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癢還是疼?”沐乘風按了按疹印,左芝搖頭,心情頓時變得沮喪,“不疼,就是癢得難受?!闭f罷她便想用手去撓,沐乘風一把按住,道:“不許抓,破了皮會更糟,忍著?!?/br> 左芝癟著嘴眼淚汪汪,可憐兮兮道:“好癢……我難受,木頭?!?/br> 沐乘風把她摟入懷中,安慰道:“稍微忍一下,我會治好你的?!彼跗鹚哪?,眸色專注而熾熱,“乖一點,聽話?” 左芝吸吸鼻子,使勁點頭:“嗯!”她忍著難熬的癢意,緊緊抱住沐乘風,依偎著堅實的懷抱,就像小舟身處最安全的港灣。 丁思集送來東西,沐乘風閉關一般,待在老屋里翻書找方子,每日熬藥給左芝喝。這些方子都會保留下來拿給丁思集過目,再讓他按著抓藥熬給土地廟里的患病乞兒服下。 時疫似乎得到了控制,來來去去幾番,聽丁思集說乞兒情況好轉不少。不過沐乘風還是憂心忡忡,因為左芝盡管沒有腹瀉嘔吐的癥狀,身上的紅疹卻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如今臉頰上都布滿桃花紅斑。 “哇——” 這天早晨左芝洗臉,從一盆水的倒影中看見自己可怕的面容,頓時大哭起來:“我變丑八怪了,難看死了!” 沐乘風翻書徹夜未眠,聞聲急忙出來,看見左芝蹲在柿子樹下哭得稀里嘩啦,木盆打翻在腳邊,裙擺都濕透了。 他走近想去抱她起來,左芝趕緊雙手捂臉,怯怕地躲著他:“木頭別過來,嗚,我好丑……”她偷偷張開指縫,入目是他沾染了藥泥的潔白衣角,她難過地說:“我會嚇著你的,你轉過去,我不想你看見我丑八怪的樣子?!?/br> 沐乘風朝她伸出手:“我不怕?!?/br> 左芝不肯,索性抱臂把臉都埋了下去:“不嘛不嘛!你不許看!我要你記著我漂亮時的模樣,萬一這次我死了,你想起我來也不會是個滿臉疙瘩的臭蛤蟆……嗚、我真倒霉,死也死得這么難看……” “其實,”沐乘風想說些什么,兩個字出口卻又不說了,而是利落撕下一片衣角,“好,我不看?!?/br> 他把眼睛蒙了起來。 “我陪你去換衣裳?!便宄孙L伸手給左芝,左芝仰頭看見他雙目被布條遮得嚴嚴實實,這才止住啼哭,抬袖抹干臉頰淚痕,握住他的手。 房里有一套新做的衣裳,繡滿了海棠花。左芝穿上之后轉了個圈兒,像往常一般笑嘻嘻問:“木頭木頭,我好不好看?” 沐乘風雖然看不見,卻還是點了點頭:“好看?!?/br> “你騙人,你又沒看見?!弊笾ヅ?,伏進他懷中,隔著衣服蹭了蹭他胸膛,“雖然你說的是假話,我聽了還是高興,反正都要死了,聽好聽的假話總比難聽的真話好,我才沒那么傻,給自己心里找堵?!?/br> 沐乘風獨愛她豁達樂觀的天性,摸索著找到她嘴唇,俯首而下吻了一口。 “別親,小心把疹子傳給你?!弊笾ゾ镏?,手指頭戳著他硬實的胸口,邊玩邊喃喃自語:“你長得這么俊,變成丑八怪可虧死了。木頭,你身上癢不癢?” 沐乘風搖頭。左芝小嘴兒都快撅到天上去了,咕噥道:“我就說老天爺偏心,什么好的都給你不給我,讓我得病,你就好端端的……你吃什么長大的,身體這樣好……” 猛地一下,沐乘風抓住左芝的手腕,大力掐的她生疼。 左芝吃痛叫喚:“木頭!” “吱吱?!便宄孙L嘴唇囁嚅,噙著幾分激動。他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條,眸中火焰烈烈,燃燒起無邊的希望。 “吱吱,我知道如何醫你了?!?/br>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用紅燒rou把你們喂得肥肥滴……不要忘記給燉rou的小酒留下飛吻?。?!╭(╯3╰)╮ ☆、第三十三章 醉妻學舌 丁思集聽從吩咐搬來數壇高粱酒,都是鄉里人家自己釀的,又純又烈,甚至沾上丁點兒火星就能燃起來。除此之外,沐乘風還要了許多生姜,只道越多越好。 老屋里彌漫著濃烈的酒氣,沐乘風用酒煮姜,一斤配三兩的比例,然后又往里加了半夏、附子、桂枝、干草等東西,最后熬出一碗藥液,逼著左芝喝了下去。 酒液熱辣,生姜也是熱性的,左芝喝的時候覺得口腔喉嚨都要燒起來了,入腹更是guntang,全身變得通紅。