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沙漠里的泉水不好喝,有些咸有些腥,不過對于當下的她來說,她已經顧及不了滋味是否美好,她只是不想被渴死。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隔一陣她就會發現一股泉水,使得這場艱苦征途能夠延續下去。她的精神越來越好,大概很快就能走出沙漠了。 “郡主——沐大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喊。左芝費力地睜開眸子,緩了好一陣才辨別出這聲音來自頭頂上方。 “郡主!你在不在下面?郡主——” 這聲音是丁思集的,他來找他們了! 左芝一個激靈全醒了,她興奮地沖著上面大喊回應:“我在我在!四季豆我在這里!”她的聲音出奇響亮,很快透過巖石縫隙傳到上方,丁思集趴在地上聽見底下傳來微弱的回應,登時大喜。 “下面有人!快挖!” 看見挖掘時的泥沙掉下來,漸漸能聽見上面人的說話聲。左芝滿心歡喜,趕緊去拍沐乘風的臉頰:“木頭醒醒,有人來救我們了!” 沐乘風臉色有些蒼白,聞聲睜眼,微微含笑:“我聽見了?!?/br> “太好了!我們不用死了!” 左芝撲上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沐乘風反手也把她摟緊。 他淺色的袖口,浸出淡淡的紅色。 火藥爆炸時力量威猛,所以地宮塌陷發出很大的動靜,就連通州城內也有感覺,眾人還以為是地震。丁思集在茶嫂家一聽,趁著百姓官兵都心惶惶出來避難,連忙遵照沐乘風的吩咐爬上城樓,豎起一面巨幅彩旗?;㈩^山上的王老虎見到旗幟,拿著沐乘風給的東西去到城外五十里駐扎的通州營。營帳將領見來者手持虎符,只道是女皇派來的使者,急忙整裝出發,率隊把通州城包圍起來,接著一隊人入城直奔行宮。 人馬達到行宮,看見偌大宮殿群坍塌一片,目瞪口呆。丁思集從城樓匆匆趕來,遇見負傷的賈楠站在廢墟邊上發愣,神情恍惚。 他大步過去:“賈大人,郡主呢!賈大人?” 賈楠癡癡半晌才回神,搖頭道:“死了,都死了……” “你說什么!”丁思集踉蹌,后退了幾步,聲音顫抖,“不會的……那沐大人怎么樣了?” 賈楠指著一群斷壁殘垣:“都在下面。坍塌時他們沒有跑出來?!?/br> 丁思集聞言,熱淚即刻噴涌而出,他低頭憋回淚水,抬起通紅的眼眶,對著一群將士下令:“當朝右相大人與他的夫人被埋地下,諸位,我們挖開這里救他們出來!” 軍營將軍知道虎符是右相托人送到手中,又見這里此般光景,趕緊下馬卸甲,號召所有將士過來動手。 三天三夜,丁思集守在廢墟旁邊,一直沒有合過眼。每當好消息或壞消息傳來,他都要上前看一看。肢體受損的活人,血rou模糊的死人……他親自過目,虔誠地向上蒼祈禱千萬遍,只求能救出完好無損的左芝,不要斷手斷腳,最好連頭發絲都不要少一根。 一會兒希望一會兒絕望,就在丁思集快要崩潰的時候,幾塊巨石下面傳出他魂牽夢縈的聲音。 “四季豆!四季豆!我在這里!” 親眼目睹她第一個被人拉上來,除了身上有些臟,四肢還是在的。丁思集癱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盯住滿天繁星,長長舒了一口氣。 “相公,快把我相公拉上來!” 倒是沐乘風出來的時候精神有些差,連嘴唇都是烏的,還險些站不穩摔下去。左芝急忙扶住他:“小心!” 她捉住他的手腕,發覺掌心有些潤,低頭看去已染上鮮血。左芝大驚:“木頭你受傷了?” 她掀開袖口,兩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跳進眼簾,不僅滲著血,還有一圈淡淡的牙印。 左芝頓時想起夢中腥甜的清泉,她“哇”一聲哭出來,撲進沐乘風懷里對他又打又罵:“你怎么讓我喝你的血!你會死的你不知道???!哇——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笨木頭壞木頭!你這個傻子,比楊大頭還傻!