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他眼里浮起戾色,“好一招釜底抽薪,我以前真小看了他?!睆透呗暤?,“本座要進宮面圣,上朱雀大街!” 可是他低估了放舟的能力,皇城內外戒備比尋常森嚴十倍。所以放舟今天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個人行為,背后有更龐大的勢力。有人想鏟除這位百余年盤踞在大歷皇族頭頂的開國國師,不過是借助一個區區的放舟發難罷了。幕后主使也許是諸皇子,更有甚者,可能就是當今圣上。 被追得到處跑,這樣的境遇對國師來說簡直就像個笑話。天色變了,烏云逐月。風獵獵吹起他的衣袖,他站在一片無人的荒野上,滿身凄涼。 “本座當年以一人之力擊退三萬大軍,助太/祖皇帝坐穩大歷江山,沒想到百余年后被他的子孫算計了?!彼鲱^看著天喃喃,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建了一座太上神宮給我罷了,本座也沒吃喝他曹家多少,就這樣迫不及待要處置我么?果然……薄情最是帝王家?!?/br> 蓮燈坐在草地上,托著兩頰說:“可能陛下覺得國師光吃飯不干活吧!你能做的春官也能做,春官當了國師還可以樣樣遵從圣意,陛下兩方面對比,覺得無需再奉養國師這樣太爺爺輩的人了,所以決定吐故納新?!?/br> 國師被她刺激得不輕,低頭問她,“本座如今成了喪家之犬,連你也來落井下石了?” 蓮燈忙跳起來說不敢,“國師在我心里永遠是皎皎明月,就算大歷不要你了,我要你。你跟我去敦煌吧,我們去找阿菩。其實長安也沒什么好的,就是人多些,冬天會下大雪。如果你習慣了大漠的生活,會覺得那里比中原好得多,我不騙你?!?/br> 她倒是個實誠人,那句“大歷不要你,我要你”讓國師心里漸漸回暖。他悵然道:“還好,本座還有你。什么都靠不住,只有藥最可信?!闭f著轉頭看向太上神宮方向,萬般不舍道,“本座倒不是戀棧,就算不做國師也沒什么大不了。我是放心不下九色,它還在神宮里,脾氣又那么古怪,沒有人撐腰被別的鹿欺負怎么辦?再長大些,被宰了放血怎么辦?” 蓮燈不知道說什么好,國師被奪位,也沒見他有多悲憤。她以為他至少會大喊大叫一通,要整個長安或者曹姓王朝陪葬才對。結果沒有,他就傷感了一會兒,憂郁了一會兒,大概只有這種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不在乎得失吧! 蓮燈說:“神宮現在恐怕進不去了,要把九色弄出來,只有去求翠微夫人?!?/br> 國師撫了撫臉,“不要自投羅網?!?/br> “那國師作法?!彼龗嗥鸶觳伯嬃藗€大圓,“在這兒建個門,門那頭就是琳瑯界,我鉆過去把九色弄出來?!?/br> 國師表情木然,頓了半晌道:“金吾衛放肆,本座原想設陣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可是……”他哀致地看著兩手,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本座忽然發現功力盡失了?!?/br> 蓮燈倒吸了口氣,這意味著什么?他變成一個廢人了嗎? “那怎么辦?”她顫聲道,“你的功力被人吸了?還是中了什么毒,被封住了奇經八脈?”想了想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個人。她仔仔細細盯著他看了半天,月色朦朧看不真切,讓她恐懼的是明早,萬一睜開眼發現他變得鶴發雞皮怎么辦?她恨得直咬牙,“放舟這個小人,他怎么能這么對你!我去殺了他,為國師報仇!” 她轉身就走,被曇奴一把抱住了,“你可是瘋了?現在什么當口?你不是去找他報仇,是去送死!他既然連國師都敢算計,我們螻蟻一樣的人,怎么是他的對手?” 蓮燈不知為什么比國師還要委屈,卷著袖子邊抹淚邊道:“國師功力盡失,如果他沒有能力維持青春,最后會變成什么樣,你知道么!” 