她伸出舌頭扇風,“哈哈哈”像只初生小犬,喘著氣說:“木頭,好辣、辣,噓——” 沐乘風讓她含了口涼水,道:“稍微忍忍,藥性發作過了便好?!?/br> 左芝嘴里包著水,腮幫子鼓起,含糊不清說道:“唔……這、方子……好怪,真的有、有用?” 沐乘風一本正經道:“你長疹子是由于氣血凝滯毒素未散,只得從表皮滲出來,只要這些污穢物排出來就好。此乃霍亂轉筋酒方配合漿水散,兩者都是治疫病的方子,疏氣散毒。從前我得病,也是這般治好的?!?/br> 左芝“噗”一下把水吐掉,驚訝道:“你也得過?” “嗯?!便宄孙L垂著眼,輕描淡寫道:“幼時與父母在鄉下居住,有次嘔吐腹瀉,病癥與時疫有些相似,母親便用酒煮姜與我喝,后來就好了?!?/br> 缺醫少藥的流放之地,沐家又屬戴罪之身,當時窘迫得連請大夫出診的錢也沒有。幸而沐夫人用這個土法子一試,拼了命把沐乘風從鬼門關拉回來。那個時候,一家人落魄到了極點,所以沐乘風才憋著一口氣想要出人頭地。以至于成年后他總是不愿回憶那段往事。 左芝自是不懂落難人家的生活艱辛,只覺以酒作藥的方子十分新奇,贊嘆道:“我以為酒只會醉人傷身,沒料到還能入藥……”高粱酒性子太烈,才說兩句話左芝就酒氣上頭,暈乎乎倒在沐乘風懷里。 “木頭,我大概、要醉了,你當心……” 沐乘風打橫抱起她,準備讓她睡上一覺,他估計了藥性起效可能出現的癥狀,叮囑道:“酒與姜都是發散惡氣之物,一會兒可能會出大汗,興許還會腹瀉。吱吱你莫怕?!?/br> 烈酒醉人,左芝月眸就像罩上了一層霜霧,有些朦朦朧朧的,她呵呵地笑,伸手去摸沐乘風:“你莫怕?!?/br> 沐乘風以為她安慰自己,微微含笑:“我不怕?!?/br> 左芝也笑:“我不怕?!?/br> 她活潑膽大的模樣甚是可愛,沐乘風情不自禁吻她喚她:“吱吱……” “吱吱!” 左芝出人意料地沒有喊他木頭,而是興沖沖叫出自己的名字。沐乘風一怔,垂眸見她笑顏如花,抿著唇搖頭晃腦,一副俏皮模樣。 他遲疑地問:“吱吱?你怎么了?” 左芝果然又鸚鵡學舌起來:“吱吱你怎么啦!” “你認得我么?” “你認得我、呃!么……” 沐乘風眼角抖了抖,總算反應過來她方才為何要特意告之醉了,還叮囑他小心。難道除了學人說話,她還會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不成? 忽然,左芝在他懷里不安分地蹭起身,朝著他額頭猛親一口。 沐乘風這下徹底明白了,她醉了以后不僅學人說話,還要學人動作。 他快步把她抱上床躺著,牽過厚棉被把她捂?。骸翱煨┧??!?/br> 哪曉得左芝醉后力大無比,突然直騰騰坐了起來,反手把被子扔去他身上,死死按住被角,嚴肅道:“快些睡?!?/br> 沐乘風哭笑不得,捧起她的臉耐心安撫:“吱吱聽話?!?/br> “吱吱聽話?!弊笾ヵ⒓t著臉,伸指揪住沐乘風臉皮,沒輕沒重狠力擰著,不斷重復他的話,“聽話!聽話!” 沐乘風俊俏的臉蛋兒被她扯得通紅,他費力才拉開她的胳膊,索性抱臂把她圈進懷里,緊緊箍住。左芝不甘落后,也張開雙臂死死摟著他,甚至連兩只腿兒也盤上他腰際。 她得意地仰起頭,醉眼迷離哼了一聲似是挑釁:“哼!” 沐乘風垂眼凝望她片刻,鏡湖般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倒影。須臾,他嘴唇忽然動了動,問道:“左芝嫁與沐乘風?” 左芝學舌,斬釘截鐵道:“左芝嫁與沐乘風?!?/br> “夫妻情深?” “夫妻情深!” “忠貞不二?” “忠貞不二!” “永不變心?” “永不變心!” …… 沐乘風就像逗八哥鸚鵡似的讓左芝說話,左芝腦子不清醒,糊里糊涂跟著他重復,自己倒什么也不記得了。過一會兒藥性發作,她渾身出汗熱得guntang,難受得一直哼哼,想用手去抓疹子。 “別抓?!便宄孙L牢牢鉗住不安分的小手,把左芝抱得愈發緊,“忍?!?/br> “忍……忍……”左芝喃喃重復,哭啼啼道:“不忍,不忍……難受……” 這劑藥有些猛,開始左芝還只是哭鬧,后來就完全不受控制,對著沐乘風又抓又打,還死命地咬他。沐乘風不吭一聲,按住她的手不讓她抓傷自個兒。