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不再停頓,快步入殿內,向蕭朝都和兩位朝廷官員行了一禮。 盧慶比手道:“蕭將軍不必介紹,娘子們都認識。這二位是蕭將軍帶來,為娘子們補辦過所的尚書省左丞及員外郎,要問娘子一些事,娘子不必驚惶。國師目下未出關,但有春官在,一切據實說就是了?!?/br> 蓮燈回頭看,原來那個站在門上的人是司天監春官。她在路上聽曇奴講過,司天監雖然只是太史局的一個分支,然而在太上神宮,卻是正根正枝的嫡系。司天監下有春夏秋冬中五官靈臺郎,其中春官是五人之首,官職不算高,勝在是國師的左膀右臂,因此即便朝中二三品的大員,也要賣他些許面子。 她打量他,見他眉眼溫煦,笑得極其耐煩,覺得春官這個稱謂和他的人甚相配。想必轉轉也是這么認為的,不然不會拽她的衣袖,看人的時候兩眼放光。 她呆滯地打了個拱,春官微微抬手,踅身在一旁坐了下來。 那兩位尚書省的官員職責在身,問得十分仔細,從哪里來,途徑多少關隘,過所在哪里丟失,為什么丟失,一樣都不放過。蓮燈暗自思量,隨意胡謅是不行的,因為每一道關禁都必須簽署存檔,如果想求證,派個差役跑上幾座城,一問便知。所以關內道的州郡不作考慮,還是要在隴右道上做文章。 “行至酒泉,路上遇見一隊馬賊劫人……”她沖轉轉一指,“就是劫她。我們為了救她和馬賊纏斗,才不慎將過所丟失的?!?/br> 轉轉很配合地點頭,哀凄道:“不敢隱瞞相公,奴奴是孤女,跟著叔父賣藝討生活。叔父對奴不好,原本就過得十分艱難,沒想到落進馬賊手里,他們說要把奴賣進勾欄,走投無路時恰好遇見她們,求她們把奴救出了火坑。奴是死里逃生的人,身上委實沒有過所。相公要捉拿,奴跟你們去,但這兩位恩人,還請相公開恩才好?!?/br> 左丞聞言沉吟:“在酒泉時就丟失了,也就是說三千多里全是私渡?”似乎轉過彎來,訝然問,“那時還未出河西走廊,為什么不補辦?” 曇奴不懂拐彎,直截了當說沒錢,“補辦過所每人要五百錢,三個人一千五,補不起?!?/br> 京城官員只了解奏章上的邊陲,對于地方通行文書具體的cao作并不熟悉。長安補辦過所沒有額外費用,大漠卻要另收,如果是真話,細究起來當地的府衙甚至都督府都有大罪。 左丞和員外郎交換了眼色,心下難以拿捏,春官這時站起身來,攏著兩手慢吞吞道:“既然如此,倒也有情可原。所謂的過所,是為防止透漏國稅、逃避賦役、拐賣人口。這三位娘子一不是商販,二不是男丁,胡女也并非遭到販賣,所以有沒有過所,似乎不那么重要,”轉而對蕭朝都一笑,“將軍說呢?至于補辦的費用,絲綢之路上胡商往來頻繁,府衙所耗人力巨萬,征些經費也是因地制宜……當然這只是在下愚見,是否具表上奏,還請左丞定奪。某以為這些年來相安無事,切不要因為神宮貴客到訪引出麻煩來,到時候驚動圣上與國師,未免小題大做了?!?/br> 那兩位命官當然知道里面的厲害,筆尖飛快記載,一面道:“行至秦州境內方遺失,十日后入長安補辦。經詢問且差人查閱門禁記檔,無可疑,準予補發過所……” 蓮燈轉頭看曇奴和轉轉,三個人都松了口氣。 這回多虧了這位春官,全有賴他的好口才,一番曉以大義替她們解了圍。否則追究起曇奴的那些話,把她們推到人前來,那以后就寸步難行了。 蓮燈對于人情世故不太通,感激也不過投去一次注目。但不知他明白沒有,只見他施施然轉過身,神情不以為然。 過所交到她們手上,加蓋了大歷王朝和尚書臺的朱印,掂上去很有份量。春官含笑與左丞寒暄,辦完了公事,少不得談談“積雪巷深酬唱夜”。曇奴卻盯上了蕭朝都,吊著半邊嘴角道:“將軍恁地費心,又為我們專程走一趟。今日補辦了過所,真要好好謝謝將軍?!?/br> 蕭朝都臉上淡淡的,“長安禁衛是北衙份內的事,過所遺失補辦也是理所應當,某肩上擔著責任,不敢懈怠?!?/br> 曇奴不聽他那些鬼話,笑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狡黠道:“那天在城內沒能施展開手腳,心里一直抱憾。