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這節骨眼兒上,沐夫人上前一腳踢在他腿肚子上,喝道:“還愣著干嘛?快去找??!把府里的人都喊上,全部去給我找兒媳婦!” 沐夫人發威,底下的人都紛紛行動起來,沐老爺忙著安排人手,沐二爺也拉著高氏出門避禍。 沐夫人一把揪住沐乘風耳朵,吼道:“悶葫蘆的呆小子,叫你平日裝清高裝正經,現在好了,把媳婦兒都氣跑了!老娘告訴你,必須把吱吱找回來,一根頭發絲都不許少!不然老娘看你再去哪兒尋個這么有趣聽話的丫頭賠我……你聽見沒聽見沒……” 別看沐夫人平時對左芝挑三揀四的,嘴上罵得厲害,心里頭卻疼她疼得緊。左芝家世好性格好,呆小子又喜歡,最重要的是打心眼兒里孝敬長輩,不像很多媳婦表面恭謙,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咒老家伙早死呢。沐夫人自己是火爆脾氣,左芝在外又名聲彪悍,但她回家侍奉公婆卻畢恭畢敬,叫她捏肩捶腿絕無二話,后繼香火生兒子也勤勤懇懇,沐夫人一種自豪滿足感油然而生。就算平日偶爾摩擦爭吵,那也是對無聊生活的調劑,若是連這點趣味也沒了,沐夫人可覺著要悶死過去! 沐乘風耳朵都快被擰掉了,沐夫人氣呼呼松手,踮起腳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兇神惡煞吼他:“找不到吱吱就甭回來了,老娘就當沒生過你這種冷面冷心的混蛋!” 任打任罵,沐乘風不吭一聲,捏緊馬鞭又折身出了門。 日落月升,萬家燈火璀璨,暖煦燭光從別家窗戶透出來,本該是一家人圍在桌前歡聲笑語的時刻,沐乘風孤零零立在馬上,茫然望著偌大都城,不知何去何從。 從來都是他走,她追。她就像一條甩不掉的頑強小尾巴,總是緊緊跟在他身后,黏著他喊“木頭木頭”。他從未想過有一日此情此景會顛倒過來,她不告而別,他要費心猜測她去了哪里。 沐乘風騎在馬上,漫無目的地在清冷長街游蕩,恍恍惚惚。 他平日不提,并不代表他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事他都記得,很清晰很深刻。 他們邂逅在侯府門口。她仰頭看他的時候,那雙眸子如明月般赫然照上他心頭,害得他差點亂了心神。她脾氣很大,一言不合就要爭個高低,她是如此嬌小,站在面前才勉強及他的胸口。他屢次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并不是怕了她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是怕她一個不慎撞上來,會受傷。 每每看她踮起腳仰著頭兇巴巴瞪著自己,他都想把她按進懷里狠狠揉一揉。她就像一只才會飛的漂亮小黃雀,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兇猛獵鷹,獵鷹瞧小黃雀如此鮮嫩可口,常常冒出干脆一口吞掉她的想法。 所以有一次,他再也按捺不住破土而出的念想,在她喋喋不休的時刻,猛地堵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女人。女子嬌唇和想象中一樣柔軟甜美,又滑又香,惹得他險些真的把她吞下去。她不知是被嚇到還是怎么,遲遲沒有反抗,直到他把舌頭抵了過去,她才如夢初醒地推開他,氣急敗壞跺腳呸道:“下流!” 她又羞又氣地跑開了,只留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太莽撞嚇到了她。誰知沒過多久,她又氣勢洶洶地跑回來,不由分說撲過來咬住他的嘴唇。 “別以為我怕你!想占我便宜,沒門兒!” 分開的那四年,支撐他堅持下去的也唯有這些細碎點滴的回憶。當初他不告而別確有莫大的苦衷,只是其中緣由不能說與她聽。每當她埋怨起這件事,又或是拐彎抹角打聽真相,他都含糊其辭遮掩過去,不愿告訴她實話。 只會分開這一次,他發誓。 