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簾子挑起,沐乘風透過縫隙看了眼靜坐在內的左芝,很快把臉別過去,淡淡道:“我該走了?!?/br> 鶯兒一驚,趕緊抓了左芝一把,意思是叫她服個軟,別這樣賭氣走掉。哪知左芝就像塊石頭無動無衷,定定坐在那里不吭氣。 鶯兒急了,幾乎是哀求沐乘風:“姑爺您再送小姐一程,翻過前面那座山頭再走也不遲,姑爺……” 沐乘風昂首,看著前面連綿起伏的群山,卻是搖了搖頭:“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不如在此……了斷?!彼故讛棵?,看著發白的指節緊捏韁繩,慢條斯理地說話叮囑,“好好照顧你家小姐,飲食別由著她性子來,春秋溫補夏熱去暑,寒冬要保暖,每日熱茶不能斷。她畏寒怕熱,晚間你守在榻前,謹防她踢被子,天氣熱就打打扇……” 他說了半晌,左芝還是一動不動的樣子。鶯兒急得直掐她:“小姐小姐,你快說句話呀!” 終于,沐乘風交待完畢,最后凝望車內一眼,拽著韁繩轉過身:“我走了?!?/br> “你——” 馬蹄踏動,左芝忽然出聲了。她端正坐著,沒有轉過臉,只是張了張嘴:“你不和我走么?”故作平靜的音色里,隱隱含著幾分央求意味。 沐乘風身子僵了須臾,卻沒有作答,而是一揮鞭子抽在馬兒腿上,風馳電掣般消失在官道盡頭。 眼前的白布遮擋了視線,眼睛被縛得難受。左芝吸吸鼻子,很沉穩地下令:“我們走?!?/br> 淮南王在安閑堂泡好了一壺茶,坐在太師椅上慢慢品啜,時不時看一下那塊題匾。終于,他等的人回來了。 沐乘風緩緩走近:“王爺?!被茨贤醮盗舜挡杌ǎ骸跋牒昧??” 沐乘風視線也落在題匾之上,道:“普天之下,唯有王爺此處擔得起此字。良禽擇木而棲,賢士當為賢主效力?!?/br> “哈哈——”淮南王把茶杯重重一擱,朗笑著過來拍沐乘風肩膀,“說得好!你先在此安心住下,以后的事,還要多多仰仗沐大人這般的高士?!?/br> 沐乘風眉梢微挑:“王爺過謙了,在下實乃平庸之輩,真正的高手,王爺不是已經納入囊中了?您不予引薦?” 淮南王一怔,隨即裝起糊涂來:“什么高手低手,沐大人您說的本王不太懂……” 沐乘風不屑地揚起嘴角:“王爺的防人之心略重。不過無妨,在下自會顯出誠意,而后,希望王爺也坦誠相待?!?/br> 他一揮衣袖,回眸時眼角都是志在必得的肯定。 “官銀的下落,王爺有沒有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監考四六級,累shi了,然后劇情又很關鍵,所以寫得很慢。瓦努力努力,爭取今天雙更=3= ☆、第六十章、妻人之福 王府,冰窖,沐乘風與淮南王來到了這里。 外間春暖花開,冰室內宛如寒冬臘月,凍得人骨裂肌痛?;茨贤豕窈衿?手掌攏在暖手里,縮著脖子跺腳問:“難不成失蹤的官銀在這兒?沐大人,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沐乘風不言,沿著冰磚壘成的高墻徐徐往里走,漫不經心問道:“淮州有多少年沒下大雪了?二十年?”淮南王不明所以,回答時有所保留:“這樣大的雪,確實罕見?!?/br> “那——”沐乘風眼角斜睨,似笑非笑又問:“王爺與波斯國往來,時日也不短了吧?” 淮南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淮州地處疆界,波斯商人通過關口進入我朝做買賣,這是律法準許的事情。