待過兩天再尋將軍,向將軍討教?!?/br> 蕭朝都看她一眼,這蠻夷女人潑辣的架勢簡直令人記憶猶新。他是皇親貴胄,以前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挨了她一掌,現在想來還隱隱作痛。便賭著一口氣頷首說好,“要找我,到神第軍大營來,隨時恭候大駕?!?/br> 他們說話,蓮燈和轉轉退到了一旁,兩個人抱胸分析他們的表情。轉轉說:“曇奴兩眼直勾勾的,要吃人了?!?/br> 蓮燈嘖嘖咂嘴,“你又看出什么來了?” 這回轉轉居然沒有發表謬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來人起身告辭,盧慶將他們送出神宮,殿里只余下她們三人和春官。轉轉平時是個熱情但不多禮的人,這次卻把她的客套發揮到了極致,追著那位春官不住道謝。人家倒沒放在心上,曼聲道:“我職責所在,娘子不必多禮?!睆妥酱跋聽啃湔宀?,斟完一盞,婉媚地抬眼一瞥,“不過剛才答左丞的話,我聽來覺得甚蹊蹺呢?!?/br> 他笑的時候眉眼含春,風韻二字一般用在女人身上,但是看著他,不知怎么憑空冒出這種詞來。要是換了轉轉,恐怕繃不住把老底全抖出來了,蓮燈還好,對待美丑都是一樣的心境,忖了忖道:“我是王阿菩的弟子,太上神宮的木牌是阿菩親手交給我的,這點千真萬確。至于無傷大雅的一點敷衍,多謝神使替我們周旋過去。我們來長安,給神宮添了不少麻煩,心里有愧。待國師出關當面向他道謝,就辭行去別處了?!闭f著頓下來,遲疑道,“只是聽聞國師年事已高,怕不愿意見我。如果不方便,我留個帖子可使得?還請神使指教?!?/br> 春官聽后并沒有立刻作答,轉過眼看窗外飛雪,輕撫一下指尖道:“國師見不見你,我不敢肯定,但年事已高這種話在神宮中是大忌,還是少說為妙?!?/br> 蓮燈立刻會意,一般道破天機的真話都不招人喜歡,所以可以想象,國師大概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 ☆、第 7 章 關于國師的情況,后來陸續又探聽到一些,蓮燈記得最深的就是春官的一句話,稱他“野鶴精神云格調”。這么一來勾勒出國師大致的輪廓,須發皆白,卻又道骨仙風。也許揮一揮衣袖,就有驚天動地的神功。 曇奴和轉轉熱衷于打探那些秘辛,蓮燈和她們不同,心里有事,多在神禾原待一天都覺得煎熬。這些日子以來她努力回憶過去,可惜被王阿菩刨挖出來之前的一切依舊渺茫。她不是個思想復雜的人,但是從他們口中聽來的身世讓她感到頹敗。她樹立一個目標,打算不顧一切去完成,然后回敦煌,繼續過平靜的日子。 外面的雪停了,厚重的白覆蓋住蔥翠的枝葉。草木雖然沒受任何影響,氣溫卻很低。她在屋里攏了半天火,早就不耐煩了。翻出包袱里的布口袋,提著便出門。 屋前有活水,岸邊有青石。她掃開石頭上的積雪,把袋子里柳葉形的鐵片倒出來,沾了點水,捻在手里一片一片磨亮。她喜歡聽鐵片的聲音,用力一吹會發出綿長的嗡鳴,像胡女彈奏的五弦一樣。不過這些鐵片不是樂器,扔出去的時候形成一個聲網,殺敵是次要,主要作分散敵人注意力之用。 天很冷,全部磨完凍得十指發僵,她往手上呵熱氣,回身看,不遠處就是宮墻。琳瑯界位于神宮東北角,略走一段路攀上角樓,就可以看見整個長安。 她把鐵片收進口袋別在腰上,穿過竹林到宮墻底下,附近不見有階梯。仰頭看,墻建得很高,恐怕有三四丈。她估算一下退后兩步,把裙裾扎進絳帶里,點足往上一縱,輕松登上了女墻。 神宮里的景色再好,到底沒法和墻外的世界比。不談白雪紅梅,只說開闊的視野,穹頂低垂籠罩四野,百年長安在風雪里迸發出滄桑而磅礴的美感。 她凝眉思量,留在這里什么都做不了,必須進城去。她在墻頂跺了一腳,打算這就上琥珀塢找曇奴和轉轉商量行程。王阿菩說國師念及往日交情會替她安排妥當,所謂的安排無非是過所和住處。過所如今辦好了,住處還是靠自己解決吧!