沐乘風樂觀地想,只要他不走,左芝就是永遠留在原地的,等著他、候著他。孰料今天的一遭意外,徹底打碎了他自欺欺人的想法。 世上沒有人會永恒地等著另一個人,無怨無悔。 他失神地想著,馬兒兀自走著,不知不覺繞回了相府,停下來甩頭噗嗤。 無意抬眸,瞥見門前臺階上坐著的嬌小人兒,沐乘風一個激靈跳下馬來,大步亟亟朝她跑去。 沉步落定,沐乘風胸膛劇烈起伏,喉結隱隱滾動,連喊出她名字的力氣都消失了。 左芝托腮坐在那里,面帶悵惘。等到頭頂被大片陰影籠罩,她抬頭看他,吸吸鼻子喚道:“木頭?!?/br> 嬌弱的聲音含著委屈。 沐乘風蹲下傾身過去抱住她,大掌托住她后腦按進懷里,口氣有幾分責備:“跑哪里去了?害人擔心?!?/br> 此夜刮起凜冽北風。左芝打了個哆嗦,順勢縮進他臂彎,撒嬌地說:“抱我回去,不許扛麻袋?!?/br> 沐乘風微微含笑,捏了她凍得通紅的鼻頭一下,打橫抱起她回家。 金絲楠木浴桶里灌了滿滿熱水,左芝坐在里面,鶯兒拿銀葫蘆瓢舀水打濕她的背脊,掌心涂滿摻了玫瑰汁子的脂膏,搓出泡沫替她凈膚。左芝安安靜靜,不像往常老撩水潑鶯兒玩鬧,只是垂目盯著泛波水面,眸子隨著波光閃爍不定。 鶯兒伸手探探水溫,問:“小姐冷不冷?” 左芝不說話,輕輕搖了搖頭。鶯兒納悶她格外沉默,轉到前面去看她,驚訝發現斷了線的淚珠滴滴答答從她臉上落下,掉進香湯之中。 “小姐你怎么哭了!”鶯兒拿帕子來給她揩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姑爺過來!” 左芝趕緊一把拽住鶯兒:“別,我沒事……過會兒就好了,你別喊他?!?/br> 鶯兒自幼跟在左芝身邊長大,對她的心思了若指掌,脫口就道:“眼睛都哭紅了還說沒事,明明就是受委屈了,是不是姑爺欺負你?小姐甭怕,我告訴世子去,讓他為您出氣!” “不準讓我哥知道,跟他沒關系?!弊笾テ疵×x憤填膺的鶯兒,擦干眼淚起身,“替我更衣,我要回房睡了?!?/br> 沐乘風把左芝安頓好又回了趟沐府,給爹娘回報平安,沐夫人懸著的心落下,罵了他兩句便把兒子放回家去了,叫他好生安撫左芝。此夜的風格外得大,沐乘風眉角似乎都凝起了白霜,等他踏進漆黑的寢院,赫然發覺左芝竟然已經睡了。 從前不管他看公文到多晚,房里的蠟燭總是為他燃著,左芝從來沒有不等他,更不可能拋下他自個夢周公去。不知是不是寒風灌進了衣領,沐乘風隱隱顫抖,靜矗良久終于輕手輕腳摸進房間。 靜幽幽黑黢黢的房里,沐乘風仗著良好夜視,悄無聲息地摸到床邊??匆姳霍廊彀〉膰绹缹崒嵉囊粓F,他探手過去觸到柔軟溫暖的嬌軀。 左芝似乎睡得安穩,呼吸保持著固定節奏,他鉆進被窩的時候連身都沒翻一下。沐乘風小心翼翼貼過去,沾染了寒風的身體靠住她軟綿綿暖呼呼的身子,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依舊沉睡著。沐乘風猜想她白日可能折騰累了,是故不忍出聲喚她起來。他只是用手輕輕撩開她耳畔的頭發,憐惜地親吻過她的眉梢、臉頰、唇角、耳垂…… 左芝還是沒有醒,沐乘風擁著她,心滿意足闔上了眸子。 只要她不離開他,就好。 窗外的風越刮越猛,半夜沐乘風被臂彎里濕嗒嗒的一片水涼醒,他漸漸蘇醒,發覺左芝蜷縮在內側瑟瑟發抖,被子里還傳出壓抑的嗚咽聲。 他頓時清醒,伸手拍了拍左芝背脊,柔聲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左芝把臉埋在被子里不說話,哭聲卻越來越大。沐乘風趕緊蹭起身來,湊上去扳過她的肩膀,著急地問:“到底怎么了?誰招惹你了?” 良久,左芝才把腦袋從被窩里伸出來,她不知哭了多久,眼睛腫得像核桃,嗓子也啞了,單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憐得宛若被人遺棄的奶貓。 沐乘風的指腹擦掉她臉頰淚水,眸子里浮起疼惜,再三追問:“白日你去了哪里,是不是遇上了壞人?告訴我,吱吱你告訴我……” “哇”一聲,左芝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哭,她哭喊道:“你就是壞人,我被你欺負了!