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玉如軍可準備好了?” “回娘娘,蓄勢待發?!?/br> “唔,善善此姝——你看如何?” “躁了些?!?/br> 胡太妃贊許點頭,南宮玉韜這個“躁”字點評得很到位,善善心計忍性都是上佳的,本該是翻云覆雨的個中好手。只是不知為何她小小年紀,便如此急功近利,平時遮掩著露出一副羞怯怯的樣子只道哄過了所有人,一到見真章的時候,卻又不合時宜地跳出來表現。歸根結底,還是躁了些。 不然的話,也真是一株好苗子,來日嫁入馬家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胡太妃忽而想起自己從前十年悉心栽培的另一位女孩來,那倒真是個冰雪聰明的,瞧著大大咧咧,其實心思機敏。只是造化弄人,她養出來的小虎崽子反過來要咬她的rou。胡太妃輕輕嘆了口氣,收回心思,又道:“云州刺史看來已經徹底是咱們的人了。你這一招調虎離山也真是高明,上官千殺到了云州,與西北軍糾纏起來。咱們穩坐京都,手握玉如軍……”她吸了口氣,眼睛里閃爍起隱藏多年的野心,“立時便能執掌日月?!?/br> 南宮玉韜笑道:“那還得請娘娘暫且撥出些糧米來,不然,那上官軍餓著肚子可跑不到云州去?!彼嗣掳?,“若是在京都附近,咱們起事,上官千殺聽到動靜殺個回馬槍來——那就不太好收拾了?!?/br> 胡太妃慢慢道:“這是自然。我已經下令從湖州調集兩月糧草,運到并州,只等上官軍過去了?!彼龆鴾\淺一笑,這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她年輕的時候常常掛在臉上——就如同現在的南宮玉韜一樣??墒侵挥懈惖娜?,才懂這笑容背后有多少殘忍冷酷的事實,“只看上官千殺有沒有能耐從高將軍嘴中搶下這塊肥rou來了?!?/br> 南宮玉韜了然一笑,胡太妃覺得馬家礙事已經很久了,這是趁勢布了一著“雙殺”。只是可憐馬家還有與馬家親厚的高家,他們還以為與胡太妃同是“財閥”一系。殊不知財閥之間也充滿了互相吞噬的危險。 胡太妃的原則曾經被孟七七總結成一句話,很直白粗暴,“不出手是不出手,一出手就弄死你?!?/br> 看似與世無爭的過了十年之后,如今,輪到胡太妃出手了。 “月底就把善善與慶忠的婚事定下來吧?!焙烈髌?,殺掉歸元帝之后,礙于朝中很可能會有的對于女子完全主事起來的反對聲浪,她還需要暫時與靜王聯手。分庭抗禮,給朝中大臣一個緩沖的時間段。但是,這一段時間過了之后,靜王也就成了她需要甩脫的包袱?,F在,她要給這包袱加上一點容易起火的炸藥。那就是馬家。 在她的計劃中,上官軍會和高家西北軍互相拖垮。失去了西北軍武力護持的馬家,空有龐大的財富,就好比一個三歲小孩抱著金磚過鬧市一樣,誰都可以搶上一搶。她胡太妃當然是最強的那個,一定能在最后吞下來。 所以,讓那個躁了些的善善嫁入馬家,就是給靜王與馬家之間埋下一顆不知何時會引爆的炸彈。有時候,像善善這樣既有能力又有心計,只是偏偏野心太大還沒學會該如何控制的女孩——比一切的刀槍劍戟都可怕。你永遠無法用常理推斷這樣的人下一步會做出什么來。 所以如果你遇到了這樣的人,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把她安插到你的敵人中去。然后尋找一個恰當的時機,引爆她! 胡太妃在心底把這些絲絲縷縷的枝節都理順清楚,又反復咀嚼了兩次,確保無誤,這才緩緩勾起唇角,眼睛里卻仍是亮著野心與冷漠的光。她略帶得意的笑了片刻,忽而轉頭看向南宮玉韜,看似隨意道:“你幫了本宮這許多,難道就沒有什么想要的?” 南宮玉韜渾不在意,拿折扇抵著下巴漫不經心地笑,他笑著慵懶道:“我只是無聊罷了?!?/br> 這倒比他說些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能令胡太妃相信。 前文說過南宮玉韜的父母感情甚篤,結婚育子之后便相攜浪跡天涯去了。南宮玉韜這二十多年來,說是自己長大的真是一點不為過。在他長大的過程中,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胡家與馬家的人。 胡太妃依稀還記得,二十多年前,三大財閥商談會面之時,南宮家出席的便是南宮玉韜。