所以她是怕一百八十歲的人,會老得像灘泥一樣拾掇不起來。國師很不高興,拂袖道:“再過五十年本座也還是這樣,你用不著擔心。至于功力,不過暫時不能恢復,以本座的積淀,不出一個月就會漲回來的,對付十個放舟都綽綽有余?!?/br> 這么一說似乎聊可以慰藉了,什么財富地位都不重要,只要他還是他,就不愁沒有翻身的一天。 “可是現在怎么辦?十二衛到處緝拿我們,別說一個月,就是三天也難堅持?!鄙彑粜⌒囊硪淼乜此?,暗叫著天助我也,做出一臉遺憾的表情,“看來你只能跟我去敦煌了,別怕沒人照顧你,有我呢。你什么都不用做,好生將養身體,等功力恢復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只要你高興,我們進宮把老皇帝殺了,讓你當皇帝好嗎?” 曇奴直翻白眼,果然在一起呆久了,思維也變得很靠近。她只是想殺齊王妃促成轉轉上位,蓮燈居然打算殺了皇帝改朝換代,人小胃口倒大。 ☆、第40章 國師當然不答應,不是不答應做皇帝,是不答應去敦煌。他覺得不能這么容易便宜了放舟,應該找個地方藏起來,等自己恢復了功力返回神宮宰了放舟,然后再悄沒聲息地把身份換回來。反正放舟做國師依舊是頂著他的面孔,到時候誰真誰假,大歷的皇族和天下百姓一樣摸不著頭腦。 可是藏身的地方不好找,國師平時太/安逸了,除了他的寢殿和九重塔,基本不去別的地方。蓮燈有點失望,“狡兔還有三窟呢,堂堂的國師竟然連個藏身之所都沒有?!?/br> 國師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座清清白白做人,又沒有壞心思,為什么要給自己準備那么多洞xue?” 蓮燈囁嚅了下,沒敢頂嘴。雖然他目前可能打不過她,但是他的威勢還在。況且受了不小的打擊,現在再氣他,萬一氣死了她也舍不得。 她只有好言好語安慰他,“不要緊,英雄也有走窄的時候,等我們卷土重來的那一天,讓天下姓曹的都拜在國師腳下?!彼e著金錯刀又朝長安方向比了比,“李老賊……你一定要活著等我回來?!?/br> 國師負手看了她一眼,“李行簡不過是個嘍啰罷了,虧你一本正經把他放在心上?!?/br> 如今他是冷了心腸,以前事不關己就不聞不問,現在似乎有了點轉變。蓮燈和曇奴交換了眼色,這回應該能從他那里打聽到一些內/幕了。她忙趨身上前,見他禪衣肩頭的縫線有些歪了,獻媚地替他整了整,“我一直覺得幕后還有黑手,只是國師不愿指點,我自己沒能查出頭緒來……國師,看在你我有些交情的份上,不如將內情告訴我吧!” 他別過臉,絲毫不因為自己落難而放低身段,“誰與你有交情?” 曇奴很識相,她覺得蓮燈可能有必要和他深聊,有外人在場會張不開嘴。索性讓開了,讓他們好好談,談得好可以展望一下未來,談不下來還可以色/誘。 她摸著鼻子往遠處指了指,“我去飲馬,別把馬渴死了?!?/br> 蓮燈看著她走遠,打掃了下喉嚨對國師道:“你我交情還不夠嗎?以后國師要和我在一起的,你功力盡失這段時間也要靠我保護。還有……我看過國師洗澡,這么親近的關系,怎么能說沒交情呢!” 國師陷入沉思,這么說還真是關系匪淺。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就地轉了兩圈道:“既然如此,告訴你也無妨。今上登基之初,關外常受西域各國sao擾。百里濟蕩平玉門關內外,功勞固然不可沒,但另有一位王侯出力也不小。后來百里濟駐守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便歸定王管轄。定王三十余年未踏足中原,圣上表面與他手足情深,其實私下等同流放。當初奪嫡,定王也曾是皇位的有力爭奪者,可惜時運不濟差之毫厘,但雄心未滅。一個人能靜心蟄伏,不一定是認命,也還有可能是在積蓄力量。但礙于百里濟剛正,定王有忌憚,便想方設法除去眼中釘,于是才有了你阿耶的冤案?!彼L聲繪色說完了,竟沒有收到預想的效果。蓮燈臉上表情平靜,仿佛心里早有成算似的。國師挑起了眉毛重申一遍,“定王是你真正的仇人,比什么高筠、李行簡都要棘手得多!” 