我商量晚上偷偷離開,全了司命的面子。誰知,我們剛到平城就被司命的人追上,他們以我和四姑娘的命威脅姑娘,姑娘應了。不想,我們行到云江時,突遇一群黑衣人襲擊,招招要人命!我帶去的暗衛盡數折在當場,姑娘帶傷出現,替四姑娘擋了一箭,大夫當時就說……回天乏術!” “后來,從姑娘斷斷續續的話中我才得知,那女人因嫉妒司命對姑娘的喜歡,將姑娘困在一處地牢中,喂姑娘喝了十香軟骨散,百般……凌辱!姑娘拼了命才僥幸離開,爺,我護主不力,求爺降罪!” 冬青臉色凄然,噗通一聲跪倒在樓重腳下,樓重卻看也不看她一眼,步伐凌亂的撲在傅云杉身邊,一雙眸子紅的嚇人,俊美的五官因心底的疼痛而扭曲的變了模樣,他執起她的手,輕喚,“丫頭,我回來……”話未完,便頓??! 他紅通的眸子驀然看向被握在手中的柔荑,手指修長,指頭圓潤,指腹與掌心有粗繭,是一雙好看的手!卻不是他的丫頭的手! 樓重霍然起身,摸上傅云杉的臉,在耳下反復摸索,眉頭緊蹙,神情專注,卻沒有了適才那刻骨的痛。 傅思宗第一個發現異狀,上前來,“怎么?” “手不對,丫頭手上沒有那么厚的繭!” 傅思宗一怔,伸手去摸床上人的手,在手心和指腹果然發現了厚厚的繭子!他與自家meimei一同習武不過是近幾年的事,這人手上的繭最起碼超過十年! “找到了!”樓重低呼一聲,回頭對南幕道,“備去易容的藥水,快?!北娙瞬幻魉?,南幕起身退下。 不過片刻,端了一盆水進來,水色清亮,隱隱透著青色。 樓重取了帕子,小心的將‘傅云杉’的面部打濕,重復再三,后,小心摸到耳后一處地方,“撕拉”一聲,一張薄而透明的rou色面具出現在他手中!再看殮床之上躺著的那個人,模樣陌生,哪里是傅云杉! 楚氏身子一個踉蹌,抓住傅明禮的手,“這是怎么回事?杉兒呢?我的女兒呢?” “她不是我們的女兒!”傅明禮神色激動,擁著妻子安慰,“杉兒沒死,死的不是杉兒!不是我們的女兒!” 傅剪秋滿目眼淚一頓,淚痕未去,臉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杉兒不會死的,她那么好,怎么會舍得讓我們傷心……” 許長清亦是滿臉笑意,伸手將妻子抱入懷中。小八抹去眼淚,一臉憤恨,“司命是壞人!居然讓人傷害三姐,他再也不是我師傅了!” “姑娘……”冬青哽咽,話不成句。 樓重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長長的顫顫的嘆了一口氣,黑沉的眸子一片深邃,目光遙望東南方,“丫頭,等著我,去接你回家?!?/br> 七月十八,洪德帝身子恢復如常。樓重領旨率兵出征,衛九請旨跟隨被駁。 七月二十,北涼新皇傳召四國,定于八月十五迎娶皇后,邀請各國使者前來觀禮! 八月初八,樓重與常寺先行趕至遼東府,遼東府尹李懷仁父子親迎,“東方盛撂下話,八月十五前若還不歸降,便要屠城,殺到我們投降!現在城內人心惶惶,怕撐不到八月十五就……” 樓重沉聲,“大軍隨后就到,李大人可先安撫百姓,余下的事本王來解決?!?/br> 李懷仁下跪,“李懷仁代遼東府百姓叩謝安王殿下!”樓重將他扶起,李懷仁引樓重去往府邸,樓重邊走邊問,“北涼與莫岐對東方盛的行動有何反應?” “北涼新皇初立,又忙于迎娶皇后一事,對東方盛的動作并沒反應。