他那會兒還是個小男童,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握著一把小折扇,臉上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聽著她們這些大人說著商場上的生意經,說著朝廷里的文武賬,竟是絲毫不感艱澀,反倒時時有驚人之語,令人不敢小覷。 不過這些年來,他漸漸長大了,如今更是長成為一名真正的男人了。她也很少再聽到他說出像少年時期那樣的驚世之語來,大多數時候,他如今都只是慵懶的笑著,好像這天下都只是“無趣”二字。像他這樣的天才,也許真的最怕無聊吧。 胡太妃對著南宮玉韜和藹一笑,心里卻已經在盤算著除掉靜王之后,該如何除掉南宮玉韜了。天才和瘋子只在一線之間,再有能力的人,如果不能為她完全掌控,那她情愿將其毀掉。 胡太妃想了想,忽而問道:“你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可有意婚配?你父母都不在京都,這種事情本宮身為長輩難免也要過問一二。從前看你年紀小,又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本宮便沒提過這話。只是如今……” “如今當以咱們正下著的這盤棋為首要,其余的過后再提也不晚?!蹦蠈m玉韜在她那短暫的空隙里,迅速插了這樣一句話,一瞬間就扭轉了胡太妃的注意力。 胡太妃點頭,“你說的是?!钡冗^了眼前這一局,多少事情做不得?她原本也不是很在意南宮玉韜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婚配,這一問也不過是為了估量一下他今后的打算,再想對策制服之。不過那就是很以后的事情了……眼前,最先的便是歸元帝,而后上官千殺與高建功,接著馬家與靜王——到那個地步,才是她和南宮玉韜廝殺之時。此時,她和南宮玉韜還是并肩對外的聯盟者。 南宮玉韜見她陷入了沉思之中,便笑著起身告辭了。 他倒是風度翩翩悠然回府了,孟七七卻是被他坑慘了。 她此刻正在朝廷軍部的辦公處,謀劃著與戰神大人“不期而遇”。 上官千殺是來詢問征調糧草之事進度如何了的。他作為一軍主帥,這些是必須要做到了如指掌的。他一步跨進門來,抬眼便望見了立在書架旁的女孩。 兩個月沒見,她好像又長高了一些,面色更紅潤了些——看起來過得不錯的樣子。 她帶著燦爛的笑容走過來,像從前那樣甜甜地喊了一聲“戰神大人”。 上官千殺也如常答應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孟七七揚了揚手中的《堪輿全冊》,“我是來找書的。沒想到這么巧遇見戰神大人你啦?!?/br> 上官千殺很想告訴她軍部從來不會放《堪輿全冊》這樣的書,除非是工部才會收錄這種圖紙類的書籍。然而這又透露出了……她似乎是故意想要遇見他? 他不明白,也問不出口,只好又呆呆答應了一聲。 軍部管糧餉的官員迎上來,與大將軍匯報如今的征*況。 上官千殺眼睛盯著那官員手中的冊子,耳朵聽著那官員說的話,卻還是控制不住得要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女孩身上——她正立在門邊乖乖看著他們。他忍了片刻,將那本冊子收在手中,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吧?!?/br> 那官員愣了一愣,有點迷茫得退下去了——他才匯報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內容啊。果然大將軍就是不一般,僅憑前三分之一的數據就能推算全部了! 孟七七帶著明亮的笑臉迎上來,問他,“聽說你下個月又要帶兵出戰了呀?” 上官千殺沉默得垂眸看著她。 “帶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孟七七好像渾然沒有受到這兩個月“人為分離”的影響,笑瞇瞇湊上來。 上官千殺忍了忍,告訴自己不該這樣計較,然而卻還是吐出了“不好”兩個字來。 “為什么?”孟七七理所當然得反問了一句,就好像……還是兩個月之前那樣。 