還是石沉大海,蓮燈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我早就料到了,果然是這樣?!?/br> 國師發現自己從太上神宮出來后,身后的光芒全都消失了,也或者他在她面前從來就沒有揚眉吐氣過。他很失望,“你既然知道內情,為什么還要問本座?” “我只是想求證一下?!彼龂@息著,撐腰看東方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太陽升起來了,心里的彷徨卻愈盛了。戍邊的定王,屯兵十萬,有無數像曇奴那樣的死士,所以會比李行簡難殺一萬倍。她回頭看國師,“王阿菩應該是知道的,可是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偏讓我到中原來?” 國師說:“一定是王朗怕你找定王報仇小命不保,所以指引你來長安,拿幾個蝦兵蟹將泄泄憤,順便遇見我?!?/br> 她嗯了聲,“為什么要讓我遇見你?” 國師面露赧色,“那是他的心機,別看這個人道貌岸然,其實滿肚子壞水?!?/br> 蓮燈沒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里亂糟糟也沒想去追問。李行簡現在似乎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她最應該找的是定王,那就更沒有理由在中原磋跎下去了。 她回身看國師,朝陽的金芒照亮他的眉眼,他臉上一派安和,沒有半點遭遇挫折的樣子,依舊從容得像每個平靜的早晨,起床后喝一盞茶,吃兩塊糕點,然后背著手在花園里漫步,閑來無事看一看日出。 她試著說服他,“國師常年肩負著大歷,難道不覺得累么?讓放舟替你兩年,你趁著機會去別處游歷,這樣不好么?” 他想了想,“也沒什么不好,可本座就是不高興,不喜歡被人李代桃僵?!?/br> 他的不高興不喜歡是最大的理由,蓮燈有些氣結,“那你要同我分開嗎?” 國師緩緩調過視線來瞥她一眼,“你這是什么意思?說好了你來照顧本座飲食起居的,還沒過三個寒冬四個夏呢,你就打算卸肩了?” 她低頭搓了搓腳尖,泥地上被她搓出個小小的坑來,“我想回敦煌,你和我一起去?!?/br> 他說不,“我還要對付放舟?!?/br> 雖然教訓放舟是很要緊,但是這個關頭,難保人家沒有放長魚線等他上鉤。她是覺得可以再緩一緩,并不完全出于私心,她也是為他著想??墒撬韭牪贿M去,報仇的心情看不出有多熱切,反而帶了幾絲戲謔的味道,似乎躍躍欲試。 她本來不想打擊他,又覺得不說憋得難受,便拖著長音陰陽怪氣道:“昨晚露天待了一夜,狼狽得不夠,打算接下去日日如此吶?!?/br> 國師掖著兩手顯得萬分鄙夷,“本座會短了你的吃喝不成?”說著轉身,沒有交代去向,自顧自地走了。 蓮燈心里有點慌,忙叫了聲:“國師去哪里?” 他擺了擺手,“爾等在此等候?!币幻嬲f,一面佯佯去遠了。 曇奴回來之后追問結果,蓮燈怕她為難,定王二字說得很猶豫,“我若是同你的舊主為敵,會不會傷了你的心?” 曇奴哈哈笑了兩聲,“什么舊主不舊主,我們這些人和坊間的小廝、酒博士一樣,出死入生只為糊口飯吃,談不上感情。我是孤兒,五歲那年進了慈幼局,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吃過多少苦,當初一起被選中的有二十個,到最后只剩三人,活下來的大多弄得半人半鬼。你見過我一身的刀傷,多少回從閻王殿爬回來的,定王對我沒有任何恩義可言,相反我恨他入骨?!?/br> 蓮燈放下心來,復遲疑道:“既然定王與我阿耶的冤情有牽連,你在他帳下多年,就沒有聽說過半點消息么?” 曇奴搖頭說沒有,“這樣重要的事,輕易不會讓我們知道。再說鏟除百里都護靠的是文斗,沒有動用死士暗殺,因此我是半點也不知情?!?/br> 她黯然點點頭,靜站了一會兒,朝國師離開的方向眺望,低聲嘟囔著:“不會一去不復返吧!” 還好沒有,隔了兩個時辰他回來了,手里提著個布口袋。