嗚……” 她舍不得真打他,最后伏在他懷里哭個不停。沐乘風拍她的背脊哄她,輕聲道:“我只要你沒事?!?/br> 剛剛平復了心情坐起來的丁思集,看見這一幕又重新躺了了下去,抬袖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聳抖,不知在哭還是在笑。 這樣的一對有情人,早成眷屬。 失魂落魄的賈楠看見他們出來臉上閃過一瞬的雀躍與希望,可是轉眼瞧見剛才一幕,他眼中希冀的焰火漸漸湮滅,被一抹黯然取而代之。 須臾,他忽然勾起唇角,笑了。 行宮爆炸坍塌,罪魁禍首梁新武卻沒有及時跑出來,眾人只找到了他的尸體。跟著丁思集帶人去搜查梁府,發現頗多財物田產,遠遠超出知府該有的俸祿,家中甚至還藏有打著國庫印記的銀兩。這一查之下,竟挖出一樁牽連甚廣的貪腐之案。通州府的大小官員都慌了神,自戕的有、跑路的有、帶著家產投案的也有,府衙一時忙得不可開交。官職最高的沐乘風卻置之不理,對一干人等避而不見,直接把事情推給丁思集,讓他暫代知府的職務,授他處置之權。 他要給寶貝娘子調養身體,才沒有閑工夫搭理這群俗人。 圍在通州城外的王老虎和通州營將士守株待兔,逮住了許多企圖潛逃的官員,一并送入城中大牢關押,一時間小小牢房人滿為患。丁思集與賈楠每日忙著提犯人審案,跛腳當了他的師爺,從旁協助分擔了不少擔子。不知不覺過去半月,左芝和沐乘風打算回京了。 這日,丁思集把要給刑部的文書拿與沐乘風過目,順便提道想出一張官府告示,給百姓們解釋一下行宮之變的始末,安穩民心。 沐乘風看了文書覺得沒有甚么問題,道:“回京我會向陛下諫言晉升你的官職。告示上就寫梁新武結黨營私貪污公帑,把朝廷撥下的銀餉納入私囊,修建行宮時偷工減料,所以才有了行宮坍塌一事。至于失蹤的匠人苦役,是梁新武擔憂事情敗露,故而把人囚禁,乃至殺人滅口。其余之事,你自行斟酌?!?/br> 丁思集把他所說記下,這樣的解釋順理成章合乎情理,但他卻還是覺得似乎少了什么關鍵的東西。 沐乘風看出他的疑慮,道:“梁新武已死,這件事最好到此為止。其他的我自會向陛下詳說?!?/br> 兩人回京那日,賈楠也說要走,于是眾人都來送別。通州營的將軍見王老虎是條漢子,于是便招安虎頭寨,把一群土匪首為己用。 王老虎還是改不了土匪的習性,說話粗魯:“老子就說嘛,尋常書生哪兒有這身手?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右相大人!咱虎頭寨有沐大人你撐腰,黑白兩道橫著走,哈哈……” 左芝啃著茶嫂給她的芝麻炊餅,滿臉鄙夷地沖王老虎道:“大人大人……這會兒喊我相公喊得親熱,我可記得當初有人是要搶我去當壓寨夫人的?!?/br> 王老虎最近聽聞不少刁蠻郡主的傳聞,看左芝橫眉瞪眼的模樣,絲絲寒意竄上背脊,冷不丁打個寒顫,苦著臉求饒:“姑奶奶!八百年前的事兒了你還記著!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放我一馬行不?我王老虎拍著胸口保證,以后再不當土匪打劫,也不招惹良家婦女!” 左芝呸道:“有本事你去惹,看不扒掉你三層皮!要我不記仇也可以,你爬地上轉三圈,再學三聲狗叫?!?/br> 王老虎無助地看向沐乘風,可是沐乘風只顧往馬車上放包袱,沒空理睬他。黑塔般的漢子撇著嘴,都快哭了。 眼看時候不早,沐乘風終于過來牽起左芝:“該走了?!?/br> 左芝放過王老虎,轉而跟眾人道別,她環視一圈,發現丁思集沒來。 “咦?四季豆呢?” 跛腳道:“最近事忙,丁大人可能還在府衙?!?/br> 左芝有些不高興:“沒義氣的四季豆,我走都不來送我,哼?!?/br> 沐乘風不欲停留,拉著她就上馬車:“走?!?/br> “等等——” 兩人正說上車,丁思集遠遠跑來,招手喊他們留步。他手里提著包東西,跑得氣喘吁吁滿臉通紅,鞋后跟都脫了也不顧。 “郡主、沐大人?!倍∷技貌蝗菀准皶r趕到,打過招呼后把包袱塞給左芝,“我回了西村老屋一趟,這是您要的東西?!?/br> “什么?” 包袱沉甸甸的,花布下是圓溜溜的東西,左芝好奇打開,發覺里面是十來個柿子。 