嗚——” 沐乘風愕然,正想出口問個清楚,卻又見她舉起粉拳砸了過來,又哭又打,邊嚎邊罵。 “你都不喜歡我干嘛還和我成親!不喜歡就早說嘛,我臉皮又沒那么厚非要死纏著你!嗚嗚,現在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你叫我怎么辦?怎么辦……” 她越想越委屈,既然無心于她又何必來招惹?這下好了,她這么喜歡他,怎么可能瀟灑地說放手就放手?放了手舍不得,可是不放手,她那些小小驕傲又會蕩然無存。她才不要撿別人看不上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的心思還不在自己身上!她是堂堂東晉郡主,她打個噴嚏大地都要震三震,她不允許自己這么掉價! 想到這里左芝咬牙把手一甩,很有氣魄地說:“我也不是那強人所難的惡人,強扭的瓜不甜,你既然不喜歡我,我也不作勉強。沐乘風,咱們好聚好散,和離吧!”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出去吃了燒烤,所以更新晚了一點點~(@^_^@)~ ☆、第四七章、身不由妻 她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忍痛割愛那般,極為艱難地說要一刀兩斷。 沐乘風瞧著她紅腫的眼眶,伸手勾起她下巴,問:“你舍得?” 左芝一巴掌扇開他的手,皺著鼻頭甕聲甕氣地說:“舍不得也要舍!我才沒那么恬不知恥,明知道你不喜歡我還要綁著你……我又不是沒人要的花癡!和離了我就回東晉去,有的是青年才俊拜倒在我腳下,不差你一個,哼!” “你敢?!?/br> 沐乘風指尖微微收攏用力,捏住她下頷,嬌艷的小嘴巴嘟成一點櫻紅。他湊上去銜住唇瓣兒咬了咬,聲音含著笑意。 “誰說我不喜歡你?” 嘴皮被咬得有點痛,左芝悶哼一聲,狠狠搡沐乘風一把:“你就是不喜歡!你暗戀我嫂子!” 沐乘風一愣,怔怔兒望著她。 左芝看他“無言以對”的表情,心里越發難受,轉過頭去冷哼道:“被我揭穿老底沒話說了吧,你們男人都是貪圖美色的,就喜歡長得漂亮胸又大的女人……”她口氣酸溜溜的,“是呀是呀,我是沒公主好看,但我比她精明多了,所以容不得你糊弄。反正我以后也不管你了,你愛咋咋的,如果還想去公主府當差守著你心上人也成,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我去跟我哥說說,幫你謀個近侍宦官的差事兒,哼……” 沐乘風眉頭緊鎖,否認道:“我何時暗中傾慕公主了?” “混蛋!”左芝氣急敗壞捶他一拳,“敢情你還明目張膽地喜歡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爛木頭!” “好了好了,”沐乘風無奈擒住她的手腕,對她莫名其妙的聲討感到納悶,于是道:“不管明里暗里,我都不喜歡公主?!?/br> 左芝啐道:“呸!死鴨子嘴硬,敢做不敢當!”她昂頭質問:“你敢說女皇沒把你當乘龍快婿?她一直都屬意你當駙馬的,是不是?” 她怎么知道了…… 沐乘風眼中劃過一抹駭然,匆匆垂眸,片刻才吞吞吐吐道:“曾經……如此?!?/br> “你當初去我家,也是因為公主對不對!” “……確實,不過我……” 左芝憋著這口惡氣一整天,非要問個清楚明白,不耐打斷他的解釋:“那我們說好遠走高飛的那次呢?你不來見我,是不是跟著公主走了!” 沐乘風愧于看她,道:“不錯……但我迫不得已……” “我就知道就知道!” 左芝又開始哇哇大哭,掐著他胳膊上的rou,哭罵道:“我說你怎么甘心在我家當個下人,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笨死了,居然沒一早看出你別有用心,公主在你就在,公主走你就走,公主嫁了人你才娶我……嗚,別人不要你了你才想起我,我就活該等著你,永遠排在第二個!” 