走到她面前隨手一扔,里面的銀錠和金葉子頓時散落了一地。他抬了抬下巴,“本座沒什么狡兔三窟的本事,但是本座的手段更加直接有效?!?/br> 的確是,東山再起需要資本,看這一袋東西,折便成銅錢,少說也有三萬貫。蓮燈好像突然明白了朝廷對付他的決心,也許就因為他是個巨貪也說不定。 有錢固然有了底氣,可無處容身依舊是個難題。他們如今不在城內,往西北走是最好的選擇。當初從敦煌來長安時沒有過所,一路都靠偷關,積累下的經驗回程再用,絕對駕輕就熟。 如此只剩迷倒國師一項了,蓮燈摸了摸荷包,蒙漢藥時刻為他準備著。國師現在和凡人無異,解決起來應該不難。別看他平時挑剔又小氣,其實心性單純,也許這世上沒有比他更達觀的人了。比如放舟,她曾經很信任他,他總說和她有婚約,她居然還有一點相信??墒亲詈笏兂赡菢?,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一輩子都是敵人。 她沒有遭受過背叛,這是第一次,很覺得傷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國師還是原來的國師,朗朗若朝霞舉,從來沒有令她失望過。所以越是珍惜,越是要緊緊抓在手里。待她和定王的私仇了結了,真假國師的風波也日漸平息,到時候再讓他和放舟算賬不遲。 只是這種頭上無瓦的日子苦了國師,他錦衣玉食享受了一百多年,突然落難,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蓮燈口袋里那些锃亮的鐵片終于派上了用場,用它們打來兩只野兔子,架火烤著吃。曇奴為了便于行事,到一戶農家順了個瓦罐回來,煮了一罐野菜湯,把整包蒙漢藥都下了進去。反正這回是孤注一擲,如果辦不成,接下來可能就得跟著他進城。他不理俗務太久了,那五官靈臺郎不知還有幾個是他的心腹,萬一踏錯一步,國師細皮嫩rou的脖子經不住刀割斧砍。 “如果定王有篡位的決心,應該一直窺視中原動靜?!彼合乱淮笃瑀ou遞給國師,東拉西扯著,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說他會不會想到是百里濟的女兒找他們報仇?” 國師按著兔rou的絲縷咬下一長條,細嚼慢咽著,隨口道:“不一定,畢竟處決百里濟的政命是他承辦的,他會再三確認,不讓你們有死而復生的機會?!?/br> 但人算不如天算,讓她僥幸活了下來。蓮燈頷首,“如此最好,可以先入碎葉城,反正我等得起,哪怕混進王府做個灶下婢,總能夠侯到動手的機會?!弊炖镄跣跽f著,接過曇奴遞來的粗陶碗,仔細把湯吹涼了,殷勤送到國師面前,笑道,“熏rou燥口得很,國師喝點湯吧!過會兒我和曇奴搭個小帳起來,我們睡外面,國師睡車里?!?/br> 到了這種地步也不挑剔了,國師接過野菜湯一飲而盡,喝完咂了咂味道,直皺眉頭。沒過多久搖晃起來,蓮燈樂呵呵張開手臂,他遲遲看了她一眼,一下栽倒在她懷里。 抱著一個郎君怪不好意思的,但絕對不影響好心情。兩個女孩一陣雀躍,費盡力氣把人搬進車內,不知道藥效能維持多久,不敢耽擱,連夜往靈州方向駛去。 曇奴駕車,蓮燈在她身旁坐著,不時回頭看一眼,國師動靜全無,一切按照她們預想的方向發展。只是很奇怪,照理說放舟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他們,留著病根等將來發作么?如果他想徹底取代國師,當然是殺了他一了百了,那么金吾衛也好,神宮徒眾也好,不會這么安靜?,F在看來,有心放他們走似的,這里面一定有些內情是她們不知道的。 兩個人都涉世未深,懷疑歸懷疑,仍舊一門心思往外沖。蓮燈甚至害怕國師半道上會醒,中途又給他灌了一回藥。 曇奴說:“用量別那么重吧,太狠了把人毒傻怎么辦?你要抓個傻子做壓寨夫人嗎?” 蓮燈長吁短嘆著把藥包了起來,實在不行只好綁上,等出了京都地界,哪怕他吵著鬧著要回來也不成了。 雖然前路渺茫,但撿個國師回家,心里實在很歡喜。不過鳴沙山暫時不能去,放舟知道他們無路可走,也許就在那里等著他們。