丁思集擦了把汗,一如初見之時笑得憨厚:“捂好了,您拿著路上吃?!?/br> 柿子……跛腳家的柿子樹……那晚在柿子樹下…… 左芝本來看見熟透的柿子泛著紅光,軟軟的甚是誘人,可一想起當天的糗事就臉頰發燙,臊得不行。她又羞又氣地把包袱扔回給丁思集,啐道:“我不喜歡吃!” 說罷她紅著臉飛快踏上馬車躲了起來,留下丁思集懷抱柿子又是納悶又是失落。 沐乘風的眉眼浮起笑意,走過去主動拿回包袱,聲音里含著愜意舒心:“多謝?!?/br> 丁思集呵呵一笑,拱手道別。 賈楠已經騎在馬上,在沐乘風臨上車之前喊住他:“沐大人?!?/br> 沐乘風回眸,已是冷若冰霜的神情,只見賈楠沖他抱拳,意味深長地說:“在下先行一步,咱們大都城見。后會,有期?!闭f完他便吆喝一聲,馬兒撒蹄狂奔,馱著他絕塵而去。 要事辦完,回程的路途也無需追趕。左芝與沐乘風一路游山玩水,慢慢吃著柿子,磨蹭了十幾日才回到都城。 剛到相府門口,沐乘風扶左芝下車,千江急急跑出來,如遇大赦般說道:“大人您回來得剛好!宮里邊兒來了人,帶了陛下的旨意,正等著您呢?!?/br> 作者有話要說:明明你們在看,為啥不跟瓦說話捏?單獨碼字的趕腳好寂寞!好冷清! 堅決不承認是威脅的ps:再不冒泡我開虐了啊……虐了?。。?! ☆、第三十八章 妻飛婆跳 傳旨的是女皇的貼身侍官,這是一份褒獎旨意,女官按照慣例宣讀完畢,沐乘風領旨謝恩,又聽此侍官說道:“大人此番立下大功,圣心大悅,明日陛下在集英殿設宴慶功,還請大人按著時辰進宮?!?/br> 送走了女官,沐乘風回到廳堂已不見左芝的蹤影,一問千江,說她興沖沖抱著包袱已經回房了。 沐乘風尋過去,老遠就看見寢房房門大開,左芝把包袱攤開在桌上,把里面的禮物分給鶯兒鷺兒。 左芝塞給鶯兒一個葫蘆:“給你!” 鶯兒看著光溜溜的葫蘆,嘴巴都撅起了:“我又不喝酒?!?/br> “這個不是酒葫蘆,你擰開看?!?/br> 鶯兒聽話地擰開葫蘆底部,發覺里面別有洞天,還藏著一個小一點的葫蘆,再擰開,里面又有一個更小的。一直擰一直擰,最中間的小葫蘆只有拇指大小。 左芝撫掌歡笑,童心未泯的樣子:“好玩吧好玩吧?我看見這個覺得好有意思,就買來送給你了!” 鶯兒不好意思打擊她,努力表現出很喜歡的樣子:“很……好玩,小姐您對我真好?!?/br> “哦對了對了,鷺兒,這個給你?!?/br> 左芝拿出把一尺來長的桃木劍,柄上綴著紅絳。她道:“喏,這個辟邪的,你喜歡舞刀弄槍,刀劍無眼容易傷著人,你把這個掛在門上,一定保你平安,大小鬼都不敢近身?!?/br> 鷺兒看著手中幼稚的禮物,嘴角抖了抖,雙手接過畢恭畢敬感謝道:“多謝少夫人?!?/br> 左芝還是歡天喜地的樣子,托腮盯著一堆亂糟糟的小玩意兒,認真地盤算起來:“這個給哥哥,這個給嫂子,這個給團圓和叮叮鐺鐺……哎呀!還有婆婆公公的東西呢?在哪里在哪里……” 沐乘風遠遠望著她,淺淺地笑。 兩人在府中休息了片刻,更衣之后便回了沐府。當初走得倉促,沒來得及給家中二老打聲招呼,這時回來,肯定得先去探望一番。 “婆婆,我們……” 左芝前腳踏進大門,剛剛張開嘴巴,眼前白光一晃,有什么東西撲面而來。她反應不及都被嚇愣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沐乘風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就伸手抓住“暗器”,定睛一看,是白瓷茶盞。 緊接著,震天動地的獅吼聲響徹上空。 “你們兩個兔崽子——居然還知道回來??。?!” 英姿颯颯的沐夫人身著窄袖胡服,氣勢洶洶地沖出來,舉起手中大刀就朝二人身上砍去。 “兩個小兔崽子!回來看一眼我老婆子就這么難?屁都不放一個跑那么遠去,你倆有本事甭回來!死在外頭了事!老娘眼不見心不煩!” 沐夫人不由分說一陣亂砍,沐乘風隨手挑起門后扁擔接招。嘩嘩、倏倏,扁擔被砍成幾截,咚咚咚掉在地上。 沐夫人見狀并無收手打算,火還大得很:“你小子有種別擋!老娘生的你,打你你還敢還手?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