外族人在本王的地盤上走動,本王自然要過問一二,不知沐大人說的‘往來’,是否這種意思?” “王爺以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便宄孙L眼簾微垂,娓娓道:“波斯國與我朝相距萬里之遙,很多人都只曾聞其名,不見其實。從波斯國傳入我朝之物,有兩樣最受世人追捧?!?/br> “一是西域葡萄酒,酒漿紅艷清亮,入口綿柔醇厚。至于第二樣,”沐乘風揚手,取下冰墻上擱置的一塊不規則冰磚,輕輕吹去表面凝霜,“是波斯國的錫制首飾?!?/br> 在南楚及相鄰國家,作為流通貨幣的貴重金屬都是金銀,百姓日常所用的金屬器物多是銅和鐵所制,至于自古以來就有的錫,卻因為礦石產量與冶煉工藝的緣故,在民間十分少見。錫分兩種,白錫和鉛錫。鉛錫混有雜質,色澤灰暗,而白錫純度高,表面顏色更接近銀,但卻沒有相同體積的銀份量重,做成首飾也相對靈巧,所以波斯國的錫制首飾極受南楚女子喜愛。 “物以稀為貴,南楚錫少,所以錫價要貴于銀價。但是對盛產錫石的波斯國來說恰恰相反,如果有人用銀換錫,應該能換不少罷?” 沐乘風挑眉詢問淮南王,同時把手里那尊冰雕小像遞到淮南王眼前。只見面容模糊的冰人兒上頭掛著一只錫制耳環。 淮南王的臉龐劃過一絲倉促驚愕,但他很快掩飾下來,又哈哈笑道:“哎呀呀,沐大人不愧是一國之相,這腦瓜子就是比常人轉得快!天下間不知多少人想發財想破了腦袋,瞧瞧您,三言兩語就說出條生財的好道。對對,應該用銀子多買點波斯國的首飾回來賣,肯定發財……” 沐乘風微微含笑:“王爺說的極是。白錫似銀,如果有人以假亂真,用波斯國廉價的錫錠換了南楚的銀錠……您說這招偷梁換柱,是否高明?” 淮南王聽到這句話忽然不笑了,停下來對上沐乘風幽靜的眸子。沐乘風捕捉到一種類似獵人想要斬殺獵物的銳利目光。 “呵,高不高明本王不知道。本王只記得沐大人剛才說過,錫比銀輕巧,這樣以次充好難道不會被發現?”半晌,淮南王卻是冷淡淡發出了質疑。 沐乘風反手一轉,掌心里出現了兩塊石頭,正是從失竊官銀的庫房中得到的。他道:“錫錠冒充銀錠固然說得通,做起來卻有難處。且不說重量是否一致,波斯國萬里之遙,買這樣多的錫錠過來,恐怕代價也不菲。對于想要發橫財的生意人來說,太不劃算。所以,只要能夠掌握冶煉白錫的手藝,一切便迎刃而解了?!?/br> 他抓起冰屑包裹住石頭,捏成銀錠的模樣。 淮南王見狀,微微瞇起了眼,聲音頓時沉下來:“你只是憑空揣測,有何證據?” 官銀在眾目睽睽下消失,留下一堆石頭和些許粉末,怎么能證明是錫錠? 沐乘風的指尖輕輕捏上冰人兒上的耳環:“設局之人百密一疏,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人算不如天算?!?/br> 簌簌。只見那只錫制耳環剛剛被他一碰,便頓時化作粉末飛散! 淮南王大駭。 沐乘風還是波瀾不驚的冷淡表情:“官銀早在入庫之前便已被調換,入庫時眾官員所見的都是裹了錫的石塊。這些假銀錠無論從外形、還是重量手感都足以以假亂真,可見做此事的人下足了功夫。我猜,也許表面上還多加了一層銀箔,求的是萬無一失?!彼驯藘悍畔?,面露淺笑,“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場大雪?!?/br> “白錫畏凍,久置冰雪當中便會化為粉塵。而且此景如常人染上瘟疫一般,會在錫錠之間蔓延,可喚作錫瘟?!?/br> 石塊錫錠掉包真官銀的事情想必已不是頭一回發生,可是為何寒冬過后才被發現?