蓮燈決定在張掖落腳,地方大了容易藏身,先把國師養熟了再說。 然而設想得雖好,到底還是太天真了。趕了一夜的路,天將明時到了陳陶斜,車馬漸漸走近關隘,只見那高大的木柵兩掖黑壓壓站滿了戍軍。關中設二十六關,京畿四周的不過是上關,余下的還有中關和下關。他們來的時候門禁沒有那么嚴,蒙混蒙混也能夠過去?,F在不同,放舟畢竟是個縝密的人,知道只要中關設卡,他們就插翅難逃了。 曇奴轉過頭看了蓮燈一眼,硬闖恐怕不行,無奈只得停下來。原想后退另謀別的出路,沒想到正遇上戍軍交接,校尉率部眾就跟在他們車后,這下連回頭路都給切斷了。 蓮燈緊張起來,看國師,他側身而臥,正沉沉好眠。她順手扯下一塊幔子兜頭把他蓋住,這個時候似乎只有硬著頭皮碰運氣了,說不定那些兵卒睡迷了,忘了她們的名字。但凡運氣平常一點,過所掏出來大概就剩鋃鐺入獄了。 曇奴低聲道:“一口咬定出關會親眷,國師的那些金銀呢?拿上一兩樣,偷著塞給盤查的人?!?/br> 所以干脆謊稱沒有過所,就算要補辦,也比架在槍頭上好。蓮燈點頭應了,跳下馬車先去打頭陣。心里到底緊張,也用不著故作鎮定,索性畏縮著上前,肅了一禮道:“侍官在上,奴要出關投親?!?/br> 門禁上的禁軍看了她一眼,也未說別的,簡單扔過來兩個字,“過所?!?/br> 她囁嚅了下,“奴去寧州,未出關內道,要什么過所?” 那禁軍瞪著兩眼,惡聲惡氣道:“沒有過所便去官衙補辦,不必多言?!?/br> 這樣也好,暫時避過去再想辦法,忙揖手道是打算折返,沒想到一個領頭的副尉揚聲叫住了,抬起刀把指了指馬車方向,“從哪里來,往哪里去?車上是何人?” 蓮燈暗自心驚,腦子里轉得飛快,敷衍道:“車上是家叔,染病多時不見好轉,實在無奈,欲回鄉祭奠祖先祈愿保佑……” 副尉顯然不需要聽她解釋,問這兩句不過是例行公事,車上的人以及行李都要檢查,這是上面頒下來的令。也不看她,帶著兩個禁軍便往車馬走過去。蓮燈知道不妙,國師的長相實在扎人眼,那些奴兵要查,連過所都用不著,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了。 ☆、第41章 副尉率眾到車前,曇奴被他們趕了下來,這個時候真的束手無策,要開打,分明是以卵擊石。兩個人心里著急,緊緊扣著雙手,扣得掌心一片濡濕。 那個副尉倒沒有立時查驗,在車轅上敲了敲,回頭望向她們,“敢問娘子們是何出身?” 蓮燈略怔了一下,大歷對車服有很嚴格的規定,比方僧侶商賈不乘馬,老者胥吏乘葦軬車等。她們的平頭馬車是春日祭上隨便搶來的,不知道是哪個顯赫人家娘子乘坐的,里面要是裝了個叔叔輩的男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蓮燈不知哪來那么大的說胡話的本事,欠了欠身道:“回侍官的話,奴家的阿娘是梁王妃的傅姆,家父在蘭臺供職?!?/br> 這么說來乘車的問題是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接下來就是車內人了,病重的中年人,哪里長得像國師那樣白凈明媚! 副尉打開車門,蓮燈和曇奴齊齊揪起了心,想來會看見車內美人春睡,一派旖旎吧!蓮燈也后悔自己扯得太過了,倒不如說不長進的阿兄醉酒來得實際些。料想這次可能出了大岔子,沒想到車廂里傳出了劇烈的咳嗽,一個羸弱的聲音哀嚎著:“怎么還不走,要耽擱死你阿爺么!” 蓮燈和曇奴對覷,忙上前看,車里臥著一個陌生的中年人,面貌平平,額角上長了一大塊黑斑。皮膚黯淡唇上卻光滑,依舊穿著國師的禪衣和云頭履,看樣子是國師易容了。只是再怎么改變五官,做不到無中生有,大歷這個年紀不留唇髭的幾乎沒有,所以他的模樣實在有些怪異,像神宮里的內侍盧慶。 曇奴掩住了嘴,蓮燈一疊聲說就走,矮著身子塞了兩片金葉子到副尉的手里,輕聲道:“請侍官通融,家叔病得很重,若錯過了吉時,恐怕就要一命嗚呼了?!闭f完招致國師一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