初來長安就在禁軍和尚書省的人跟前露了臉,似乎并不是個好開端。日后行事要更小心了,萬一有個閃失,連累的恐怕就是一大片。 她轉身從垛口跳了下去,奇怪剛才上來輕而易舉,下去的時候竟出了點意外。墻根下被雪覆住了,看不出有什么端倪,落地才知道那里有個坑,也許是排水用的。反正她就像支投壺的箭,不偏不倚插/進了凹槽里,落勢難以控制,腳下邁不開步子,噗通一下雙膝著地。 她嚇了一跳,腳踝有點痛,不知有沒有崴到。稍稍活動一下,幸好沒什么大礙,頂多是拉傷。她抓著兩把雪安慰自己:“不要緊,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怪長安人喜歡挖坑,還有這裙子,裙裾太長了,否則以她的手段,不可能跌得這么狼狽。 總之十分懊喪,唯一慶幸的是附近沒人。不過老天爺似乎沒有愚弄夠她,在她還沒來得及站起身時,一片刺有金銀絲流云紋的袍角飄進她的視線。她愣了下,保持著跪姿抬頭往上看,那個人掖著兩手,面無表情地垂眼打量她。 她打了個激靈,一躍而起,居然是昨晚的吹笛人!他的相貌她還有印象,只是今天的眉目看上去格外冷,這種冷并非帶著戾氣,相反稱得上慈眉善目??删褪沁@樣俯視眾生的味道,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她往后退了一步,戒備地看著他。天上又飄起細雪,他靜靜站在那里,深衣和皮膚都是雪白的,像個冰雕美人。 蓮燈總感覺他哪里不對勁,和他對視半晌才發現,他幾乎不眨眼睛。然而那雙眼太漂亮,深邃寧靜,讓她想起晴空萬里時的天宇。她有點緊張,不知道他來見她是為什么,囁嚅了下,卻又無從說起。 “王朗兩年前救的就是你?”還是他先開口,嗓音淡淡的,像清水里落進一片柳葉,一片花瓣。 蓮燈點了點頭,他能說出王阿菩的俗家名字,應該是神宮里舉足輕重的人物吧!他的身份先不深究,把他和昨晚那個虎視眈眈入夢來的吹笛人對比,卻漸漸恍惚了。分明是同樣的臉,為什么神情和語氣相差那么多?也許不是同一個人,說不定是她認錯了。 他微挑了挑唇角,瞇起眼,眼里細碎的金芒仿佛浮在水光之上,緩聲道:“我與王朗是君子之交,你不必行此大禮?!?/br> 蓮燈腦子里嗡地一響,不明白他到底是誤會了,還是有意調侃她。她本來口齒就不伶俐,這下被他堵住了,頓時覺得又尷尬又氣惱。剛才還自我開解他們不是同個人,看來都是她太傻。然而他說和王阿菩有交情,那么他必定是國師身邊人,也許比春官的職務還要更高一籌。 她暫且顧不上私怨,作了一揖道:“請問神使,國師何時出關?” 他踱上石板路,悠然道:“已經出關了?!?/br> 她心里一喜,跟在他身后問:“我想拜見國師,但不知該往哪里找他?” 天上的雪紛紛揚揚,落在他的頭發上。他和長安城里的男子不同,不戴冠,也不戴巾帽,只用一條玉帶松松束著發。偶爾有風吹過,發梢撩動起來,填滿她的視線。他往南指了指,“國師通常在神宮正殿,要見他,可以請盧長史通傳?!?/br> 蓮燈得了指點惦記著找盧慶,匆匆向他道了謝就要往南,他轉頭看她一眼,“今日神宮中做下元法事,你現在去找長史,怕人家抽不出空來?!?/br> 不說她竟忘了,前殿鐃鈸震天,這時候再去添麻煩未免不識時務,便絞著絲絳頓住了腳。沒想到他也停下了步子,負手問她,“過所辦好了么?” 她應個是,“多虧了盧長史和春官,尚書省已經替我們補辦了?!?/br> 他嗯了聲,略頓一下道:“我和王朗有五年多沒見了,不知他境況可好?” 他和她聊起家常來,這個人算是第一次正面出現,但卻什么都了如指掌似的。蓮燈有些疑惑,“神使和我師父認識很久了么?” 他低頭算了算,“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這么說來算是長輩,那昨晚的事如果是真的,就太匪夷所思了。她摸摸袖里的核桃佩飾,對于那個夢一直存疑,很想把來龍去脈弄清楚,又不確定到底該不該戳穿,一面暗自思量著,一面道:“阿菩一切都好,身體也很健朗。只是常年作畫,洞窟里光照不好,對他的眼睛很有影響。