其中奧妙就是這十年不遇的大雪。錫錠封存庫房,而誰也沒有料到今年南楚的雪會有這般大,甚至損毀了庫房屋頂,讓雨雪冰水灌了進去。再加上一名官員受風雪阻撓遲遲未歸,使得開庫的時間又晚幾日,錫錠自然也多被凍了幾日,于是造成無一完好的結果。至于為何在眾人清點數目的時候錫錠才消失,這更好解釋了,錫錠放在箱中無人觸碰,化粉后暫且保持著最初的模樣,一旦抬出來經過顛簸開箱,片刻間化為灰燼。 而那場所謂妖風,大概就真的只能算巧合了。 短短數日,沐乘風能一窺其中絕妙,完全要歸功于那日不翼而飛的一對波斯國酒杯。誤打誤撞之下,設局人也成了提供破局線索之人。 沐乘風拂去掌中冰雪,道:“我聽說官銀入庫之前,都是王爺親自派人往鑄銀司接送押運的?” “唉,沐大人你說了這么多,不就是想說本王是盜取官銀的元兇嘛!何必這么拐彎抹角!”淮南王愈發難以捉摸,大大方方挑明了話,搓手道:“官銀失竊本王難辭其咎不假,可是你說我拿了官銀中飽私囊,那官銀現在在哪里?捉賊拿贓,你總要找到了證物才能定本王的罪嘛!” “王爺還是沒對在下消除戒心。若在下有心置王爺于死地,剛才的話就不是我親口對你說,而是由刑部的人審問?!便宄孙L趁他不備把冰人兒藏進袖中,“物證而已,這有何難。走罷?!?/br> 前夜華燈璀璨的長廊,今日已經燈花盡謝。王府下人摘掉惹事的燈盞,清掃地面,沐乘風一路走過目不斜視,足底踏著支離破碎的琉璃殘片,呲呲刺耳。 他走到長廊盡頭的圍墻前,停下了腳步,凝望著這堵昨夜還流光溢彩的屏障。燈火明光照在上面,如天上銀河匯聚了散落繁星。 沐乘風頭也不回,冷冷道:“不叫他們下去?” 淮南王揮揮手,摒退了左右,饒有興味地看向沐乘風。沐乘風不作言語,足尖挑起一根竹竿用手抓住,一頭對準圍墻,運氣在掌后用力推了出去。 脆弱細軟的竹竿在他手中,仿佛化身一根無堅不摧的長槍,平潤竹尖似乎是閃著寒光的槍頭,頓時穿透了一尺多厚的墻體。沉悶的爆裂聲響起,墻灰傾瀉散落,露出里面銀白色的砌磚。 沐乘風走近抽出一塊銀磚,抹去上面沾染的灰泥,露出楚鑄司的標記。他握著銀磚走回淮南王面前,遞過去:“王爺可以放心了?!?/br> 他早就掌握了一切,如果他有心擺淮南王一道,大可以傳信回京請旨,讓刑部帶兵來拿案犯。但是他沒有。他當著淮南王的面戳穿一切,為的是顯出投誠之意。 淮南王大方接過銀磚,肥厚的臉頰露出老狐貍般的笑容,斜起眼角:“本王一直有個疑慮,望沐大人解惑?!便宄孙L負手在背:“請說?!?/br> “你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什么要冒險協助本王?” 沐乘風望著圍墻上方那一片遼闊天際,不予正面回答:“王爺為了什么,我就為了什么?!?/br> 淮南王拍上他肩頭:“堂堂七尺男兒,怎可被一介女流壓于腳下!楚氏基業當由我正統血脈后繼,公主是外姓妖君之后,哪堪配承襲大統!乘風你助本王成就大業,本王決不虧待你?!?/br> 沐乘風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不過,”淮南王忽然話鋒一轉,“君臣之間難免顯得生分,但翁婿就不一樣了,本王會把女婿當做兒子一般,格外厚待。乘風,本王把嘉蘭許配給你如何?” 沐乘風眉心微蹙,拒絕道:“多謝王爺厚愛,只是在下不敢肖想齊人之福。拙荊無容人之量,郡主入門恐怕會委屈了她?!?/br>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嘉蘭那丫頭的心思都擺在臉上,做平妻也甘愿得很。