煎熬一天一夜之后,他又灌了她兩回藥,紅疹終于漸漸退去。 見這方子起了奇效,沐乘風便告之了丁思集,叫他依法熬給那群乞兒服下。衙役們把染病的人分開綁住,喂了藥后用軟布塞住嘴巴,以防他們耐不住藥性咬掉自己的舌頭。 五六日過去,疫病得到控制,土地廟的乞丐們漸漸好了起來,就連傻子楊大頭也能吃能喝了,一頓還是要吃掉八、九個大饅頭。而老屋關閉許久的門,也終于在這日清晨開了。 “哎呀——”左芝站在門口迎接晨光,伸了個懶腰,感慨道:“我總算重見天日了!” 正巧丁思集來例行公事地匯報情況,老遠看見一張嬌臉仰沐在金色晨曦之中,攜著甜蜜與幸福的笑意。他不覺足下一頓,微微失神了片刻。 左芝盡情享受著劫后余生的愜意,被憋在小院子里快十日了,她放眼四望,恰好看見丁思集站在不遠處,愣愣望著這方發呆。她揮臂呼喚:“四季豆!” 忽然被她發現,丁思集慌張地別過臉,挪走視線。 左芝一怔,很快道:“四季豆你甭怕啊,我病都好了,不會傳給你的,過來呀!” 丁思集本欲趁她不備溜走,聽她這樣一說,改了主意急忙跑近,大為驚駭:“吱吱姑娘……郡主,您也染上時疫了?!” “是呀,不過已經好了?!弊笾ゴ蟠蠓椒匠姓J,把白嫩嫩的手背伸給他看,“疹子都沒了,也不癢了,我也不是丑八怪了!” 丁思集眼睛有些熱,倉皇垂眸:“我竟不知你病了……原來沐大人閉門制藥是為了……” 他心里頭浮上更多酸苦。平心而論,丁思集覺得左芝與沐乘風是不相配的,用世俗人的眼光看,沐乘風無可挑剔地完美,而左芝屬于除了脾氣樣樣都不出挑的女子,再加上種種難聽的傳言,他理所當然認為,沐乘風可能并不喜歡這個所謂的郡主夫人,娶她大抵真的是聯姻所需罷。所以,當他知道左芝就是鼎鼎大名的相府夫人后,心底的那絲熱絡也還是沒有熄滅。大概他覺得這樣的夫妻是難以長久維系的,如果以后他們分開,他是不是有一點點的機會再接近她? 就算知道這樣的想法荒唐,丁思集還是忍不住偷偷想,那樣明艷活潑的女子,為什么非要待在如此冷漠的人身邊?她是一具血rou之軀,身體里新鮮的血液奔騰涌動,顯得如此青春、有活力。在真實又平凡的世界里,她不是可望不可及的美月,她是春日暖陽溢出的光芒,灑在身上暖暖的、熱熱的,驅走了寒冬臘月的冰冷,看起來那么普通平凡,卻有著令萬物復蘇的力量。左芝是凡間女子,他也是區區九品的凡夫俗子,凡人與凡人,不是才最相配么? 可是他不知道,皚皚冰原上寒風料峭的雪峰,也是向往這等春暖的。沐乘風渴望擁著綿綿暖光,化了這腔凍凝冰雪。 仰慕之人娶了心儀之人,而且發覺他倆如此默契、相互依賴愛戀、不離不棄……丁思集心底酸極了、澀極了。他稱不上嫉妒,只是深深地羨慕,對比自己的半生,總覺得自己好像白活了。 “什么事?” 兩人正在說話,沐乘風出來了,見到丁思集在此,他不動聲色攬住左芝的肩頭,問他何事登門。 丁思集趕緊收斂了傷懷的情緒,拱手見禮:“沐大人,染病的人差不多好了,只是長久居住在廟中也不是辦法。我們不敢擅做主張,想請您去看看,如果確無大礙,便可以放他們離開?!?/br> 沐乘風沒有著急答復,倒是左芝眼睛一亮,雀躍問:“孩子們的病都好了嗎?我要去看!” 她拿了主意,沐乘風通常都不會反對,于是三人一同去了上山。破破爛爛的土地廟經過修葺,又有人煙在此,看起來宛如家常庭院般熱鬧。小乞丐們不被允許出門,于是在院子中央玩兒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他們看見大門口鉆進來的粉俏身影,紛紛撲了過去。 “吱吱jiejie!吱吱jiejie!” 一群臟小孩兒洗了臉,換上干凈衣裳,差點叫左芝認不出來了。她驚喜地看著這群拽住自己的小鬼,摸摸這個的頭捏捏那個的臉,歡喜得不得了。 那日偷炊餅的小女孩兒笑嘻嘻望著左芝,臉蛋秀氣可愛,左芝揪了揪她頭上亂糟糟的辮子,問:“誰給你的梳的頭發?難看死了!” 女孩兒依舊不怎么說話,撅起嘴指了指丁思集。左芝回眸瞪丁思集一眼,罵他:“笨蛋四季豆!瞧你梳的什么?還不過來重梳!” 丁思集的臉一下就紅透了,低眉赧然道:“在下尚未娶妻生子,所以……不是很精通此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