我曾勸他放棄,他不答應,說有生之年會不停畫下去,直到圣上下旨,派工匠進駐敦煌為止?!?/br> 他慢慢點頭,“圣上年邁,未立儲君,這兩年明爭暗斗不斷,誰也無暇顧及敦煌。其實他大可不必那么執著,再等上一陣子,朝中紛爭平息,一切自然迎刃而解?!?/br> “阿菩說閑不下來,閑下來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彼押颂夷笤谡菩?,灼灼望著他道,“神使覺得一個人有執念可不可怕?” 他還是點頭,“一念起,可建功立業,也可生靈涂炭?!?/br> 她聽后笑了笑,“阿菩的執念,是最詩情的建功立業。不光他,他的那位和尚朋友也很令人敬佩?!彼露Q心,把那枚核桃佩飾遞了過去,“神使可見過這個?” 他的眼里平靜無波,稍一頓,伸手來接。廣袖袖沿的云紋鑲滾蓋住手背,只露出修長的指尖,掠過她的手心,玲瓏而寒冷。他掂在手里摩挲,語調還和先前一樣,“你從哪里得來的?” 蓮燈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奇怪沒有一絲異樣,她歪著脖子說:“從我屋子里撿來的,昨晚有人闖進琳瑯界,我沒能抓住他,被他逃了。不過他落下了這個,特交給神使,請神使辨認?!?/br> 他重新把兩手對掖起來,核桃也掩進他的袖子里,不再看她,淡然道:“這是我隨身的東西,不過兩個月前遺失了,今日失而復得,幸甚?!?/br> 他繼續佯佯前行,過了回廊已經有侲子駐守了,看見他,畢恭畢敬叉手行禮。蓮燈沒有追上去,昨晚那人是不是他都不重要,這神宮里的一切都難以琢磨,她除了受到點驚嚇,沒有別的損失。能夠物歸原主,也是一樁好事。 她在風雪里目送他,把長裙的勒帶往胸上提提,寬宏大量地感慨:“算了,每個人都有秘密?!彼龑δ承┦驴吹煤荛_,人行至一段旅程,有不同的風景,遇見不同的人事,只要沒有形成傷害,便不會在生命里留下痕跡。 她搓了搓手,撣掉肩頭堆積的雪花,腰畔被什么頂了一下,垂首看,是昨天那只鹿。 它喜歡同她親近,她笑著在它的犄角上撫撫,“你記得我么?你叫什么名字……”突然想起來,她還不知道剛才那人是誰。匆匆抬眼張望,他在風雪的那一頭,渺渺的,漸行漸遠。她沖口喂了一聲,他聽見了,回身看她,她踮著腳尖說,“你把東西拿回去,怎么不說謝謝?” 他大概有點吃驚,但依舊遙遙沖她拱手。 她一鼓作氣又喊:“你叫什么名字?” 他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蓮燈覺得這人很奇怪,她失憶了,至少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難道他的癥狀比她還重,連自己叫什么都要考慮半天? 她卷起衣袖擦了眼睫上的雪沫子,那邊有人弓腰上前替他打傘,猩紅的傘面嵌進琉璃世界,突兀但又分外綺麗。他站了一會兒,到最后也沒有回答她,轉身登上丹陛,往殿宇深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 章 蓮燈回到琳瑯界,收拾包袱準備辭行。那只鹿跟隨她過了木橋,一直沒有走遠。她偶爾抬頭看,它嚼著枝葉踩著碎步,在積雪里漫行。碰巧對上視線,短小的鹿尾快速搖動,大概是在向她示好。 她笑了笑,把刀打橫放在包袱上。窗外白雪皚皚,耳邊水聲潺潺,是個滿清靜的午后。突然那鹿惶然跳開了,瞪著一雙大眼睛回望,她站起來,看著曇奴和轉轉從那邊跑了過來。 “聽說國師出關了?!鞭D轉說,“前殿的法事做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剩幾個侲子在打醮,咱們看準了時候請人通傳吧!” 曇奴瞥了她一眼,“是請人為蓮燈通傳,我們隔著一道,湊什么熱鬧!” 轉轉撅嘴說:“我等了很久了,就想看看一百多歲的人長成什么樣。我曾經見過當今圣上,戴著冕旒,臉上全是指甲蓋大小的黑斑。