上官千殺磨了磨牙,瞅著她一副云淡風輕——好像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第一次在面對她的時候感到有一點怒火躥了上來,“這兩個月,我有生氣的事情。你知道吧?” “啊、哦、這個……”孟七七撓撓腦袋,有點小尷尬,無措得摸著手里的《堪輿全冊》,垂著頭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在她還真是破天荒第一遭,竟然會有沒話說的時候。 上官千殺那一點火氣,在看到她這副樣子的時候,頓時便煙消云散了。他嘆了口氣,輕聲道:“是出什么事了嗎?”自那日答應了她將海棠種在庭院里之后,他便徹底失去了她的蹤跡。兩天后他讓高志遠去公主府告訴她,海棠花已經種好了。結果只得了一句“戰神大人效率好高棒棒噠”,就再沒有旁的消息了。她既不來看花,也不來見他,好像那天追著他說以后她也會住進將軍府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中秋節前日,他派高志遠送了月餅去公主府,選了她最喜歡的玫瑰餡的。又是只得了一句“戰神大人是買月餅小能手”,既沒有回應他“要一起來賞月嗎?”的邀約,也沒有明確回絕。直到前幾日重陽節,他再度讓高志遠登門公主府,這次卻是人去府空——她已經帶著侍女去登高望遠了。 此刻見戰神大人發問,孟七七揉了揉鼻子。其實她有好幾方面的原因,可是這好幾方面都不太好跟戰神大人講。一來她這兩個月真的很忙,在忙什么卻又不好告訴戰神大人。二來,從感情方面來講——她感到自己和戰神大人之間有一堵墻。 她不知道該怎么告訴戰神大人這種感覺,這種問題也不是靠語言溝通就能解決的,需要更深層次的互動。只是她自己也處在半懂不懂的狀態,更沒辦法講出來。 今年夏天,最開始和戰神大人在一起的時候,是她最快活的時候,那會兒感覺兩個人是非常親密的??墒悄且欢芜^了之后,感情在往更深發展的過程中,她摸到了一堵墻。 那堵墻就橫亙在她和戰神大人之間,無形卻極具力量。讓她感覺每一次想要靠近,都會被很痛地彈開。 她仰起頭來,想要對上官千殺說“即使我不來找你,你也可以主動來找我呀,不只是派屬下來送件東西傳個話這樣的,而是堅定地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女孩子的心事就是那么奇怪。 開口要求來的,就已經不是本心想要的了。 孟七七把自己的鼻頭揉出一團粉色來,最后耷拉著腦袋小聲道:“這個……叫欲擒故縱啦?!?/br> 上官千殺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明白過來其中的意思之后,他首先感到的卻是一陣放松。此前壓在他心頭的那種沉甸甸的擔心消失了——不是她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她的心改變了?!坝芄士v”,歸根結底還是想要“擒”的,她的心還是像從前一樣。這一點想通,上官千殺放下心來,緊跟著方才消散了的那點怒火又從心底涌了上來。 他撫著右邊眉骨好半天沒說話,半響,兩步走到一旁的長矮凳上坐了下來。 孟七七小心翼翼跟過去,在他旁邊挨著坐下來,其實她也很生澀,不知道該如打破這僵局。 “不管怎么想,”上官千殺在長時間的沉默后吐出一口郁氣,“還是覺得無法理解?!?/br> 孟七七可憐兮兮望著他,小聲道:“戰神大人,你這倆月都沒有更想我嗎?難道不覺得我們變得更親近了嗎?” 上官千殺撫著眉骨磨了磨牙,她的第一句話還真是該死的說對了! ☆、第70章 你說這事兒是不是很怪? 兩個人在軍務處的這次相遇,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 上官千殺始終沒有答應孟七七想要一起去云州的提議。哪怕在她牽著他的衣角說出擔心他這樣的話來之后,盡管他的心中已經軟了,卻還是沒有松口。畢竟行兵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他這一次去云州要做的事情——也不希望她看到。 孟七七最后忍著倆人之間還有點小尷尬的氣氛,坐在他旁邊,把腦袋抵著他的肩膀蹭來蹭去,“真的不可以嗎,戰神大人?可是我們會分開很久誒……而且我會擔心你的呀?!?