她生來就是天之驕女,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等她寵她捧她,什么好東西都是她挑過了才輪得到別人選??墒乾F在她居然撿了別人挑剩的男人,那感覺就像吃了塊人家咬過的糕點一樣惡心,恨不得一股腦兒都吐出來。 只是心愛的男人哪兒能和點心一樣?點心不喜歡可以扔了吃新鮮的,但沐乘風全天下就一個,拋了他要去哪里尋個相同的代替? 這口氣是忍不下吐不出,左芝憋屈極了。 這時,沐乘風把她抱進懷里,左芝扭著身子不依,卻拗不過他強健的臂膀,最后被他緊緊摟住。 左芝的臉兒偎在他胸口,她揚起粉拳捶打他胸膛,哭哭啼啼:“壞木頭,不喜歡我就別來勾引我!現在怎么辦嘛,我都要難過死了……” “還好意思說自己機靈,我跟你的日子都白過了,你就對自己那么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嗯?” 沐乘風牽起她軟嫩的小手放在唇邊細細親吻,繾綣呢喃道:“你憑什么說我不喜歡你?難道就憑當初我是懷著目的去了侯府?”他小口小口吮著她的手指,只是問:“你就從未想過,我師從何人?是聽了誰的命令去那里?” 指尖被他含著又濕又癢,左芝想抽出來,可又逃不過他大力的鉗握,她吸吸鼻子想了想,遲疑道:“國……師?” 沐乘風親完她的手指,又把青蔥般的指尖捏在掌心把玩,道:“還不算太笨。公主被世子帶走,礙于朝堂局勢女皇不便出面把人要回來,國師也不放心把公主交由外人照顧。呵,左虓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所以我才奉命前去?!?/br> 他低頭親上她的玉頸,喟嘆一聲:“然后,遇見了你?!?/br> 氣息落在頸間熱麻麻的,左芝扭頭逃避,推他一把:“就算你是奉命,那你親我總不是奉命吧?親了我又不負責任,始亂終棄說的就是你!” 提及此事沐乘風神情明顯頹喪下來,低垂眼眸幽幽開口:“我以為……你大抵是不會等著我的……趁還沒有陷得更深,我想我們皆能及時抽身?!焙芸焖值偷托α?,親昵在她臉頰磨蹭,“幸好親了你,打了印記的貓兒跑不掉?!?/br> 他越是這樣溫柔,左芝越覺得氣憤難平。她拿手去撓他的臉,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我不要聽這些!是男人就爽快把心里話說出來,你到底喜歡誰!” “呵……”沐乘風抿著唇在笑,眉梢眼角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款款柔情,他朝那張不饒人的香口伸出舌尖,舔了一回,道:“我喜歡的女子既不擅女工針線,也沒有滿腹經綸,而且脾氣火爆性情霸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從來只有她欺負人的份兒,斷不肯吃一點虧,外人都怕她,給她起了老虎夜叉的綽號……” 左芝一聽怒火縱橫:“誰敢說我是母老虎?我撕了他!” “可是,”沐乘風捧起她淚痕猶濕的臉,眸中平靜湖水像被點燃,大片大片如烈火燎原,熠熠發亮,“不管外人如何看如何說,我始終覺得,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最好的娘子?!?/br> “她嬌生慣養卻能為我吃苦,毫無怨言;她在娘家備受溺寵,嫁與我后卻收斂了脾氣,敬重長輩和睦相處;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卻背著我悄悄學煮飯燒菜做衣裳;她嬌氣怕痛,卻不顧懷孕辛苦,執意要為我生兒育女;她更怕死,可遇上危險卻能與我生死與共……” 說到最后沐乘風俯首與左芝鼻尖相對,問:“你說,除了她我怎么可能還喜歡別的女子?” 他從來就沒說過這么多的話,更不提是這么多的情話。左芝聽了耳朵陣陣發燙,一波波熱浪涌上面頰,燦若桃花。 她心中羞赧嘴上可不饒人:“她她她……連個名字都沒有,誰知道你說得是哪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