今上七十歲尚且老得像爛樹樁,國師一百多歲,豈不是老妖怪?” 蓮燈聽她口沒遮攔,蹙眉道:“嘴上留神,被人聽見了會惹麻煩的?!?/br> 曇奴嚇唬她,抓著她的下巴做了個揮刀的動作,“胡說八道,先把舌頭割了,再挑斷手筋腳筋?!?/br> 轉轉用力推開她,叉腰說:“你總同我作對,我說什么你都針對我,可是嫉妒我長得好看,有心打壓我?憑什么你總騎在我頭上?我不服氣!” 她大喊大叫,曇奴輕輕嗤了一聲,“命都是我救的,還敢和我叫板?” 轉轉頓時xiele氣,坐在矮榻上踢了兩腳,“我會還你人情的,等出去你就知道了,外面是我的天下?!?/br> 她們總在吵,但是吵完之后不影響感情,可能誰也沒有真正討厭誰吧。越是斗嘴,越是親密。 曇奴見蓮燈換回了原來的衣裳,行囊擱在榻頭上,自顧自道:“我們沒什么可收拾的,兩件胡服,卷起來就走。你打算去見國師了么?” 蓮燈嗯了聲,“我先前得到消息,國師在神宮正殿,等盧長史忙完了請他為我引薦?!?/br> 轉轉還在惆悵,“我當真不能見國師么?蓮燈你帶上我吧,讓曇奴在外面候著?!?/br> 蓮燈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好奇,難道就因為國師的年紀比大歷還大?她攤手道:“我也不知國師會不會見我,如果盧長史不阻攔,你大可以進去?!?/br> 轉轉很高興,往后撐著雙臂,凸起兩個圓潤的肩頭,自在笑道:“我以前聽說國師能通神,圣上六十歲那年泰山封禪,鹵簿行至山腳,道旁有神人長揖迎接,圣上問身邊人,竟沒一個看見的,后來和國師提起,國師卻能夠準確說出神人的衣著打扮??梢娀实凵裼鲆繖C緣,國師開了天眼,早就見怪不怪了?!?/br> 國師從來都不缺乏奇聞,但在蓮燈看來,有這樣的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事。天子代天巡狩,卻和神祗沒有任何交集,便要借國師之口來傳達。里面孰真孰假不必論證,中原人敬鬼神,敬則生懼怕,這正是統治者需要的?,F在到了江山易主的當口,大歷的朝堂渴望新鮮血液激活頭腦。當今圣上的五個皇子和雄踞關外的十六皇叔定王都明白,誰能得國師相助,誰的一只腳就踏上了御座,稍加努力,君臨天下指日可待。這樣敏感的身份,國師要獨善其身不容易,所以他才會在神宮內外布陣,常年閉關不見外客。 蓮燈有很多方面不通,經歷一次大難,就像蓮蓬被堵上了眼兒,什么都是“只差一點”。但偶爾也有神思清明的時候,比方她連中原的五谷都分不清,政/治方面卻有她獨到的見解,也許全得益于有個百里濟那樣的父親吧! “你為什么一心想見國師?難道要請國師為你算姻緣么”曇奴奇異地問轉轉,“就算國師能知過去未來,也沒有淪落到替人算命的地步。你敢提這種要求試試,小心侲子把你扔出去?!?/br> 轉轉摸了下鬢角,把散落的頭發繞到耳后,別過臉道:“反正都要離開這里了,扔出去正好?!鄙院笥峙擦伺参恢?,低聲道,“看姻緣是次要的,我們龜茲也有法師,替我看過面相,說我將來大富大貴,少說活到九十八。要是沒有好郎君,能這樣長壽?我是希望國師替蓮燈算算,什么時候能想起以前的事,什么時候能完成心愿?!?/br> 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大概就像半傻一樣。不過蓮燈心態不錯,“我無所謂,就算想起來也都是痛苦。人一旦憤怒就沉不住氣,辦事容易出錯,現在這樣很好,我能心平氣和地部署,就算仇人在面前也不會魯莽。我有一雙手,有一柄刀,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就夠了?!闭f完看了眼更漏,“快到未時了,趕在宵禁前入城,應該可以找到落腳的地方?!卑岩粡埊B得很平整的飛錢扔給曇奴,“去錢莊碰碰運氣,也許還來得及兌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