/br> 上官千殺被她蹭得有些想笑,輕聲道:“分開很久不是正合你意嗎?” “才不合我意!”孟七七泄憤似得咬住戰神大人肩頭的衣裳,哼哼道:“你這是污蔑?!?/br> “哦?”上官千殺勾了勾唇角,“是誰要‘欲擒故縱’來的?”這不正是“縱”的好時機嗎? 孟七七敗下陣來,只能狠狠咬住他肩頭的衣裳,用牙齒扯了兩下,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她泄氣地松了口,從倆人并排坐著的長矮凳上跳起身來,氣哼哼往門口沖去。 上官千殺愣了一愣,沒料到她會這樣反應,嘆了一聲,“七七……”起身追到門口,卻看到她已經跑到了院門處,紅色的衣衫在門邊一閃便消失了。 他立在原地,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孟七七揣著一肚子“明媚憂傷”回了公主府,就看到變態表哥在她院子的花架下正擺著棋盤,那閑適自在的模樣如同是在自己家一樣。 南宮玉韜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專心致志擺象棋,口中懶洋洋道:“來,陪我來一局,讓你半邊車馬炮?!?/br> 孟七七在棋盤另一端坐下來,氣呼呼道:“要讓我半邊人馬,不止車馬炮?!?/br> 南宮玉韜輕輕一笑,不以為意,待到棋盤擺好,果然他這邊只有一半人馬。 孟七七也不打招呼,拎起一只“馬”就往上跳,出手完全不顧章法。 南宮玉韜見招拆招,以半邊人馬與她相對,局勢難分勝負,他垂眸看著孟七七走了幾步,忽然笑道:“小表妹,你今天火氣挺大呀?!?/br> 孟七七哼了一聲,把自己這邊的一只小卒子拱上去,自殺式作戰了。 南宮玉韜笑了笑,放過了她那只可憐的小卒子,閑閑的走了一步廢棋,調侃道:“怎么,跟你的戰神大人吵架了?” 孟七七抬起頭來,盯著他陰森森一笑,“沒聽人說過觀棋不語嗎?” 南宮玉韜失笑,“觀棋不語可不是這么用的?!?/br> 孟七七煩躁地一推棋盤,“不來啦?!?/br> 南宮玉韜也不氣惱,手指繞著鬢邊青絲,輕笑道:“這一局可還沒分出勝負來呢?!?/br> 孟七七嫌棄地瞅了他一眼,夾起自己的“帥”越過大半個棋盤“啪”一聲砸落在他的“將”上,“我贏啦,噢耶?!闭Z氣中卻是殊無歡快之意。 南宮玉韜見她擺明了耍賴,莞爾一笑,低著頭一粒一粒將棋子收起來,口中淡淡道:“你此前托付我的事情,已經辦妥了?!?/br> 孟七七怔了一怔,馴馬之事,變態表哥這么快便做好了。然而一想到這些馬是為了什么而準備的,她的心頭不由的便沉了一沉。方才與戰神大人不歡而散的躁動郁氣倒是消散了。 “那可多謝你啦?!泵掀咂呖谥休p輕道,沉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將方才與戰神大人的事情說了,“我沒有辦法嘛,只好撿一個能說的理由講出口來。這可是你那天教我的——欲擒故縱嘛,雖說我本心不是為了這個,但是從目前的結果來看,你教的這個辦法很爛?!彼敛豢蜌獾赝虏壑?。 南宮玉韜聽她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原本就挺清楚的,主要是從她口中聽到結果。然后,他低著頭遮住嘴,笑到肩膀都抽搐起來。 孟七七瞪起眼睛,拖長音調表示威脅,“喂——”有沒有同情心???看她這么慘了,變態表哥反倒笑得這么開心! 南宮玉韜笑得眼睛里都有了水光,他好容易止住笑,輕輕咳嗽著道:“欲擒故縱,縱個兩天是天才……縱兩個月……”他順勢撲倒在軟榻上,大笑起來。怎么有人會這么蠢? 孟七七又氣又惱,捧起花架底下落了一地的黃花,給變態表哥灑了一身,“笑什么笑?難道我要告訴戰神大人最近在做什么嗎?能講嗎?”她忽然愣住了,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片刻后,她望著南宮玉韜,低低又問了一遍,“能講嗎?”眼神認真,漾著希冀與忐忑。 南宮玉韜坐起來,拂去身上落花,見她這樣說,眨眨眼睛反問道:“你覺得呢?” 孟七七沉默了。她不敢。 她慢慢坐回原處,轉了話題,“那天你在我府上遇到的那個蔣虎彤——就是有點像賬房先生的那個進士。我兩個月前不是派他去柳州查賬了嗎?” 南宮玉韜撩了一下眼皮,看她一眼,淡淡道:“所以?”