莫岐邊境兵力集結,似蠢蠢欲動?!崩顟讶蕦⑺孟⒁徽Z概之。 “好,本王知道了?!崩顟讶释讼?,李素卻欲言又止,被李懷仁扯了一下,才告退出去。 “爺,遼東離晉城隔著平城,咱們要去北涼必須經過平城,不如……” “你留下,我自己過去?!睒侵亻]眼小憩,半個多月不眠不休的趕路,讓他看上去很是疲憊。 常寺一怔,“我跟爺一起去,多一個人多一份……” 不等常寺說完,樓重就開口打斷了他,半分不留情道,“我不想帶著一個不確定因素去救丫頭!我賭不起,你留下!” 屋內一時沉寂。好大一會兒功夫,常寺才啞著聲音道,“是,奴才都聽爺的?!?/br> 他頹然推門出去,到門口,又噗通跪下,指天賭咒一般,“爺,奴才是不喜歡三姑娘,但凡是爺喜歡的,奴才都會拼了命的去保護!若違此誓,定叫奴才死后不入輪回!”說罷,狠磕了一個頭,起身離去。 樓重熬了一夜,將從平城退到遼東府的駐兵重新進行編排,安防巡視也重新做了調整,后,將一切事宜交給常寺,他一人帶著幾名暗衛趁夜色直奔北涼晉城! 天亮,入城。他略做喬裝,去了某處宅院。 “你竟真的來了!”樓重一笑,淡道,“段少,好久不見?!?/br> 段少府搖頭,揮退丫環,親手倒了杯清茶遞給他,“性格大變了?” 樓重飲茶不作聲,段少府又是一陣搖頭,“司命為娶她為后,幾乎將整個北涼朝野都得罪光了!群臣嫌棄她是天啟人,拼命阻攔,他卻說她若不為后,這皇帝他就不做了!還要我偷偷去解決幾個煽風點火的官員!” “她現在好嗎?”樓重捏著茶杯,有些用力,指關節因此泛著微微白色。段少府看他一眼,輕嘆,他在害怕! “她與皇甫司命發生爭執,皇甫司命無意間傷了她的手腕。阿依朵幾次下毒欲害她,皆被她驚險躲過。阿依朵向皇甫司命進言,逼她喝下忘魂水,忘卻前塵,而皇甫司命……”他清雋一笑,“……答應了?!?/br> “啪!”茶杯被捏的粉碎,幾塊大小不一的瓷片刺入樓重手心。 “他怎么能?!”段少府搖頭,起身去一旁的八寶閣取了傷藥并紗布,“皇甫司命這個人,自幼在殺手中間長大,不懂情愛,也沒人教他如何愛人。阿依朵喜歡他,說是在教他,倒不如說是在消耗他與傅三姑娘之間的情分!對了,阿依朵是蘇國公蘇左丞相的外甥女,已內定入宮為妃!” 樓重擰眉,段少府替他清理了傷口,灑了傷藥包扎好,重新落座,瞥了眼好友的臉色,“除卻傷了手腕和忘魂水一事,皇甫司命對她算是極盡寵愛,她的日子并不難過!你放心,她身邊安排我的人,一有異常情況就會有消息從宮中遞出來的!看你的臉色像是許久未休息了,先好好休息兩日,我來設法讓你見她一面……” “少爺?!遍T口有書童叩門。屋內一靜,段少府揚聲,“進來?!?/br> 書童推門而入,走到段少府身前壓低了聲音道,“少爺,宮中有消息?!睒侵匮劬σ涣?,段少府斜他一眼,接過紙條,揮退書童。 看罷紙條內容,他不由一怔,繼而忍不住發笑,看到身邊巴著眼神的好友,將紙條遞了過去,只見上面寫著,“忘魂水已喝,有人陷害,將計就計?!?/br> “我今晚就去!”樓重看段少府,一雙眸子堅定異常。段少府蹙眉,看著他如十幾天沒睡覺的黑青眼底,“你撐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