本王說句不昧良心的話,嘉蘭的相貌性情都不比你如今的夫人差,甚至更勝一籌。你二人結為夫妻便是天作之合,再相配不過?!被茨贤跣Σ[瞇地勸,“而且,咱們有了姻親這層關系,誰也跑不掉不是?彼此放心?!?/br> 沐乘風還是不松口:“王爺美意在下心領了。如今我心中唯有大業,沒有兒女情長,況且這些事只會讓我分心,不能為王爺更好效力?!?/br> 淮南王步步緊逼:“俗話說成家立業,眼前大業還有待籌謀,家室卻是觸手可及的。乘風,不要辜負本王的期望?!?/br> 老謀深算如他,要拉個人上賊船,當然要把賊的名號坐實。成了一家人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沐乘風默然片刻,眼神晦暗不明。須臾,他抬起頭來,一口答應:“好。王爺既然有此美意,乘風卻之不恭。不過,事到如今也是時候讓我見見您幕后的謀士了?!?/br> 淮南王開懷大笑:“這有何難!請先生現身相見?!?/br> 嫩綠梅枝撥開,先生走了出來。鬢邊霜白風華無雙,陰柔的臉上攜著淺笑。他熟稔地喚:“乘風,別來無恙?!?/br> 沐乘風見他不由得繃緊了肩頭,眸中寒霜乍起。 “寡人要你除掉一個人?!?/br> 女皇決絕的話猶在耳畔,沐乘風記得拾起那卷案宗,打開見到一個最熟悉又最陌生之人的生平記事。 “國師離朝一年,似有異動。你去找到他,如果他確實背叛了寡人……” “當誅則誅,無赦?!?/br> 紛亂思緒似乎有些收不回來,沐乘風垂頭拱手,深鞠一躬:“乘風拜見師父?!?/br> 作者有話要說:錫瘟原理:白錫在氣溫下降到13.2 攝氏度以下時,體積驟然膨脹,原子之間的空間加大,于是變成了另一種結晶形態的灰錫。如果溫度急劇下降到零下33攝氏度時,就會產生“錫瘟”,晶體錫會變成粉末錫。 這里借用一下這個現代知識,不過在中國古代冶煉技術不發達的情況下,錫的確也算是一種貴重金屬。 男人戲大家好像大家都不怎么愛看,不過沒辦法啦,情節需要。下章放吱吱出來咬人!嗷嗚嗷嗚~ ☆、第六一章、引妻入甕 黃昏日落,斜陽透過窗欞縫隙灑在左芝手背上,溫度漸漸冰涼。 “鶯兒,什么時辰了?” 鶯兒撩開車簾望了眼外間天色,道:“未時了。小姐您冷不冷,搭條絨毯暖暖腿吧?!?/br> 鷺兒聞言開箱取出繡蓮花孔雀紋織毯,恰逢外面護衛隊的侍衛長過來報告請示,說今晚可能要在山林過夜。 鶯兒有些生氣:“怎的要在外頭過夜,附近沒有客棧投宿嗎?” 侍衛長道:“因為前些日子化雪,雪水沖下來毀了前方官道,所以必須繞路穿過前方的山林。此野林荒無人煙,夜晚多有猛獸出沒,為了安全起見,末將以為還是先在林外扎營,等明早天亮了再走比較妥當?!?/br> “猛獸?什么猛獸?”左芝凝眉似有懼意,鶯兒也揪住衣襟怯怯的,問:“是不是老虎什么的?” 侍衛長道:“聽人說是狼,經常去鄰近村落人家叼走牲口,有時候還會吃小孩兒?!?/br> 這下幾位女子怕了,左芝沒好氣揮揮手:“罷了,就按你說的辦?!?/br> 侍衛長領了旨意,帶著隊伍又前進了半里左右,選了塊平坦靠水的草地扎營。眾將士下馬卸甲,取炊具生柴火,不一會兒便是一片人間煙火景色。 正當眾人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左芝由鶯兒扶下馬車,主仆倆避開閑人,徑直往林中走去。侍衛長見狀連忙喊道:“夫人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